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快到午饭时间,主宅才陆陆续续又来了些人。都是从小经常见到的长辈,他们对小时候的我并不如何,但是现在我终于学会虚与委蛇,便和他们挨个打招呼聊天。安德烈一直在楼上不下楼,大家也不觉得他没有礼貌,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很容易被原谅。

老爷子是最后回来的,阿姨已经把菜都做好端上了桌。警卫帮他卸下帽子和渔具,他一进来本来在交谈的其他人都噤了声,有的小辈甚至站了起来。老爷子看起来慈眉善目,扫了一眼大厅说:“今天来得挺齐。”

许育衷站在他身边垂着手,这时候就乖得像个鹌鹑:“爷爷。”

“嗯。”老人向来隔代亲,许育衷又是长房长孙,说话语气很温和,“老大怎么没来?”

“父亲去F市出差考察那边市场了。”许育衷说得头头是道,像是很用心在公司事务上似的,“所以没能来。”

“工作的事是要上心。”许老爷子淡淡的,“开饭吧,都等什么呢?”

等他坐下之后众人才落座,我也跟着坐下。按辈分许育城坐在我旁边,我低声问:“安德烈呢?不下来吃饭吗?”

“他还在睡觉,叫了也不回。”许育城小声说,“下午再叫阿姨做点给他吧,他不是不适应这种场合吗。”

这种表面阖家欢乐实际暗流汹涌的场合,谁会觉得适应?我一直不喜欢主宅压抑的气氛,因为这里的一切中心都围绕着许老爷子,他是这个家庭的主心骨,可以轻易决定每个人的小家庭——许家的一切都得靠他,靠这个在上面“说得上话”的老人。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承他眼色做事,尽忠职守的讨好他。

而我一直都是被他无视的存在。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好在许老爷子上午大概是累着了,吃饭的时候没怎么说话便结束午饭上去午睡。大家这时候才开始聊起彼此的生意,有女眷传谈各家的八卦。

按规矩我们小辈应该留下来过夜,但是大家显然谁都不想在有许老爷子的主宅待下去,便推说别墅房间不够,并且不打扰老爷子清净休息,要各自回家住。理由都很冠冕堂皇,所以最后除了二姨夫妻俩和一定要留下来的许育城、许育衷,其他人吃完饭打了会儿牌很快就散了。

“奇怪,二姨为什么要留下来?”我拿了许育城的车钥匙,准备开车带刚睡醒的安德烈回去。在车库我问许育城,“她不是一向和老爷子不对付吗?”

二姨不遵从老爷子的安排,嫁给了一个许氏公司里的普通职员。虽然舅舅看在她面子上把那男人提拔成了经理,但这么多年她在女眷中算是过得差的,连带着回主宅时也很少和人交谈。

“有事想求爷爷吧。”许育城倒不惊讶,“听说她老公在外捣鼓制药生意,门道大着呢。”

“行吧。”我压根就不愿意和许家其他人扯上关系,不过随口一问。安德烈已经坐进车里,我向许育城挥手,“走了,回头把车还你。”

“注意安全。”许育城笑了笑,温柔的看着我说,“路上小心。”

高考之后许家给了我一笔钱出去自立门户,我便通过其中一个做地产的长辈拿了一套B市的复式住房。房子地段不错,面积也很大,我这才觉得有亲戚在的确好走路,就算他们不喜欢我,看在我还姓许的份上就得给我点面子。

因为安德烈突然回国,语言不通不方便安排住在主宅,我那没心眼老妈便打了个电话给我让我带安德烈一起住。其实这么多年她对我不算差,生活费向来给得阔绰,也让我存了笔钱,加上许家给的资金和长辈在价格上给的很大优惠,我能在房价日益高涨的B市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所以安德烈被塞过来的时候我也没什么异议,还顺带当起了他的翻译。

毕竟再讨厌也还是弟弟嘛。

我在小区的车库停好车,安德烈蜷在副驾驶座不说话也不下车。他很高却也很纤细,缩成一团的时候颇有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Qu’est-ce qui ne va pas chez toi?(你怎么了?)”我问。

安德烈看我一眼,明明表现的可怜兮兮,表情却还是一样的冷漠。他吐出一个字:“饿。”

看来这段时间的中文辅导还是有用的。而且在主宅我和许育城都忘了叫阿姨给他做份饭,导致他从早饭到现在一直都没吃东西。我尽量放柔语气说:“On rentre d’abord à la maison, puis je cuisine pour toi.(我们先回家,再做饭给你吃。)”

他看我一眼,说:“好。”

这种我说法语他回中文的诡异状态大概是改不了。我无奈的拉开车门请这位少爷下车,然后等电梯的过程中点了个外卖——我不会做饭,顶多点点外卖。等外卖到了,安德烈已经裹着风衣在沙发上打了好几次滚,抗议我点外卖糊弄他的行为。

我把盘子拿出来摆上外卖,给安德烈放了个勺子:“吃饭了。”

这些简单的日常用语他听得懂,安德烈慢吞吞的坐到餐桌旁,一字一句的说:“故意的。”

我笑:“什么故意的?”

他把一勺饭送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大概是思考了一下构词:“我饿,你故意的。”

他艰难的控诉我故意饿他。金色的头发在暖调灯光下几乎闪闪发光,那双清澈的蓝眼睛现在倒不显得冷漠,有几分委屈。我单手托着下巴,漫不经心的揩去他嘴角的饭粒,回味指尖触到的皮肤滑嫩感觉,婴儿般的无暇皮肤啊,真是漂亮的脸蛋——我低声说:“晚上给你补偿。”

他哼了一声,重复那个词:“补偿,补偿。”

金发天使继续优雅的进餐,我嗅了嗅自己的手背。

如果说许育衷身上是无数女人的脂粉香气构成的荒唐气息,那么我就是勾引所有人心中的天使坠落的堕落味道。

我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