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尸妖疑云(一)
楔子
妖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神界最强大的神明曾经是个妖。
她与上任神尊之间是水火不容的死敌,哪怕二人共抗魔种凶兽,生死一线,也是只句不言。
因为上任神尊平生最厌恶妖。
后来两任神尊相继陨落,神迹绝迹世间,一切随时光尘封。
直到灭国万余年的风吟古国墓被挖掘,一幅名为"吾妻叶河"的古画重见天日,在六界再次掀起轩然大波,众多八卦人燃起八卦魂。
只因这个名字背后,埋葬着上一任神尊鲜为人知的的过往。
明面上,叶河此人是仙门之耻,他曾是最有望飞升为神的天才,却在后来堕魔,被他的师兄一剑了结。
可各族野史上的却是另一段,记载着这对师兄弟不为世人所容的隐秘之情。
而这段缘分起源,乃是万年前的一场尸妖之祸。
随着古画的出现,这段成灰万年的爱恨纠葛往事,似乎得到了证实。
台上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这一剑,就是汨川神尊斩断过往的飞升之劫啊!"
台下一白衣公子皱了皱眉,脸上有些迷惘,他握着身旁少女的手指紧了紧,十分不安,怕人下一刻会消失。
"我怎么隐约记得是你捅的我?"
少女吃下最后一块糖饼,鼓着腮帮子像只松鼠。
"不是的,你记错了,大家都说是你杀的我,你怎么能诬赖我呢?"
"可我背后的伤疤怎么来的?"
"摔的。"
"哦。"
慕容泣(松口气,拍胸口):好险,差点被他记起来。
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中,汨川剖骨陨落,慕容泣拼着神魂破碎保住他一丝残魂,重塑身躯。
如今汨川恰是少年时,前尘往事大多模糊不清,唯独记得这是他找了许多年的心爱之人。
如今,她是他的妻,与他共岁月。
……
万年前,昙城荒郊,阴云密布。
树影交叠间,几具腐土尸妖疾速穿行,不似以往的笨重,毫无生机的灰白双眼深处,沉着一丝诡异的颜色。
雾色渐浓,却掩盖不住身后少女的雪白衣裙,裙摆飘摇婉转,她并未御剑而行,却轻快如箭,仿佛破开的风一般。
落在少女身后的还有几名仙门弟子。
一行人此行的目的便是这些尸妖。
他们生前也是人类,却在某一天突然暴毙而后化作害人的妖,毫无神智,却莫名聚集作乱,似乎有人在背后操纵。
这几具腐土尸妖的凶残程度较之前更胜一筹,甚至隐隐有了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比以往见过的尸妖多出一双翅膀,飞行速度极快。
雪纷纷自认速度快于门中绝大部分人,可这次却落后于这群妖。强烈的受挫感让少女心中燃起一决高下的好胜心,听着渐渐清晰的雷声,手中掐诀。
现在是夏季,逢将雨阴日,乃雷法最盛之时节。
雪纷纷掌心微动,阴沉沉的天空落下道道滚着火花的雷电,转瞬之间,化作流光的绳索缠绕成网,阻断了尸妖想要逃跑的路。
她本可以强攻,无奈尸妖手中还有个四岁的孩童,只得一路追赶,可追寻半日也不见它们的老巢,像一群无头苍蝇。
她决心不再等待时机。
或许只是意外染上了会传染的妖毒?若真如此,事情反而没那么棘手。
尸妖停了下来,落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而草地上有一棵巨大的苍老古树,绿叶苍翠舒展繁茂,与四周的浅草格格不入。
天空阴沉一片,明明还是下午,重重乌云中却开始藏着一轮若隐若现的圆月,静得像下一刻就要碎掉的镜子。
尸妖背部如弓,开始寻找进攻的最佳方向,众人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些妖似乎在不断进化,越来越强。
一只妖将手中昏迷的孩童高高举起,锋利的指甲瞬间划破孩童的手臂,在血液与泥土相接触的那一刻,巨大的怪阵随即出现,闪烁着红光,正迅速以圆形向两端合拢,妄图将所有人一并圈进这阵法中。
尸妖们死死地盯着他们,随即发出尖锐的叫声,它们——在兴奋。
腐土尸妖残暴嗜杀,它们抓住这个孩子却不立刻杀掉,究竟为何?
这诡异的阵法是谁所绘?这个孩子是为了献给那人吗?
这宛如献祭的仪式让雪纷纷心头一紧,“怎么感觉,它们似乎是为了引诱我们前来。”
突然,雪纷纷反应过来,“祭品不是这个孩子,是我们。”
一直站在后面的卢洋作为带队的领头弟子,虽然也想救下那个孩子立得头功,可若死在这里,那得了再多名声也是无益的,连忙大喊道,"退后!大家快退出去!"
抱着孩童的妖再次亮出利爪,意图划破手中猎物的肚子。
卢洋等人飞速往后撤去,一道白衣却越过他们攻向尸妖的方向,只留下一句散在风中的话,“你们突围,不必管我。”
其他本未动作的妖预测到少女的想法,全部都围堵了过来。
它们速度太快,而且力量变得更强,众人被打得节节败退,眨眼间,已经杀死了两名弟子,阵法瞬间红光变得更加耀眼。
他们被打断动作,失去了离开阵法的最后时机。
而雪纷纷借着雷法阵网,躲避开其他尸妖,足尖一跃,一剑劈向要撕裂孩子腹部的那只利爪。
剑刃闪着寒光,注入大量灵力后锋利异常,可在砍到的那一刻,尸妖的手如水流一般卷着剑身缠绕而上,一旦触碰到人的血肉,这只手恐怕保不住。
雪纷纷心下一横,趁着妖物攻击她之时,另一只手覆满雷电法力,挥出一记手刀,尸妖被斩断一臂。
孩童落下,与此同时,她持剑的手被抓出深可见骨的伤痕,道道血肉被五爪撕下,血淋淋一片。
忍着巨大的疼痛,她飞身将孩子救下,踩着雷网退后。
断臂的尸妖发了狂,其他尸妖皆退回来围着它,阵法中的红光大盛,全都汇聚到断臂尸妖的身上,它的手,正随着红光的注入渐渐长出来。
若仪式完成,后果不堪设想。
卢洋不敌尸妖,无可奈何而咬牙切齿,对着雪纷纷破口大骂,"你这蠢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现在好了,为了一个小孩,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真拿你当个人物了?若不是看在赵师妹的面子上,你一个低贱的外门弟子也配跟着我们?"
其他人皆附和,开始责怪少女不听指挥一意孤行。
可少女只站在原地检查孩子的伤口,她性子冷淡,最不喜与人多费口舌,她坚守本心,身为修仙者就不能罔顾百姓人命,不修心者不配修仙。
"雪纷纷,你想死就自己去死…啊…"
一颗石子砸了过来,痛得卢洋大叫起来。
"谁?!给老子出来,躲躲藏藏的蝼蚁算…啊…"
又一颗石子砸在同样的位置,只力道更盛,隔着皮肤打掉了卢洋的一颗牙,巨大的力道将他掀翻在草地上滚了几圈,登时口中冒血灰头土脸。
"阁下非蝼蚁,怎么蝼蚁不可翻覆天地?"
巨大的古树上,传来清冽的少年声音。
寻着声音的方向,这才发现原来古树上还有个人,少年在笑,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岔开腿蹲在树枝上,明明是白日,他却提着一盏绿幽幽的灯,细看之下,散着一缕细细的黑烟。
少年的发浓密而黑长,藏在交错的树影里,看不清容颜。
雪纷纷脑海中莫名觉得,这少年像一只鸟。
只在这思考的片刻,少年已经似鬼魅般来到了她眼前。
好惊人的速度!
除了七峰大选中那位天资卓越的掌座师兄,世上竟还有这般来去无踪的人。
等她回过神来时,只看见一柄递过来的剑。
"喏,你的剑,还给你。"
不知何时,他竟然将她被妖折毁的剑拿了回来。
少年一袭云纹黑衣,束着高马尾,抬手拂了拂被风吹乱的发带。他一笑,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但过于精致艳丽的容貌让他未语时雌雄莫辨,浑身散发着迷惑人心的危险。
他出现得太古怪,她忍着钻心的疼痛,满眼警惕,一手抱着昏迷的小孩,一边观察着尸妖的形势,她对周围事物一向观察入微,少年气质不凡,若是他想杀自己,恐怕她不是对手。
但他又似乎并无恶意?
其他人忙着破阵,可穷尽各种术法,这怪阵仍未有丝毫松动。
而断臂的尸妖已经伤口愈合,连同周围的妖体型皆变大的不少,正面目狰狞地飞袭而来。
雪纷纷瞪大了眼,迅速取出储物袋中的符箓,若非她手受了伤,到了生死紧要关头,本不想动用此物。
与她的浑身紧绷相比,少年一幅看鸡鸭飞天的闲适表情,手中剑细细琢磨比划着什么。
"嗯…你刚才那招使得不够好,现下瞧好了,我只教你一次。"
大片的妖扑过来,可少年却视若无物,拿着卷成麻花的剑转手挽了个利落的剑花,收尾迅捷一顿,佩剑顷刻直立恢复如初。
雪纷纷没有没有多余心思环顾这变化,运起灵力催动符箓,念出口诀。
"三清化无垢,荡平秽土,诛!"
一张绘满朱砂的黄符舒展着,上面笔纹的脉络似有生命般活了过来,脱离符纸变大数倍,而后化作金色的真龙光焰,巨大的力量向尸妖攻去。
与此同时,少年轻轻地挥动手中剑,无形的剑气势如破竹。
转瞬间,尸妖惨叫着化为飞灰,而阵法不断闪烁,挣扎了几下后不甘地随之消散,阵中的位置被炸出一个巨大的坑。
妖已被除,可雪纷纷脸上并未出现喜悦,反正更沉了几分。
这符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仅仅一张,就能杀死这些妖,可她自己哪怕身受重伤,也只斩下一臂罢了,这相形见绌的天赋对比,当真是残忍地有些可笑。
少年提着灯,走到了坑前,他用剑拨了好几下泥土,下面才出现一尊巴掌大小的石像。
似是无奈地笑了笑,"啧,你呀你,倒教我好找。"
四周围拢了人,只见那尊小石像披散着头发,似罪人一般被绳索反缚双手捆着,头颅低垂,双腿跪地,惟妙惟肖仿若真人。
少年将石像捡了出来,随手撩了衣袍擦掉石像身上的泥土。
露出一张仿若女子的俊秀俏脸来,卢洋瞬间瞪大了双眼,"这石像怎么、怎么…"
他站得近,腿开始不住发抖,可好歹是仙门弟子,脸上勉强维持着几分体面。
少年却将石像半举在脑袋旁边,睁着一双无辜的眼说道,"怎么那么像我,是吗?"
他明明在笑,没有丝毫杀意,可越是平静,越让人琢磨得惶恐,尤其是刚刚才经历过一场生死恶战的他们。
周围人皆是往后退去,卢洋跑到雪纷纷身旁,早就没了当初趾高气昂的样子,低语道,"雪师妹,刚刚的符箓你还有对吗?"
雪纷纷不做回答,知道不能让这少年知晓,符已经用光了。
卢洋却不明所以,大受激励,开始不断叫嚣,"管你是何方妖物,今日就叫你魂飞魄散。"
周围的雾越来越浓,少年挥了挥手中的石像,"我很忙的,改日玩吧。"
大雾裹挟住少年的身影,待到卢洋等人瞬移到少年刚才的位置时,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柄修复好的剑。
“他究竟是何人?”
“我瞧他这一派奇怪的举动,莫非真像赵师妹猜的,他就是尸妖背后的主使者。”
“可若真与他有关,怎么还会留我们性命?”
卢洋舌头顶了顶断牙的位置,刚才的羞辱令他愤恨不已,轻蔑地骂道,“能怎样?自然是怕了老子所以灰溜溜逃走了,看来没了尸妖操控,他就是滩废物烂泥!下次再碰见要那小子好看!”
可人已经跑了,众人也只能猜测。
后面重伤的雪纷纷终于支撑不住,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殊不知,这一切景象都被映照在一面镜子里,被传到千里之外的一座宫殿中。
屋中围拢观看画面的几人脸上皆闪过一丝惊艳。
"少主果然慧眼识珠,找来的这位公子虽然年纪不大,可一出手便能造出如此强悍之物,少主壮志大成指日可待。"
口中的少主坐在主位,正看着旁边一脸凝重的白发少年,"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少年拧着眉,好看的脸透着几分稚气,"不对。"
"如何?"
"有人动过我的阵。"
少主指节轻敲,隔空调动错时镜,可雾太大了,无论是什么视角,都看不清从树上跳下来的少年是何模样。
"阿楽,你看看,是因为他吗?"
名叫阿楽的白发少年手指连续不断地摸着鼻尖,他烦躁的时候总控制不住这些小动作,回答道,"不清楚,我得离得近了才能判断他究竟是什么。若他是妖,那几个仙门弟子不可能看不出来,可他若不是妖,我造出的好朋友们怎么会长出那样一双翅膀?"
虽说阵法为他所创,但现在的变化连他也有些看不懂了。
而且他并未让人在此处绘阵,看来是有人违背自己的命令自作聪明。
可这次的尸妖比他任何一个阵法中都强,若是能参透这些变化,或许能弥补此阵的致命缺陷。
这发现让阿楽灰白的瞳孔燃起一丝强烈的兴奋。
"有没有可能,那少年是只修为极高的大妖?"
少主此话一出,众人面色都凝重起来。
"现下是紧要关头,他既然救下那些人,说不定会与我们作对。"
"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我决不允许变数存在。"
男人转了转手腕上的红线绳,轻轻抬了抬手,"去,除掉他。"
屋子的角落里,几道影子迅速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