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婚约

回到临时租住的小屋,钱珠玉收拾了仅有的几件衣裳行李和她的工具箱子,便带着钱多多去了习文书院。

坐在车里,姐弟俩都没有说话。

钱珠玉的眼神再一次落在弟弟的脸上,十二三岁的少年已然长身玉立儒雅端方。他与这个家里的人截然不同,天生自带一身贵气,功课好的仿佛文曲星下凡,多么懂事又暖心的孩子,给她们一家子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和幸福。

其实钱多多不是钱珠玉亲弟弟,是钱珠玉从狼嘴里夺回来的。

六岁那年,钱珠玉在后山玩耍,听到哭声便跑过去,就看见一个二三岁的小娃娃正被一头小狼崽子咬住了胳膊,摆脱不掉。

小娃娃白白净净,虎头虎脑甚是可爱,只是拼命用力挥舞,那头小狼崽子就是咬死不松口。

钱珠玉想都没想直接冲了过去,毕竟是六岁的孩子,比那小娃娃和小狼崽子都高出不少,她一把薅住小狼崽子的耳朵,两手一提竟然将它拎了起来,直接上嘴就咬了小狼崽子的脸。

一阵“嗷呜嗷呜”的叫喊声,小狼崽子松了口,却也被钱珠玉咬的脸上出了血,逃走了。

钱珠玉从小便是如此,长了一副娇弱软糯的模样,小家碧玉害羞内敛,沉默寡言也极少与人争执,却是个一旦逮着就撒手的狠角色。

从此以后,钱珠玉就多了一个弟弟,取名钱多多。

钱多多也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小命是阿姐救下的,因此像爹娘一样护得这个阿姐如珠如玉。

可是就在几个月前,原本一家四口富足清静的日子不复存在,爹娘被一伙贼人害死,可巧那日钱珠玉带着弟弟去城里珍宝堂交货,再回到家的时候家就没有了,这对于一个刚及笄的女娃而言当真是天塌了。

这几个月来,她一边替父母守孝一边辗转奔走想要自立门户,可是谈何容易。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少不得要同市井泼皮打交道,她从小虽不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却也是爹娘手中娇养的至宝,哪里受得了那些,姐弟俩走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上。

车子停下,钱珠玉付了车钱,转头就看到习文书院几个大字。

习文书院乃是皇家书院,当真是要考试才能进入的,束脩也是普通书院的几倍,一年下来就要将近一百两。

但是父亲临终前叮嘱过姐弟俩:“一定要让多哥念书。”她没有忘,也不敢忘,拼尽一切办法也要让弟弟念书。

从家里带出来的积蓄再加上刚收的银子付了多哥一年的束脩和食宿,剩下也不多了。

“姐姐,我不去……”钱多多还想再说什么,抬头看了看姐姐不容置疑的表情,收了后头的话。

钱珠玉将钱多多送到了习文书院,李夫子早就看中多哥是可造之才,又听说了家中的情况,夫子念她们姐弟可怜不欲收束脩,钱珠玉坚持要给,李夫子这才收下。

钱珠玉心里明白,多哥要独自在这里面对一切,如果短了银钱定然会觉得矮人一截,她不想弟弟心里不舒服,只愿他挺起胸脯堂堂正正。

有的钱,不能省。

自多哥三岁来到这个家,就一刻都没同钱珠玉分开过,如今为了生计陡然被迫姐弟分离,他伤心,钱珠玉更难过。

可是不如此又能怎么办呢?钱珠玉强忍着痛苦哭着离开了。

因得风停,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钱珠玉失魂落魄地逆着人流而行,心中仍旧难过眼泪也止不住,不停地擦,却怎么也擦不完。

她个子不高,低着头在人群中穿梭。接下来的路,要自己走了,可是该怎么走啊?

越想越难过,越难过越哭,一时间视线模糊涕泪横流,正这时,一个不留神,一头撞上一个人,钱珠玉只顾悲伤都没有抬头,只看到那人胸前湛蓝色蜀锦料子上绣的丝线莲纹。

钱珠玉悲痛欲绝地道了一声“抱歉”便连头也不抬,失魂落魄地走开了。

严景瑜也吓了一跳,低头就看到一个面色绯红的娇俏容颜,眼中饱含着泪水,女子楚楚可怜的模样,娇柔软糯的声音让他不忍责怪,看着她一脸的急切,想必是有急事吧。

然而,下一瞬,严景瑜却如遭雷劈。

只见那浅蓝绣金的胸前赫然沾染了一大团污渍,像是……鼻涕。

严景瑜顿时皱眉,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站住……”

方旭想要伸手拦住钱珠玉,却被严景瑜打住,“算了。”

方旭是自小跟在严景瑜身边的侍卫,最是知道自家王爷爱干净有洁癖,这一大团,他看着都觉得恶心,无奈之下,慌忙攥着自己的袖子替严景瑜擦去那一团污。

无奈擦来擦去都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

“就这样吧。”

不多做计较,严景瑜负手而行,将不高兴挂在了脸上。

到了珍宝堂,顾掌柜出来迎接,拱手间并不言语直接将二人引向三楼内间。

“木椟先生上午来过。”顾掌柜看着严景瑜一脸不悦,甚是小心,拿出钱珠玉送来的匣子,打开后一样一样摆在严景瑜面前,“这是她送来的,东家看看可满意?”

严景瑜一样一样拿在手里拿着,脸上不喜不怒看不出表情,片刻后才道,“好。”

顾掌柜仿佛松了一口气,“今日将东家先前送来的那些材料也教木椟先生拿走了,看样子是想好了样式,她的手艺我寻思着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严景瑜点点头,凝眉道,“可说了何时交货?”

“这个同她说定了,恐怕得月底交货。”顾掌柜谨慎道,“她们家刚出变故,爹娘惨死只剩下姐弟两个,是以给她多放宽了几日。东家放心,她手里出来的货当真是又守时又精致。”

严景瑜这才点点头,话题就此翻过。

严景瑜便是传说中的襄王爷,当今陛下的亲外甥。母妃是皇帝的妹妹,襄阳长公主。严景瑜做得这枚首饰也是要送给母妃的寿诞贺礼。

襄阳长公主自幼手巧,喜欢做珠宝首饰,此生最大的梦想便是开一间珠宝铺子,这个愿望在丈夫身上实现了,夫妻两个琴瑟和鸣恩爱异常,却因为驸马的突然故去,襄阳长公主一病不起,自此精神就不大好了。

然而这间珍宝堂也传到了儿子严景瑜手里,一直秉承着父亲的遗志,隐藏着身份经营着,除了顾掌柜并没有人知道这名东京城的珍宝堂的掌柜竟然是赫赫有名的百胜将军。

秋夜寒凉如水,冷风直直灌进来,吹得人困意全无。

破败的租住小屋里只有钱珠玉一个人了,明日起连这间房子也要交出去了。

叹了口气,钱珠玉又将父亲临终前留下的信封拿了出来,密封的信封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父亲临终前的叮嘱又在耳畔萦绕:“离开家……永远不要回来……去……襄王府……让多多……读书。”

襄王府,在那之前,钱珠玉从来都不知道父亲竟然还能与那样的皇亲国戚挂上关系。复又想起了白天听到的传言,心中默默叹气。

如今走投无路就是龙潭虎穴都要去试一试,钱珠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密信上,虽然不知道写了什么,可是襄王府不是一般的高门大户,那是皇亲国戚,想来定然是有所助益的。

退一万步讲,凭着这密信的交情,也能借些银钱出来,好歹安顿好自己有个家,然后凭借着手艺一步步赚钱,也不是难事。

只是,这头一份的资金,却是最难办的。看着手里的那封密信,心中忐忑,不知往后是福是祸。

翌日一早,天光大亮,外面的风似乎小了许多,气温却又降低了几分。

襄王府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吉庆街,这里聚集了达观勋贵的住处。

钱珠玉绕着王府的院墙转了三圈,知道这是真真切切的高门大户,自己从未同这种人家打过交道,不免心里有些胆怯。

手里捏着那封密信,钱珠玉踌躇不前,到底要如何说?如果不让她见襄王爷又该怎么办?传闻襄王爷冷面狠戾,如果他不理会自己怎么办?如果他将自己打出来又该怎么办?

……

钱珠玉紧张得直喘气,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爹爹说了让她来这里,定然是有几分把握的,况且,最不济的就是挨一顿打,受些皮肉之苦,也不辜负爹爹的遗愿。

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人家看了信能够可怜她,借些银子日后慢慢归还,这便是最理想的打算了。

不管怎样,都得先迈开这一步。

钱珠玉鼓足了勇气,捏着信,上前敲开了角门。

高门大户,好多进院子,来来回回通禀的人都要走很久,这一来一回的回话,钱珠玉等的如芒在背。

终于,经过几个小厮的往复,出来一位长者,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

“我是这襄王府中的管家,小娘子可唤我黎叔。”来人自报家门,钱珠玉乖觉扶礼。

就听那人道,“王爷今日刚巧就在府中,小娘子的婚书的确属实,王爷要见你,请小娘子随我来。”

婚书?钱珠玉一怔,顿住了脚步,“黎叔,你方才说什么婚书?谁的婚书?”

黎叔也是怔愣,方才一打眼便觉得这个小娘子甚是貌美,姿容清丽,未涂脂粉却难掩出尘角色。此刻见她竟然一脸蒙,心中不免疑惑,难道她没看过那封信的内容吗?

“小娘子可是姓钱?”黎叔问道,钱珠玉点点头。

“那就对了。”黎叔一边带着她往内院走着一边解释,“那封信想必小娘子没有看过,那是一份婚约,是我家老爷生前写下的两家儿女联姻的婚书。”

钱珠玉茫然无措,再也挪不动脚步,“婚约?谁的?”

黎叔见她茫然,笑了笑道,“男方严景瑜,便是我家襄王爷,女方名钱珠玉,想必便是小娘子你了。”

钱珠玉浑身一麻,一个没站住,险些跌坐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钱珠玉:我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