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此刻,自认见过世面的介绍人李姐诚惶诚恐。

给人说媒太久,她几乎练就出一种直觉,有的人,说和说和没准就成了,有的人,怎么都不可能的,天生没缘分。

梁喜英和王主任属于后者。

她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这种事不能拖,从梁家出来,立刻来找王主任。

工作人员并未因为她媒婆身份而高看几眼,态度高冷:“王主任正参加矿长主持的会议。”

介绍人瞬间不敢说话了。

矿长主持的会议,整个矿里的一把手,一句话可以决定上万工人命运的大人物。

工作人员按照指示把她带到办公室。

副主任有独立办公室。

介绍人深深感觉到了差距,明白啥叫领导,黑色皮革双人沙发单人沙发,红木茶几,办公桌,铁皮档案柜,墙壁上挂了张大幅相框——上面写着几个烫金大字:某年某月,某某同志来我矿视察工作。

那个名字,几乎天天都能从报纸上看到。

王主任在照片最后面,露出半张脸。

这已经够震撼的了,王主任竟然接待过那么大的人物!

介绍人肃然起敬!

足足等了一个半小时会议才结束。

几名工作人员跟着王主任,手里拿着纸笔,似乎要请示工作。

“我有个重要客人,二十分钟后再说。”此刻的王主任活像变了个人,气场强大,等工作人员低头带上门只剩两人,他笑的特别平易近人,亲自倒了杯水,“怎么样,喜英同志怎么说的?”

两人各坐一张单人沙发,中间隔了条茶几,茶几上有个晶莹剔透红里带白的玻璃花瓶,里面是一束大红色塑料假花。

简直和照片上领导人会见外宾的照片一模一样!

介绍人紧张的屁股都不敢做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严肃些:“喜英同志拒绝了。”

“哦。”王主任似乎没多少失望,淡淡道,“为什么?”

介绍人已经想好了说辞,诚恳道:“王主任,强扭的瓜不甜,感情勉强不了,喜英同志看起来真没再婚的意思,您条件这么好,犯不着一棵树上吊死,我这边有个更适合您的,三十二,一直未婚,虽说比不上喜英同志漂亮,但实打实是个黄花大姑娘,性格也贤惠........”

梁喜英的担心,她理解但不怎么认同。

不成的婚事多了去,的确有记仇的,但很少。

王主任身份在那摆着,绝对不可能做出格的事,但她或许出于同为女人的同情吧,还是往好里说。

而且立刻张罗别人。

“先不说其她人。”王主任端起茶杯,轻轻饮了口,又放下,力道似乎有点大,茶水差点晃悠出来,“我记得听你说过,她和婆婆一起过,是不是她的婆婆反对,对了,麦乳精送到没?”

“送了,也收了。”一提这事介绍人气不打一处来,吐槽完大牙恨恨道,“老婆子真没把儿媳当人看呀,白白伺候那么多年,心里只有小儿子,王主任,说句心里话,这门亲事还是不成的好,真成了,你看着吧,这一家子绝对会赖上你,又不是亲生父母,凭什么呀。”

很多女方相亲时会提各种要求,她理解,养了那么久的女儿一下变成外人,可不得补偿下。

但大牙凭什么,一开口,解决儿子的正式工,哪里来的脸。

王主任站起身,单手叉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好一会转过身客气道:“我知道了,这件事让你费心了。”

介绍人没想到这么顺利,小心翼翼道:“那我刚才给您说的姑娘,挑个日子见见面?”

“暂时不必,等我忙完这阵再说吧。”王主任端起茶杯,没喝,又轻轻放下。

介绍人懂。

这叫端茶送客。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以她的经验,像王主任这样一眼看中的,怎么也得折腾阵才会彻底死心。

——————

两天里,梁喜英想尽各种办法,最后厚着脸皮找组长帮忙,总算凑齐两张麦乳精票。

至于绿色花布,供销社早没货了,有钱也买不到。

婆婆属貔貅的,只进不出,不找她麻烦已经谢天谢地。

这天刚上班,组长兴冲冲告诉她,有个来洗澡的领导家属帮忙,找到块同款但不同色的花布。

“谢谢组长,您真帮了我大忙,改天您给我尺寸,我帮您织件毛衣吧。”梁喜英作为社恐,典型的那种滴水之恩恨不能回报对方一面大海。

组长就等这句话:“我可当真了,可不许反悔。”

别说整个澡堂了,整个矿区都没几个女人比的上梁喜英。

再复杂的图案,她看几眼就会,而且织出来又平工整。

好多人求她帮忙织呢。

一件毛衣,至少一个半月时间。

“阿尔巴尼亚你会吗?上次我见有人穿了件,中间还加了平针,可好看了。”组长说半天,没等来几句回应,她习惯了,看看四周这会没人,小声改变话题,“给你说件事,咱们澡堂啊,有人可能要被调走了。”

梁喜英吓的一哆嗦:“谁?”

矿上适合女人的岗位,比女澡堂更好的不多,如果是更好的,族长会说高升。

调走,意味着被人挤了位置。

她最近两天一直提心吊胆,出于某种本能总感觉要发生什么。

别的都好说,她就怕丢了工作,她自己无所谓的,洗煤厂,哪怕下井都没事,只要能赚钱养活女儿就行。

关键女儿呀。

眼瞅着初中毕业,即使再加上高中,距离参加工作也就三五年的事,她早打算好了,找份临时工,让女儿接替洗澡堂的工作。

有了这份好工作,再加上女儿的长相,找对象那就是她挑别人了。

组长噗嗤笑了:“瞧把你吓的,肯定不是你。”

澡堂有些人没法动,或者说不好动,比如两个组长,各自有亲戚当领导,再比如梁喜英,丈夫死于矿难,她是被优待的家属。

组长压低声音说了个名字。

梁喜英一惊:“真的吗?”

组长轻轻点下头:“八九不离十吧,哎,这事咱们没办法的,谁让她家里没本事呢。”

没等两人继续说下去,门口走进个男人。

能进女澡堂的男人,只有一种人——领导。

澡堂两班倒,组长等于负责人。

组长连忙小跑过去:“科长,您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后勤科科长,直接负责女澡堂的领导。

这名科长五十左右,头发早早没了,他不冷不热看看周围:“临时查岗。”

“好的好的。”组长有些疑惑,临时查岗不是没有过,但至少五六个人,有负责检查卫生的,有记录的,一个人算什么?

她不敢多问,老老实实跟在身后,随时准备接受领导指示。

女澡堂除了需要体力的锅炉工,清一色女人。

女人都爱干净,再说也没啥打扫的,无非换水拖地,不怕突击检查。

科长倒背手转了几圈,没提出啥意见,忽然停下:“让梁喜英同志来一下。”

“啊,叫她干嘛?”组长越来越疑惑,科长绝对不是来检查的,更像个人行为。

科长打起官腔:“怎么,我需要向你汇报?”

“领导别误会,我怎么敢有那个意思。”换做平常大概不会多嘴,领导的事少参与,但梁喜英要给她织毛衣呢,组长忽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道,“科长,该不会因为调走的事吧。”

科长没否认也没承认,意味深长道:“快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一句话决定命运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了。

组长感觉就是了,张张嘴,最终啥也没说。

真是梁喜英吗?

同一个单位多年,谁家啥情况门清,她也大概猜测到梁喜英的打算,这真要换工作,大概率洗煤厂。

等于要了她的命呀。

梁喜英直接吓的脸色发白:“科长,科长找我什么事?”

她是个最普通的澡堂女工,十多年了,从未单独和领导说过话,更没被单独召见过。

梁喜英紧张的不行:“组长,求您给我透个底,是不是我哪里工作没做好。”

“我也不知道,但看科长那意思不是啥好事,估摸........估摸和调工作有关。”组长满脸伤感,所有同事里,梁喜英是她最喜欢的,眼里有活话不多,也是最同情的,摊上那么个恶婆婆,她打起精神,“喜英,万一真是的话别着急,你是矿难家属,这么大的事,我猜测,背后肯定有人送重礼了,这样吧,回头我打听打听。”

梁喜英哪能不急,她想到个可能........

不行,谁敢动她留给女儿的工作,她就拼命,找矿长找书记,像一些女的那样下跪打滚。

梁喜英渐渐有了底气,但她没想到,现实截然相反。

见梁喜英进来,科长不倒背手了,主动迎上前,笑的宛如见到大领导:“喜英同志,您好。”

他用了尊称。

有时候领导笑,比不笑还可怕。

梁喜英硬着头皮说别捏的官场话:“挺好的,谢谢领导关心。”

“以前有很多照顾不周的地方,您多多担待。”科长笑的越来越和气,“今天来呢,有件事想麻烦您帮个忙。”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意思,应该不是调工作。

梁喜英稍微放下心,赶紧保证道:“科长,您请讲,我一定做到。”

“是这样,咱们后勤科呢,连续三个月没拿到先进标兵的旗帜了,当然怪不得别人,我们工作没做到位。”科长长叹口气,“今天上午领导班子开了个碰头会,这样下去不行啊,不前进反倒退,快成落后份子代表了,所以决定,请办公室王有德主任亲临现场指点下工作。”

作者有话要说:每晚九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