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和他还有可能吗?”
其实过去几年,因为艺术银行和安奕的合作关系,严琛有很多机会弄到安奕的联系方式。
但他始终没有这么做。
一来是怕招安奕憎恶,二来是怕自己把持不住,一旦靠近就忍不住想要更多。
严琛仿佛行走荒漠追逐海市蜃楼的人,弹尽粮绝,筋疲力尽,全凭执念在苟延残喘,而今突然掉落的这串号码,无异于天降甘霖,他根本拒绝不了它的诱惑。
只打一次,应该没关系吧?
只要不出声,假装打错,应该……没事的。
严琛拨号时,指尖不受控地发颤。
等联线接通的空隙,他下意识摒住呼吸。
嘟嘟嘟,拖长的提示音一下下敲击耳膜,震颤胸口,几秒过后,一声温和的“喂”在耳边如春风拂过,严琛瞬间低下头,半张脸埋进臂弯中。
安奕没听到回应,再次说了句“你好”。
严琛把头埋得更低,脊背高高耸起,颤巍巍如即将倾颓的山峦。
安奕那边没再说话,但也没有挂断。
沉默渗进电波,与海浪夜风一起,暗潮汹涌。
严琛攥紧手机,掌心与指腹被手机壳边缘卡出深深的凹痕,他弓腰趴在栏杆边,过了很久,他听见安奕说了句“生日快乐”。
他微怔,一瞬间呼吸都忘掉。
但随之切断的电话提示音,不给严琛任何确认的机会。那句突兀的生日快乐,简单轻忽,被海风随意一卷就消失了。
严琛靠在桅杆边坐下。
在颠簸起伏的海浪中,在游艇绚丽纷繁的光线外,他捧着手机上网搜索:止疼药副作用包括幻听吗?
他一页页翻看答案,直把眼睛看得发红发疼。
严琛三十岁的第一天,得到了安奕的祝福。为了不让这句生日快乐落空,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好一些。
他尝试戒断药物,靠工作和运动调节情绪。
他变得健康许多,至少表面如此。
三个多月后,安雅忌日那天,厦川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大概是初雪时间比往年推迟了很久,这场雪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铺陈,誓要在亮相时分便令整座城市为之停摆。
因为积雪路滑,机场停飞,公交停运,城市道路一早就被七歪八扭的私家车堵个水泄不通。
严琛特意绕道外环,多走几十公里才抵达墓园。
他照惯例亲自挑了一束多彩缤纷的小雏菊,放到安雅的墓碑前,断断续续和她说起过去一年发生的事。
“你的游戏账号已经被我打到巅峰了,再排队友,肯定没有菜鸟拖你后腿。”
“你以前喜欢的那个演员,去年拿了影帝,眼光不错。”
“……”
“你哥哥,他今年祝我生日快乐了,”严琛拂去墓碑上的落雪,“五年了,他还记得我的号码……他真的好温柔。”
“你说,我和他还有可能吗?”
这个问题,严琛每年都会来安雅墓前问一遍,他也不知道未来还要问上多少次。
严琛静静待了一会儿,准备离开时,回身看见安奕就站在两步之外的台阶上,怀里同样抱了一束五颜六色的小雏菊。
发梢与双肩落了一层薄雪,看样子已经站了有一段时间。
严琛心如擂鼓,想走近又情怯,只能同样站在原地,努力让声线保持平静,“我来看看小雅。”
“嗯。”安奕走过来,弯腰将花放在墓碑前的另一束雏菊边。
严琛的视线跟随他拉近、落下,他看到安奕眼睫上凝结的白色霜花,因根部被皮肤的温度烘着,融成水滴,再把浓密的睫毛打湿。
看上去好像在哭。
可安奕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他早已不会在墓碑前落泪。
“今天厦川有大雪,路上耽误了点时间,你有没有生气?”
“哥哥今年有点忙,没来看你很多次,我打算年后搬回咱们以前的家,虽然你很小就离开那里了,对它应该没什么印象,但咱家离你近一点,我可以常来看你。”
“好冷……”
安奕站起来,轻轻拍了下墓碑,“除夕再来看你。”
说完,他侧头看向严琛。
“谢谢你来看她。”
“……应该的,”严琛收在袖口下的一双手,克制得发抖,他解释说:“我每年都来。”
他不想让安奕误会自己是在刻意蹲守。
“嗯,”安奕把下巴埋进围巾,轻声说:“我知道。”
严琛看见雪花打着旋儿落在安奕的发间,他滚了滚喉结,明知故问:“雪这么大,公交车停运了吗?”
安奕两手插进口袋,又是低声的一句“嗯”。
严琛盯着他敛起的眉眼,试探道:“我送你回家吧。”
他问的时候就已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但短暂的几秒过后,他听见安奕说了声“谢谢”。
安奕抬脚往台阶下走。
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有点滑,他一步步走得很慢。严琛走得也慢,始终落在他后面一级台阶,两人安静地一前一后走向墓园门口。
最后的台阶有半截埋在雪里,安奕没注意,脚下踩空,身体往旁边歪了一下。
胳膊马上被托住,后背随之靠上一个结实有力的胸口。
“没事吧?”严琛另一手绕到安奕身前,把他扳正,整个人笼进怀里。
他低头去看安奕的脚,“崴了吗?”
严琛低头时,发丝擦过了安奕的脸颊。
安奕没躲,他安静注视着严琛近在咫尺的侧脸,闻到严琛发间萦绕着淡淡的青柠香——这是他从前惯用的洗发水味道,严琛经常用的那个品牌则是迷迭香。
严琛掀起眼皮,想问他脚疼不疼,结果对上安奕目光的一瞬,什么话都忘了说。
连内心的渴望,也忘记收敛干净。
安奕被他眼神的温度烫到,睫毛根有雪水从眼梢滑落。
他眨眨眼,把半张脸都埋进围巾,“我没事,走吧。”
严琛松开了他,继续跟在他身边往前走。只是这次,两人之间的距离挨得更近了一些。
墓园是室外停车场,车前挡风玻璃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白雪,严琛上车打开暖风,对安奕说:“等会儿就暖了。”
安奕点点头,他把安全带系好,看间旁边扶手箱边放了一个药盒。
“你不是和我说你胃疼好了吗?”
“好了,是以前吃的。”严琛不动声色,把药盒丢进扶手箱,他慢慢踩下油门,问:“回风嘉园吗?”
“嗯,”安奕看向车窗外,“走枫香路吧,那边车少。”
“好。”
严琛开出停车场,越野宽大的轮胎抓地力极强,车子安稳向前行驶。
他开得很慢,拐弯看后视镜时,目光在安奕脸上短暂流连,他握紧方向,说:“刚才听你说,打算年后搬回来。”
安奕收回视线,手指掩在围巾下勾着安全带,“离家近一点,念书也方便。”
“念书?”
“我通过了厦川大学的成人自考,现在在继续教育学院主修艺术教育和陶瓷艺术设计。”
严琛由衷为他高兴,“听章明说,明年想为你做个人展,他告诉你了吗?”
安奕点点头,“不冲突,我可以课余时间做作品,师父也支持我多念书。”只有肚子里装的墨水够多,才能走得长久。
“那真是太好了。”严琛说,各种意义上的好。
车子驶入枫香路,严琛打灯靠边停下。
“稍等,我马上回来。”
他开门下车,安奕目送他迈着长腿快步穿过马路,消失在视野中。
安奕勾着安全带,开始盯着车子中控台上摆着的那只黄金小猫发呆。
这应该是曾被他退还给严琛的那只小猫,胡须根根分明,眼睛圆睁,神气又不失可爱。
安奕伸手勾了勾猫咪的鼻尖,再次朝车外看去,没多久,他看见严琛端着两杯热饮横穿马路,回到车前拉开了车门。
“这杯给你,暖暖手。”严琛递给他一杯咖啡,“加糖加奶了,小心烫。”
“谢谢。”
安奕接过来,咖啡杯热度正好。
严琛侧身去拉安全带,安奕看见他黑色大衣上沾染的雪花在迅速融化。
安奕敛回视线,指尖微微摩挲着杯口,正放空时,一支含苞待放的香槟玫瑰出现在视野里。
他一愣,看向驾驶位的人。
严琛打灯变道,越野重新缓慢驶入主路。
“刚才正巧街边有个小朋友在卖花,”严琛目视前方,认真开车,“就当是恭喜你上大学的礼物吧。”
怕买一大束显得过于正式,他只能精心挑选折下一只最漂亮的花苞,再编造一个蹩脚的理由,假装随意地放进安奕怀里。
殊不知他的一切小心翼翼,都被安奕收进眼底。
安奕把花苞放到面前闻了闻,香味甜丝丝的,被车内的暖风一烘,熨帖心口窝的舒服。
“谢谢,我很喜欢。”
严琛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松,过了片刻,说:“喜欢就好。”
雪越下越大,回风嘉园的短短一段路,有好几辆车因为刹车处理不当追了尾,在路口开启碰碰车模式。
严琛车子开到目的地时,比正常耗时多出近四十分钟。
安奕默默喝完了一杯热咖啡。
严琛帮他解开安全带,想再说些什么可以把两人相处的时间拉得更长,但安奕已经拿着花下了车。
严琛降下车窗,暗暗深吸口气,做好再一次目送安奕走出自己视线的心理准备。
可这一次,安奕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冲他摆了摆手里的玫瑰花。
他听见安奕对他说:“路滑,注意安全。”
这一次,严琛很确定。
不是幻听。
但他因为这短短六个字,开始不受控地幻想和安奕柳暗花明的无数可能,即使他很清楚这么做只是在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