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05

那件大衣被钟意以一个极高昂的价格放进了干洗店。

拿回大衣的那一天,刚好是她结束期末周最后一门考试的时间。

今年的期末周来的比往年要早些,可能因为京市的第一场雪落得也早,钟意交了最后一场经济法的答卷便匆匆赶往自习室。

今天是她在自习室最后一轮坐班,这也意味着她寒假急需找到一份新的兼职来维系日常开支。

钟意是不指望钟远山给她钱的,低三下四找人要钱的日子她一刻也过不下去,她倒是宁愿自己一个人多做几份兼职。

临近寒假,自习室里稀稀疏疏没什么人。钟意随手抽了一本证券投资学的书看,时不时抬头注意有没有非本校的同学偷偷溜进来。

一开始有人坐到她对面的时候,她还没有注意到。

后来那男生桌子底下不小心踢了她一脚,笨拙尴尬站起来看她的时候,钟意才惊了一下。

“那个……学妹好?”

钟意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常,“借书、还书还是办卡?”

“都不是。”那男生说话不利索起来,瞥见她看的书,“你对证券投资很感兴趣吗?”

“不是,我是想看看怎样才能赚钱。”

钟意放下书,目光坦然的朝他看,她的目光太沉静,那男生本来鼓足了勇气过来,可对上她平淡如波的语气也不免稍稍泄气。

他语气变得扭捏起来:“那请问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钟意已经能猜到他下一句要问什么,干脆一起回答了,“我白天有学校的兼职,晚上还要去家教辅导,不谈恋爱是因为比较忙,不太有时间。”

大学里谈恋爱的普遍三个搭讪问题——

有男朋友吗?

为什么不谈恋爱?

有喜欢的人吗?

果然,下一秒那男生又继续道:“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被问了无数遍的答案刚到嘴边,钟意又硬生生止住。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节骨眼上想到一个人。

如果有一天他要向女生告白,必然不会唐突又无趣地查户口一样盘问她的恋爱情况。

思绪一下乱到了别的地方,钟意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回来,她想了一下,指尖不自觉勾着掌心,语气迟疑,“有吧。”

“但是我还不太确定。”

那男生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不由自主问,“不太确定什么?”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谈得上什么确定不确定。

却没想到钟意笑了笑,对他说,“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

那男生只当她借口:“要不然我们先加个联系方式了解一下?”

“不了。”钟意拎起手边的包,淡声拒绝,“我真的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学生时代的爱情好像总是带着一股懵懂的莽撞劲,它没有成年世界约定俗成的礼仪,也听不懂委婉拒绝的含义,总凭借一腔热情冲到最后,等三分钟热度过去了,又暗恼当时怎么鬼迷心窍。

这边钟意前脚刚踏出学校大门,赵西雾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她先是好一通抱怨今年的期末考试难,她陪着邵禹丞夜夜笙歌没时间复习,估计要挂科很多。

钟意还没想出安慰她的话,又听她无所谓的语气响起,“大不了就重修呗,反正我现在不差钱。”

钟意一下哑口无言。

赵西雾很快又换了个话题,笑眯眯问她是不是今天又冷酷无情拒绝了一位追求者。

钟意说:“算不上追求者,至多对我感点兴趣。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事?”

“那男的把你发到学校论坛了,虽然没指名道姓,但我一看就是你。”赵西雾哼笑一声,“回回告白回回拒绝,你在我们学校都是出了名的冷酷。”

前后相隔不到二十分钟,就这么吐槽上表白墙。

钟意有时候不太能理解一些人的思维,难道他们上来搭讪预料到的结果只有成功这一种吗?这样看,不像是搭讪,倒像是逼婚。

薄雾渐渐染上了夕阳,这座城市也由白日的喧闹缓缓走向低沉,光与暗的交界处,又在酝酿着另一场更大的狂欢。

赵西雾正对着客厅里的全身镜补妆,她最近添置了许多新衣,逼仄的房间已经难以塞下,她干脆全部都堆到客厅。

桌上还摆了瓶香槟,赵西雾拿开瓶器开了,斟了一杯递给她。

“我有预感我很快就能住进对面的东郊壹号。”她兴致勃勃说。

钟意还是第一回在赵西雾脸上看见这样充满干劲的神情,金钱和名誉总是令人最为之动容,纤长的酒杯微微一倾,碰撞间叮铃一响,赵西雾随口问,“钟意,你最想要什么?”

“我想找到一个人。”钟意缓缓开口,不愿被窥探太多隐秘,她很快又收住了话头,似真似假道,“可能快要找到了。”

“找谁?”赵西雾挑着眉看她,“找情郎啊?”

她最后补了个唇妆,似笑非笑看着钟意说,“我觉得你的情郎就在路上了。”

钟意是在醒来的时候才琢磨出赵西雾这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这一天刚好是圣诞的狂欢夜,过节的气氛热闹非凡,钟意喝了小半瓶香槟却是一觉睡到了傍晚。

醒来的时候天色昏暗,世界冷冷清清,好像完全变成她一个人。

钟意眷恋这种孤独感,端着一小杯未尽的香槟,慢悠悠倚在阳台看风景。

月光下静静伫立的浅色暗影,似乎有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迹像。皎皎清辉自长空洒落之时,钟意恍惚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恰逢赵西雾发了信息问她有没有什么京市本地推荐的酒楼。

未作他想,钟意挑了几家自己觉得口味还不错的发了过去。

然后车笛声响,扰得窗户上的树影婆娑,这胡同口的安宁,就此被打破。

赵西雾从副驾驶探出头,冲着她热情的招手,“意意,一起下来玩啊。”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赵西雾和邵禹丞两个人下了车就忽然没了踪迹,无可奈何,钟意只能领着靳宴舟去自己原先定好的位置。

这位置是她原先给邵禹丞和赵西雾留的,平安夜的气氛刚好,烛光蜡烛闪烁着莹莹的光。

她特意定了个情侣包间。

靳宴舟坐在她对面,他今日穿的正式,一身裁剪得宜的深黑色西装,屋里的暖气有点热,他伸手松了松领口,眉眼神色很淡,还有点儿很明显的倦意。

气氛难言的尴尬。

过了一会儿,靳宴舟主动给她开了桌上的香槟,笑着说,“今天叨扰你了,都是别人乱安排。”

别人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钟意笑了笑,知道这是靳宴舟给她递了个台阶。

她知道今日这事儿绝非完全邵禹丞的主意,临出门时赵西雾意味深长的叮嘱她今日好好打扮,她那时还觉得奇怪,现下坐在这儿可是全明白了。

“没关系,刚好我也馋这家的牛排许久了。”

没太多的客气,钟意拿起手里的刀叉,她不常吃西餐,也不吝于在他面前掩盖自己的生疏,而靳宴舟似乎也完全没有打扰她这好兴致的意思,一时间这包厢安静的只有刀叉碰撞的清脆声。

钟意吃了七分饱的时候抬头。

靳宴舟正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她,他眼睛里的笑意不遮掩,当目光集聚看人的时候,会显得格外多情。

钟意心跳漏掉一怕,若无其事低下头,又听他温声道,“今天还是沾了钟小姐的光才讨了一份清闲时间。”

她客气说了声哪里,切下最后一块牛排细细咀嚼,灯光有些暗的室内,似乎是有意烘托烛光幽微的暧昧轮廓。

靳宴舟的身形完全嵌没在这片深色里,视野明亮的落地窗前是星星盏盏的万家灯火,他神情冷淡望着远处,气质倒与冷清相配。

有一句话就这么合乎此情的跃了出来。

钟意问:“你不会觉得今晚过于无趣吗?”

在赵西雾只言片语对东郊描绘里,钟意觉得他们应当是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不然也会在这夜色繁华的京市单独辟了一座永昼的城堡。

“怎么会。”靳宴舟目光朝向她,“世界上许多事情不能单单用喜欢与否来决定的。”

“相反,我恰恰最不喜欢喧闹。”

他侧眸含笑的话语里有着同龄人都没有的温和与从容,带着像春风细雨一样的关怀与温柔,不自觉就令钟意软下心神。

远处的人间热闹繁华,圣诞夜的红色丝带在城市的上空绮丽成花。

他们这儿却安静的只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声音。

“我以为——”

这话到这儿就戛然住了口,钟意想起他们的关系实在算不上熟捻,她实在没有用得上“以为”的资本。

“以为什么?”靳宴舟挑了下眉,故意逗她,“以为我吃喝玩乐,纵情声色?”

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的夜景一览无余,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正趴在窗户上看夜景,皮肤白的像瓷片,睫毛又长又卷翘,可能酒意有些朦胧,她脸上的表情不似平日那样冷淡,多了点年轻小姑娘的稚气,新奇地举着手机拍着对面的那座东方之塔。

褪.去了那些疏离的冷淡的,其实内里也就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稍微不注意,那鲜活的,可爱的神气就会从她的眼睛里跃出来。

“我记得你在京大读书?”

钟意点了点头。

“今年多大?”

他这话问的像查户口似的,钟意仰起头,酒水浸的眸水润,似乎有点儿费解地看着他,却还是老实回答,“快二十了。”

“我叫靳宴舟。”

玻璃窗起了一层雾,靳宴舟伸出手指在上面给她写了三个字,他的侧脸被暖光晕的很温柔,有一刻钟意的目光是停留在他的脸上的。

玻璃窗上的字迹消失的很快,钟意偏过头,飞快嗯了声,说,“我知道。”

靳宴舟。

她知道这个名字,在很久很久之前。

不过也仅限于知道。

靳宴舟在她身侧落了一声笑,他站在她身后,垂在落地窗的影子恰好将她整个包裹。

钟意感觉脸颊有点痒痒的感觉。

后来她发觉是靳宴舟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耳垂,将她那一缕总是不听话的碎发又重新撩到了耳后。

他做这动作时候云淡风轻的,带着刚刚好的距离,既不显得轻浮,又多了点夜色朦胧的暧.昧。

钟意心弦被浅浅勾了下。

然后她又听见靳宴舟在她耳边轻轻的笑,他语气很礼貌地问,“我可以叫你意意吗?”

钟意鬼使神差点了头。

包厢里流淌着低沉悦耳的大提琴乐曲,连带着他的声调都显得那样温柔缱绻。

“意意,我的意思是——”

“你大可以慢慢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