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想要沉沦(入v三合一)
严琛看着安奕离开的背影,一阵心悸。
他还没弄清楚这阵慌乱因何而起,脚步已先于大脑追了上去。
这是严琛第一次到太平间,也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一个鲜活生命的离开。
他看着昔日那个总爱叫他“严琛哥哥”然后把眼睛笑成月牙的漂亮女孩,被放入狭长的、冒着冷气的停尸柜中,看着安奕跪在一侧痛心含泪地俯首去吻她已毫无血色的脸颊,严琛备受触动。
他走过去,同安雅做告别。
安奕垂眸凝泪,目光始终不愿从安雅脸上移开一分。
直到工作人员来委婉提醒,这里过会儿还要有其他遗体送来安置,安奕才终于肯放手。
只是当停尸柜被推回去的一瞬,安奕的精神防线溃堤了。
他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了严琛怀里。
“安奕!安奕!”
严琛被他滚烫的体温吓得心惊,忙抱起人往楼上急诊跑,。
值班护士带人过来帮忙,把安奕送进急救室,严琛再次被拦下。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抬手摸了下脸颊。
那记耳光像在他脸上扎了根,刺痛蔓延至胸口,再生出丝丝缕缕的惶然无措,把他的一颗心缠裹得密不透风。
严琛在急救室外等到天亮,林誉明才出来告诉他安奕烧退了,但人还没醒。
“怎么会没醒?!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问题!”严琛急问。
林誉明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没好气地说:“你对他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他本来戒断反应就很严重,你还这么刺激他,你是想把他绝路上逼?”
严琛拧眉,“什么戒断反应?”
“他长期失眠、焦虑,在吃抗抑郁的药,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严琛语塞,他确实不知道。
林誉明被他气得够呛,但他是文化人,不爱和别人吵架,此刻更是不想跟严琛浪费口舌。
“你如果还有点良心,就请你这时候办点人事,离他远一点,让他少受点刺激。”林誉明连续忙了几天,这会儿实在撑不住,说罢摆摆手便大步离开。
严琛有点羞恼,但林誉明的话提醒了他。
他打电话叫来姜海,两人一起把琐碎的手续办完,再联系殡仪馆,秦牧野则把安奕转去单人病房负责看顾。
安奕在退烧后醒来过一次,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被医生打了针镇定,而后又沉沉睡去。
他像陷入了一片汪洋沼泽,越挣扎、越泥足深陷。
那淤泥先是吞噬了他的外公、再是他的父母,他哭喊着“不要”,却眼睁睁看着怀里一脸痛苦的妹妹被沼泽一点点吞没。
他听见安雅哭着叫他“哥哥”,说她害怕,他想抱紧她,安慰的话却被灌入喉咙的泥沼堵了回去。
呼吸不过来了。
安奕痛苦地拧紧眉头,试图张大嘴巴汲取氧气,可巨大的痛楚还是有如实质一般浇灌进他的口鼻,被他吸入肺腑。
好疼。
他想呼救,可无人来救他。
窒息前一秒,他终于惊醒。
身上的病号服已然被冷汗浸湿,他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小鬼,惨白一张脸,踉跄地下床,嘴里念叨着要去找妹妹。
刚去洗了把脸的秦牧野回来,看到这一幕吓得不轻,赶紧过来把他扶回病床,“你刚退烧,又一天没吃东西,还不能下床乱走动。”
安奕呆呆看着天花板几秒,突然清醒过来,他没有妹妹了。
什么都没了。
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现在就只剩他自己。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一遍遍经历这种永无止境的痛苦?
“小安哥,你……”秦牧野想说“节哀”,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份瘦肉粥好吗?”
安奕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趁秦牧野去护士站要食堂点餐电话的时候,他光着脚晃进楼梯间,一路向下奔跑,直接跑去了太平间。
严琛和姜海正在那咨询转运殡仪馆的手续问题,见安奕赤脚出现在这,严琛立刻脱下外套,把人裹住抱放在长椅上,“怎么不穿鞋?不冷吗?”
安奕不说话,直勾勾盯着太平间里面的那间停尸房,他的小雅还睡在里面。
姜海跑去楼上的小卖部买来一双棉拖鞋,严琛给安奕穿鞋时,发现他单薄的裤子破了一道口子,挽起裤腿,就看见安奕的膝盖被磕得一片青紫。
“刚才摔的吗?”严琛问,安奕却像没听见,一直望着天平间的入口出神。
严琛给他放下裤管,沉吟片刻,又低声说:“我联系好了……殡葬,你看什么时间叫他们过来。”
安奕这才有所反应,眨了眨濡湿的眼睫,冷冷地看着严琛,问:“什么殡葬?”
严琛喉咙发紧,不知道如何回答。
安奕再度把目光投向远处,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泪流满面,他才小声道:“现在来吧,里面太冷了。”
严琛:“……好。”
安奕被带回澜山别墅休养,其他事全由严琛倾力去办。
直到五天后,安奕瘸着腿,一身素黑,去送安雅最后一程。
安雅遗容被整理得干净漂亮,身穿和他约定好出院时要穿的那条裙子,安静地躺在冰棺里,被鲜花簇拥着,就像回到了没生病之前的模样。
火化前,安奕把那张她带进移植仓的合照放在了她手中,什么话也没再说。
他带来一个指节长的细小玻璃瓶,盛了安雅的一点骨灰贴身放好。
然后他捧着骨灰盒,将妹妹亲手埋葬在父母的墓碑旁。
安奕低头跪在碑前,背影伶仃。
严琛站在远处树下抽了根烟,待身上的烟味散掉,他过去把人扶了起来:“走吧,你的膝盖还没好。”
安奕跟他上了车,等车子驶出一段路后,他突然说:“前面左转。”
严琛侧头看他一眼。
安奕说:“去风嘉园。”
风嘉园是早些年厦川本地开发商打造的洋房小区,景观设计用现代的眼光看已经有些落后,绕过中庭的喷泉泳池,有一栋墙漆斑驳的二层小洋楼,便是安奕以前的家。
这栋房子当年被抵给债主还债,后来债主犯事,房子又被法院查封拍卖,也不知道现在归属什么人。
安奕隔着栏杆向院子里看去。
花园久久未经打理,安雅小时候曾蹒跚学步的草坪早已荒废。
门廊上外公经常坐着晒太阳的铁艺长椅也早就锈迹斑斑。
只有那棵母亲带着他一起打理过枝丫的小石榴树,还半死不活地伫立在冬日的寒风中。
一切的一切,都回不到原来了。
安奕收回目光,转身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车上。
严琛发动车子,问他:“想不想去兜风?或者出去转转,国外怎么样?我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过冬。”
安奕摇摇头,他哪里都不想去。
严琛又问:“那有没有想吃的东西?你最近都瘦了,要好好补补。”
安奕干脆闭上眼,一点回应也不再给。
严琛暗自吸口气,握紧方向盘又松开,把车子直接开回澜山别墅。
下车后,安奕不让他扶,一瘸一拐地独自上楼,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严琛特意把老宅里给他妈做养生餐的营养师叫过来,一天三顿换着花样给安奕做饭,但每次安奕只吃两口便说饱了,然后继续回房间待着。
严琛耐着性子陪他,想尽办法哄他出去散心,但安奕反应始终淡淡的。
不是他故意和严琛作对,而是他实在提不起兴趣。
以前他一个人忙碌奔波,为了还债、为了妈妈看病,为了拉扯安雅长大……他总有一根弦紧绷着,从不知道疲倦。可现在,安雅没了,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断掉,他的生活也彻底停摆。
还忙碌什么呢,还要做什么呢。
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他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安雅离开的那天,好像将他的灵魂一并带离了身体,他现在飘在空中、雨中,茫茫然没有任何支点,风吹他到哪他就去哪。
永远回不了家,落不了地,见不到想见的人。
安奕内心裂出一个巨大的、难以填补的空洞。
他试图用酒精浇灌,可都变成眼泪流了出来。
他又尝试用药物修补,但林誉明盯他盯得很紧,那些处方药他根本拿不到足够的剂量。
过了几天,严琛给他搬来一个不太大的纸箱。
里面装着的都是安雅住院期间留在身边的一些常用品,其中有一本笔记,是安奕常见她写写画画的本子。
笔记本已用了大半,纸张有些褶皱,其中有不少内页还洇着泪痕。
安奕颤抖着翻开,几张夹在本子里的照片就掉了出来,大多数都是他们兄妹两个的合影,其中几张严琛也在,除了照片之外,还有一张折好的便签,上面是他的字迹。
本人承诺要陪安雅看大海、爬雪山、去草原骑马,绝不悔诺。
——安奕 亲笔
安奕一下哭出声来。
他的承诺还在,可当初心心念念要他写字条当凭据的人却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安奕把字条收好,一页页翻开安雅写下的东西。
她的痛苦、她的坚强、她的恐惧、她的憧憬……一字一句,都在扎安奕的心。尤其是到生命弥留之际,原本娟秀的字体已变得晦涩难辨,每一次落笔都能看得出她当时的艰难。
她写道:好想死,可哥哥会哭。
在她生命永远停留的那天,她写了最后一小段话:哥哥不要哭,要快乐自在地生活,想我就抬头看看天。云彩是我、星星也是我。
安奕抱着本子,泣不成声。
他在极度的空虚与痛苦中,迎来了这辈子最孤单的一个春节。
窗外在放烟花,安奕抱膝坐在飘窗上,静静看着绚烂的夜空发呆。
身后忽然笼来温热的气息,他被严琛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安奕坐着没动,目光依旧停留在深邃的夜色里。
严琛特意从严家老宅偷溜回来陪他,以为这样能让安奕有所动容,可安奕和过去两个多月一样,当他是空气,无论他如何温存,安奕都是一潭死水,不见波澜。
严琛今天喝了一点酒,此刻朦胧微醺,不由有些急进。
他一手摸上安奕的喉结,手掌微微用力托起下巴,迫使安奕后仰靠在他身上。
他低下头,用尽技巧吻住安奕的嘴唇,可安奕始终不肯给一点回应。
“我很累。”安奕说。
严琛柔声道:“你乖乖靠着我,不用动。”
安奕又拒绝:“没心情。”
严琛缠着他,哄道:“上床也是发泄,你试一下。”
安奕这次直接把他推开了,“真的不想,你找别人吧。”
闻言,严琛沉下脸来。
这三个月,他对安奕可谓是千依百顺,严琛敢发誓这辈子他从来没有如此低声下气地哄过别人。
可他发现安奕这个人,一旦倔起来,简直油盐不进,十分难搞。
严琛耐心终于告罄,他沉声问:“以后我碰你一下都不乐意?”
安奕重新坐回飘窗上,不说话。
严琛“啧”了一声,扳过他的下巴,“问你话呢。”
安奕打掉他的手,冷声说:“别来烦我。”
“安奕,”严琛彻底冷了脸,“我翘了家里的宴席来陪你,你别犯倔。”
“我有说让你陪吗?”安奕漠然地抬起眼,“两个多月没做委屈你了是吗?那你可以去找别人,反正你身边从来不止我一个。”
“越说越来劲了是吧!”
严琛火气窜了上来,但看见安奕眼底的泪花,他又深呼吸几次,强行压下脾气。
“我知道你还在为……之前的事怨我,”怕安奕伤心,现在安雅的名字已经成了他们之间默契的禁忌,“你生气就生气,把气撒出来就算了,这一次我不跟你计较。”
安奕并没有顺着台阶下:“是不是要我感谢你宽宏大量,然后跪下来感激涕零地给你操?!你说错了严琛,我不是气你、怨你,我是恨你!”哪怕知道小雅的离开已成定局,可错失最后一面是他一辈子的遗憾,他没办法释怀。
“你把这话收回去!”严琛吼他。
“我不!我说的是实话!”
“好好好,”严琛这下真恼了,“我这两个月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你就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是吧,我找什么样的找不到?!”
“那你去找啊!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们断了吧!”
安奕噙着泪说完,严琛再挂不住脸面,神情冷冽看他一眼,摔门而去。
偌大的别墅变成一座冷寂的坟墓。
安奕待得难受,当晚便带上妹妹的东西,回到了他的公寓。
这里还维持着那个雨夜的狼狈,家具落满灰尘,空气清冷得连吸进肺里都是疼的。
安奕没去收拾,抱着安雅留下的笔记本走进旁边的小房间。
这是安雅的卧室,自她生病住院后就再没回来住过,床铺上的玩偶、墙上贴的海报、书桌上的摆件、窗台上的盆栽……到处都有她的痕迹,但一切又在渐渐消失。
安奕坐在床尾铺着的地毯上,抱过床上的一个兔子玩偶,向后靠着床垫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
窗外依稀传来邻居家的电视声和谈笑声,其乐融融的,一起为新年倒数。
安奕在零点敲响的那一刻,埋进兔子长耳里,放声痛哭。
节日气氛越浓,衬得人越孤单。
安奕买来一打啤酒, 把自己关进房间。
窗帘拉着,分不清白天黑夜,也分不清过了几天还是只有几个小时。
等一道刺目的光亮打在他脸上时,安奕皱着眉头退缩到角落里,适应片刻才看清楚来人的脸庞。
是林誉明和秦牧野。
“你喝了多少?”秦牧野闻到屋子里的酒气相当重,不禁皱了皱鼻子。
安奕摇摇头,林誉明直接捧着他的脸,拿小手电照他涣散的眼睛检查,“除了喝酒,还吃什么药了没有?喝了多久,现在有没有别的不舒服?”
安奕再度摇头,他倒是想吃药,可家里早没了。
这个家除了他自己,什么都没了。
林誉明松口气,把安奕搀进卫生间,给他洗了把脸。
安奕颓然回到客厅里坐着,嗓子沙哑得像台破收音机:“你们来做什么?”
“当然是不放心你。”林誉明叹道,“安奕,我知道你难过,但人应该向前看,该走出来了。”
秦牧野附和道:“妹妹如果在,她看见你这样也要伤心的。”
安奕揉了把脸,“我知道,谢谢关心。”
林誉明一看就知道他没往心里去。
他劝道:“安奕,你不该是现在这样的,你可是一直让安雅引以为傲的绝世好哥哥,她肯定希望你好好生活,不要消沉。以前你是为了家人,以后就当是为了自己吧。”
为自己?
安奕自18岁以来,十年间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的。他已经习惯了为家人奔走,现在没了目标,他做一切都没有意义。
既然没有意义,还谈何改变。
“那你是准备把自己关在这里,喝酒喝死都没人知道吗?”秦牧野突然变得有点激动,拽起安奕就想带人往外走。
“你干什么!”林誉明过来拦他,“有话好好说。”
秦牧野觑一眼安奕酡红的脸颊,“小安哥想喝酒买醉,那我们就去喝个痛快。”
安奕被塞进车里,林誉明坐在旁边,秦牧野开车,直接把他们带去会所,各式各样的洋酒点了满满一桌。
“喝,”秦牧野举起酒杯,“你喝多少我都奉陪。”
林誉明也倒了半杯,玩笑道:“这么贵的洋酒,我就不客气了。”
安奕拿起酒杯和他们碰了碰杯子,一口闷掉半杯,却不痛快。
他已经与外界隔离太久,只觉得聒噪吵闹。
他宁愿回他的小窝里去自生自灭。
闷闷喝了几杯,秦牧野忽然坐到他身边,把一瓶冰红茶放进他手里。
就如两人初次见面那样。
安奕微怔,跟他道谢。
秦牧野却摇摇头,说:“是我该谢谢你。”
安奕不理解,秦牧野苦涩地笑了笑:“是你让我看清了自己以前是个多烂的人,我现在看严琛,就像在照镜子。”
“……”安奕低下头,抿了口饮料。
秦牧野认真看着他,因为音乐声很大,他靠得近了一些:“昨天我看见严琛在喝闷酒,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安奕不太认同,他认为那应该算是一次未完成的决裂。
秦牧野叹了口气:“我是真的不懂,你怎么会喜欢他这种人?图他长得帅、有钱、身材好?我知道你不是这种肤浅的人。”
安奕不想解释,也没有再解释的必要。
他曾见识过严琛的温柔,尤其是曾在他困顿时,几次三番施以援手的那个严琛,很难不令人心动。因这一缕情愫,他明知严琛就是深渊,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
现在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他认。
如今爱意蹉跎得所剩无几,他想那场始于少年时代的心动,大概就到此为止了。
“早离开他早好,”秦牧野诚恳地看着他,“我说这话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而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你跟严琛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配不上你,当然我也一样。你这么干净、纯粹,你该待在你的世界里好好生活。”
安奕转头看进他眼中,低声问:“严琛的世界……是什么样?”
秦牧野不说话,周边环境已代替他回答。
强劲的音乐、绚丽的灯光、狂欢的人群……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才是他们的生活常态。谁会甘愿为了一个人收心,彻底离开这花花世界呢?
安奕眼中映着纷繁的色彩,瞳孔却晦涩无光。
他懂秦牧野的意思,内心反而越发迷茫痛苦。
摸爬滚打近十年,他马上就要30岁,没工作、少朋友,最重要的亲人一个个溘然离世,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
仅有的一段亲密关系……还糟糕成一团乱麻。
为什么每个人都能活得热烈而奔放,只有他颠沛困苦。
他觉得自己好失败。
“安奕,你就是太较真了,”林誉明不知何时端着酒杯坐到他身侧,“就比如说我,天天在医院里待着,什么糟心事都遇见过,如果每桩每件都要认真计较,那我可能早就崩溃了。有时候做人太清醒,就会痛苦,还是糊涂点好。”
安奕迷茫道:“是吗?”
林誉明抿了口酒,笑道:“偶尔也要放松一下,享受当下的一切。”
安奕再度看向四周,像是一场迷幻荒诞的梦境,每个置身其中的人都在肆意放纵,调情、挑逗、诱惑、拉扯……顺从本能,尽情享乐。
花花世界,当真有这么大的魔力,能让人变得不再痛苦吗?
他如果没心没肺一点,是不是也能快乐起来?
秦牧野看时间已经很晚,差不多该收摊了,他在楼上开了三间行政套房,保证清净没人打扰。
安奕住在中间的套房,本来今晚他喝了不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站在玻璃窗前,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仿佛站在时间洪流中,只有他一个人被按下了暂停。
他推开窗,上半身完全探出窗外,似乎还能嗅到空气中烟花绽放后久经不散的硝烟味。
跳下去好了。
就像他父亲当年那样,纵身一跃,一切痛苦就都消失了。
况且如今他孑然一身,不会牵累另外一个18岁的少年苦苦煎熬上十年。
安奕迈出了一条腿。
身后手机吵闹地响了起来,玻璃窗隐约映出严琛的名字。
他没去管,抬头看了眼夜空。
城市的夜景永远是一片光污染后的暗红,他看不到他想要的云彩和星星。
那他的小雅呢?
在另一个世界有没有看到大海和雪山?
安奕又迈出另一条腿,全靠两只手轻轻勾着窗沿。
他向下看了一眼,脚下是片黑暗的巷子,他掉下去会不会砸到过路的野猫?
安奕深呼吸了一下,心跳动得厉害,手心也开始冒汗。
背后铃声又开始吵闹。
安奕想起那几通没接到的电话,最终让他错过了与小雅的最后一面。
小雅在生命的最后一天还记挂着他,要他快乐自由地生活。什么是自由?跳下去就可以自由了吗?
冷风吹得他脸上的泪痕一片湿冷,他爬回房间,手脚发软地靠着玻璃窗坐下去,狠狠打了自己一记耳光。
他怨严琛,也恨自己。
既没安雅坚强,也没安雅勇敢。
安雅坚韧地可以对抗一切痛苦,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哪怕曾萌生过解脱的念头,也还是战斗到了生命最后一刻。
而自己只是个想中途退场的胆小鬼。
严琛的来电还在持续不停,吵得安奕心烦意乱。
他抹掉眼泪,站起身来洗了把脸,没带手机,只身下楼回到了那个斑驳陆离、炫彩迷醉的世界。
午夜场开始了,舞池里的人群比刚才更多、更热闹,安奕坐在吧台边静静看了一会儿,拒绝了几个前来搭讪的男男女女,他刷卡开了个安静的包厢。
经理看他刷卡挂的是严琛的账面,特意来打招呼。
安奕在经理要退出包厢时,忽然提气把人叫住:“给我找几个人来吧……要男的。”
“好的,您还有别的要求吗?”经理恭敬地问,“比如个子、肤色之类的。”
“……干净一点的。”安奕说。
“没问题,您稍等。”经理离开没多久,就叫了七八个人进了包厢,站成一排任安奕挑选。
安奕第一次做这种事,生疏羞赧地根本不敢细看,他随手指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就、就这位吧。”
被点名的男人向他轻轻鞠了一躬,等包厢内其他人都离开,他坐到了安奕身边,伸出手:“你好,我叫阿铭。”
安奕点点头,根本没有正眼看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板,你喝酒吗?”阿铭想热一下场子,但安奕却摇摇头。
今天喝得酒够多了,他并不适合买醉。
他现在想放松,想沉沦,想纵情声色。
他想体验一下和陌生人的激情,是不是滋味真的那么好,好到能让自己暂时忘掉痛苦。
他想去花花世界走一遭,弄明白为什么严琛不要他的爱,偏爱游戏人间。
“你能跟客人出去吗?”安奕问得直截了当,“开房的那种。”
“没有出去过, 但……是老板的话,我愿意,”阿铭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深邃了一些,“只是我从来不做0。”
“……那走吧。”安奕一口闷了桌上的半杯酒,起身往外走。
他带人回了楼上套房,环境相对安静了许多,气氛便变得有些灼人。安奕抱臂站在门口,对阿铭说:“那……你先去洗澡吧。”
“可以一起洗,”阿铭来到他面前,高大的身材靠过来,能轻易把安奕圈进怀里,“我帮你洗。”
“我、我习惯自己洗。”安奕蹙着眉,低声说。
“是吗,”阿铭垂眼贴近,指尖撩过安奕耳侧长了的发梢,轻轻笑了:“你耳朵红了,好容易害羞。”说完,他低头在安奕耳边啄了一下,转身进了浴室。
安奕长长吁出一口气。
他走回到卧室,手机已经没电,这样也好,省得他看见心烦。
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安奕有些局促,他翻了一下床头柜,里面有油、有套,装备齐全。
他拿出来,摆在床头柜上,看了几眼,又把它们扔到床上。
阿铭洗澡很快,出来时只裹了一条浴巾,微长的湿发散乱着挡住了半张脸,那一瞬间很像严琛走了出来。
安奕心里一慌,留下句“我去洗澡”便匆匆躲进浴室。
氤氲的热水气很快打湿了安奕的脸颊,他撑着洗手台,擦掉镜子上的水雾,盯着看了很久。
箭在弦上,他不该在这个时候萌生退意。
安奕做了一次深呼吸,脱掉衣服去洗澡。他洗得很慢、很仔细,皮肤被热水冲得发红,洗完后他裹好浴袍拧门出去,赤脚走进安静的卧室。
阿铭站在床边,一脸复杂地看向他。
安奕面露不解,紧接着便看到了坐在窗下阴影里的严琛。
“不解释一下吗?安老师。”严琛语气不善,冷冷剜了阿铭一眼。
“没什么好解释的,”安奕拉紧衣襟,淡然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你不是说你没心情,不想做吗?看来是不想跟我做。”
“对,”安奕点头道,“我连看都不想看见你。”
严琛来到他面前,抬起他的下巴,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安奕撇开头,俨然连看他一眼都不肯。
“安奕,你非要跟我对着干吗?”严琛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这才多久,就勾搭别人!”
闻言,安奕莞尔,把严琛曾说过的话,一字一句还给他。
“我是爱你,可没说过只爱你一个。”
“说说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
严琛被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唯独一双通红的眼睛在喷火。
站在一边的阿铭听得明白,他尴尬地开口说:“打扰一下,老板不需要我的话那我先……”
“滚。”严琛一个字也不想多听。
阿铭动作利索地抓起衣服,跑了。
安奕冷笑着退后一步,好把严琛此刻的样子全部收入眼中。
“这么生气,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强行把我上了?”
严琛心脏猛的一紧,此刻的安奕浑身竖起尖刺,可内里却已经破碎得彻底,他深深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好好跟我说句话。”
安奕冷声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信!”严琛握住他的肩,“我知道你今天干这些事就是想气我,想报复那天我跟你说的那些气话。”围脖:懒芽fofo
“我跟你没什么仇,所以谈不上报复,”安奕抬眼和他对视,“我就是像你一样,想做了就找个顺眼的做一做,没什么了不起。”
“你还说不是在生气?!”严琛瞪着他。
“我没气,我以后做什么都跟你没关系。”
“……妈的,你这张嘴怎么这么气人!”严琛气急败坏,干脆低头堵住了安奕的嘴唇。
安奕捶他、推他,狠狠咬他。
紧贴的唇瓣间很快弥漫开血腥气,严琛紧蹙着眉头就是不肯放开。
安奕挣扎不开,后来也就不再费力气了。只是在被丢掉床上时,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予取予求。
他执意从严琛那里夺来主动权,样子是严琛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荒颓性感,可眼神却是空洞的,以前暗自汹涌的爱意与深情,已不知去向。
一夜放纵过后,严琛想带人回家,没想到安奕却把二百块纸币塞进他的皮带。
严琛眼底划过一丝诧异:“你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的小费,”安奕反问,“不够?”
严琛被他气笑了:“你昨晚点的那个鸭子花了两千,我就值二百?!”
安奕又从钱包里翻出五十,拍进严琛手中。
严琛气得牙根痒痒:“你要闹脾气也得适可而止,赶紧跟我回去。”
“不用了,”安奕穿好衣服,走到桌边喝了口水润润沙哑的喉咙,“除夕那晚已经说得很清楚,断了就是断了,从此以后你玩你的,我玩我的。”
“你玩你的,”严琛冷笑道,“你有钱玩吗?”
安奕心跳快到不行,一字一句却说得相当冷静:“你对你的情人一向很大方,别人跟你三个月都能得套房子,我被你玩了五年,拿个三五百万不过分吧?”
作者有话说:
有人要破防了,是谁我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