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下周是期中考,所以老师们不约而同减少作业量,留时间给大家自主复习。

周五不上第二节 晚自习,傍晚向来是学校最热闹的时候,学生们收拾好回家的小行李箱,奔跑在淡红的夕照下,兴致勃勃过周末,从校门口蔓延出去几百米的路边都是见缝插针违停的私家车,一周不见,亲子间和乐融融。

乔郁绵习惯晚一会儿再走,免得校外拥挤,更是避免得遇到韩卓逸和她妈妈于颖。

自从初二他父母正式离婚,这个于阿姨兴许是出于好心关照,时常送他些东西让他带回家给妈妈,要么澳洲新西兰产的牛奶,要么进口水果,还送过一套价格不菲的锅具,末了还要交代一句:“你妈妈不容易的,男孩子要懂事些。”

他不好意思告诉对方,其实李彗纭根本不领这份情,反而觉得遭受羞辱,那些牛奶啊水果啊,统统被她带去公司里分给同事了,一口也没进乔郁绵母子的肚子。至于那套锅具,至今未拆封,扔在厨房角柜最深处积灰。

看校园差不多空了,乔郁绵将沉重的书包甩到肩上,掐时间赶车。

考前李彗纭也不说什么,只是往卧室书桌前送水果零食牛奶的次数更频繁些。乔郁绵在心中叹气,而后乖乖吃掉,接受一次再一次的目光审视。

最近李彗纭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更年期失眠,眼圈黑的吓人。

“妈,你早点睡。”洗漱完,乔郁绵发现她窝在沙发中发呆,面色郁郁,及肩长发绑个松髻,垂下几缕遮在颊侧,更凸显中年女人的疲惫。

其实李彗纭相貌优越,只是疏于保养,又心思深重,比同龄人显老显悍,以至于叫人忽略美貌。她一动不动,仿佛要在这里枯坐到天明一般,乔郁绵看了心里难受,便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拍拍她爆起青筋的手背:“妈?给你热杯奶?”

“嗯?”光亮又回到李彗纭空洞的双瞳里,“不用,你去睡吧。我也睡了。”

客厅灯灭,隔壁次卧的门咔哒合拢。

乔郁绵躺进主卧的大床里,辗转片刻便睡去。

他向来浅眠,所以李彗纭悄声开门的一瞬间,被惊醒。

书包的拉链声,翻找声,书页纸张的颤抖声。约莫里外都翻过一遍,东西被恢复原状,而后关门,退出房间。

梦游一般。

从初中开始,李彗纭将翻看他的私人物品由明转暗。

乔郁绵睁开眼睛,路灯的微光透过窗子,照亮了干净整洁的写字台……他顿时汗毛倒立,从床上弹起身,赤脚冲到门口,拉开卧室门。

果然,李彗纭站在漆黑的客厅里,捧着一簇冷森森的光。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乔哲一个多月前发给他的信息。

他刚刚一瞬间在心中迸发的怒火倏忽熄灭。

一切都让人难以喘息。氧气太稀薄,从而导致什么都燃烧不能,他默默咽下了那句“不要碰我的手机”,继房间,抽屉,书包,口袋之后,让出了最后一块自由的领地。

他开始痛恨乔哲。那里本来干干净净,叫人看了也无妨,如果不是他那个两三个月才通一次电话的父亲给他添乱。

乔哲抹不开面亲口对儿子宣告结婚,于是这条微信变成一条把柄叫人拿捏住了。

“你知道了。”

手机屏幕一灭,他们重归黑暗,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乔郁绵低低“嗯”了一声。

“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故意要我从别人哪里知道,要我难堪吗!”

“不是,我怕你知道了心里不舒服……”乔郁绵试着为自己辩解。

“我有什么好不舒服的?离婚证领来都七百多天了!”李彗纭越喘越重,“你以为你爸爸是个什么好东西!除了你,谁不拿他当个笑话!他在乎你吗!在乎你前途吗!他只在乎他自己!”

……

“妈,你别生气。他结他的婚,我们……”

啪!

也不知道是不是失眠惯了练就出黑暗中视物的能力,李彗纭稳稳一巴掌扇他左脸正中,不偏不倚。

……

“……妈,你消消气……”对于李彗纭,他心里有愧疚。

他不恨乔哲,也不恨那个徐漫漫,这就是愧。在他看来,与其说是婚内出轨,不如说他父母是双方感情破裂硬拖着不离婚,导致这一切看上去像是婚内出轨而已。

提到徐漫漫,他内心毫无波澜,也不觉得爸爸过的好有什么不应该。

毕竟破裂的感情无从挽回,恨有什么用呢。

他用舌尖从内侧顶了顶脸颊,火辣辣的,不过好在力气不算大。他长高了,李彗纭抽他巴掌其实很费力。

他静静站在原地没动,听着对方的愤怒渐渐消弭成失望和委屈,才挪到桌旁倒了杯水端回去:“妈,喝口水。别生气。不值当。我们过我们的。”

李彗纭一把拂开水杯抱住儿子,单薄的身躯抖得厉害,她仰起头摸了摸自己留下的掌印,哽咽着:“对不起,宝宝,对不起。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好,可是妈妈……”

妈妈只有你了。这句话不说他也明白。

他在难得柔软的母爱中沉溺几秒,又醒来。

“早点休息吧,妈。”他看了一眼李彗纭捏在手里的手机,最终没开口要回来。最不能看的也看过了,翻吧,如果翻了能让她安心一点。

逃似的,好容易捱过周末。

乔郁绵不到六点便出了门,拿着桌上还温热的鲜虾滑蛋三明治,两三口吃完坐上了车。

唰唰的写字声里,转眼到周五。

最后一门生物交卷后在门口遇到韩卓逸,她手里拎着一篮包装精美的白草莓,一看就是进口超市的免洗礼盒:“我妈让我抽空给你,家里买多了,拿回去吃。”

乔郁绵听到周遭的窃窃私语。

“那是你们班韩卓逸吧。刚刚考生物我跟她一个考场,她好像半个小时就交卷了……”

“那个男生是谁?没怎么见过啊……哪个宿舍的啊?”

“我们班走读生。走了走了别看了!快擦擦你的口水吧!”

韩卓逸擎着一篮草莓有些不耐烦,干脆直接塞到他手里:“拿着啊,挺好吃的。”

他不好当众驳人家面子,只得收下,随便客套一句:“考得怎么样?”

“凑合,大概六百九,上不了七百。语文和数学都没答好。”她掏出手机看一眼,“我妈来了,先走了,bye。”

六百九啊……

数学是偏难,物理化学一如既往的拉胯,这次自己撑死也就六百二三了……

一想到出成绩那天要遭遇些什么,他就提不起步子下楼,回家。

他仿佛一个对家庭失去兴趣的中年人,尽可能多赖在学校一会儿。

他照例来到空无一人的教学楼顶层,夕阳,橙粉色天,机尾云,提早放学的欢声,喧闹中的宁静。

他将书包和那篮子不知该如何处理的草莓扔在脚下,双手一撑齐胸高的围墙,坐在边缘处俯瞰校园中三五成群的同学对答案,分零食。

考完才十五分钟,爱运动的已经快手快脚换好了球衣,抱着篮球往体育馆门口冲刺了。

秋风无孔不入,拂他发梢,开了两颗扣子的领口,袜边露出的脚踝,冰凉清爽。

成绩下周才出,下周的事,就交给下周的自己去烦好了。

他放松肩膀,光明正大放空,天空很近,仿佛伸个懒腰就能碰到。

乔郁绵沉浸在难得的松懈中,并没发现有人悄然靠近。

趁他起身的一瞬间,一股力量倏然出现在后腰,扥住他的腰带将他拽下了围墙。

片刻的失重,即将消散的机尾云在眼前晃了晃,紧接着嗵的一声,他摔倒地上。

严格来说,是摔到什么人身上。

防他逃跑似的,两条细瘦却力大无穷的胳膊藤蔓般攀爬他的肋骨,牢牢锁住。

作者有话说:

某鱼真的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