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东升西落，夜幕逐渐降临。

季檀星不敢再往前走，前面的路已经越来越窄，还有尖锐的荆棘刺。她只能往回返。

而刚才那个呼喝的男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消失了。

好像这么一小会时间，周围就再也没有一个人。

季檀星死死的压着喉咙里的痒意，周围全都长一个模样，她只能试探着往她认识的小路上走。

用来遮阳的草帽装满了沉甸甸的小石块，季檀星的手臂发酸发疼，被这堆东西占用着，连拨弄路两边的草丛都做不到。

棉麻的裤子虽长，但夏天的衣料也薄，季檀星逐渐感觉腿上有些刺痛。

她怀疑自己可能是被草叶割伤了。

就这么在林子里摸黑走了一会，季檀星估计刚才的小路应该要到了，可是一直都看不见脚底熟悉的泥土。

她心底逐渐升起一阵毛骨悚然，不得思考一个令人惊恐的猜测。

她好像彻底迷了路，走反了，而且离正确的出口越来越远，周围已经完全没有人声。

季檀星鼻翼翕动，浑身发颤，背后的冷汗一阵阵袭来，人在极度惊慌的时候甚至连呼救的声音也发不出，唯恐一点动静就让周围的黑暗沸腾。

她死死的抱着怀中的东西，牙齿咬住下唇，试图循着最后一丝微光，再次折返回正确的方向。

林芝一口气跑出林子，都快走到家门口了才有些忧心忡忡。

季小小没来过这个地方，该不会在最后两三百米就迷路吧……？

她思来想去还是不怎么放心，正想着去找林婆婆看看季小小有没有回家，就见小路尽头，有一个高瘦的身影正慢慢悠悠的走过来。

林芝眼睛一亮，叫道：“哎！谢十三！”

谢十三脚下一停，正打算转身就走，就被跑上来的林芝一把抓住：“你刚从西边过来是吧？林婆婆在家吗？”

谢十三这才看她：“嗯，在，有事？”

林芝早就习惯了谢十三对女孩的冷淡，急忙问道：“那你看见季小小回家了没有啊？我们今天下午去水库下游抓鱼了，刚刚才回来！”

谢十三皱眉：“你们玩这么晚？”

林芝赶紧解释：“是我哥带着季小小绕路去看了水库的彩虹，这才出来迟了！”

谢十三刚从林敬芳家吃了一顿晚饭出来，老太太是说那小姑娘出门玩去了，但也不知道人家都玩的各回各家了，季小小还连家门的位置都没有摸到。

林芝还想拉住他说什么，就被谢十三拂开了手，他绕过她，脸色有些冷肃的往林子的方向走。

林芝忙在后面喊道：“哎你也小心点！我们刚遇见林疯子在里面呢！”

谢十三没有答话，转瞬就消失在了不远处。

林芝既想跟着他，又担心被母亲责骂，纠结间还是选择回了家，她刚进家门，就见哥哥林东又在往出走。

“等等！你干什么去？”

林东回头：“刚想起来镇子没有路灯，林婆婆的外孙女估计天黑了不认识路，我不太放心，返回去看看。”

林芝一把拉住他：“哥你就别着急了，我刚在路上碰见谢十三了！”

林东诧异：“谢十三？”

“对啊，我和他说了，让他去看季小小有没有回家！”林芝扭住他的衣袖，“哎呀他你还不放心？已经去看了——今天抓那么多鱼，妈肯定会做鱼汤吃，一会出去再回来就凉了！”

季檀星饿极了，又怕极了，当她发现自己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的时候，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想起林芝说过的话。

【大山深处住着铁面獠牙的山神老爷，一到晚上专门抓小孩去看门，到时候走也走不出来……】

她筋疲力尽，找了颗树靠着坐下，咳嗽也压制不住，细细弱弱的发出一些响动，间或夹杂着抽泣声。

季檀星下意识摸向口袋，想要拿出吸入药，却发现自己这几天在外婆家生活的太好，早已经将药扔在行李箱里了。

她试着喊了两句有没有人，哪怕是刚才的“林疯子”也好，但是周围寂静，只有草丛发出不知名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季檀星就又不敢喊话了，担心她的动静引来林东说的响尾蛇。

她有点后悔今天来林子里找谢十三，如果她乖乖待在家里等着谢十三上门，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但是。

但是她如果没有来玩，也不会看见那些手机电视上才有的风景，也不会找到这么多漂亮的小石头。

殷罗最喜欢用漂亮东西做首饰，还有给谢十三的还没送出去……季檀星吸着鼻子抹了一把眼眶，夜色里少女的眼睛不断湿润，鼻尖泛着可怜的红。

草帽跌落在一旁，季檀星为了转移注意力，借着月色一遍遍的数石头有没有落下，间或喊一声保存体力。

她没有带药，如果再一个人慌乱的在树林里横冲直撞，只会引发哮喘。

到时候才真的是要命了。

季檀星只能在黑暗中祈祷有人发现她没有回家，带着人再来林子里找她。

小姑娘一边想一边哭，眼泪抹的衣襟都变潮湿。

过了不知道多久，背后忽然传来草丛晃动的声音。那声音响一阵停一阵，季檀星试着叫了一声“有人吗”？

却没有得到回应。

而声音却越来越近，季檀星浑身都在发抖，她抱着怀里摸过无数遍的石头，头也不敢回的瑟缩在原地。

耳朵里脑子里全是嗡嗡的一片，没吃饭的低血糖也袭了上来，季檀星崩溃的捂住耳朵，哭声压抑又细弱。

突然，有什么东西钉在木桩上，发出咚的一声。

甚至这道声音就在季檀星的背后，因为她感觉到自己的背都因为这股大力而震动了一下。

树上有叶子掉落下来，落在她的肩膀和草帽上，季檀星脑海里什么恐惧浮现什么，她猜测那会不会是山神老爷又长又黑的尖锐指甲。

下一秒，季檀星余光看见身后有黑影快速转过来。

她又惊又吓，一下子跳起来，闭着眼睛将刚才在路上捡的树枝挥舞过去，树枝却被对方敏捷的一手抓住扔开。

天色完全黑暗，季檀星哭着后退，空气中胡乱挥舞的手忽然被一把抓住，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道冷沉的声音。

“别打了。”

季檀星两只手腕都被对方一只手死死禁锢住，她神经极度紧绷，压根听不清声音，慌乱之间又抬脚踹了两下。

然后听见抓住她手腕的人闷哼了一声。

“……草。”谢十三深吸了一口气。

大晚上的，他被这姑娘猫儿一样的哭声在深山老林里吓个半死，好容易念着富强民主翻了两片林子找着人了，还要被这样拳打脚踢。

谢十三不得已再次出声：“是我！”

他伸脚，压住季檀星的小腿，将人按在树干上，季檀星眼泪汪汪的惊恐回头，就见夜色中，少年烦躁的抹了一把额前散落的黑发。

“我说季小小，你能哭的别那么幽怨吗？”

季檀星打了个哭嗝儿，神魂虚浮的“啊”了一声：“谢十三……？”

谢十三冷漠的哦了一声：“是我，认清楚了？”

季檀星又惊又喜：“……谢十三！”

谢十三被这道沙哑又激动的小鼻音叫的一愣，回神，才发现为了不挨打，他反绞着季小小的手腕，这会正紧紧贴在人姑娘纤薄柔软的后脊背上。

低头，就是她的发心。

黑夜中，两人的体温透过两层薄薄的衣物传导，他好像闻见，季小小发丝上有一点淡淡的檀香味。

谢十三面色忽然有些不自在，他缓缓放开季檀星：“我说你这么大一个人了，还能小孩一样把自己给弄丢，你可真行。”

季檀星还在下意识的掉眼泪，她又不想在谢十三面前矫情，一边哭一边擦着泪花，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这种在黑暗中看见光的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救命稻草一样抱住谢十三，脑袋在少年的胸口上磕了两下，感觉到痛了才确信眼前不是幻觉。

不是可怕的山神老爷，是她找了一天的谢十三。谢十三来找她了！

谢十三两只手停在半空中，腰身被迫后仰了一点，他语气稍有些疏离和混意儿，“趁机又占我便宜？”

正不耐烦的要推开抹眼泪的粘人鬼，这姑娘不知道怎么的，自己放开了他。

季檀星抹了一把湿润的脸，她知道谢十三一定能带着自己走出去，也不害怕了，回头捡起树干旁沉甸甸的装满了石头的小草帽。

然后宝藏一样的端到谢十三面前。

她咳嗽了两声，可怜巴巴的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勉力笑道：“……上面的，都是找给你的，是小河流里最漂亮完整的石头，我仔细挑选了好久——真的谢谢你来找我！”

谢十三不耐烦的表情微微凝滞，一双上扬的眼眸在黑夜里变得复杂幽深。

他刚才在正确的泥路上找不见人，担心闹出人命，赶紧循着动静踪迹翻了两片林子，又不知道走了多少杂草丛生的暗道，还在刚才的一瞬间用小刀在树上钉死了一条菜花蛇，才看见了这哭的和小鬼一样的姑娘。

这一路连他都乱了衣服的环境，季小小走偏这么远一定也有暗伤。

她衣服凌乱，头发也散了，一张脸哭的像花猫，唯独捧在手心里的不值钱的石头，安安稳稳的仿佛什么事儿都没遭过。

谢十三嗓音忽然有些钝：“你这些玩意儿，都是找了大半天要送给我的？”

季檀星举的胳膊酸，她带着鼻音真诚道：“……因为你没有答应和我做朋友，也不再来找我玩，我想着是不是我太唐突了……所以这些算是我正式送你的交友礼物。”

谢十三蓦地咳嗽了一声。

季檀星担心道：“你怎么了？”

谢十三没回答，只道：“赶紧走吧，一会你外婆真要找出来了。”

“……哦。”

季檀星失望的收回视线和动作，正要跟在少年身后，忽然见他伸手，拿走了最上面几块漂亮石头，装进了自己兜里，还把剩下的“宝贝石”倒进另一侧兜里帮她拿着。

空下来的草帽，被少年歪歪斜斜的扣在女孩的脑袋上，力气稍有些重。

季檀星扶正帽子，惊讶的抬起眼睛，但谢十三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知名的亲近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季檀星心底怦怦跳，也不敢再问，只磕磕绊绊的跟在他屁股后面。

她看见谢十三从树上拔出小刀，踢走了什么东西，然后割了一片衣料下来，一头捆在自己掌心，另一头朝她塞过来。

“拉着。”他道。

季檀星傻愣愣的接过，抓紧，发疼的手心触感软乎乎。

少年故意使坏拽了一把，季檀星一个趔趄，谢十三嗤笑了一声。

他走在前面，用她刚才挥舞的小棍将高草丛都打折掉，开出了一条不会再让她受伤的路。

季檀星听见谢十三又变回熟悉的散漫高冷的声音。

“又病又笨蛋，走了小朋友，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