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哭得好丑
马车缓慢地行驶着,放下车帘严景瑜的目光落在钱珠玉的脸上。
方才还镇定自若沉稳有度的人,在坐进马车的这一刻便绷不住了。
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垂着双眸,紧咬嘴唇,委屈又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想要安慰。
还好,今日没哭。严景瑜想着,心变得柔软起来,想要说点什么,可是说点什么呢?
他思量半天,才温声道,“今日……委屈你了。”
不说不要紧,这一说,钱珠玉的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脸颊,越滚越多,很快便连成了一条线,她一抽一抽地还在强忍,可是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了。
严景瑜一怔,窘迫地不知所措,一双手放在膝上搓了一下,想要开口却又怕惹得她更伤心,琢磨了半天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钱珠玉只觉得心里委屈,做什么要受这样的冤枉气?做什么要同那样的人打交道?她只想过安安静静的日子怎么就这样难?
她越想越难过,方才在雍王府的憋屈一下子都涌了上来,越哭越想哭,越哭越止不住,却又不能像以前那样号啕大哭,只能憋着,可是哭声能憋得住,这鼻涕眼泪却是憋不住的。
看着她哭得那样克制,严景瑜心里不忍,都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教她不得不面对那些人,心里很是愧疚,低声道,“你后悔了吗?如果你后悔了……”
“不后悔。”她哽咽道,“王爷给了我去处,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这些我该忍得,只是……”
她抽抽搭搭委屈了几息后道,“自打进门,她们就针对我,虽说心里明白她们针对的不是我,是你的襄王妃,可是还是会觉得委屈、生气。方才一直提着这口气,若不是我恰巧懂一点点那些,能为自己辩解,岂不是……明年的今日你就要给我上坟了。”
她一脸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似乎在寻求他的答案。
严景瑜默了默,仔细想了想她说的话,实在觉得距离上坟太过遥远,便道,“那倒也不会。”
“啊?”钱珠玉一怔,突然更加想哭了。
她蹭着鼻涕抹着眼泪看着他,哭得越发不可收拾了。
严景瑜实在看不下去她那副邋遢的模样,转头找了找,竟然没有一块帕子,看着她道,“你可是带帕子了?”
“嗯?”她抬头,“还没养成那样的习惯。”
他无奈,搓了搓手,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将自己的衣裾递了过去,“你哭得太丑了,先拿这个擦擦吧。”说完便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钱珠玉也不计较,拿起来又是擦鼻涕又是擦眼泪,整整将一片衣裾霍霍了个彻底。
“谢谢王爷。”她还知道感谢,他哭笑不得,这件衣服必然要扔掉了,若不是她还在车上,他恨不能现在就脱下来将那衣服扔掉。
回到襄王府,钱珠玉直接回了旖旎园,闭门谢客。黎叔来问,翠喜道,娘子受了委屈,需要疗伤,心里头的伤,都别来打扰了。
弄得黎叔摸不着头脑,原封不动地去回话,却看得自家王爷一张冷脸上似乎有了一丝笑容?再仔细瞧瞧,又没了,嗯,许是自己老眼昏花了,王爷怎么可能会笑呢。
“这身衣裳老奴拿去扔掉。”黎叔说着拎起他换下来的外袍,还从未见王爷如此邋遢过,当真是看不下去了。
刚要走的时候却被叫住了,“看看能不能清洗干净,先不扔了。”
黎叔怔愣片刻,点头称是,顶着一脑袋问号走了。
黎叔前脚刚走,方旭后脚回来了,“王爷,办好了。”
他默默点头,不再说话。
旖旎园中,日头渐渐落下,枯木被夕阳裹住,萧瑟中透着一丝温暖的颜色,倒是很别致的景色。
钱珠玉的房间里门窗紧闭,全然一副是生人勿近的模样。
然而,她却从回来便坐在台子前忙碌着,这种宴会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最起码平日里极少见的那些珠宝头面,今日却是看了个够。
就算是被四公主当成没见过世面的穷光蛋,那又如何?她不在乎。
钱珠玉拿出昨日画的图纸,今日的收获简直太大了,在座的各位贵女几乎每个人的头上都有至少一件首饰是点翠工艺,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点翠工艺颇为复杂,钱珠玉曾经在爹爹的记事中看到过,点翠采用的翠鸟羽,一般从鸟儿的左右翅膀或者尾部摘取,需活生生将羽毛拔掉,如果翠鸟死了之后再取羽,那便色感光泽都不及活着的时候鲜亮,因此极其罕见,也非常残忍。
先帝在时曾经下令不许再采用这种工艺,后来便改成了景泰蓝烧制而成,只求其形不求其神,然而,景泰蓝终究死板繁重,久而久之便也用得少了。
今日竟然看到这种工艺悄悄盛行起来,让钱珠玉颇为吃惊。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纹样图案,这种做工和材料的搭配,的确只有点翠最是好看,可是,她却无论如何也不忍用那种材料。
况且,这主家的夫人是个吃斋念佛的善人,想来应该也不会愿意将那样的东西戴在头上吧。
钱珠玉思量再三,决定用缎带丝面代替点翠,二者颜色颇为近似,而且翠羽上的丝丝纹路同缎带上的丝丝纹路一模一样,这是她在宴席上得的启发。
马不停蹄地一直忙到了戌时才停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钱珠玉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再有几日便能交货了,白日的阴霾一扫而光。
“娘子总算忙完了。”翠喜道,“饭菜都热了许多回了,娘子快来吃饭吧,王爷觉得娘子今日受了委屈心情不好,特意交代了厨房给娘子做了冰糖肘子,娘子快来尝尝。”
有的吃就是最开心的事了。
钱珠玉大快朵颐,心情颇好,“其实中午的饭食还是很不错的。”
“小娘子不生气了?”翠喜忙着帮她布菜,“我就知道娘子的气性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
钱珠玉想也没想道,“跟那些不相干的人置气,犯不上。”
翠喜看了一眼专心吃饭心情大好的钱珠玉道,“其实王爷给娘子置办了那么多的首饰头面,小娘子人生的又娇嫩俊俏,合该好好装扮起来才是。”
钱珠玉摇了摇头道,“王爷送的是不少,可是我什么身份我自己需得清楚明白,莫得别人给了你二斤颜料你就开染坊,我没那样的痴心妄想,王爷日后定会有门当户对的大小姐做配。”
“娘子莫说那些有的没得,那些东西就是王爷送给娘子的呀。”
“那我可以换钱啊,作何要带在我的头上糟蹋了东西。”钱珠玉幽幽道,“我还有个弟弟要养,他功课好要上学堂,我要供他读书,好好赚钱养我自己,这种日子终究不属于我。”
“娘子在说什么胡话呢?您是未来的王妃,王爷会对您好的,作何要去考虑那些。”
钱珠玉看着她摇摇头,“你不懂……”
门外,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本想进去瞧瞧她,却听到这话再也迈不动脚步,转身离去。
次日一早,钱珠玉换上了自己原来的衣裳,乘马车去了习文书院。
和多哥分开好些日子了,钱珠玉给弟弟带了好多吃的和衣裳,姐弟俩见面好似久别重逢,亲昵得不得了。
多哥一个劲地说着书院怎么怎么好,教姐姐放心,转过头就问钱珠玉,“阿姐怎么样?我瞧着阿姐穿的还是这件衣裳,天气冷了,阿姐留着银子给自己买些衣裳鞋子吧。”
“阿姐什么都不缺。”钱珠玉看着弟弟心里着实高兴,“父亲的挚交对阿姐很好,多哥尽管放心便是。”
钱多多点点头,“阿姐,夫子说我文章进益很快,许是能参加明年的秋试,我想听听阿姐的意思。”
“那自然好了。”钱珠玉很开心,“多哥明年才十三岁就能参加秋试,可真是了不起呢。”
“是十四岁。”多哥撇嘴,“阿姐总将我说小一岁。”
秋日暖阳,照在人身上很是舒服。
“阿姐,夫子说过些日子宫里会来人考教我们的功课,我一定要好好表现,绝不给阿姐和夫子丢脸。”
钱多多信心满满,钱珠玉看着弟弟心里满满的安心,能让多哥好好将书念下去,是父亲的遗愿,也是她的使命,往后多哥出息了,他们才能彻底摆脱这种困境。
过了晌午钱珠玉才坐车返回,一路看着窗外的小景,心情都好了许多。
马车沿着南市行走,今日南市不逢集,所以街上的人少了许多。
路过珍宝堂的时候,钱珠玉往里望了一眼,却好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是王爷吗?她一怔,好像是啊。
转念一想,昨日就听得那些贵女们议论,好似襄阳长公主也就是王爷的母亲要过寿辰了,她来买一些珠宝头面胭脂水粉以尽孝道,也是应当的。
还真是个孝子,这般体贴,真是人不可貌相。钱珠玉不由得又想起了昨日宴席上他从头黑到尾的脸色,仿佛别人欠了他一条命似的。
珍宝堂里,严景瑜查了账目,面上无喜无怒。
顾掌柜心里好生难受,本以为这些日子店里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营收涨起来东家会高兴,没承想哪个倒霉鬼惹了他,脸上竟一丝喜色都没有。
邀功的心情一落千丈,顾掌柜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前几日,有天夜里木椟先生来过。”顾掌柜本不想说着这事,想了想,觉得每次提起木椟先生王爷似乎都挺温和,便继续开口道,“据说在咱们店里暂避了一宿。”
严景瑜一滞,“那夜谁轮值?”
嗯?顾掌柜有点蒙,难道不应该问问为什么会来避一宿吗?竟然是问谁值夜?
“是阿四。”顾掌柜如实回答,却看到他脸上方才还一闪而过的温暖瞬间冷了下来,“可巧那日他未婚妻也在,还不至于教旁人说了闲话。”
他没有说话,脸上仍旧无波无澜,可怎么瞧着却是放晴了一般。
只是些微瞬间的变化,却看得顾掌柜一头雾水,觉得可能是这几日自己忙昏了头。
“东家请用茶。”阿四刚巧来送茶水。
严景瑜的眼睛落在他身上的时候,顾掌柜竟然看到了杀气,看得阿四也是一抖,差点拿掉了茶盘,慌忙退了出去。
今儿这是怎么了?东家平日里最是喜欢阿四的,一直夸他聪明机灵,怎么今日这般……憎恨。
老了老了,可能真的是眼睛不好使了。
襄王府。
钱珠玉回来后翠喜就递上了两封拜帖,“是五公主和沈家小娘子的。”
这高门大户里讲究多规矩多,凡是想要登门拜访者需得头一天送去拜帖,说清楚想找谁,几时找,问问主家是否方便,待人回了话才可登门。
“一起?”钱珠玉有点惊讶。
“刚好一起送到的,应当不是商量好的。”翠喜回话,看了看钱珠玉的脸色,“娘子若是不想见,咱们就回了。”
“见,为什么不见,我长这么好看,又不是见不得人。”钱珠玉大笔一挥回了拜帖,“那就凑一起来吧,人多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