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你妈没告诉你啊。”介绍人明白了,想想也是,大部分孩子排斥父母再婚,她今天的任务之一,就是搞定梁陌清,“矿区办公室王副主任听说过没?咱们矿最年轻的主任,今年才四十三岁,你要有这样的爸爸,学校校长老师见到你都要主动问好,同学巴结你,邻里街坊的孩子争着和你玩。”
煤矿学校全名叫煤矿子弟学校,隶属于煤矿,矿办公室直接为矿长书记等最高领导服务,啥事都可以管。
介绍人虽然有夸大的成份,但也没夸到哪里去,如果真成了,梁陌清到时候可以横着走。
说完这些对一个孩子有着绝大吸引力的好处,介绍人轻叹口气:“关键一点,他是真喜欢你妈妈。”
她真的感叹。
当介绍人多年,她算的上经验丰富,有没有那个意思,一眼能看出来。
梁喜英昨天就差直接拒绝了,但王主任呢,啥事都没有,带着她来到国营供销社,一口气买了三件礼物!
不是随便买的。
给梁陌清买的最新布料,她自己瞧着都眼馋,绿地白花啊,全矿没见有人穿过,太难得的颜色。
王主任笑眯眯说:喜英同志的女儿应该随她,皮肤白穿绿色最好看。
给大牙买了两瓶麦乳精。
价格死贵,还要加两张麦乳精票。
介绍人眼睛差点红了。
普通人家订婚都拿不出这么贵重的礼。
第三件让她想哭。
一瓶上海牌紫罗兰粉。
她有幸见到过一次矿长夫人,走路一阵香风,那香的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像天上来的,顺着鼻子香到五脏六腑。
矿长夫人用的紫罗兰粉。
介绍人出于好奇,特意去供销社看过,一瓶比她半个月工资高,还买不到。
现在梁喜英也有了。
同为女人,差别为啥那么大呢?
“阿姨,咱们这边说。”梁陌清哪里还有心情上学,招呼介绍人到路边,“王主任多高,长得好看吗?几个孩子,分别多大了,他跟父母一起住还是自己?”
梁陌清对可能带来的好处丝毫不感兴趣。
只要合适,只要妈妈喜欢,对妈妈好,不管主任还是流浪汉,她都支持。
“你这孩子关心的还挺多。”介绍人明白说的话起效果了,笑眯眯详细回答,“身高一米八呢,咱们矿没几个比他高的,长相嘛,大眼睛大嘴巴,有点黑,一个儿子,在保安科上班.......”
梁陌清努力按照这些搜索记忆。
上一世压根接触不到这种领导,又隔了那么久,矿长叫啥都没印象了。
听起来条件不错,对妈妈应该也是真心喜欢.......不对,整件事都毫无印象,说明妈妈拒绝了。
梁陌清若有所思:“阿姨,我妈妈什么意见?”
“刚见过一次面,我今天来就为了这事。”介绍人不用问也知道今天啥结局,梁喜英肯定会委婉拒绝。
如此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姻缘,为什么拒绝?
答案只有一个。
介绍人正色道:“妮呀,你爸走十多年了,你妈妈担心你受欺负一直没改嫁,她活的不容易啊,一个单身女人带个娃,还有那么个婆........阿姨感觉你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要为大人考虑考虑,懂吗?”
梁陌清认真表态:“我希望妈妈幸福,支持她再婚。”
她有点小感动,公道自在人心,外人看在眼里呢。
“果然是个好孩子。”介绍人笑眯眯将花布往她手里塞,“快拿着,你王叔叔专门给你挑的,足足六尺呢,做件连衣裙,美死你的同学们。”
七十年代流行的料子就那么几种,的确良、涤卡、毛哔叽,还有灯芯绒。
梁陌清摸着久违的手感,凉凉的,滑滑的。
单从介绍人描述,王主任还算不错,会来事,情商高,社交能力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正好和社恐妈妈互补。
梁陌清推过去:“阿姨,我不能要,麻烦你替我谢谢王叔叔。”
介绍人一愣:“不喜欢?”
“很喜欢,但太贵重了。”梁陌清太了解妈妈,最怕欠人情,从来不占别人便宜,再说一段感情里,如果夹带过多物质,那就不纯粹了,“如果有天他能和妈妈成了再送我吧。”
巧舌如簧的介绍人少有的词穷,眼睛睁大,半天没说不出一句话。
还有这么懂事的孩子?
其她同龄小女孩见到早兴奋地抱怀里了,她拒绝诱惑,竟然还想的那么远。
同时,对梁喜英的印象除了长得白漂亮,又多了层好像是敬佩的东西。
能教出这样的的孩子,不简单啊。
大牙天不亮就醒了,坐在床上,不时看一眼窗外,稍微有点动静立刻警惕睁大眼。
她昨晚没怎么睡。
必须想个办法扭转局面,撒泼打滚估计没用了,两个贱人不知道怎么开的窍,竟然学会了用伎俩!
那就看看谁的道行深吧!
大牙战意满满,决定施展苦肉计,从明儿开始——绝食!
但她依旧抱有希望,希望像以前一样,娘俩主动认错。
终于,堂屋门响了。
听脚步声,是小贱人,今天周一,要去上学了。
大牙迅速躺下,脸朝里,想轻易获得她的原谅没那么容易,这次必须给娘俩狠狠来个教训,跪下求饶都不行,要跪院门口,让邻里街坊都看到。
脚步声来到了门口。
大牙进入战斗状态,一声呻/吟含在嗓子眼。
门没被推开,脚步声渐渐远去。
大牙:“........”
没给她道歉,上学去了?
愤怒像只不中用的纸老虎,瞬间被恐慌代替,她忽然想起,梁喜英不同往常了。
如果和王主任成了,那身份地位,不知道多少人求她办事。
大牙恨得差点给自己一嘴巴。
小儿子一直是临时工,临时工干得多赚的少,最重要一点——矿区不给分房子。
这些年里,为了转正没少花钱,实在没办法才同意让梁喜英这个摇钱树相亲。
她差点坏了小儿子的大事呀!
身体先一步行动。
大牙披上衣服,鞋都来不及穿,趿拉着往外跑,为了儿子要啥脸呀,她打算追上去以奶奶的身份说几句关心的话。
她是小脚,跑不快。
正要喊,就看到介绍人,赶紧躲在角落。
小贱人没大没小的,万一说不该说的话,不能让介绍人知道昨天的事。
介绍人从人造皮包里掏出件什么东西。
大牙使劲眯起眼,眯的眼都疼了才勉强看清。
布料?
绿色的布料?
不亏办公室主任,八字没一撇呢,送孩子那么重的礼。
有孩子的,肯定有她的,会是什么?
小贱........啊不,孙女为啥不要?
这死孩子,真随了她妈。
好不容易等两人说完话,大牙拍拍衣服,装作刚看到的样子迎上去:“她婶子,这是去哪里?”
介绍人不戳破,笑的满脸开花:“老婶子,来您家讨杯水喝,欢迎不?”
走进院子,大牙没带人去堂屋,拐了个弯,去了她住的偏房。
说是偏房,其实是杂物间,没有窗户,长方形,十平方左右,不到一米八高,伸手能轻易摸到屋顶,活像副加大版的棺材,逼仄又压抑。
只容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
刚进屋,介绍人差点想捂住鼻子。
屋里倒算干净,应该经常打扫,但不通风,大牙又刚刚起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味道让人作呕。
“她婶子,委屈你只能坐床了。”自己闻不到自己的味道,大牙看看外面的堂屋长叹口气,“我老了,有个地方住就行了,受点罪没什么,不能苦了儿媳妇孩子。”
介绍人艰难挤出个笑附和:“可不,孩子正长身体。”
具体啥情况她了解的。
矿区分给梁大柱的家属房,结婚肯定住堂屋,大柱死后,难不成要媳妇孩子搬出来?
也就梁喜英性子弱,换做她,早哄人走了,凭什么住家里那么多年。
介绍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身为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她真同情梁喜英,勉强适应恶臭味道后小声道:“老婶子,喜英昨天回来说什么了吗?”
大牙现在心里有数了,王主任不是一般的相中儿媳妇,她抬抬眼皮:“估计不中。”
“我昨天也瞧出来了,为什么啊,总得有个原因吧,看不上人还是什么?”介绍人心里咯噔一声,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她看看老神在在的大牙,悟了,干脆戳破那层窗户纸,“老婶子,您想成全这门亲事,对吧,想的话您给我交个底,咱们一起想想办法。”
“你也知道,我儿媳妇和儿子的感情很好,守寡十多年呀,我早把她当成了亲闺女,我本来真舍不得,也不放心,但想想,不能耽误了孩子。”大牙长长叹口气,揉揉干瘪的老眼,“喜英从小没爹没娘,也把我当成了亲娘,舍不得我啊,她走了,我可怎么办,谁给我养老?”
介绍人差点没被她吐出来的气给熏晕。
这些话,她一句都不信的。
但明白了其中意思。
“养老的事您放心,王主任说了,闺女当成亲闺女,您也算她半个娘。”介绍人拿出重头戏——两瓶麦乳精,“您瞧,知道您身体不好,特意让您补补身子,多孝顺呀,这才刚开始,王主任还说了,回头找个中医给您把把脉。”
看到麦乳精的瞬间,大牙眼睛立刻亮了,她态度坚决推开:“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快拿回去,我一个乡下老婆子喝这种东西太浪费了。”
如此近距离推来搡去,不仅口气,还有吐沫星子。
介绍人快哭了,屏住呼吸艰难道:“您不喝,给陌清喝呀,她长身体呢。”
为了赶紧结束这个环节,她又把绿色布料一块塞过去:“王主任给孩子买的,孩子不敢收,老婶子,您快拿着吧,这送出去的礼哪能收回来,您要拒绝,我没法给王主任交待呀。”
大牙也想早点结束,左手抱麦乳精,右手拎着布料,老脸激动的红扑扑的:“是这个理呀,那我收下了,哎呀,王主任真是太客气了。”
介绍人很想冷笑。
瞧瞧,还不如一个孩子。
这就是心里有没有的区别。
大牙感觉铺垫的差不多了,收起礼物,小心翼翼试探道:“她婶子,秀英的小叔子是临时工,不定哪天说开就开,你整天帮人说媒,人脉广.........”
介绍人:“........”
原来在这等着呢。
她不敢轻易回答。
临时工转正比让梁喜英去宣传部上班更难,牵扯到农转非户口,整个矿区临时工两三千,每年农转非名额只有几十个。
比狮子大开口还狠。
没等她想好说辞,堂屋门开了。
梁喜英早看到介绍人来了,昨天刚吵过架,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婆婆,本想着待在屋里等,谁知两人去了偏房。
她终于攒足了勇气。
进屋看到桌上的崭新布料和麦乳精,瞬间头大。
“喜英起来了呀,刚才以为您还在睡,没好意思打扰。”介绍人态度比昨天还客气,用了尊称,手忙脚乱拉开拉链,“王主任特意托人买的,紫罗兰.........”
梁喜英明白不能再拖下去,深呼口气:“李姐,麻烦您转告王主任,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想法。”
介绍人没想到她拒绝的这么客气:“啊,为啥呀。”
梁喜英不知道该怎么说,所有人看来这都是门再好不过的亲事,她拿起麦乳精和布料要塞给介绍人。
先把礼还回去再说。
“不许动。”大牙宛如老鹰扑食,以不符合年纪的速度抢过来抱在怀里,“你有啥不同意的呀,王主任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这事我说了算,她婶子,你告诉王主任,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
昨天的事还心有余悸,梁喜英生怕她又开口大骂,只好连拉带拽把介绍人推着往外走。
一直走了很远。
“喜英啊,你婆婆早没影了,有什么话直说吧。”介绍人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明白了,“你是真不同意?”
梁喜英使劲点头:“真的。”
介绍人摇头不解:“为什么呀,你那个婆婆啥样你比我更清楚,现在没事还好说,等再过几年,瘫了残了卧病不起,你要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她吗?那么多年,你谁都对得起,好,不为自己考虑,总该为孩子想想吧。”
“李姐,您别说了。”梁喜英险些红了眼,她没法解释,匆忙掏出兜里所有的钱一股脑塞过去,“这件事给您添麻烦了,再麻烦您一次,在王主任那边说几句好话,那天吃饭的钱,还有麦乳精和布料,让他宽容几天,我一定会想办法还回去。”
介绍人李姐深深看着她,片刻后低声道:“你怕王主任报复你?”
梁喜英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她不擅长说谎。
介绍人没逼问,把钱还放到她手里重重一握:“钱你拿回去,事我会尽力办。”
另一边,梁陌清不出意外迟到了。
校园空空荡荡,朗朗读书声那么远,又那么近,仿佛从梦中而来。
曾经十五岁的她遇到这种情况会吓得大气不敢出,紧贴墙根,惧怕怎么面对老师,惧怕走进教师那一刻全班同学的瞩目。
然而现在的她,想立刻冲进教室,又希望这段路,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长的永无尽头。
她重生了,不止妈妈还在,还有曾经像繁星划过夜空,短暂照亮她人生的一个人。
她的初恋:刘红军。
梁陌清轻轻闭上眼。
时隔那么多年,她依然记得他的样子。
怎么形容他呢?
他的眼睛特别出彩,狭长的,有桃花眼那种水汪汪的魅惑,还有类似猛虎的英气,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组合起来,像极昼和极夜交映。
他有双可爱的虎牙,笑起来的时候,就是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