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觉得陌先生文气充沛，林某自愧不如。”面无表情地说着这恭维的话，林殷早在刚才就移步到衡观身边，垂着手臂，靠近在衡观的脑袋一侧。

盯着林殷的动作，陌琅的表情古怪，似笑非笑，“林城主……呵呵……”

他不会真得以为可以用衡观来威胁他吧。

对于这个发现，陌琅只觉得荒谬可笑，只是心中这么想，陌琅却还是转身朝那些忌惮地向不停后退的山匪走去。

“山云行绝塞，大火复西流。”

一连串火蛇夹杂着嫣紫色飞快前窜，瞬间将人包围在其中，这火的形状奇特，有如流水般任意游走，只沾染些许，便立刻将人焚烧殆尽。

“啊啊啊——”

“快逃——”

那些山匪根本不是陌琅的对手，只一道文言便让他们慌乱逃窜，却始终难逃死亡的阴影。

“快想办法！”

只能不断催发文气武气抵挡火焰，几个山主焦急地咆哮着。和林殷不同，陌琅的文言一经出手便是诡谲莫测，让他们难以抵抗，好在这些人能当上一山的首领也不是靠运气，紧紧地凑在一起报团，几个文士对视一眼，将手搭在了一起。

这还是在那日赵廓周晃进攻金银山时想到的，将文气全部汇聚在一人之身，那个被选中的文士脸色涨红，显然这一招的过程并不轻松，深吸一口气，他将手掌抬起，努力控制着不让手臂颤抖。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仿佛顶着巨大压力，文士缓慢地念出文言，随后立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幸好，文言一经说出便立刻显现出它的威势。

狂风阴云，细密的雨丝落下，触碰到那灼灼的火焰便立刻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化为遮人眼目的白烟。

聚少成多，看似细弱的雨线渐渐压拢覆盖那流窜的火蛇。

看着这几个三流文士用这样的招式压制了他的文言，陌琅收紧折扇，第一眼竟是看了衡观。

那种在仇视之人面前失了颜面的事情，他不想再有第二回。

可虽然陌琅这么想，但这异常无比的现象落入林殷，霍枭等人眼中，分明就是陌琅不愿杀衡观的铁证。

立刻，垂在衡观面颊旁边的手贴的更近，近到林殷已经开始感受到那在血管中湍湍流动的脉搏。

咦……？

看着这几人奇怪的动向，霍枭嘴角展露微笑，突然有了点救人的思绪。

总揽全局，群山联盟已伤亡过半，没有退路，对于他们来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朱光灼烁照佳人，含情送意遥相亲，嫣然一转乱心神。”

这还是霍枭头一次使用这样的文言，前面的铺垫都不重要，最关键的三字落在乱心神上。

乱心神，是为惑乱神智。

如柴火燃起的残烬，黑漆漆的，融合在破败的战场。

玄黑色文气飘忽着，如夜色中悄悄悬起的钩镰，在林殷背后，柔柔地不痛不痒地抓挠了一下。

双目突然睁大，纵然霍枭这一招无声无息，可林殷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感觉到了，但下一秒，他已经陷入混乱。

***

“林大人，您知道的，这人可是少府丞刘大人分家的人，地位尊贵，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夺人家产，霸占妇人的事呢。”

坐在桌案旁专心致志地整理着文书，听到耳边传来声音，林殷这才抬起头，像听不懂同僚话中的意思一般诉说着事实，“身为廷尉，就是要辑案追凶，查明真相，有罪伏法，若此人被诬告，我也一定会还他清白。”

“清白什么清白。”看林殷不仅没有顺着自己的话说，反而在这里讲他那些歪门的大道理，同僚也骤然抬高了声音，开始显露出不耐，眼底也充斥着轻蔑与鄙薄，“林殷，你不过一小小廷尉，还是学聪明点，认清自己的身份。”

“林某自觉对身份认得很清楚，身为大玄廷尉，秉公执法就是我该做的，林某不聪明，但知道这一点。”

说罢，林殷将手中的卷宗放好，起身朝外走去。

看林殷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同僚扭曲了脸，在他身后啐了一口，“忒，什么东西，乡下的泥腿子。”

“大人，不是小的我不说，而是那个林殷，他不仅不信刘公子是呗污蔑的，反而还出言辱骂，行为无状粗鄙，竟非是要偏袒那一家破皮。”

对林殷那副目中无人，清高自傲的样子心声怨恨，同僚开始冲少府丞添油加醋地给林殷泼脏水。

看着少府丞气得拍桌，这人面上高声附和，心中却是乐不可支，笑林殷，也笑这少府丞。

哼，林殷，既然你不识抬举，那就给我去死吧。

纷乱的记忆在脑海中回荡，林殷那段深深埋葬的过去。

“横行乡里，杀人劫财，按罪当斩。”

不顾同僚的暗示，少府丞的威胁，林殷一脸平静地宣判了结果。

鲜血洒在街口，告慰了枉死之人的心。

只是经此一事，林殷却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

京府需要廷尉，但不需要好人。

“为何？”

转眼被抓入狱中，林殷身上覆着密密麻麻的血痕，手铐脚镣将肉皮磨烂深可见骨，但林殷却没有在乎这些，只是神色复杂地盯着眼前的人。

“为何，你是被他们威胁了，是不是。”

“不是”一扇铁栏隔出内外，在林殷的对面，一个穿着一身朴素长袍的人抬起了头，他双拳紧握，眼神中带着嫉妒与怨恨，“这都是我自愿的，林殷，你装什么清高啊，你以为你配和大人们对着干么，在他们面前，你就像是一只蚂蚁，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

“所以，你是不是被威胁了？”

没有理会友人脸上的嫉恨，林殷只坚持着要一个回答。

听到林殷又一次提问，友人愣了愣，然后突然爆发出笑意，“哈哈哈哈，林殷啊林殷，哈哈哈哈，你怎么如此天真啊，这都是我自愿的，你知不知道，只要偷偷往你家里放点儿定西，就能得到满箱的元宝，还有地位，如今，你是阶下囚，而我就要成为信任的廷尉，你说我有什么不愿意。”

得到了回答，林殷眼中流露出痛苦，沉默地坐在那里再无法开口。

看着他这个样子，友人这才满意地转身离开。

“大人，您看小的说得怎么样。”一转头，方才还在林殷面前趾高气昂，得意洋洋的人好像突然变了样子，卑躬屈膝地在少府丞面前点头哈腰，一脸谄媚讨好的表情更是看得少府丞笑出了声。

“呵，干的不错，这个，就赏给你了。”

随手将一枚玉佩丢下去，少府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三起三落，曾以为自己能做出一番事业，拯救大玄，此时跪在刑场，林殷才可笑地发现，一切不过是他的臆想罢了。

“这人犯了何罪？”

“本王听说京府林廷尉刚正不阿，可是个十足的好官，以本王看来，这其中怕是有什么不实之处。”

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就救了人，陈留王还让林殷重得了官职。

之后怎么样，林殷已经记不清了，他终于成为了自己曾厌恶的那种人。

痛苦的回忆与现在的记忆相互纠缠，林殷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一片迷蒙，自心脏处蔓延疼痛。

“噗……”

一口血吐出，林殷的眼前彻底黑暗。

“男儿何不带吴钩。”

“噗嗤——”

不敢相信地看向腰腹，陌琅凭着身体反应一掌朝身后打去。

“林殷……”

明明刚才正准备继续虐杀那几个只剩一口气的山主，陌琅没想到林殷居然在这时候发疯，还想要杀他。

虽然被混乱的记忆弄得头痛欲裂，但只恍惚了一瞬，林殷就清醒了过来，可手上的刀却已染上了陌琅的血。

“不是我。”虽然不喜欢陌琅，但他还不至于从背后偷袭，有人藏在暗处，林殷无比确定，一定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黑手在背后操控，从一开始就是。

“呵……”也不知道是不是忌惮林殷的实力，为了先恢复伤口，陌琅冷笑一声没有再露出什么敌意。

“病愈囊空后，神清木落初。”

原地盘坐闭目养神，陌琅自顾自地说出文言，嫣紫色文气缠绕在伤处。

眼见陌琅现在真的无法出手，林殷目光瞥向那几个还苦苦挣扎的山主。

“都结束了。”

“烈火烧林虎豹慄，疾雷裂地龙蛇惊——”

视线中由绿转红，由寒意变为灼烧，在大火席卷燃尽，已由白日化为夜幕的青槐，遍地狼藉。

尸身遍地，可更多的是残肢断臂，山匪也好，兵卒也罢，都已十不存一。

但终究还是他胜了。

神智还有片刻恍惚，林殷心中这般想。

“渊儿，接住——”

就在一切本该结束之时，别见山的声音突然，响起，一开始不明白别渊为何如此冲动，但随后就理解了他的计划，别见山虽也跟着其他人冲锋，但他还是留着心眼，在陌琅与林殷的接连攻击下勉强留下了性命，如今他已无法成事，就只能看别渊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山云行绝塞，大火复西流。 —— 唐·杜甫《立秋雨院中有作》】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 唐·许浑 《咸阳城东楼》】

【朱光灼烁照佳人，含情送意遥相亲，嫣然一转乱心神。 ——南北朝·沈约 《四时白纻歌五首 其二 夏白纻》】

【病愈囊空后，神清木落初。 —— 唐·贯休 《怀武昌栖一二首》】

【烈火烧林虎豹慄，疾雷裂地龙蛇惊。 —— 宋·司马光 《和圣俞咏昌言五物·怀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