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往事
“为何是我?”
妍娘只觉得奇怪,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特殊的人,行至今日也不过是被裹挟着前进,自然而然走到这里的。
“极海尽头,你出生的地方。”
老媪从烟雾中现出身形,花白的头发,灰白色的布衣看不出新旧。
“您是?”
这半夜出现在半山腰的自然不是普通人,可看这老媪面目慈善,颇有得到之意,也绝不像是妖邪一类。
“极海旁的老石,至今五万载。”
老媪引她向山车走去。原本幽黑的草间竟亮起星星点点的萤火,触手即灭,不久又亮起。
“人们寻找极海,因此建造玉京山,可不知道是这山脚下压着的正是极海。梦中阑珊不得寻,回首皆在往事中。”
一块灵石赫然在萤火的尽头。
“通古今,辨未来,正是老身的本领。”老媪坐在石上,瞬间便与石纹相通,树枝一般的纹路灵气游走与衣衫间。
妍娘只觉得很熟悉,指尖轻触石体荡起层层的涟漪,原本粗粝的石面变得如同镜面一般光滑,梦中碎片一般的记忆和人像翻转,重合,组建成她的过往。
万年前,极海。
这是一个辨不清五指的夜,人们追寻极乐的脚步从未停止过,从万年前到现在。
极海闪烁着灵辉,撒下的每一缕月光,每一处粼粼波光都现出人一生都求不到的极乐,洞房花烛的喜悦,金榜登科的荣耀,诱惑古往今来无数的人。
无边的黑闯进几点亮光,打破极海的平衡。
是一队逃难来的村民,几个衣衫褴褛的壮年男子拖家带口的带着老人小孩。
“阿大?这是啥?”
打头阵的男子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他们只会在庄稼地里刨食,连年的干旱加上今年的大洪水,彻底断了将土地视为性命的农民信仰。
被唤作阿大的老头借着火光警惕看着平静祥和的一大片广阔的水域,鳞鳞闪着波光。
他是村里的乡约,是极有德行脸面,受人尊重的老者。
那片水域翻腾着,滚滚浪潮翻涌,极海贡献出世间少有的宝物,却能引出人们最黑暗的贪欲来。
阿大将火把靠近极海水面,照见了珍酒佳肴,找见了珊瑚宝石,照见了豪华宫殿,照见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一切。
一个农人,先是抛弃了土地,变成了一个流窜的无所事事的人,为了活命四处刨食。一旦有一点火星子,就像是盛夏里晒了三天烈阳的干草,只需轻微的火舌舔舐,便能自燃。
那只干瘪的,布满年老青筋的胳膊颤抖着,火把掉入极海之中,“嗤”的一声灭了。
静得可怕。
阿大颤抖着,恐惧缓缓消散,掺杂着狂喜,交织着贪婪将整个人吞噬。
“是极海,极海,哈哈哈哈哈哈,俺找到了极海,吃肉喝酒,穿金戴银,如做神仙的极海!”
他的反应如痴如狂,身边的青年汉子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可一切,都在阿大从极海中捞出一整只烤羊,飘香的美酒,串成晶莹一串又大又圆的珍珠,只在说书的那里听过的珍宝金冠时,变得戛然而止。
对阿大的癫狂感到的恐惧就像是笑话,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火把掉在了地上,闪烁了几下湮灭了暗红的火。
唯有一个汉子,点燃了身上的火折子,为他一起逃难而来的妻子,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制造一些亮光。
他想上前取一些吃的,连夜的赶路,已经有三日未曾正经吃过东西了,饿了只是嚼一些路边的野菜。
“阿青,不要去。”妻子害怕,一手抱紧怀中的婴孩,一手抓住丈夫的胳膊。
“别怕,我们吃一点,只是求生。”男子去了湖边,极海献上的东西琳琅满目,可他选了最不起眼的饼。
一块,足够活下来就行。
他将妻孩安放在一块石头旁,背靠着石头看不见光怪陆离的极海,看不见痴狂得如同茹毛饮血野人一般的村民。唯有他们一家,温馨而感怀的分饼而食。
“阿青,这是个好地方,我们可以把其他村民也接过来,这里没有灾祸。”
妻子小口嚼着饼,一顿饱食至少能让孩子多喝几顿奶。
阿青却皱眉,他不觉得这是个好地方,“古有财多人善变,更何况这样一个无穷无尽的聚宝盆。无需劳作便有吃有穿,只会使人变得懒惰,不在遵循祖宗礼法。”
他接过妻子吃剩的一半饼,分了一块收起来,而后才嚼起剩下来的,“过了今夜我们便带阿盐走,离开这里。”
周围吃饱的村民听到这话,以阿大为首便围了上来,如同一群眼冒绿光的饿狼,不是被饥饿驱使,而是贪念。
“青小子,你要走?”阿大的语气已然改变,他像是这片极海的主人,看着不打招呼来去自如的不速之客。
阿青将妻儿护在身后,垂着头道,“是,阿大也不该留在这里。从小就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样不劳而获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是这话在他们未曾享受到极海带来的佳肴之前说,说不定还有几分效果,可如今,尝到甜头的人们怎么可能放手。
两方交谈,并不能达成一致。阿青坚持要带妻孩离开,村民们坚持要留在这里。
阿大转过身去,苍老的面庞上皱纹飞舞,忠厚朴实的耕作人脸上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并不擅长的密谋着。
“阿青,你要走就随你吧。只是连夜逃难,你们在这儿睡一夜再走吧。”
阿青没有拒绝,他搂着妻女背靠着这块巨石沉沉睡去。
黑夜里,两声巨响,有暗色的液体缓缓顺着石缝,顺着沙砾流向极海,将所有的温热换作冰凉的湖水。
许久,才有人颤抖着出声,“阿大?我们杀人了!”
随身带的挖野菜的镰刀掉到地上,用来养家糊口的农具成了凶器,纯善的农人成了凶手。
苍老的声音响起,透着冷漠毫无悔意,“哼,死伢子非要出去,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这片极海,难道还能属于你我吗?”
“这个地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里的宝贝只属于活着知道它的人。”
阿大转身,他没看见黑暗中的几双眼睛辨不清神色。
这里的宝贝的确只属于活着知道它的人。
后半夜起了风,呼啦啦吹响湖水,遮去打斗的声响。
天亮了,这里更美了,内里清澈见底的湖水盛着天下至宝,湖边一圈河水洇成了嫣红色,淡淡的飘着一层浮沫。
湖边没了生机,唯有那把生了锈的镰刀沉在了湖水的浅谈上。
每一个遇见过极海的人都曾妄想着成为它的主人。群起而争之的最后结果便是,那最后一个庆幸夺得所有权的人被吞噬在浪潮中。
“空濛得道,是为极海,吾心汝心,是为今朝。”先神降于极海,见满地血腥。
神力印于极海上方,一行人的尸身成了几十颗红色珊瑚珠落入极海。
“小家伙,你怎么被留在这儿了。”这个怀抱极为温暖,那张脸极为熟悉,那个频次一致的心跳。
她伸手拽住先神的发丝,从额前的神印旁拽下一丝碎发,她拥有了第二个母亲。
“你父母并未被极海诱惑,却遭此大难,将你遗于世间,真是可怜。可见极海祸人,并不因人善恶。”她捏诀,在极海上方行幻术。
凡人眼中的极海成了平平无奇的小土丘,世间再寻不得极海。
先神抱着婴孩,触手可及的纯净灵魂与柔软如同漩涡一般引人怜爱。
“神域飞升了新神,是个冷面冷心的小子,我的职务也可分担些,便带你回去教养可好。”
石块幻灭,灵气尽数注入老媪的衣衫,明灭闪烁归于平静。
“后来啊,那一段时间里六界传遍,先神有一个养女,养得极为金贵的宝贝。各界之中猜测无端升起,有说是先神私生女的,有说是灵根过于强大受到先神青眼的。”石媪眼中似是蒙着一层雾,罩住她的过往,辨不清神色。
石媪接着道,“魔域有一条小龙叫罔世,趁着当时结界未起,偷偷去神域截人。龙族崇尚修为,不分辈分种族,只要修为高便能为王。”
“它就想看看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修为,能不用修习直接飞升神域。”石媪笑道,“这便是当时有名的飞龙渊事件。”
她的衣衫又闪烁出光芒,幻出她口中的小龙与姑娘。
神域,清气至灵,以琼浆雨露喂养长大的盐娘十分可爱。
庭院中花树遍地,落英缤纷,仿着人间的一年四季制造雨雪风霜。
“盐娘,回来添衣,落雨了。”先神在外是掌管大道的神,归家便是她的阿娘,从衣食住行的每一处关爱她。
“盐娘?”
院中无人回应,只剩斜斜细雨落到红枫上,罩着一层水雾。
秋千下一团凌乱的脚印,混着七歪八扭的奇怪爪印辨不出方向。
是什么人敢来神域劫人?
先神抬手,将红枫上的水珠凝成一面水镜,一眼便看到一条黑不溜秋的泥鳅样的小龙挟持她养的珠圆玉润的女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