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演戏

饶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三笑,脸色蓦的煞白。日头正盛,阳光透过布帘投射进来,落在薛晴羽琥珀色的双眸中。三笑透过这异样的瞳色,看到异样的自己。

“呵呵,不然,怎么咱家尸骨未寒,一个个都跑回锦衣卫了呢?邓指挥使,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薛晴羽若无其事掀开帘子下车。

三笑松了口气,下了轿子,寒风拂过,一阵凉爽,三笑方意识到里衣已全部湿透。

守门人见到薛晴羽,推搡开牡丹,毕恭毕敬:“参见薛掌印。”

“免礼,铁血人呢,命他来接旨。”

守门人看了眼牡丹,又看了眼三笑手中的圣旨,麻溜儿跑进锦衣卫署。

不多时,铁血一路小跑过来,看到牡丹的一瞬,面露窘迫。

牡丹见到铁血,一双眼被仇恨覆盖,企图摆脱小旗的束缚冲上前,奈何力量有限,动弹不得。

“啧啧啧,铁同知的心,当真冷硬如铁呢!”薛晴羽感慨,“只这加官进爵之际,若因丑闻闹出了动静,只怕不妥啊?”

三笑赶紧附和:“薛掌印说的是,眼下咱家先宣旨,铁同知稍后及时处理好家事,免得节外生枝。想必我朝从三品武官,家里多添副筷子,也非难事儿。”

铁血脸色微红,随即恢复正常,下跪接旨。待旨意宣布完毕,薛晴羽踱步到牡丹身边,手捏住牡丹的下巴,露出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架势。

“瞧这小脸儿美的,今日咱家便做主了,你且领她回去,来日去你府中,若见不着人,咱家可要唯你是问了!”

牡丹听闻,喜极而泣,“噗通”跪下:“多谢大人!”

“得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都散了吧!”薛晴羽挥挥手,率先上了马车,三笑紧跟其后。

三笑递上方才放火上烤的手炉,陪着笑脸:“薛掌印,小的先送您回府。”

薛晴羽接过手炉,铜制器具,镶着精巧的芙蓉花纹样,坠着红色的流苏环扣,瞧着很特别。京城的器具店那么多,似乎从未得见。

“三笑公公,咱家从前怎么没发现,您一应用具如此讲究?”薛晴羽此刻是真心觉得原主过于粗枝大叶了,漏了不少细枝末节,以致对周围人不设防。

三笑不知薛晴羽是何用意,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薛掌印若喜欢,拿走便是。”

“哎,公子不夺人所爱。”薛晴羽笑得意味深长。

从锦衣卫署到薛府,轿子行得再慢,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于三笑而言却格外漫长。

好容易送薛晴羽进了府邸大门,三笑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整个人头皮发麻。

赶车的五禄见三笑面色不佳,关切道:“三笑公公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身子不爽,待回了宫,可需寻个御医瞧瞧?”

“无妨,快回宫吧,今日内要将诏书送至各部。”

薛晴羽总觉得,三笑酷爱的芙蓉花纹样和红色流苏环扣,在哪里瞧见过。可惜承袭的是原主记忆,原主印象不够深刻。

眉头深锁间,薛晴羽一抬眸,就见换好衣服的裴俊达出现在眼前,手里捧着一盘切好的瓜果,恢复了一贯的风流倜傥模样。

“掌印,你回来了?快尝尝我刚买的果子,可甜了!”裴俊达笑容温和,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薛晴羽懒得搭理,直奔书房。到得门口,见两个仆从在附近打扫,冲裴俊达使了个眼色,一进书房便关了门。

“府里来了些新人,好些话之前不便讲。”薛晴羽开门见山,“眼下内忧外患、各地灾祸不断,从前那些个门客,若无处可去,便叫他们回来吧。尤其那三位女子,没的被骗去绣衣阁,就糟了。”

裴俊达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外界都传薛晴羽欺男霸女,只他们自己知道,薛晴羽一直礼貌有距,免费将养着他们。

“掌印不生气?”

薛晴羽转过身,直面裴俊达:“是我抄你们家在先,你们都不气,我气什么?再者,诸位食量也不大。”

裴俊达认真看着薛晴羽,模样没变,只言辞比以往直截了当不少。

“如此,我先替诸位谢过掌印了。”

“以后,私下你我相称即可。谢倒不必,你若真有心,替我照顾好赵舒,如今府里敢放心用的人不多。”

“小事儿!”裴俊达说完,开开心心离去。

子时差两刻,府里该睡的人皆睡下了,薛晴羽换了夜行衣,提上梨花落,悄悄从后门出去。

今日白天至锦衣卫署宣旨时,铁血趁人不备,悄悄递了张纸条至薛晴羽袖中,上书:子时,城外孤山脚下。

未免惊动他人,薛晴羽牵马走出薛府好远,方翻身上马。待到得约定地点,远远便看到一人一马立于亭中。

“铁同知。”薛晴羽翻身下马。

铁血看到来人,毕恭毕敬:“薛掌印大恩,没齿难忘!”

薛晴羽在铁血下跪前虚扶住后者:“那想必大人也带来了报恩的消息。”

“那可要多谢薛掌印今日在人前演的戏,让旁人以为掌印和属下之间,产生了嫌隙。”铁血亦是聪明人,“如今邓辉对属下颇为信任,据属下观察,邓指挥史案前不时会有信笺。那信笺乍看之下并无不妥,只内容空白,唯右下角有一芙蓉花图案的印信。”

“芙蓉花?”一个念头在薛晴羽脑中闪过。

大周朝盛行以喜爱的植物作为私印及家族记号,三笑的用具和邓辉的信笺对应上了,若她死了,此二人确为既得利益者。三笑可以擢升为司礼监掌印,邓辉和锦衣卫从此没了桎梏。

铁血见薛晴羽半天不吭声,心里“咯噔”一下:“属下回锦衣卫署时日不多,暂未探得重要消息,掌印可否再等等?”

“不,此条消息,至关重要。”薛晴羽忽的笑了,“劳你今日跑一趟,坐好你锦衣卫指挥同知的位置,有事再暗中联络,用以往东缉事厂的方式。”

“是,属下遵命!”铁血弯腰作揖,目送薛晴羽上马离去。

薛晴羽刚悄悄回到自己的小苑,便听闻屋檐上传来“咔哒”一声,这是朱效有话要说的信号。

薛晴羽进入卧房,关上门,打开窗户,朱效翻身进来。

“少主,属下已安排孙梧参与东缉事厂的番役招募,此人跟随属下多年,武功高强、聪慧机敏,最是得力,日后定能为少主分忧。”

薛晴羽点头:“嗯,做得好,如今宫中、锦衣卫署皆安插了旧识,只差得力干将了。”

还有萧清鹤。薛晴羽最后几个字没说出口。

“对了,府中那几位新人,近日可有异动?”

朱效思忖片刻:“说来奇怪,昨夜大家都歇下了,子时三刻,无舟公公往后院去了。在墙角待了片刻,我见并无下一步动作,未免打草惊蛇,便未告知少主。”

“继续观察,这送上门的ji,焉有不sha给猴子看的道理?”薛晴羽冷笑,“看着些锦衣卫署,若有招募,再安插个人进去。东缉事厂理刑一位空置多年,邓辉不想尽办法将人送来,倒非我认识的那个邓指挥使了。”

只是薛晴羽没想到,翌日第一个来薛府的,不是邓辉,而是原主的好闺蜜——姜懐。

云锦来报的时候,薛晴羽已然醒来,却懒得离开温暖舒适的被窝。挣扎了片刻,方慢悠悠起身、梳洗、更衣。

薛晴羽是女儿身,未免暴露,从不让人近身伺候,一度成为贵族中茶余饭后的话题。

都说薛掌印怪得很,一边欺男霸女,一边拒绝仆从,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以,当薛晴羽推开卧房门,见云锦离得颇远,在小苑中候着,便知,云锦和无舟一样,亦是经过训练送来的。

只是,薛晴羽不知他们效忠何人,答案不必急于一时。

姜懐一身水绿色的衣裳,头上簪着同色的碧玉钗,配上明艳大气的长相,真真大家闺秀。

薛晴羽不动声色来到前厅,和以往一样热络:“天寒地冻的,阿姊怎的也不披件斗篷?”

本在喝茶的姜懐慌忙起身,冲身边仆从使了个眼色,仆从随即跟着云锦离开。

姜懐一把握住薛晴羽的手:“晴儿,你还活着,真真是太好了!”

薛晴羽失笑:“阿姊,这段时日,劳烦你赐我操心了。偏生小舒子不争气,冲撞了你的花轿,理应我先登门赔罪才是。”

“妹妹说的哪里话,我们打小一起长大,这点小事,哪里比得上你活着回来重要?”

“封后大典,多少闺阁女子梦寐以求,怎会是小事?”薛晴羽笑着拉姜懐坐下。

姜懐闻言一恍神,落在薛晴羽眼中。

“圣上为了弥补遗憾,特意普天同庆,提前了选秀和春闱,封后大典也欲择日再办,足见对阿姊的重视。”

姜懐叹了口气:“哎,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选秀提前,何不意味着纷争?”

那你到底是想嫁给周嘉昊呢,还是觊觎皇后之位呢?那日城南遇袭,普通老百姓可没有那般身手,她可没有原主好糊弄!

原主待姜懐不薄,唯一的隔阂,只有周嘉昊为了原主迟迟不立后。思及此,薛晴羽内心冷笑,表面却洋溢着和姜懐一样的真诚笑容。

“可皇后,永远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