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侄媳妇
萧博延的震惊比甄妍更甚,甚至可以称的上是惊涛骇浪,他眸子紧紧盯着甄妍,负在身后的双手在袖中倏然紧握成拳。
当日和他一夜荒唐的女子面容,和甄妍娇弱温软的面容渐渐重合。
之前他不是没设想过救他的女子身份,更在温茂提醒他要不要再找那名女子时,他还在想若将来人找到了,他若不便出面想帮,便暗地里照拂一二,甚至为此还做好了被父亲发现后所有的应对之策。
可到头来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女子,不是他之前设想的任何一种,却是他即将入门的侄媳妇。
院中正中央搭建的戏台上,上京赶考的年轻书生在途中偶遇富家小姐,提亲被拒趴在地上声声泣血,不愿和富家小姐分开,“君恨我生迟,我怨君生早。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婉转凄切的语调,仿佛愚弄世人的命运之手,总能令你在生命的长河中不经意的感到造化弄人,荒诞感盈满整个心间,令萧博延此刻呼吸都觉得困难。
甄妍见萧博延阴沉着脸只盯着她瞧迟迟不接话,那目光仿佛是一头凶兽在盯着猎物般令人不寒而栗。
甄妍恍惚有种自己不知哪里得罪他的荒谬之感,心头狂跳。
周围的人伸长脖子朝这边看,渐渐起了窃窃私语声,萧博延却仿佛没听到般身子一动不动,维持刚才的姿势。
甄妍白皙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她又攥了下濡湿的手心,檀口轻启准备再唤。
站在她旁边的萧嘉祥微笑着帮她解围:“六叔是不记得妍妍了吗?小时候她经常来府中玩,六叔还曾给她做过风筝呢。”
“啊,我怎么不记得还有这等事。”人群里走出一位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她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绿色洋缎裙,外罩灰白色双襟衫,粉面桃腮,俏生生的仿若一株翠竹,但见她双眸先瞅瞅甄妍,后瞅瞅萧博延,扁扁嘴撒娇:“六叔好生偏心,您都没给我做过风筝呢。”
却是三房李氏所出的女儿,萧婉欣。
少女清丽的嗓音响在人群里,有种异样的娇憨之感,惹得在场的人连连发笑,就连刚才肃着脸的姑母也被逗的笑灼颜开,这才将甄妍从尴尬中彻底解救出来。
萧博延把盯在甄妍脸上的目光收起,他右手中还握着刚才温茂递给他的那只金簪,纵然内心情潮汹涌,脸上却浮起恍然记起的神态,微笑着答话:“自然记得,那时候甄妍还小,不太喜欢读书,我便骗她若每日能读完三页《诗经》,便允诺给她做一个风筝。”
提起这个,甄妍白皙的脸颊蓦地红透,骤然想起来确有此事。
小时候她娘死的早,爹爹在朝中做内阁侍读学士时,公务繁重时常不归家,姑母可怜她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时常把她接到永乐侯府小住,她那时候年纪尚小,又没了母亲庇护,时常被萧婉姗等人欺负。
有一次萧婉姗和她起了冲突,辱骂她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她气不过,和萧婉姗打了一架后,怕被季氏刁难责罚,慌不择路的跑到一所偏僻的院子后竟然迷路了。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她半日没进食,又累又困又饿,却找不到回去的路,正着急的掉眼泪时,一个哥哥在她跟前蹲下,语气无波无澜透着少年持重:“饿了?”
她眼睛巴巴的看着他手里握着的糕点,紧张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不饿。”娘以前说过陌生人给吃的东西不能接。
哥哥莞尔一笑,把手里的糕点收回来,放在唇边咬了一小口,含糊不清的说:“那就好,我正好饿了,手里却只有这一块糕点,正不愿意分给旁人吃呢。”
甄妍实在饿的狠了,见他吃的有滋有味,眼馋的不行,后背贴着墙根艰难的站起来,期期艾艾的小声说:“我现在又饿了,能,能分我一点么?”
哥哥挑了下眉梢,“那你能给我什么报酬?”
甄妍歪着小脑袋实在想不到自己能拿什么交换,唯有前日被夫子逼着会背诵了一首诗经能拿来现学现卖。她舔了下唇角,忐忑的小声说:“作为交换,我,我可以给哥哥背一篇《诗经》听。”
哥哥闻言好看的眉峰拧在一起,“小姑娘可不能乱叫,我可不是你哥哥,以后见我记得叫我叔叔。”哥哥说完话,迎着她疑惑不解的目光,把手里糕点递给她,掐着腰好笑道:“来,叫声六叔听听?”
甄妍那时候人小还老实,虽对哥哥的话抱有疑问,可还是听话的叫了他一声“六叔。”
后来她才得知哥哥名叫萧博延,是府里一众小辈中年龄最小辈分却最长的孩子,因岁数和萧嘉祥,萧婉姗等人只差三岁,孩子们无人尊他为“六叔”,萧博延为此十分头疼,所以当日见了她这个侄女,就哄骗她喊他“六叔”,并把她归于“受他管教”的小辈里。
自此之后,萧博延时常端着长辈架子送她一些风筝等小玩意,还乐此不疲的总抓她去背书,逼她喊他“六叔。”
那段童年时光,简直是她噩梦般的存在。后来随着父亲升迁她便随着父亲离开了京城,于是,和萧博延这短暂的交集也跟着渐渐遗忘在时间长河里。
现在这段童年糗事又被萧博延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来,多少令甄妍她有点害臊,甄妍羞的简直不敢看萧博延的眼睛。
好在萧博延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他移目看向萧婉欣,温润的面容透着冷肃:“倒是你,每日连三页《诗经》都读不完,在我这自然是没有风筝奖励的。”
萧婉欣本想趁着众人都在问六叔讨赏,不成想却被倒打一耙,忙双手合十小声哀求萧博延:“六叔,您小声点,别的人都在看着呢。”
此话一出,又引得众多女眷惊笑连连。
大房甄氏原本没邀请甄妍入宴,甄妍却变着法央求萧嘉祥带着她来了,碍于众人都在,她这个做姑母的也不好当场发作,脸色一直不太好看,闻言也不由的微笑起来,“你小时候你六叔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说是给你做风筝了,就连我这个做大嫂的,一年半载也见不到他几次。”
萧博延对此不置可否,由下人领着入座。
甄妍此次冒险前来参宴,本就是为了见姑母,于是萧嘉祥带着甄妍坐在女眷那一列紧挨着姑母甄氏时,甄妍来时压在心头的大石才松懈几分。
之后萧嘉祥便去迎老侯爷去了。
甄妍正坐着无聊,忽见二房季氏带着萧婉姗姗姗来迟。
甄妍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循着规矩朝季氏盈盈一拜:“二婶。”
季氏神色倨傲,下巴微微抬起,扯着尖细的嗓子哎呦一声,“我刚才进门的时候远远看到个小姑娘跟花蝴蝶似的围着三公子转,还以为三公子又结识了旁的貌美女子,却没成想是妍妍呀?甄侯爷近来可好?”
周围嬉笑怒骂的小辈顿时闻声色变,在场所有人谁不知道甄侯爷下了大牢,季氏这么说,实打实的存了折辱甄妍的意味,忙齐刷刷的看向甄氏。
甄氏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难看,拿着杯盏的手悄然收紧,可不知因何缘故,竟然没替甄妍这个侄女说话。
甄妍之前虽早已料到季氏母女不会轻易放过她,也想到了各种对策,却唯独漏算了姑母的视而不见,她浑身入坠冰窖,定了定神,张嘴就要反驳回去。
一道冷清的声音从她身后闲闲响起,声音不大,却足令在场所有人能够听清:“甄侯爷上个月出了事,现在案子还在锦衣卫那压着,人怎么会好?二嫂,您这么一问,莫不是二嫂私下和妍妍有过节才说这番话?”
此话一出,惊怒的甄妍和院子里的所有人皆是一愣,忙循声望去。
只因说话的人不是旁人,而是素来不爱管闲事的萧博延。
只见萧博延神色冷凝的端坐在席间,他目光湛湛,犹如天上皎皎明月,令人不敢直视。
最重要的是萧博延如今日这般公然维护一个别府的女子还是头一遭。
任季氏再怎么跋扈看不惯甄妍,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敢承认对甄侯爷甄妍父女二人有成见,那会败坏她二房的名声,季氏面带尴尬的笑了声:“瞧二嫂这记性竟然忘了这茬事,纯属口误,口误,妍妍,你不会怪罪二婶吧?”
脸上隐有怒意的甄妍,唇角微掀。
她人本就长得极美,今日参宴虽穿着最为素雅的衣裙,可不足盈盈一握的细腰,和玲珑有致的身姿,令她有种莫名的娇软之感,就连说出的话也是又轻又柔:“二婶刚才也是无心之失,妍妍怎会怪罪。”
季氏心中暗喜,看来这甄妍是个窝里横的软柿子,不敢拿她怎样,她拂了拂头上鬓发,扬起下巴轻咳一声,正欲再说几句漂亮话来掩饰尴尬。
甄妍说完话脸上那双杏眸微弯,接着道:“而且我来之前爹爹还特意交代了妍妍,说二婶是商贾之后,做事不喜规矩,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今日妍妍一见,果然是前所未闻。”
甄妍话音方落,刚还静默的众女眷皆捂唇偷笑。只因这季氏早些年失了丈夫,老侯爷可怜她,便纵着她的性子,时日久了甄氏行事越发跋扈被人不喜,这些妯娌们平日嘴上不说,可心里却记恨着呢。此刻见甄氏被外人嘲讽,心里都偷着乐。
季氏气霍然从座位上起身。
不等季氏再次发飙,甄妍吓得连连朝后退了两步,白皙的脸上带着深深的懊恼和歉疚,急声说:“妍妍是否说错话惹二婶生气了?真对不住,妍妍不是故意的。”
话虽这么说,可语气却一点没抱歉的意思。
萧婉姗气的脸色涨红,指着甄妍的鼻子:“甄妍,你再给我胡说八道,小心我——”
话音未落,就被甄氏沉声打断:“好了,今日家宴是让你们来吃斋礼佛,为社稷祈祷,不是让你们斗嘴的,二妹,这么多年了你的脾气也该收一收了,给小辈做个好榜样,免得被外人笑话了去。”
永乐侯府中大房威望最高,甄氏既动怒开了口,无人敢再质疑,季氏气的直喘气,可也不敢再造次,拉着张嘴想要继续咒骂甄妍的萧婉姗入座。
甄妍见姑母出言维护自己,被季氏惹出的惊怒顿消,心中激动,看来姑母还是在意她爹爹性命的。忙抬脚上前,却见有女眷和姑母搭话,这才惊觉现在不是和姑母谈论爹爹事情的时候,便强行按捺着落座,寻思着待会儿需见机行事,然,人刚坐下,忽察觉到一道慑人目光射在她身上。
甄妍疑惑抬头。
霎时和坐与她斜对面的萧博延视线在空中相撞,四目相对,萧博延并未收回视线,脸上那双漆黑的眸子神色不明的看着她。
甄妍心头一颤,差点被萧博延炙热的目光烫到。
但一想到萧博延并非当日和她一夜纵情的男子,而是她小时候关系并不怎么好的玩伴兼六叔,便克制着心中悸动,唇角微掀,露出个温软合宜的微笑,已示对他多次出手相救的感激之情。
下一瞬,萧博延望着她笔直的目光却忽然闪了下,他极其不自然的撇开了视线,似对她的示好视而不见。
甄妍:“........”
那他今日为什么帮她?
作者有话要说:出差去了外地,晚上打开电脑码字的时候发现竟然没带电脑充电器,明天的更新会晚,估计在后半夜了,小可爱们后天早上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