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厉岁寒方向盘一打,没说话,拐进陶灼家小区所在的路口。

陶灼等了一会儿,眼皮耷下来,给自己解安全带。

他不知道厉岁寒现在是不是正在心里骂他不识数,两年前非把好么生儿的窗户纸捅个稀烂,现在人过来想糊一层报纸,刚镶个边儿,又被他一指头给戳过去了。

这前前后后的关系就不能细想,本来前两年不联系也就这么地了,只当他告白翻车,多喜欢的人经年累月的不碰面,感情也会慢慢淡化。

陶灼觉得自己已经平静麻木了,可被厉岁寒冷不丁来这么一出,他说出这些话是很畅快,可那畅快之后,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受。

毕竟把话挑明也意味着,他跟厉岁寒彻底回不到过去了。

“那我走了。”陶灼又看了厉岁寒一眼,摸上门把手,“拜拜。”

然后他拉一下,没拉开。

“车门锁。”陶灼扭脸对厉岁寒说。

为什么他每次想要潇洒离开总是这么困难?

厉岁寒一只手还搭在方向盘上,他盯着陶灼看了会儿,食指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

陶灼被他敲得心里一突,心想不是吧?他是不是根本没听明白我刚才的话?同一段话再重复一遍岂不是太傻了?

结果随后就“咔”的一声,车门锁被打开了。

“谁说要跟你做朋友了?”厉岁寒说。

陶灼维持着要下车的动作,原地愣了愣,猛地转脸再看向厉岁寒。

什么意思?

“可以下车了。”厉岁寒礼貌的提醒他。

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陶灼:“……”

陶灼把车门开了一半儿,一只脚都踩在地上了,又抿抿嘴,皱着眉头坐回去。

厉岁寒眼睛一弯,真不是吹,就在对付陶灼的反应这方面,他向来十拿九稳。

陶灼简直要被厉岁寒那笑微微的眼神给梗死,他是真的想一走了之,如果让厉岁寒在这儿自说自话,不搭他的腔儿,估计也能让他尝一回吃瘪的滋味。

可他实在是忍不住。

如果就这么走了,就凭厉岁寒话里的意思,和他这让人捉摸不透的态度,陶灼得琢磨一晚上睡不着觉。

要说什么就彻底说清楚,他真的不想再绕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陶灼问,“总不能想说两年过去了,你突然觉得也不是不能跟我处个对象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舌根一个劲儿往喉咙里缩。

“你还想么?”厉岁寒反问他。

陶灼跟他对着看了一会儿,心里的感受是非常的奇怪,也不知道是觉得好笑多一点,还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多点儿。

他拢起来仔细品了品,最突出的心情仍然是疑惑。

“我看起来,”陶灼对着厉岁寒认真指指自己,还往前挪了挪,恨不能把脸直接怼到厉岁寒眼球上,让他仔细看清自己的脸,“就那么想跟你在一起么?”

厉岁寒的视线先是跟陶灼对视,接着望向他开阖说话的嘴巴,最后左侧的脸颊上。

陶灼的食指在脸上戳进一个小坑,厉岁寒下意识伸手想弹一下,陶灼手腕一翻,直接把他的手挡开了。

挡开后,陶灼没有再看厉岁寒的反应,他这次是真的拉开车门直接下车,一点儿不犹豫,连个顿都没打。

绷着腮帮子大步走出去两米,想想实在是气不过,他又一转身拧回来,拉开车门补了句:“两年了,厉岁寒,醒醒!”

把两年前厉岁寒说给他的话还回去,陶灼一瞬间简直舒爽到脸皮发麻。

本来想把车门给拍回去,转念想想,那不还方便了厉岁寒?就得让他自己歪着身子够车门。

于是他干脆把手一撇,让车门就这么大敞着,做出这么点儿幼稚的报复,他像个小孩一样,滴溜溜地跑了。

陶灼觉得他今天有点儿像被绕进时间里了,总是不由地去想些没可能的事儿。

比如他又在想,那个在大学重新遇到“厉害”的开心的陶灼一定想不到,几年以后,他和厉岁寒之间会变成这样。

其实别说想到再见面,一个仅在初二短暂认识了三个月的人,还是个家教,除了在高中那段最动荡的青春期总是让他想到同性恋,以及潜意识里充当了一把让他去当美术生的推手,其余时间里,陶灼没事儿真不会想到他。

尤其在考上美院以后,他认识了第二个“活生生”的同性恋安逸,一切对于这个群体的好奇与疑问,都有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例,“厉害”这个名字对于陶灼来说,已经跟他的生活毫无关联了。

说是这么说,可当初安逸性取向暴露的时候,陶灼和安逸本人还都没有如今这么坦然,全都吓了一跳。

那是在九月末,军训刚结束,要放国庆假的时候。

陶灼他们学校开学晚,大一新生直到九月中旬才去报道,整整三个月的暑假,他就跟齐涯到处疯玩儿。

齐涯会玩儿,带着他今天聚餐明天出游,学校和家在一个城市,他连行李都不用怎么收,老爸老妈对他也没有像以前对陶臻一样,操心宝贝儿子要去外地上大学了,一家人都跟没感觉一样,陶灼就无所事事地瞎跑,一颗心都颠野了。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齐涯考去了别的城市,一所名声还挺好的二本,开学比陶灼早了半拉月。

他俩六年都混在一块儿,想想要分开四年,都觉得舍不得。

临出发前一天,齐涯在家收拾行李,衣服扔了一床一地,陶灼就趴在他卧室的地毯上,也不帮忙,晃着脚喝齐涯的可乐看齐涯的漫画。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扯,从游戏说到学校,从老师说到同学。

说起齐涯曾经的某个女朋友跟他考去了一个地方时,齐涯把手上正叠着的一件T恤往陶灼脑袋上一扔,打断他:“老婆,等我再见你,就该脱单了。”

“谁脱单啊,你啊?”陶灼盘腿坐起来,把T恤抖开看看,是他挺喜欢的一件,就抬手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抹掉,换上这件T恤,摸了摸,“这件给我了,好看。”

“你脱单。”齐涯无所谓的随他拿,冲陶灼换下来的衣服一指,“把你那件给我。”

“没洗啊,你自己洗。”陶灼把衣服递给他,俩人就这么鸡一句狗一句的对话,“我脱什么单?”

“不洗,我撸管儿用,要的就是原味。”齐涯笑着挤了下眼。

“靠!齐涯你就一变态吧!”陶灼恶心得一个激灵,笑着扑过去跟他打架。

又胡闹了半天,齐涯才重新叠着衣服把话题拽回来,说:“上大学了,认识新同学了,美院漂亮的女孩儿又那么多,你怎么都该谈谈恋爱了吧?”

陶灼从床上抽了条牛仔裤出来,跟着胡乱叠,随口说:“哪的事儿,你以为跟你似的,谈恋爱还能算着来。”

“不想谈啊?”齐涯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拱他,往他裤裆上抓了一把,“小鸟灼还不想破壳呢?”

“你今天怎么回事儿!”陶灼被他抓得“哎”一声,差点儿蹦起来,连滚带爬地躲齐涯,“没完了是吧!”

“好好,不闹了,”齐涯看陶灼脖子都红了,知道他脸皮薄,笑得不行,忙哄他,“这不是马上要分开了,舍不得我老婆。”

“至不至于啊,突然这么娘炮。”陶灼想到这个心里也不得劲儿,又去揽揽齐涯的肩捏了捏,“又不远,两个小时动车就到了,回头我去找你玩儿。”

“行啊,就国庆吧。”齐涯立马打了个响指。

“啊,啊?”陶灼眨眨眼,跟齐涯对着瞪了会儿,一块儿弯腰笑了,“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呢吧!”

齐涯走后,陶灼才开始慢慢腾腾收拾自己东西。

从他家去美院就是出门坐几站地铁的距离,但宿舍还是要申请的,用陶臻的话说,大学里刚认识的时候全是以宿舍为单位,不在学校住,四年下来连班里人脸都认不全。

本地人对本地的学校没什么激情,终于等到报道,按部就班的把流程走完,六人寝,连人脸还没认熟,他们就被拉去军训了。

军训是在一个专门的基地,跟学校宿舍还不一样,十个人一间寝,还有十二个人的,各个系混得乱七八糟。

陶灼分去的宿舍正好没有他们寝室的人,他对于军训的记忆就是大家都穿着脏兮兮的迷彩,也看不出个美丑,每天除了在训练场上踢正步走来走去,就是半夜七死八活的聚众祈雨,然后睡前跟齐涯在微信上喊苦喊累。

好不容易熬到两周军训结束,回到学校都把迷彩服一扒,他瞬间又回到了脸盲的最初阶段。

那天真的是陶灼相当疲累的一天,军训完的愉悦与放松一共涌上来,想到这一刻才是大学生活真正的开端,往后四年都不用再受这样的罪,绷了半个月的精神瞬间松懈。

陶灼挣扎着铺了床,又跟着寝室一起去学校澡堂挤了个澡,人已经快瘫了。

他连老妈喊他回家吃饭的电话都打不下去,眯缝着眼睛说晚上再回去,得先睡一觉,那边电话都不知道挂没挂,他已经直接睡了过去。

再睁眼不是因为自然醒,而是睡梦中“嗵”一声巨响,把陶灼从梦里炸了出来。

他瞪着天花板缓了两秒,才心如擂鼓的回过神。

寝室拉了帘子,光线昏昏沉沉,一屋子都睡成了死猪,不知道几点。

陶灼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我的妈”,腰酸背痛地坐起来轻声问:“什么东西?”

“我手机掉了!”上铺已经探着脑袋要下床了,也捏着嗓子,有些紧张,“不好意思啊!”

“没事。”陶灼抓抓头发,眯眼给他找手机,摸了半天才在他头顶的床栏杆上摸到一根耳机,顺着从地上拽了起来。

陶灼平时属实没有看人手机的毛病,也没想看,但当时情况太特殊了——他迷糊着,手机屏幕上又动个不停,他不由地往屏幕上扫了一眼,整个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这人在看片儿。

还是俩……男的那种片儿。

就在这时候,屏幕上方还弹出来一条消息:弟弟是1咩?

陶灼:“……”

上铺手忙脚乱的扑过来接,嘴里一个劲儿的说“谢谢”。

光线太暗,大家又都晒得黢黑,陶灼看不清他有没有脸红,自己倒是挺不好意思,迅速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把手机背面朝上递过去。

上铺窜上了床,陶灼坐在下铺愣了会儿,满脑子都是那句雷轰轰的“弟弟是1咩”。

这是在交友?相亲?约……炮?

他想起上铺的名字叫安逸,军训前似乎也是白白净净,挺清秀的一个男生。

……是1咩。

这位安逸似乎……不怎么安逸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