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盛怀宁一句冷然的话落,谢离倒没见几分被打断的恼然,只敛了眉眼顺着台阶看下去。
盛府的院子内很是清雅,陈设摆件不多,多种了些花草。
秋日的雨水才落罢,花草却不见耸拉,依旧坚强顽固地站在风雨里,不声不响。
像他身边如今站着的这个贵女。
云袖下的手微微晃了晃,谢离抬步拾级而下。
“臣女送太子殿下。”
盛怀宁跟着一同走到门外,谢离抬手止了她跟过去的步子。
盛怀宁便抬起头,对上谢离冷然的眉眼。
“回吧。”
盛怀宁抿唇,犹豫片刻又说。
“太子殿下,我姑母……”
谢离很快想起如今那位还被他父皇下令赶到了冷宫的继后。
“孤既然答应了盛小姐,那自然会办妥此事。”
盛怀宁得了保证,心中松了口气。
她如今的身份不方便随意入宫,入了宫也未必得见皇上,此事自然得让谢离去办。
盛怀宁勾唇福了福身。
“送殿下。”
侍从撑了伞刚要罩在他头上,又被谢离亲自接了过去。
他捏了伞骨,不紧不慢地走下去,尽然满地潮湿泥泞,他干净的白袍上也不曾落半点泥污。
前脚谢离刚走,盛怀宁转头就进了盛府。
请来的府医已为盛怀宁的大嫂燕筠诊过脉,开了些药让她将养着,盛夫人在一旁照看着侄儿,府内静悄悄的,仿佛半日前那一场风波没有发生一般。
盛怀宁恍惚片刻,目光很快触及到被盛相抓在手里的明黄卷帛,眼中飘忽的神色渐渐落定。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呢?
这重重危险置于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流涌动,暗算谋划未曾有一刻停歇。
往昔是她年少,尚且不知盛府面临的是怎样的危险处境。
直至今年,她已十七了。
府中经了这一场变动,再想回到以前,是断断不可能了。
盛相将那道圣旨展开看了又看,目光落定在最后一行小字上。
“着令刑部尚书傅泽安,重新翻案查证此事。”
盛相的呼唤声打断盛怀宁的思绪,她回过头,看向盛相,目光疑惑地问。
“怎么了?父亲。”
“刑部尚书……接下此案,也是宁儿去走动的吗?”
盛怀宁一怔。
虽然她最开始要去求的就是傅泽安,可自谢离出现的时候就早改了主意,能为盛家挣来这片刻平安,她自然有办法自己去查证此事。
加上她前后从太子府过来,也没和傅泽安说过一句话,还以为……此事他不会沾惹了。
盛相并不催促,只等着盛怀宁说话。
“不是。”
很快,她摇头。
她没那么大的本事请动傅泽安,多半这人想插手此事,是因为太子殿下。
见她不愿多说,盛相也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刑部尚书,是太子殿下手中的大臣。
盛怀宁弯了弯身。
“家中事情还有劳父亲上心,我此时想出府一趟。”
既然圣旨下定让傅泽安接下此事,赶早不赶晚,她想此时便去一趟尚书府。
如今盛家上下仍有些人心惶惶,自然也是需要安抚的时候。
盛相遂点点头,吩咐了两个暗卫随行,又着人备了马车送她出去。
谢离从盛府一路离开,走过长街,却没进太子府,转路进了皇宫。
太子及冠后搬出了皇宫,平日大多住在太子府,但东宫之内陈设依旧,他偶然也会回来待一待。
今日入了东宫,谢离换下这一身沾了风尘的衣衫,着了一件绛紫色的衣袍,便入了乾清宫。
谢离是先后娘娘唯一的嫡子,自出生便受尽荣宠,如此近二十年,得尽天下风光。
先后命薄,人去的早,谢离是个冷淡的性子,平日不怎么与皇帝亲近,可皇帝从不在意这些,封地一给就给了三座城池,后来太子之位朝政大权拱手相让,生生用这些东西压住了宫里宫外的流言。
流言什么?
——自然是先后娘娘曾在立后之前就与人相爱孕子,后来才嫁给皇帝做了皇后,腹中血脉谢离并非皇帝亲生子。
流言曾沸沸扬扬地传过一阵,后来给了封地之后又立了太子,才渐渐有人搁下了心头的怀疑。
乾清宫外的总管一见是谢离来了,顿时便笑着迎上去。
“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皇上说了,您来了不必通传,直接进去就是。”
谢离颔首,推开门走了进去。
皇帝早等在桌案前,见得他来,搁下手中的朱笔。
“我儿有几日没来了。”
皇帝人到中年,却还是精神奕奕的样子,在谢离面前完全看不出一副对外的残暴样子,看似只是个慈父一般。
谢离依着规矩行了礼,语气也缓和了些。
“近些日子忙着。”
刚从封地办完事回来的确是忙,要不是江敛来了信,他也懒得冒雨往傅府一趟救盛家和盛怀宁。
皇帝闻言关怀地问了几句,谢离一一答过,便提及了正事。
谢离亲自救下了盛家女,傅泽安紧接着就入宫带了谢离的意思,要他下旨暂缓盛家一案,重新翻查。
他虽心有疑惑,但如此事情算不上什么大事,盛家兵符已缴,翻不出什么大风浪,何况这个儿子少向他要些什么东西。
下了圣旨,皇帝便在宫中等着谢离过来。
听得他问,谢离倦怠地抬起眼说道。
“父皇虽有意打压世家,但江盛两家一向交好,如今江家仍在外与北齐有战事,不可轻易寒了臣心。”
寥寥数语,便点到了其中最辛辣的关键。
“盛家反叛一事仍有待商榷,其中可推敲的地方多之又多。”
这件事看似铁证如山,实则细查下去未必不能查的出端倪。
皇帝并非真正昏庸信了魏司马的话,想借此打压世家权势才是真的。
但打压世家有利有弊,于谢离看来,弊端大过好处。
他话点到为止,皇帝也默了默,随即看向谢离。
“我儿说的也对。”
魏司马是抓着了他想打压世家的心思,推波助澜递上了伪证,他多少有些意动。
这一朝才立朝没过多久,先朝余孽未完全清除,朝堂之上又有世家权势过大,攘外必先安内,他想快刀斩乱麻将内乱除了。
才有些心急了。
“且等泽安查清楚了此案,父皇再做决定不迟。”
他心中的念头才起,谢离又看过来一眼,说道。
“至于此时,父皇若真想暂且安抚盛家,不如先将皇后接回来。”
他三言两语说罢,皇帝便颔首,没再犹豫,着人往外去接了皇后。
“另外,魏家长子的事……”
皇帝微微皱眉,问谢离。
“可是盛家女所为?”
魏司马一醒就跑来了皇宫外面跪着,哭诉着要为他儿子申冤,咬死了说是盛怀宁杀了魏槐。
皇帝有些怀疑一个娇弱的贵女哪能有这种本事杀人,可又觉得魏司马一朝丧子,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胡话才是。
听得皇帝问,谢离把玩着腰间的玉佩,随口答道。
“不是。”
“不是?”
皇帝刚要问是谁杀的魏槐,谢离已经站起身,懒散地说。
“魏槐冲撞了我。”
皇帝眼中登时就浮起几分怒意。
“原来事实如此,魏家竟然还敢喊冤。”
谢离置若罔闻这话,只颔首道。
“父皇看着处理就是。”
话罢,他起身拱手,离开了乾清宫。
而与此同时,盛怀宁坐着马车一路到了傅府。
傅泽安按着谢离的话入宫接下盛府的案子之后,就回了傅府。
此时听得门外仆人通传盛府小姐到访,他略有意外。
“来的倒真快,请吧。”
他倒是也想见见盛家女,好奇盛家女的胆识和魄力是到了何种程度,能在半日之内叫他们太子殿下也改了主意。
侍从很快将盛怀宁从外面请进来,盛怀宁见了傅泽安,稍稍俯身一礼。
“臣女谢过大人愿接下此案。”
“盛小姐客气。”
傅泽安着人摆好了座椅,二人落座后,傅泽安主动开口解释。
“今日盛小姐在外面之时,我并不在府中,是后来与太子殿下一同回来的时候,才知道了盛小姐的来意。”
言下之意,并非她在门外跪了那么久傅泽安却非要置若罔闻,而是他不在府中,一赶回来就开了府门和谢离一同见到了她。
盛怀宁一愣,随即很快颔首,温声说。
“无妨。”
二人之间并不熟络,是以也没有寒暄几句,盛怀宁就点到了正题。
“盛府被污蔑反叛一事,是因为魏司马言明父亲通敌,带人在父亲府中书房搜到了和北齐来往的书信,又加上朝中负责调查北齐奸细的何太尉无故而死,在何太尉身侧发现了父亲的信物,魏司马带来了父亲名下的学生,指明父亲当日晚间与何大人相见,才被一封折子递上去定了罪,不知道傅大人对此,可有什么头绪?”
本身查案翻供,盛家的人是不该参与进来,与傅泽安私下商议此事的。
但此番本就为救盛家洗罪名而来,傅泽安也未多言,听了这话说。
“盛小姐之前曾在堂案之上说那日盛相与何太尉不曾相见,不知可有证据?”
按理说盛相出行多少是要跟着两个随从的,可那日何太尉叫了盛相商议事情,特意告知他不要带随从。
何太尉在朝中为人刚正清廉,是坚定的皇党,从不站位任何一位皇子,才让盛相放下了心中的奇怪去赴约。
谁料到了地方等许久也没见着人,晚间盛相刚离开,转头就有人说何太尉惨死在了外面,死状凄惨,脚边还落了盛相的信物。
又有盛相之前教过的学生说见着盛相去和何太尉相见,又鬼鬼祟祟地离开,才算人证物证俱在,让他们寻不到理由辩解。
何太尉是奉命查北齐奸细的,被盛相杀了不说,又从府中得来了来往的信件,铁证如山,圣上当即就下旨判了流放。
这几乎是一盘奇怪的死局,需得从中抽茧剥丝慢慢地查,傅泽安坐直了身子,温声说起来。
二人将那日晚间何太尉和盛相相见的事情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几遍,也没从中发现什么端倪,眼看着时间将过酉时,盛怀宁只能歇了继续说下去的想法,站起身道。
“今日多有叨扰,傅大人。”
傅泽安正要摇头,目光往前一掠,拱手喊了一句。
“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