第25章 救人
“姑娘,瞧你模样俊俏,若是换做旁人没准儿还能收你做个妾室,可我谢淮偏偏不好女色,”已整理好衣袍下榻的中年,回首撇了一眼榻上的少年,满足的笑道:“不过你这个弟弟倒是深得我意。”
红衣感觉身体内的血液开始翻涌,她有些不敢睁眼,怕对上那少年死寂的目光。
“不该是这样。。。”她呢喃。
他们仨此时此刻本该在岭南书院中,读诗书学大道,不该这么早的被吞并在腐朽的人性里,被人间的罪恶荼烬。
“我方才从帖子里看到你要屠我谢府,取我谢淮项上人头,”那男人用自己肥腻的手掌捏住了红衣的下巴,目光霎时变的凶狠,“丫头片子本事不大嘴倒是贱的很,来人,将她舌头割去喂狗!”
那手掌上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熏香,在红衣的脸上揉捏后,又重重的甩了她一个嘴巴。
方才心窝子顶上来的一口血腥,终于在这一巴掌下去时喷了出来。
“把他们放了。”红衣声音出奇的平静,“然后自刎谢罪。”
谢淮突然觉得有趣,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继而大笑起来,向后退了一步,讥笑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你们是贼,”谢淮咬字清晰,“知道自己在蓟州劫的人是谁吗?是当年手握四十万大军的抚远大将军,陛下钦赐的定北侯!”
谢淮突然撩起衣袍,衣袍下是一条装了木肢的断腿,“瞧,我也曾是跟着秦将军血战沙城的勇士,所以,秦将军将你们施舍给了我,能够服侍我谢淮!是你们的福气!”
是他。
她居然亲手救起了毁掉阿生前途的禽兽。
她早该想到,那阎罗将军定不会是个不计前嫌的主儿,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些贼寇,但她没有想到,竟是以一种如此泯灭人性如此荒唐不堪的手段,来告诫他们。
红衣突然感到自己手足三阳督脉之处,因怒气而内力汹涌。
这种感觉只会在她极度愤怒的时候才会出现,而每当出现这种感觉,她便会没来由的恶心和头痛,这让她感到很不适,换做平日,她定会将这份莫名蓬勃的内力压制下去,可她今日不想再忍。
这世间的权势偏偏给了灵魂污浊的恶鬼,安分辛劳的百姓一辈子都在学着认命,志在四方的傲骨骄儿要被凌迟于无赖的刀下。
她是贼,她有错,但这世道更有错。
红衣呼吸变得急促,脖颈下的青筋凸起,方才还粗壮难解的麻绳此刻竟如发丝般一扯即断。
谢淮看着突然从椅子上站起的女人,心中一悸,眸框大睁,似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
谢淮倒下去的时候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甚至连一句求饶和嘶喊都没有留下。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瞬间在整个屋堂蔓延开来。
就连榻上的阿生也被这股味道从麻木中生扯回来。
他惊坐而起,抓起衣衫包好了伤痕累累的自己,惊恐的盯着被红衣拖去了院中的谢淮,以及谢淮身侧十几个四仰八叉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男人的衣衫敞开着,已经分不出是仰着还是趴着,四肢的筋肉都被悉数撕扯下来,开膛破肚后的残污洒了一地。
而他日思夜盼的红姑娘,此刻竟双眼空洞的抓食着地上的尸肉,像一头饿了三天的野兽。
这一幕,阿生见过。
三年前,他从西南羌乱之地逃难而来,那时的蓟州城内,正在到处抓取修坝的苦力,阿生听说青崖山下闹鬼,无人敢去,可他觉得这世间之人比鬼可怕多了,于是壮着胆子逃去了那里,躲在了青崖山下的山神庙中,这才见到了以尸为食的红姑娘。
她发髻凌乱,满口血浆的向他冲过来,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运气差极了,也以为真的见到了女鬼。
可那女人冲到他面前时,他才发现,也不过是个有些疯傻的可怜人。
“姐姐别杀我!”阿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乞讨来的包子,他没舍得吃,本想着留作明日的饭食。
“你叫我什么?”那女人凶残的目光黯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柔。
“姐姐,别杀我,我有包子给你吃,还热乎。”他双手奉上。
他为她梳发,陪她聊天,为她缝补衣衫,那件本来是云白色却被尸身的鲜血染成的丹衣。
“姐姐怎么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少年去树上寻了一根周正的枝桠,用刀一点点削成了一根木钗,为眼前的女人束起了青丝,看着她一身的血渍,淡淡道:“不如就叫红衣吧。”
可今日,阿生却不敢再上前,他恨极了自己的无能,也恨极了这副还未长大的躯体。
谢淮的死没有让他感到一丝快意,反而觉得愤懑,为什么恶人可以如此痛快的离开这个肮脏的世间,而他们所犯下的罪恶却要留下来折磨自己。
门外的女人开始不满足身边这些被她撕烂的尸体,她缓缓回首,将目光投向了屋内的阿生。
她的眼神陌生而空洞,似乎不认识屋中的少年。
她慢慢起身,行尸走肉般跌跌撞撞的朝阿生走来。
阿生跪坐在地上,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也许,他第一次见她时,就该被她吃掉,才不会为了等待这几个月的凄惨而苟活了那么多年。
“阿生不怕,姐姐来了。。。”
一个滚烫结实的怀抱将他环住,剧烈起伏的胸口似乎还在平复着方才的疯魔。
她居然认出了他。
阿生终于忍不住,滚下了两行热泪。
“姐姐,他俩的尸体在后花园西侧的枯井旁,他俩太害怕了,不如我勇敢,我们去接他俩回家吧。”他苍白的双唇有些无力,头放松的垂在红衣的肩头,这句话说完,便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谢府的大门从内向外敞开,过路的车马识趣的绕行,百姓也习惯性的驻足,让门内之人先行。
可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个满身血污眸光灰暗的姑娘,她的背上还背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少年,腰上系了两条麻绳,麻绳的另一端拖着两具用草席裹紧的尸体。
而门楣里侧的房梁上,吊着一具翻肠破肚的尸体,不过他的脸面完好,让百姓一看就知,那是淮阳员外郎,谢淮。
人们短暂的惊恐过后纷纷聚集过来,对着谢淮的尸体指指点点,一脸的解气却又不敢声张。
红衣每走一步,百姓们就为她让开一段路,平时熙攘的街市,此刻竟意外的静谧。
大家都注视着这个一身血衣的女子,敬畏的目光之下也同样掺了一丝怜悯。
人群里有人悄声道:“那不是之前大闹醉江园的女贼吗?”
“听说是蓟州的流寇,跑到我们淮阳为非作歹了。”
“可是她杀了谢员外这个狗官。”
“那又如何,死了一个还有下一个顶上,一样的草菅人命。”
红衣拖着草席,背着阿生,穿行在淮阳的街市上,面颊颈间都是凄漓的血浆,将她的肌肤衬的更加苍白。
长发被微风吹起,又落在单薄的身躯上,整个人如一棵再无生机的枯木,凄冷又破碎。
“闪开闪开!”
前方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珠帘环佩之声,不用抬头就知道那珠帘香车之中,坐的定是非富即贵的大户公子小姐。
红衣麻木的跟着人群向街道两旁走去,背上的阿生身上太多伤,她怕人群拥挤再弄疼了他。
可那奢华的马车却偏偏停了下来,停在了红衣的面前。
“我来晚了。”青云眉宇间的心疼呼之欲出。
他伸出双手欲接过红衣背上的少年,面前的姑娘却在他指尖碰到衣衫的那一刻,终于挺不住,浑身虚脱的瘫软在他的怀里。
红衣再次醒来是在客栈的软榻上,身上的血污已被清理干净,换了洁净的衣裙。
手边放了一碗热腾腾的虾粥,守在床榻旁的除了几个女婢,还有从昨日一直没有合过眼的青云。
“阿生呢?”红衣欲起身,被满眼血丝的青云攥住了双手。
“我请了最好的大夫,正在为他诊治,你莫要去打扰。”
红衣却一把推开了他,赤脚下榻冲了出去,青云遂起身追赶。
直到她在侧房门外看见了已在熟睡的阿生,这才放了心。
身后的青云也停下脚步,他突然有些妒忌,她看阿生的眼神,像极了她多年前看自己。
“你不是说要我帮你杀一个人吗?”红衣侧头看向青云,眸光决绝,“我答应你了,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教我易容术。”
她声音清涩,这些日子似乎又消瘦了许多,青云莫名有些心疼,“你想杀人?”
红衣无言。
“那你怎么知道,我要你杀的,和你想杀的,不是同一个人呢?”
红衣瞳仁收紧,话语间带了些凉薄,“你要杀的人是秦桑?”
青云上前一步,抓起她的手腕,将她的衣袖慢慢推到肘处,露出了红衣小臂上刻的那个“秦”字。
红衣双眸微怔,“你如何知道……”
“也许你一直都在疑惑,你手臂上的秦字,到底是你自己的姓氏,还是你挚爱的姓氏,那么,我今天就告诉你,这个‘秦’字,是你血仇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