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坍塌

陈放是在第二天晚上急匆匆赶到藏区医院的。

亲师弟生死不明,就他那急性子,在北城根本就坐不住,迅速把科里这两天的工作交待完,第二天一早买上机票就走了。

他在机场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俞锐那边什么情况,侯亮亮边说边哭,抽抽着把情况跟他讲了个大差不差。

好在顾翌安反应快,行事果决,术前经过简单的亚低温处理,术中也没出现任何意外。

因而俞锐目前的生命体征还算平稳。

不过脑脊液的细菌培养结果还没出来,人也没醒,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

危险期还没过,术后24小时到48小时最为关键。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陈放接电话的手依旧是抖的。

他性子急,那边侯亮亮每抽抽一次,陈放心都能提到嗓子眼儿,一个电话打下来,急出他满嘴水泡。

顾翌安主刀,他既担心,也放心。

毕竟易地而处,摊上这样的事没人会不慌,但没有谁比得过顾翌安冷静,也没有谁能比得上顾翌安沉稳。

陈放想不出来,至少他做不到。

何况顾翌安有着他们医大公认的最适合拿手术刀的手,论及技术,即便是用左手,顾翌安也绝不会比俞锐差半分,下刀只会更稳更精准。

航班落地,行李没放就直奔医院,到了以后,陈放没去监护室,先去了桑吉院长的办公室。

俞锐倒下了,医援活动还得继续,该安排的工作还是得安排,毕竟八院近五十号人都还在这里等着。

本来这次藏区医援以神外为主力,负责人也是俞锐。

出了这样的意外,俞锐短期不可能恢复过来,顾翌安也得退出,八院神外那边人手紧张,暂时抽调不出多余的主任副主任过来支援。

于是综合考虑之下,陈放和桑吉院长一致希望由苏晏跟科里来的吴主任一起,临时接替俞锐,带领大家继续按原计划出发,明日便启程前往藏北牧区。

侯亮亮哭了一晚上,眼睛肿得跟核桃似地。

医援他已经无心参加了,办公室里出来,他一直跟着陈放说是要留下来守着他俞哥,哪怕是盯着监护仪,或者帮忙跑腿拿药送报告都行。

上班时间走廊人多,陈放把他拉进消防梯,跟他说:“医援你俞哥肯定是去不了了,但你该去还是得去,科里吴主任还在,不止是他,其他人也需要你帮忙。”

他俩就在楼梯角说话,四周很安静也很空旷,说话声音大了都带着回响。

“记住,你是医生。”陈放沉下声。

“可是,俞哥他...”侯亮亮还是担心,不停地用手背擦眼睛,情绪怎么都压不住,搞得陈放眼睛也跟着红了。

缓过鼻间酸涩,陈放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道:“放心吧,有顾教授在,你俞哥不会有事,一点事都不会有。”

别的再没多说,陈放拉开消防门,大步就往监护室的方向走。

他人还没到,远远就见感应门滑开,护士举着输液瓶,两名护工分列病床两侧,正推着俞锐出来往外走。

“什么情况?这是要去哪儿?”陈放微怔,而后快步过去拉住顾翌安。

顾翌安抽回胳膊,语气毫无起伏:“转院,回北城。”

他跟着病床,脚步疾速没停,目光也始终落在前方俞锐身上,很快就把陈放甩在身后。

安排医援工作是其次,陈放来这边主要的目的,其实也是想问问顾翌安,用不用给俞锐安排转院。

不过48小时没过就转,陈放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于是他急忙追上去问:“能行吗?从这里回北城可3000多公里,路上至少两天一夜,师弟能撑得住吗?”

“留下比转院更危险。”顾翌安冷声道。

陈放停在原地,张了张嘴。

滚轮声越来越远,门诊大厅人声鼎沸,小护士单手拉着床头在前面开路,嘴里不停大喊着‘让一让’。

恍惚一瞬,陈放蓦然回神,赶紧追过去。

他说得没错,从这里回北城最快也要三十多个小时。俞锐还处于昏迷状态,路上但凡出现点意外,情况可能随时恶化。

但顾翌安等不了了。

术后复查出来的片子他看了又看,最后发现,在俞锐的脑干上方还有一处很小的出血点,位置极其凶险,目前只能保守治疗。

可一旦开始大量出血,俞锐势必得接受二次手术。

而要在这个部位动刀止血,为了保证不伤及神经血管和各项功能区,手术就必须在核磁手术室里进行。

藏区医院条件有限。

跟八院比起来,可以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别说核磁手术室了,单就普通的CT室,甚至术后护理的差距也是巨大的。

顾翌安没得选,也不可能就这么干等下去,只能带着俞锐快速转院。

当然,他也不是盲目地转。

回程线路他早就定好了,从藏区出发,沿途经过江北和宁安,最后才到北城。

临行前,顾翌安还联系了江北军总院和宁安仁外医院,请求对方保留绿色通道,只要俞锐的身体指征出现变化,他们就立刻终止行程,直奔最近的目的地。

好在路上一切顺利,除了舟车劳顿的疲乏,期间并无任何意外发生。

为了赶时间,前排驾驶位和副驾驶坐了两位轮换开车的司机。后面的急救舱里,加上昏迷的俞锐一共四个人。

陈放也跟着上了车。

以备不时之需,同行还有一名急救员。

透过观察窗,陈放好几次叮嘱司机,注意平稳行驶,一定不能颠簸,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主要是稳。

长途路远,他歪在椅子上多少还眯了几个小时,顾翌安始终看着俞锐,不时地用棉签蘸水润湿俞锐的嘴唇,全程基本就没闭过眼睛,最后熬得下巴全是清茬。

饶是早已做过心理建设,陈放依旧不忍看。

因为呼吸道闭塞,早在手术前俞锐就做了气管插管,手术后他头上不仅缠满了绷带,还外接了两根透明管引流。

不止这些,他身上穿的是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露出来的皮肤表面到处都是挫伤,监测仪连接的各种细线管子,一路延伸进他的衣服,光是看着就叫人难受。

车里很吵也很安静,只要没人说话,急救舱就跟监护室一样,监测仪发出的‘嘀嘀’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

车进北城高速已是第二天凌晨。

夜深以后车流渐稀,窗外是沉寂冰凉的夜色,车舱顶灯冷白的光线明亮而刺眼,直直落在俞锐毫无血色,半边颧骨肿胀淤青,半边挫伤血痕遍布的脸上。

除了管子绷带,剩下的哪哪儿都是伤,不细看,甚至连人都认不出来。

这些年朝夕相处的亲师弟。

俞锐每天泡在医院,不是手术就是门诊,连家都很少回,就跟铁打的一样,哪怕生病都仅有上次发烧那一回。

眼前的俞锐,陈放根本看不了,每看两眼,喉咙就哽到不行,立马就把头给侧开了。

原本是打算去东院的,那边人少安静,还在杏林苑旁边。

但车到临安路,急救舱里忽然响起一阵急促变化的‘嘀嘀’声。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陈放目光扫过监测仪,顿时倒抽一口冷气,“颅压怎么升这么高?血氧也在往下掉?”

“GSC4,瞳孔不等大,对光反应消失。”顾翌安握着瞳孔笔已经在检查,“应该是那一处出血点突发急性出血,来不及了,不去东院,直接回西院。”

陈放一听,立马通知司机调头。

他们所在的位置卡在临安路中段,去东院旧城区还得半小时,去西院往回走最多不超过十分钟。

为了节省时间,陈放一个电话打回科里,立刻交待值班医生联系手术室,并火速赶到大门口原地待命。

路上车少,司机开得也很快,电话刚挂断没两分钟,他们连人带车就已经到了。

吴涛和钱浩领着好几名护士严阵以待地守在大门口,车舱门一开,顾翌安躬身下来,冲他俩快速说道:“不用去影像科了,去核磁手术室,片子直接到手术室里拍。”

“好的,顾教授。”钱浩点头应声,拉着担架床往里冲。

顾翌安正要迈步上台阶时,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差点踩空没站住,幸好陈放眼疾手快,赶紧伸手扶了他一把。

“还行吗你?”陈放看他面色苍白,实在有些担心,“不行就别硬撑,换个人主刀也行。”

“不用,我可以。”顾翌安摆手,接着便大步跟上去。

事实上,顾翌安已经不吃不喝连熬了好几天。

他失血过多,腿上还有伤,体力早已消耗殆尽,就靠挂的几瓶葡萄糖和生理盐水吊着。

可即便是这样,俞锐的手术,他也必须亲自上。

别说二次开颅,出血点还靠近脑干,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脑室外引流,他都不会交给别人,把俞锐交给谁他都不会放心。

不过相比上一次,这次的手术明显波折了许多。

术中俞锐的生命体征起伏不定,清除血肿时,出血也凶猛,血压血氧不停地在往下掉。

其他人大气不敢喘,面色凝重到后背发汗,他们都是神外手术组的,面对手术台上的俞锐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巡回护士跟器械护士中途甚至好几次没忍住掉眼泪。

所有人都在揪心,唯独顾翌安,眼睛紧盯显微镜,连一丝表情波动都没有,自始至终稳到令人惊叹,也令人折服。

二次手术结束,俞锐直接被送进神外重症监护室NICU,由科里姜护士长亲自带人监护。

术后CT一出来,吴涛立刻拿到NICU办公室。

片子挂在观片灯上,除了顾翌安,陈放也在。

工作这么多年,他们阅片无数,这样的片子只看一眼,心里就能得出个大概。

顾翌安的手太稳了。

手术难度陡然上升,入路狭窄,位置还极其凶险,但血肿清楚依然很干净,中线结构恢复居中,没有伤及周围神经组织,更没有累及脑干。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俞锐出现了一过性血压不稳,体内血红蛋白也偏低,只能不停地输送冰冻血浆调整。

人也还是昏迷的。

从事发到现在,整整三天两夜过去,俞锐连一次都没醒过,始终在昏睡。

藏区省道303连环车祸事件发酵得很快,由于医护人员赶赴及时,事故现场百余人全数脱离险境,无一人死亡。

本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然而,山体滑坡却导致救援医生重伤不醒,当地新闻一出来,无论网民还是记者无不揪心好奇,想要了解受伤医生此时的情况。

于是热度高居不下,各大媒体持续跟进,转回北城第二天便有一家网媒将俞锐的名字爆出来。

甚至还有记者带着摄影师赶到八院,说是想要了解俞锐的治疗情况和恢复状态。

新闻配上照片传得满天飞,赵东人在车上,正赶着航班要出差,结果在机场看到新闻,当即改了机票跑回来。

西院和东院不同,监护室是全封闭的,外面的病人家属并不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除非进入监护室外面的办公区。

赵东进去的时候,张明山和钟烨也在,俩人都穿着白大褂戴着消毒鞋套,并排站在门口,也没进去,就透过一门之隔的玻璃窗往里看。

钟烨手揣兜里,脸上表情紧绷而严肃,始终没出声,倒是张明山走之前,叹息着长长地‘唉’了声。

这声‘唉’让赵东心都凉了半截。

鞋套都没穿好,他猛地抬起头,眼见顾翌安从里面出来,赵东两步过去,攥住顾翌安手腕就问:“我锐呢,顾师兄?”

顾翌安身上的无菌衣还没脱,头上也还带着口罩和头套,整张脸只有眼睛露在外面,眉宇紧蹙,眼底青黑,眼神透着一股无尽的疲惫。

他没出声,也没动,任由赵东越抓越紧,力道大得像是能把他腕骨给捏碎。

赵东看眼顾翌安,再转头看进监护室。

明明是晚上,监护室却亮如白昼,每张床位周围遍布氧气瓶和各种监测仪,躺在床上的病患毫无生命力,浑身上下连接着各种管子,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顾师兄,我锐呢?”收回目光,赵东再次红着眼睛望向顾翌安,抬手指向里面,“我锐在哪儿?他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会躺在里面?”

顾翌安仍旧低头,不发一言。

得不到回应,赵东逐渐变得激动,最后甚至抓着顾翌安衣领,径直把人推到墙上,用拳头抵着顾翌安下巴,不停地发出质问。

情绪上头,赵东下手根本没收力,他拎着顾翌安领子将人怼过去的时候,顾翌安后脑勺‘咚’地一声撞到墙上,头都晕了好几秒。

不止是头晕。

他嘴唇也被牙齿磕破了,连腿上受伤的位置在拉扯之下也开始渗血,蓝色洗手服很快就被染透一大片。

眼看情况不对,钟烨和旁边一名住院医立马过来拉人,俩人分别抓了赵东一只胳膊,好不容易才把他给拉开。

可即便是这样,赵东依然没压住情绪。

他冲着周围人叫喊,声嘶力竭:“那是我兄弟,那他妈是我兄弟,他只会救人,从来都只会救人,你们怎么能任由他躺在里面,你们怎么能...”

无处宣泄,赵东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排解内心的恐惧。

他说话的同时,顾翌安眼睫轻颤,闭了闭眼,而后走过去,拉开钟烨和住院医,看向赵东说:“如果你想打的话就打吧,这是我应该受的。”

赵东抬起头,眼底一片猩红。

泪意朦胧中,他死死盯着顾翌安。

顾翌安下巴满是胡渣,双眼眸光深黑却无神,两侧脸颊和腮边明显看着深陷一大块,整个人憔悴不堪,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疲惫。

这样的他,看起来根本就不比俞锐好多少。

缓过那股劲儿,赵东深吸一口气,而后紧紧咬住牙关,猛地转身背过去。

潜意识里,赵东也知道这事儿怪不着顾翌安,也怪不住任何人。

可他听见张明山那声叹气,再看眼里面不知生死的俞锐,实在是没绷住。

来时他其实就打听过了,若不是为了救顾翌安,俞锐根本就不可能受伤。

理智上,他能理解俞锐的做法。

但感性上,赵东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那是他大半辈子的兄弟,有着过命的交情,他见过俞锐的张扬,也看过俞锐的失意。

他们彼此参与,也旁观了对方的前半生。

唯独现在的俞锐——

赵东每往监护室里看一眼,眼泪就会忍不住往下掉。

三十好几的人,除了仅有的几次在俞锐面前,他其实不常哭,更不会轻易在人前落泪。

可他现在根本忍不住,最后只能死死握拳,仰头将泪意生生给逼退回去。

俞锐是为了救顾翌安才受伤,这事儿是不争的事实。

赵东义愤填膺,为自己的兄弟抱不平,必然无可厚非,顾翌安甚至都在期望赵东真的能狠狠揍他一拳,打他一顿。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缓下一口气,转移哪怕一丝一毫心底的悲鸣和痛楚。

网络新闻持续在报道,收到消息的何止赵东,远在基地的俞泽平和沈梅英很快也知道了。

看到俞锐的名字,沈梅英第一时间打俞锐电话没人接,跟着她又打了顾翌安电话。

得到确认后,老教授眼前发黑,差点直接当场昏倒。

基地项目持续近八个月,现在项目基本已经收尾完工,就剩运载火箭发射升空。

按理说,作为项目的高级工程师兼项目核心负责人,俞泽平还得留下来参与最后的发射启动会。

可得知俞锐出事,俩老人说什么也等不了了,当晚就收拾行李买了机票往回赶。

周远清也来了。

他还换了无菌服进去里面看了眼俞锐,出来后,他把顾翌安和陈放单独叫到办公室,详细询问俞锐的病情,跟俩人讨论俞锐的治疗方案。

按下葫芦浮起瓢。

俞锐脑部的出血全都止住了,血压和血氧也都在缓慢恢复,但他脑部的挫裂伤目前正在加剧脑水肿,颅压也始终在高位。

这样的情况很危险,时间一长,很容易产生脑位移,从而导致继发性脑干受损,或突发性脑疝。

严重的话,还会出现心跳骤停,加剧多项器官功能衰竭,甚至最后走到脑死亡。

周远清拄着手杖,沉吟半晌道:“现在的关键,还是在于控制基本生命体征,降颅压,赶紧得让他醒过来,不能就这么睡着。”

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天了,俞锐依旧昏迷不醒,连醒脑剂都不管用,再这么继续下去,只会更加凶多吉少。

老教授想了想,转向陈放和顾翌安问:“促醒药物不行的话,要不送到高压氧舱去试试?”

“不行!”

“不能去高压氧舱!”

陈放和顾翌安异口同声,同时强烈表达出拒绝。

“既然没别的办法,就当试试,也没什么坏处,怎么就不行?”高压氧舱对降颅压有明显的效果,老教授对他俩的多少有些诧异,甚至不解。

陈放没出声,顾翌安垂下眼,片刻后他坦白道:“俞锐不能进高压氧舱,他的基因检测异于常人。”

周远清沉默不语,皱眉看着他。

“高压氧舱容易导致俞锐耳道内外的压力变化,从而引起其他并发症。”顾翌安咬住牙关倏又松开,“甚至,极可能导致突发性耳聋。”

只简单几句,周远清就明白得差不多了。

他听完没说话,也没出声,转头再次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望向俞锐。

忽然间,他想起俞锐无数次拒绝院里的进修推荐。

想起俞锐在那个阳光铺满书房的下午,跟他说哪里都不去,以后就守着八院,守着神外,陪他留在这里。

这些年,周远清表面对俞锐严厉苛刻,心里却不无感慨。

他看着俞锐一步步成长,也看着他逐渐沉稳,逐渐褪去锋芒,一点点地成熟起来。

但有很多次,周远清都在想,以前那个小刺猬到底是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他问过,也试图寻求过答案而不得。

直至今天——

面对此时的俞锐,周远清有骄傲,更有无数心疼和无数自责,他看了半天,眼底渐渐氤氲出湿热的水汽。

最后,他转过身,步履沉重地往外走。

可没走出两步,门外乍然响起一阵‘叮呤咣啷’的响声。

顾翌安快步过去,率先拉开门。

金属器械盘和无数液体针剂洒落在地,沈梅英被小护士搀扶着,像片枯黄的落叶,摇摇欲坠。

她缓慢而空洞地将视线聚焦向顾翌安,凛住呼吸问:“你刚才说,俞锐的基因检测有问题,是吗?”

俞泽平也走了过来,站定在沈梅英身后。

俩人都看着顾翌安,等着他否认或是点头。

可面对两位老人,顾翌安根本没办法开口,他无法否认,更无法点头,只能任由沉默将时间拉长。

可沉默就代表了肯定。

前后不足两秒,沈梅英扶住额头,疾速后退。她痛心疾首地捂着胸口,嘴里喃喃自语着说:“我以为俞锐他不会,他不会有事...”

膝弯撞到椅子,紧跟着她“咚”地一下,瘫坐在金属长椅上,被无力和痛苦包围,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顾翌安两步上前,不停拍打着她的后背,试图宽慰,也试图稳定她的心神。

“俞铎——”沈梅英看眼俞泽平。

俞泽平侧过身,仰头闭上眼。

而后,沈梅英剧烈地呼吸,泪眼朦胧地看向顾翌安,激动且颤抖着跟他说:“俞铎他当年,就是因为在过马路的时候,突然耳聋听不见声音,才出的事啊!”

此话一出,不仅陈放愣住,连顾翌安眼里也闪过惊讶。

有关俞铎的事,这些年老两口从未提过,哪怕是他俩私底下也不会轻易谈及。

那是埋藏在心底堪比割肉刮骨的痛,不仅仅是无力,除此以外,这里面更含着夫妻俩深深的懊悔跟自责。

因为他俩始终认为,俞铎是因为他们才会生病,才会发生意外去世。

哪怕夫妻俩的基因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哪怕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俞铎的基因突变是因为遗传导致。

可此时,当得知俞锐的情况和俞铎相同。

沈梅英再次悲痛难当,积压在心里多年的顽疾,混合着此时俞锐生死未卜的惶恐不安。

她埋头坐在椅子上,不禁放声大哭。

在场几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姜护士闻声紧急跑过来,坐在旁边,拉着她的手,柔声安慰,尽力安抚。

可沈梅英情绪太激动了,有几次差点背过气去,姜护士担心她这样哭会出事,于是哄着将她带去护士站,想要帮她测测血压,顺便带她去值班室里休息休息。

沈梅英走后,俞泽平脚步微顿,抬腿迈入监护办公室。

视线穿透玻璃窗,他沉吟许久,想起临走前俞锐说的话,于是低声自言自语地道:“不是说项目结束就来接我回家吗?怎么我都回来了,你还睡着不醒...”

顾翌安握住门把,猛然僵立在原地。

他攥得很紧,五指用力到骨节凸起发白。喉咙也干涩发哑,他颤抖着发出声音,想要说声对不起。

可还没开口,俞泽平便抬手打断他。

他走回来,行至门口,停在顾翌安身前,注视他说:“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不会让你跟我们说对不起,他也不会丢下我跟他妈。”

——

不能进高压氧舱,只能靠脑脊液引流,靠不停地输送甘露醇和利尿剂进行保守治疗。

七天,十天。

时间缓步向前走着,每个人都度秒如年。

俞锐依旧躺在监护室里没醒,中间甚至还因为呼吸骤停,紧急经历了两次抢救,连除颤仪都用上了。

他毫无意识,不能吃也不能喝,每天只能靠护士鼻饲用药,外面的人也只能跟着苦等,苦熬。

俞泽平和沈梅英每天都来。

只要有探视的机会,沈梅英总会换上无菌服进去,哪怕只是站在床尾看俞锐两眼,跟他随意说两句话,聊点家常。

顾翌安不用等探视,全天都在监护室里呆着。

这样长期躺着,很容易引发下肢血栓,顾翌安每天都会进去,不用护工,亲自给俞锐按摩大腿和小腿。

不止如此,俞锐的用药用量,监测仪上的数据他也都是亲自盯,亲自记录。

根本不让人插手,不让人碰。

俞锐吃不了东西,他也基本不吃不喝,体力透支了就靠输营养液和葡萄糖撑着,最后熬得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眼窝凹到不能看。

徐暮来时俞锐已经躺了两周了。

他换上无菌服,戴上脚套,进到监护室里看了一眼,只一眼他就忍不住侧过头。

潇洒如他,自在如他。

看到俞锐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徐暮到底也没忍住,好几次鼻间酸涩难忍,眼眶也红了。

他缓了半天,出来时看见顾翌安满脸憔悴,双眼无神,说话的时候嗓音哑到极致,连发声都极其艰难。

从回北城就没回过家,这段时间,顾翌安没日没夜地守在医院,累了就在办公室里躺会儿。

徐暮看他憔悴成这样,叫上陈放,二话不说就把顾翌安给拽回了杏林苑。

开门进屋,徐暮拎着买回来的外卖,跟他说:“你要真一直这么熬下去,万一师弟醒了,你倒下了,到时候你俩究竟谁照顾谁?”

顾翌安低头换鞋,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老徐说的没错翌安,你再怎么担心,首先也得把自己照顾好,这样才能照顾师弟啊。”陈放也苦口婆心地跟着劝。

说话间,俩人一左一右把他驾到餐桌上,还守在旁边,把顾翌安按在椅子上不让动,非得让他吃点东西不可。

顾翌安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

但俩人就这么盯着他,还守在客厅不肯走,他想要赶紧回医院,最后就只能选择妥协,勉强拿起勺子,喝点粥。

太久没吃东西了,只要肯吃就行,能吃多少算多少,其他的,徐暮跟陈放也不勉强。

只是饭吃完,他俩也没有放人的意思,跟着又翻出睡衣,推着顾翌安进卫生间去洗澡,让他洗完出来,先好好睡上一觉再说。

神外监护室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都是科里最专业的医生护士守着,有没有顾翌安,问题其实不大。

何况科里上下所有人都在惦记俞锐,都上着心。

但凡有点什么情况,大家都会第一时间冲上去,实在不必让顾翌安每天守着。

本来,徐暮和陈放打定注意,非守在杏林苑,哪拍看也要看着,说什么也要让顾翌安休息一晚再说。

谁料他们回去没多久,俞锐再次出现呼吸骤停。吴涛和钱浩一边召集人手紧急抢救,一边联系陈放。

顾翌安刚洗完澡。出来时听到消息,他头发都没擦,立马穿上衣服就往外跑。

他们回去的时候,俞锐已经没事了,呼吸和心跳也都渐渐恢复到正常频率。

大家跟着捏了把汗,不过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凌晨三点,吴涛和钱浩脱下无菌服,满头大汗从监护室里出来,紧绷的神经算是勉强可以松懈片刻。

俞锐对吴涛有恩,钱浩又何尝不是。

因为大巴司机的事,吴涛当初被俞锐罚到急诊,本以为俞锐彻底放弃了他,谁想到刘岑走后,俞锐不仅把他调回来,还开始手把手带他。

钱浩以前也差不多,他刚来神外的时候,有一次因为弄错医嘱,差点害了一位病人,好在俞锐发现及时,那人才被救了回来。

他俩都一样,从进神外起就跟着俞锐做事,眼看俞锐此时躺在监护室里,俩人谁心里都不好过。

夜晚情绪好像总是会被放大,尤其经历一场紧急抢救,钱浩心里堵得慌,从贩卖机上买了两罐可乐,跟吴涛一起站在走廊窗户洞前吹风。

聊及俞锐的情况,他俩表情都不太好,都挺沉的。

过去这么久了,俞锐依旧昏迷,他们心里都有数,再这么躺下去,器官衰竭只是早晚的事,一旦上了ECOMO,基本就算是没救了。

汽水喝到一半,钱浩忽然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俞哥真到了那一天,你说放哥真会按照俞哥的意思办吗?”

吴涛动作一顿:“也许,会吧...”

窗外是宁谧的夜色,城市高楼霓虹闪动,吴涛看着远处,放下手里的易拉罐,叹息着又道:“毕竟预嘱是俞哥本人的意思,还做过公证,放哥就算再怎么不忍,应该也会尊重俞哥的想法。”

他俩站的位置距离电梯间不足三米,以至于这两句话不偏不倚,正好落进身后三人的耳朵。

“什么预嘱?”顾翌安拐出电梯间,停在原地。

吴涛和钱浩闻言转过身,先后叫了声“放哥”和“顾教授”。

顾翌安没应,长腿大迈,走到他们面前,眼睛直直盯着吴涛问:“你们刚说的什么?预嘱?谁的预嘱?俞锐的?”

吴涛动了动嘴,视线犹疑着,看眼顾翌安,又越过顾翌安和刚走出电梯间的陈放对上,于是更加没敢出声。

顾翌安感觉不对,转头向身后。

陈放比划的动作瞬间僵住,脸色不仅尴尬,还很难看。

徐暮不知内情,此时也和顾翌安一起,不明所以地看向陈放。

但很显然,光从他的表情里,顾翌安和徐暮就已经读出答案。

“俞锐立过生前预嘱?”顾翌安再次走回来。

“师弟...是立过,”陈放犹豫半晌后承认,很快又道,“不过你也知道,这东西在国内并没有合法化,你也不用太当回事。”

他越说声音越小,甚至不敢看顾翌安。

正如吴涛所说,生前预嘱虽然没有合法化,但这份预嘱是俞锐本人的真实意思表示,还在律师的见证下做过公证。

何况,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于是否具备法律效力。

而在于,假如事到临头,家属会不会愿不愿意尊重患者本人的意思执行,院方又是否甘愿顶着外界压力,为患者据理力争罢了。

“给我!”顾翌安冲陈放摊开手。

陈放避开顾翌安视线,明知故问道:“什么?”

“我说,”顾翌安眉目冷硬,语气也沉到了极限,“把俞锐那份生前预嘱给我。”

“这...”陈放犹豫不定,表情也极度不愿意。

最后连徐暮都忍不住追问:“师弟在预嘱里究竟交待了些什么?”

陈放皱着眉,深深地看眼徐暮,也看眼顾翌安。

沉默半晌,他长叹一口气,神色复杂地望向顾翌安道:“翌安,不是我不肯给你看,而是我怕你看了会受不住...”

八院生前预嘱的推广起步于神外,也起步于俞锐。同时,八院第一份生前预嘱,也是出自俞锐之手。

当初为了鼓动大家参与进来,俞锐在一次科室会议上亲自立下这份预嘱,不仅立了,还特意找来律师做公证。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科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

顾翌安坚持要看,陈放最后没办法,只能将那份预嘱从办公室里翻出来,交到顾翌安的手上。

和见过的所有预嘱内容差不多。

俞锐选择在生命末期,在不可逆转的昏迷状态下,要求主治医生放弃电除颤,放弃气管切开,也放弃使用体外循环呼吸机。

简而言之,放弃对他使用各项无意义的生命支持治疗。

为了增强预嘱的法律效力,律师一般都会录制相应的视频,顾翌安从陈放那里一起把俞锐的签署录像一并要了过来。

视频里,俞锐清晰地诵读了他每一项要求,并希望在他陷入深度昏迷时,由主管医生直接参照预嘱内容执行,无需再征求家属意见。

顾翌安看着镜头前俞锐坚定且明亮的目光,脑海中蓦然想起那次,俞锐跟他讨论生前预嘱的时候说——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什么意识都没有了,不得不做最后的选择,那我一定不会让你去签放弃治疗同意书...”

握着手机的双手颤抖不停,顾翌安狠狠闭上眼睛。

原来不止是说说。

原来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俞锐就想好了一切,做出了决定。

“等等——”视频里,俞锐坐在办公桌背后,忽然叫住律师。

顾翌安闻言猛地将眼睛再度睁开,陈放急忙伸手过去想要拿回手机,顾翌安理都没理,径直将他胳膊推开。

视频录像还没关,律师放下手提包,再度走回去问:“俞主任还有什么事吗?”

俞锐坐在办公椅上,犹豫了两秒,而后拉开抽屉,再次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放到对方面前。

律师狐疑着拿起来,不足两秒后,他惊讶地抬起头:“这是俞主任你立的遗嘱?”

“没错,”镜头在俩人侧面,俞锐双手抵着下巴,视线微垂,“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想这份文件应该也会用得上。”

“你想把遗体捐献给医大?”律师翻动着手里的资料。

俞锐应了声:“嗯。”

可翻到后面,律师再度露出诧异的表情:“骨灰的处理方式...这,您确定吗?”

“确定。”俞锐看向对方,坚定道。

“行,那我一起帮你完成公证手续。”

律师于是将文件一起收进手提包,关掉视频前,他没忍住又问了一句:“不过,我有些好奇,您为什么...额,要这么做?”

俞锐没出声,反而垂下眼,静默了许久。

“抱歉——”

就在律师为自己的唐突感觉不好意思的时候,俞锐忽然开口:“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

他再次抬眸,转动办公椅,正面看向镜头,深色眸子里恰好映着窗外倾洒进来的浅淡余晖。

眼底微动,像是装载着无数厚重而负责的情绪,他目光灼灼,深深地看眼手机这头的顾翌安,而后道出一句——

“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要给他一辈子。”

空气霎时凝固。

下一秒,手机从掌心滑落,‘砰’地一声,摔落到地上。

顾翌安僵直着身子,逐渐转身,看向陈放:“那份遗嘱呢,在哪儿?”

“给我,”陈放还没出声,顾翌安再次伸手,嗓音沙哑到极限,语气中甚至带着隐隐的乞求,“把那份遗嘱也一起给我。”

陈放瞬间红了眼。

他这次是真的不想给了。

不是不愿意给,以前他知道的时候,甚至想过扫描一份发给顾翌安,可此一时非彼一时,现在时机不对。

何况比起生前预嘱,陈放更怕顾翌安知道的,就是这份遗嘱。

预嘱都看过了,徐暮实在不懂陈放在纠结什么:“写什么了?遗体捐献?骨灰怎么了,跟钟老一样,师弟也想葬到医大杏林去吗?”

“不是。”陈放缓慢摇头。

“不是什么?”徐暮追问。

陈放深吸几口气。

沉默半天,三人相互僵持着,可事到如今,到底避无可避,陈放最终沉下肩,再次走回办公桌背后,从底下抽屉里拿出那份文件。

顾翌安大步上前,立刻夺到手里。

双目十行,疾速往下,看清上面的内容后,顾翌安脑子霎时嗡然一片,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大片大片的空白。

“不是杏林,是海棠树...”陈放低声叹息道。

不是想要葬在医大杏林,而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俞锐跟他说,他想把骨灰埋在那三株白海棠之下。

这也正是为什么陈放不敢把这份文件交给顾翌安的原因。

此时不管是他,还是徐暮,眼见顾翌安死死攥着那页纸,五指用力,将纸页捏进手心。

然后呆滞着,长久地动也不动。

好像只在瞬间,他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只剩一具空壳。

不知过了多久,顾翌安转过身,垂着胳膊,走出办公室。

身后的两人赶紧跟上去。

深夜走廊寂寂无声,顾翌安撑着墙面扶手,像是一位瞬间病入膏肓的老人,毫无生气,只是一步步地,沿着昏暗的走廊往前走。

他想起送别钟老的时候,俞锐半开玩笑地跟他说,真要是有那一天,就算遗体捐献,剩下的他也会留给他,不会让他一个人。

他还想起20岁生日的时候,俞锐在电话里帮他许愿,说是要跟他好一辈子。

俞锐还跟他说,他许的愿,就一定会帮他实现。

他还记得分手的时候,他猩红着眼睛,字字泣血地追问俞锐,问他那些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说过的一辈子还算数吗?

顾翌安一直以为,俞锐早就忘了。

毕竟那时候他们都太过年轻,年轻到一辈子太重了,单薄的三个字根本就拖不住份量如此沉重的承诺。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俞锐从不曾忘记...

一分一秒都不曾!

他甚至在遗嘱里跟顾翌安说——

“我想陪你很久很久,哪怕相隔万里,哪怕你再也看不见...

我欠你一辈子,也欠你那一句,我爱你。

翌哥,倘若我的一生注定短暂,那就让我的灵魂,跟那三棵盛开的海棠花一起,陪伴你,守护你,算是兑现我当年许下的承诺,可以吗?”

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他和俞锐都不曾说过喜欢,说过爱。

顾翌安何曾想过,他第一次听到俞锐那句我爱你,竟会是在俞锐的遗嘱里,会是在俞锐跟他告别的三句话中。

沿着走廊没几步,顾翌安忽然跌坐在地,深深地蹲下身。

陈放和徐暮停在身后。

陈放急切地想要向前,徐暮却伸手拦了他一把,拉着他停在原地,就这么远远地看着。

看着顾翌安把头埋进双膝之间,紧紧抱着自己的腿,肩背不停地颤抖,将所有的哭喊闷进心里,任由眼尾的泪晕湿臂弯的白大褂。

从出事到现在,顾翌安一直都绷着,他冷静地抢救,给俞锐做手术,护送俞锐回北城,甚至熬过二次手术,熬过俞锐一次次惊险的抢救。

这么久,这么难的事,他都熬过来了,自始至终他都不曾没泄露出恐惧或不安,丁点都没有。

可他不是不慌,不是不害怕。

只是顾翌安从未想过俞锐会醒不过来。

他一直深信俞锐会没事,不是因为他真的冷静自持,真的对自己的医术多么自信。

而是因为他笃定俞锐不会让他输,不会留他独自一个人...

直到此时——

直到这两份文件拿在手上的这一刻——

顾翌安看着俞锐写下的话,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俞锐渐渐松开他的手,渐渐转过身,只留给他越来越远的背影。

顷刻间,顾翌安原本固如城墙的信念,尽数崩塌,轰然一片。

他像是五脏六腑都被人生生地挖出来,狠狠摔到地上,不断被人来回地碾压,踩碎。

没人见过这样的顾翌安。

在所有人眼里,他就像是没什么情绪,永远理智,永远沉稳,无论发生天大的事,他都能撑住,不会激动,不会哭,更不会崩溃。

连徐暮和陈放都不曾想象过,有一天他们会看到这样的顾翌安。

仅仅几页纸,俞锐便将顾翌安彻底击垮,击得粉碎。

空无一人的走廊里,他泄尽全身力气,埋头低声痛哭,痛到麻木,也痛到无法呼吸。

甚至到最后连一丝感觉都没有了,眼前只剩下黑暗。

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坍塌下去,他什么都抓不着,只能任由自己往下沉,往下坠,最终落入一片虚无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