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苏慕凉诧异回头:“长兄,你怎么来了?”
说完话忽然想到什么,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窘迫狐疑,反问道:“还是上次你说的军营的事?”
丁若溪趁着苏慕凉注意力被转移,转身快步进了屋子。
苏慕凉因这一打岔再转头看丁若溪时,便见巧儿啪的一声把房门反锁了,不由一噎,失魂落魄的抬脚就要追过去。
“嗯,这事紧急耽误不得。”
苏会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眸色微动,但他既然要成全丁若溪离去的心思,便不得不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当然是能不让两人见面就不见面,淡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苏慕凉在祠堂跪了两日直到今日清晨才被放出来,还没给妻子说上话就又要被苏会喊走,自然是百般不情愿,可也知正事要紧,最后扭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才一咬牙走了。
待两人走到书房,苏慕凉满脸歉疚的解释:“前两日长兄让我忙完去找你,我这两日被阿耶罚,还没来得及过去,长兄莫怪。”说罢还偷偷抬眼瞄了苏会一眼。
“不妨事。”
苏会面无波澜的点头“嗯”了声,似丝毫没受他和丁若溪闹合离这件事的影响,走去靠南墙的紫檀木书架旁,从中抽出一本薄薄的本子,提起了正事。
“军中账目出了问题,这上面记的帐和实际剩下的银子有出入。”
苏慕凉见状才彻底放下心,接过账目看了一眼,随即面色微变。
如今是乱世,远在京城里的皇帝十年里换了三轮,国号也从大齐,换成了大魏,那些被血与剑更迭下来的前皇室宗亲没被彻底清除的势力,散落在大魏境内各处,强占当地山头成了一个个山大王。
这些山大王们,为了生存打劫过往官道的朝廷官员抢夺钱财,一边圈地招揽附近的流民壮大势力,只几年时间,便从原本不足为惧的几十人,渐渐成了有数千规模的坞堡,其内部俨然是个小朝廷。
朝廷畏惧这股新起的势力,曾招揽了几次,可这些人痛恨朝廷曾杀了他们的血亲,拒不接受朝廷的招安入朝为官,恰逢新皇登基,在朝中根基不稳,为了扬名立万便率先拿了这些人开刀。
于是,便派他们父子三人出征,围剿兰陵境内的大小十几个坞堡,所幸的是,新皇对坞堡里庶民宽待,言称只要他们愿意放下手中兵器,便赦他们无罪放归家中,故而,这场围剿并没持续太久便平息了。
大军归朝后,新皇下令犒赏三军,按照之前朝廷旧律,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将士,给予双倍体恤金,致残,病死者,给予三倍或四倍体恤金,这些跟随他们征战沙场的将士们虽归属兵部,可其中有不少是镇南王篡养的部曲。
镇南王没被封王时,这些部曲便跟着他们东征西讨,如今又跟着他们剿匪,立下汗马功劳,可谓居功至伟,故而朝廷分封完朝廷的兵后,便轮到阿耶犒赏自家部曲了,于是,前些日子便令苏会核对幸存者的名单,而这一核对不要紧,竟叫他发现,专门拨给这些人的账目上的银子凭空少了几千两银子。
而前些日子苏慕凉未受伤时,这个账目是他在管的,苏会便来问上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而这只是其一,其二,这些部曲中竟少了几人,至今查无音讯,说不准可以从此处着手,查查那名失踪的李照在不在此列。
“我记得我们去剿匪前,阿耶不是给了你一份备用的随军出征部曲名单吗?把那名单给我,我先去核对下看看少的那几个部曲是谁。”
苏慕凉哪敢说自己回府后,背着阿娘出门押妓将这笔钱挪用了,白着脸刚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听到苏会说的第二句话,当即惊的连嗓音都变了,支支吾吾道:
“那个,那个,我当时受了重伤昏迷了好久,记不清楚把名单放在哪了,要不这样,长兄先回去,我这就去军营找找看。”
苏会见他眼神闪烁,不动神色的点头:“也好,那你快去快回。”
苏慕凉应允后立马出了府。
紧接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从镇南王府的侧门驶出,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始终吊在苏慕凉马车后面。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一所不起眼的巷子口。
苏慕凉撩起车帘,跟做贼似的先朝左右望了眼,确定没人尾随,这才跳下马车,由着季无叩开一所农户的院门,快步跨了进去。
秦用撩起黑色车帘就要下车:“属下跟过去看看。”
“不急。”
坐在马车软塌上的苏会,半边身子隐在暗处,令人瞧不清脸上神色,但周身却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令人生畏,他一摆手喝止道:“我这个二弟性子谨慎,说不准在宅院附近埋伏的有眼线,再等等。”
说话间,紧闭的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推开,苏慕凉快步从院中走出上了马车离去了。
苏会瞥秦用一眼。
秦用立马得令,如猎豹般跳下马车,纵身一跃跳上对面院墙,矮下身形,朝那所院子里投了一颗小石子。
须臾,几个做农户打扮的年轻男人立马从宅子的四面八方窜出,如鹰犬般的厉眸巡视周围。
秦用转身翻下墙头朝来时方向窜去。将几人引走后,苏会下了马车叩响了院门。
斑驳的桐木门从中央拉开一道缝,一个二十多岁做妇人打扮的女子的脸显露出来,看到苏会,先怔了下,随即慌张的打开院门,满脸惊疑道:“郎君怎么又回来了?”
竟把苏会错认成苏慕凉。
苏会没否认,目不斜视的抬脚迈进院中。
入目一片狼藉,院子左边晾晒衣服的绳子上搭着几件濡湿的灰褐色短打,二个年轻汉子正光着膀子蹲在旁侧,手脚麻利的整理行囊,其中一个脸上带刀疤的汉子见到他,惊惶起身,怯怯的喊了一声:“郎君。”
喊完忽然想到什么,将脏污的手往裤子上一抹:“郎君若等不及,奴这就先出城制造李照意外身故的物证来,保准万无一失。”
拽下绳子上晾晒的湿漉漉的衣服披在身上,做势就要出门。
苏会目光掠过站在他身侧的妇人,“你和李照是什么关系?”
那女子一惊,和那汉子对视一眼。
那汉子立马察觉不对,奔过来就要扯那妇人,然而却晚了,便见苏会没怎么抬手,那女子便被他掐住了颈子,如玉的一张脸霎时憋得青紫交加,喘不上气。
“咚”的一声,一袋沉甸甸的银子砸在那汉子脚边:“如实答话,这些银子就都是你们的。”
那汉子惊疑不定。
苏会手下略一用力,那女子双眼一翻竟晕死过去。
“我说,我说。”那汉子立马慌了神,丢了手里的刀:“求你别杀她。”
苏会将那晕死过去的女子,丢给去而复返的秦用。
那汉子果然什么都招了。
原来这名女子就是他们苦寻多日的所谓的李照的表姐,而替她求情的汉子则是李照的姐夫,和李照一样都是镇南王府的部曲。
前段时日,李照来京城借钱找上了两人,恰时,季无正好派这汉子刺杀苏会,并言事后保他全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汉子识得苏会,虽对季无提出的条件很心动,可胆子小,哪敢行刺自家大郎君。和妻子商议时,不料被正缺钱的李照听了去,李照很是心动,便顶替这汉子去了,而苏会查到的部曲名单上缺失的几个人,正是他们几个。
秦用喝问一声:“二郎君可说为何要杀大郎君了吗?”
夫妻二人吓得身子一哆嗦,将头摇成拨浪鼓:“奴不知,但李照死前曾无意间说漏了嘴,说什么……”
那汉子皱紧眉头想了一会儿,忙道:“好像是想让大郎君被刺杀的事绊住脚,多待在王府一阵子。”
查探多日的事此刻真相大白,如他之前料想的那般,刺杀他的刺客果然是苏慕凉指使,苏慕凉也是真的想杀他。
可苏会心头却并没知道真相后的释然,反而更为沉重,阴沉着脸一句话未说,转身出了门。
秦用沉声叮嘱二人:“今日大郎君来过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们继续替二郎君做事,若二郎君再有异动,立马来报。”见两人点头,才跟在苏会后面出了门。
马车辚辚而行,车厢内昏暗,气氛压抑的仿若坟场。
秦用察觉到自家主子心绪不佳,吓得大气不敢喘。
苏会的思绪则跟着颠簸晃动的马车飘向了远处。
他这个二弟既能因为丁若溪争风吃醋的要杀他,可为何不借机直接要了他的命?反而只想用刺客的事把他绊在王府呢?
他到底想做什么?又有什么图谋?
过了好一会儿,沉声吩咐秦用, “继续盯紧二郎君。”
他倒要看看他这个二弟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稍晚一点的时候,王妃李氏请丁若溪过去一趟。
丁若溪隐约猜到李氏找她的意图,但不愿临走之际再和他们起新的龌龊,便收拾一番去了。
人刚踏进院子,便听到一道久违的宛转悠扬琴声从前厅传来。
赫然是她这些日子教众贵女弹奏的《凤求凰》。
丁若溪一怔,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出很多曾经的画面。
记得有一次,那时她刚及笄,死活都弹不好《凤求凰》,便抱着琴去请教苏慕凉,他课业重不愿意教她,总是把她晾在一边让她自己琢磨,她气的牙痒痒,也顾不得矜持朝他直扑过去,想要教训他一番。
他猝不及防将她抱个满怀,总绷着的一张脸霎时红了,嘴上说着让她下去,可圈着她腰肢的大掌却一动不动。
那是他们第一次拥抱,她心跳如擂鼓,手忙脚乱的忙要从他身上爬起来,却因为起的急促又摔在他身上,将他带倒,唇角擦着他的唇齐齐滚落在小榻里。
等她再扬起头时,少年炙热的吻朝她落下,如夏日的雷雨热烈且霸道,将她的羞涩和心悸一同吞下..........
丁若溪鬼使神差的向前快走几步。
眼前视线逐渐开阔,敞开的门内煌煌烛光里,将正低头抚琴的郎君面容照的惊才风逸,如磋如磨。
英俊的容颜渐渐地和少年稚嫩的面容重合在一起。
不由的眼前一阵恍惚,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两人过去的时光。
一切都没有变,他还是那个总臭着一张脸却爱护她的少年,他们也从未生过任何龌龊,她情不自禁的冲那道背影喃喃低唤:“闷葫芦”。
“叮”的一声,琴声乍然而至,低头抚琴的郎君悬在琴弦上的大掌顿了下,拨出一声突兀的尖锐响声。
一旁的常嬷嬷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低头提醒道:“三娘认错人了,正在弹琴的是苏大郎君,您的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