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当日瞧老太太气的狠,定是不肯轻易答应她的条件,青绵便想再使些法子,却不料,老太太当真是能屈能伸。

竟亲自来与罗娇致歉。

穆青绵在一旁瞧着,依旧觉得这一幕讽刺极了。

她坐在椅子上,胳膊搭着一旁的扶手,身子懒懒地斜着,又随手捏起一个果子,自顾自吃起来。

老太太道:“当年之事,是我糊涂,拎不清要害,害了穆家的子孙。如今,老身算是想明白了,与家中之人相争,终究落得一个家宅不宁。眼下,还是三姐儿的婚事要紧。”

罗娇不想老太太竟真的肯为此事低头,惶恐至极,她斟酌道:“我亦知旧事重提无益,还是眼下为重。”

穆老太太瞧着罗娇还算识相,满意地点点头。倏然,她抬眸看向坐在一旁的穆青绵,那副样子,实在上不了台面。只是她又想起从前,这丫头从来都是表现的最好,眼巴巴的等着她这个做祖母的夸赞。如今,她倒是完全不在意了。

她蹙紧眉头,便道:“你的一举一动皆代表我穆家的颜面。你如此不成体统,叫外人瞧见了,只当我穆家教不好女儿,一点礼数都没有。”

青绵不曾想,她致歉便罢,临了还要耍耍当祖母的威风。她也不恼,只是笑:“祖母未曾教导过我,便不必指责了。便是我他日遭人责备,也必不会牵扯到祖母身上。”

老太太被噎了这一句,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捏着手中拐杖狠狠敲了几下。

转身,便带孔妈妈离去了。

罗娇连忙随老太太走出外院。

等她送过老太太,回到屋中,瞧着穆青绵已然坐好了,全然不是方才那副模样。

“你方才是故意的?”

听见罗娇问她,青绵抬眸,无辜道:“并非如此。”

虽说她不满罗娇轻易原谅了那老太太,可她并非有意为之。毕竟,罗娇为人处事留有余地,不摆架子亦是为了往后留颜面,她明白罗娇的打算,便也没有摆谱。

“可你方才为何是那般仪态?”

青绵勾了下嘴角便说:“许是端着累了,便自在了一时,无心罢了。”

罗娇了然,便没有追问,只说:“等你以后出嫁,到了夫家,万万不可如此随意,平白惹人家笑话。”

听着罗娇的教导,青绵不免想起前世于宫中习礼仪教条时,一举一动皆被人看在眼中。

名门嫡女,东宫太子妃,中宫皇后。

稍有一个不慎,便原形毕露。

她已然拘束了一辈子,今生不想再活在任何人眼中。

她抬眸问:“阿娘,外祖母在世时,亦与你说过此话吗?”

罗娇摇头:“你外祖母是个女将,并非一般闺阁女子,吃饭坐立从不守规矩,亦不会女红。”

青绵又问:“外祖父可曾嫌弃?”

罗娇细细想了,才说:“不曾。”

“那便是了,可见活在旁人眼中不如活自己的。不会嫌弃的人自然不会嫌弃,若是有人要嫌弃,即便跟他过一辈子,亦是委屈。”

好在,她不用跟人过一辈子,只需要过几年,不过,到底是几年,她现在还不清楚。

且看袁家公子的身子能撑几年了。

秦月音始终不肯为当年之事向罗娇致歉,她原以为老太太必定会护住她。

谁料,老太太转头便将她弃了。

得知穆云富休妻一事后,秦月音在祠堂院外大骂∶“商贾人家,果真凉薄绝情,为了自家庶女与权贵的亲事,要将堂堂大娘子赶下堂!”

“真是腌臜,我秦月音便是今日撞死在祠堂,也绝不同意休妻!”

翠暖说秦月音在祠堂闹起来,请青绵过去看看,青绵抬眼瞧她:“这种事情自有祖母与父亲处置,与我们何干?”

“可她磋磨您与姨娘不是一日两日了。”

青绵坐在妆镜前,微微偏过头,心里想着今日这眉形似是粗了些。

她漫不经心道:“今日便是我不去,她亦不会有善果,又何必亲眼去瞧呢?”

其实,在此之前,青绵并未想到她如此轻易就能用婚事要挟穆云富和老太太。她本以为会费一番波折,只是不曾想,为了让她能答应嫁入袁家,他们会如此干净利落的处理好家事。

果真如秦月音所言,穆家有利而薄情。

“绵儿。”

这一声唤将穆青绵的心神唤回,她转头,只见罗娇从门外进来,她仰头看过去:“阿娘,你怎么来了?”

罗娇见她在梳妆,原本紧皱的眉头疏散开:“我只怕你性子太急,赶出去瞧热闹。”

青绵笑了笑:“原来阿娘是来规劝于我的。”

罗娇点点头,随后她回头朝伺候的人说:“你们都先下去吧。”

等人都走了,屋里就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罗娇抬手抚着青绵的发丝,嘴角挂着笑:“这一眨眼的功夫,便是要出嫁的姑娘了,亦能为阿娘做主了。”

青绵看着罗娇。

她没有瞒她,便与罗娇说∶“其实当日我与父亲说让他休了大娘子之外,还有一件事,便是请他送阿娘去别院居住。”

听闻此话,罗娇心生一震。

“你为何不求你父亲抬我做大娘子,反倒要他送我去别院?”

青绵直言道:“因为我知道,父亲两难。他护不住阿娘。若他日祖母再寻衅滋事,阿娘将如何自处?”

“若是一时隐忍,能换来一世安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世间之事,总有始作俑者,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罗娇此话,青绵明白了。

“可旁人也不该将自己的委屈发泄到同病相怜的人身上。”

罗娇叹息了声,既然人人都可怜,又何必在能忍下去的时候计较。

想罢,她又听青绵道:“等女儿日后的生意如同父亲经营的一般,阿娘便不必如此权衡时局,谨慎隐忍了。”

十五岁的小女郎,正是溢彩年华。

这几日来,她总觉得女儿事事透着些老成,心思多了,罗娇只怕她想太多:“绵儿,阿娘不求荣华富贵,子嗣绵延,只求你安宁喜乐,我便一切都好。”

彼时,穆家祠堂已是混乱不堪。

“你若是不肯就此下堂,那叫三娘嫁去袁家的事也就作罢,换四娘去嫁。总归,这是她自个儿惹出的事端,要她自己去解决才是。”

“四娘?老太太,你如何说的出此话!当日出计谋划,害死罗姨娘腹中的孩子,如今又唆使四娘,老太太您好狠的心,竟分文不为我辩证清白!”

“来人,堵上她的嘴!”

老太太喊人来,下人将抹布塞进秦月音的口中。秦月音瞪大眼睛,徒留满腔愤恨,气恼间她眼里的泪光闪烁。

老太太厌恨罗娇,这些年作践罗娇的事,她一桩一件都没有少。穆青绵被穆云富宠护着,老太太便借着穆青岚嫡女的身份对她百般宠爱。也任由穆青岚与穆青绵吵闹。

秦月音直到此时才明白,老太太这招借刀杀人。

“你不是宁死不肯下堂吗?”

老太太眼睛一眯,想起那日穆青绵说要状告公堂将事情闹大,招人到身边,细声嘱咐:“带出去叫人打杀了,回头,若有人问起我府上的大娘子,就说是病死的。”

“是,老太太。”

翠暖爱看热闹,罗娇与穆青绵说体己话时,下人都被遣出去。她耐不住好奇,便动身去了祠堂,想瞧瞧府上威风凛凛的大娘子是如何被休妻的。

只是她看热闹回来,便魂不守舍了。

柳澄笑话她:“你该不是还未吃饱,惦记着一会儿该去姑娘的小厨房里偷些什么罢?”

“柳澄姐姐……”

翠暖呢喃着,不一会儿就哭出声。

“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哪个院子的,我去告诉姑娘,给你撑腰。”

“不、不是。”

翠暖支支吾吾不肯说,只是她这一哭惊动了穆青绵,青绵瞧过来,忍不住逗她:“不怕,说出来。你家三姑娘如今在这家中可是有一席之地的,总不能叫你跟着我嫁去袁家之前,还在家里受一通脾气。”

柳澄附和笑:“莫不是瞧上了哪个小侍卫,羞怯了吧?”

翠暖看她们逗她,却实在笑不出来,气得抬手打向柳澄的胳膊。

“到底怎么了?”

翠暖咬了下嘴唇便道:“是,是老太太叫人将大娘子带了出去,打,打杀了。”

柳澄一惊:“你说什么?”

“老太太那样一个吃斋念佛的人,怎会打杀了一位由她所护的大娘子啊?”

由柳澄问出这一句话,翠暖心中压着的大石头如散去一般,她才能将原本心中的恐惧散去。

“我曾在大娘子欺压我们时,说过许多次她不得好死的话,可我……我没想她就这么死了。”

“该不能我的话灵验了?是我害死了大娘子!”

柳澄抬手掐了她一下:“你可清醒清醒罢,你一个小小的丫鬟,哪有这么灵的嘴。”

她们二人的话听在青绵耳中,她顿了顿,只言:“若我阿娘听闻此消息,定然会叹息一声。亦会认为她所奉行的守拙之道方为上策。”

主仆三人骤时停了嬉闹声,一片宁静中只混杂了几滴烛油滴落的声音。

六月十五,日昭通明,锣鼓喧天。

彼时的清河城,热闹非凡,街道两旁人满为患,皆拥着挤着来瞧清河城里最富庶的两家人结亲。

足足百余厢的聘礼,流水一般涌入穆家。

原先在城中看戏的人见状,转了话锋。

“先前穆四姑娘冲撞了袁公子,原以为两家的亲事就此作罢,却没想,穆家转头便让穆三姑娘替穆四姑娘嫁了。”

“袁老爷在朝中有一席之地,穆家又是我清河第一钟鸣鼎食之家,两家结亲,自是门当户对。”

“……”

青绵着绿色嫁衣,头戴金色流苏麒麟冠,面若桃花赛神仙,一双水灵双瞳微闪着。

她一扫而过,明明是大喜之日,屋子里伺候她的人,却没有一个笑脸。

“好了,去看看迎亲的人来了没有。”

柳澄俯身,“是。”

等她折返回来给了消息,青绵将团扇握在手上,遮了面。

走向前厅,拜别父母。

秦月音虽已暗中被穆老太太拉出去打杀了,但明面上还是穆家的大娘子。

罗姨娘没有被抬为正室,只能在后面相望。她想上前拉女儿一把,却没有机会,只得躲在后面哭。

老太太起身,装模作样的嘱咐了几句∶“一转眼绵儿便要嫁作人妇,嫁过去之后,你可千万要听从婆母的话,莫要再胡闹了。”

“多谢祖母,孙女晓得了。”

媒人在外喊着,“时辰已到!”

青绵回过头,从人群之中看见挤在他们身后的罗娇,不免红了眼睛。随即,她被一众人拉着出了门,只得回神,不能流连,匆匆上了花轿。

翠暖和柳澄从小与青绵一同长大,如今她出嫁,二人也跟了过去。

柳澄偏长翠暖两岁,她平日性子最沉稳,如今心中却酸涩难忍。

穆青绵此生所盼望嫁的如意郎君,如今正缠绵病榻,连起身来迎亲都不能。

只是派了袁家二房的堂弟过来。

二人守在花轿一旁,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我知道姑娘委屈,却不知道这袁公子连亲自来接亲的力气都没了,莫不是,他连拜堂都不成?”

唢呐声响彻大街小巷,青绵一上花轿,便将手上的团扇扔在了一旁。

袁沣当真病的如此重?

袁家急着成婚,是为了冲喜?

若果真如此的话,没几日,她便是个没有丈夫的自在寡妇了。

想到此,青绵安了安心,细算起跟自己来的嫁妆。

只要她嫁过去打理好自己的嫁妆便能不愁吃穿,也不求袁家能庇护她什么。

他日,等袁公子病去了,她成了寡妇,在家中守节,念在她为人本分上,袁家也不会故意指摘她什么。

想来,应是清净的。

娇子落停,青绵出了花轿。

正在她好奇这袁公子是否有体力起来拜堂成亲时,她听见一道声音,“堂嫂。”

果真,他是起不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下章就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