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三国志有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到我这里应该改成:士别三月,记得换短袖。
我离开时是五月,路上还有穿外套长裤的行人。回来却正赶上三伏天,太阳晃人眼,整座城市活像个烤炉,地面简直热得可以煎鸡蛋。
即使天气炎热,我的心情也一直很愉快。
杨柯作为一名铁杆狗腿,秉承着送货上门的理念,没过问我的意见,试图直接将车开到杨沉的另一处房产。
我半路发现道不对,并未生气,只是笑了笑:“杨柯,能耐大了。”
他给出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许哥,外头太热,咱先别急着回家。杨哥也挺想你,先跟他见一面呗,省得到时候两头跑,身体受不了。”
关于陆长柏的情况,我的确需要和杨沉对接,他说得也挑不出毛病。
我向后一仰,语气轻松:“我当然会见他,但在此之前必须取个东西。这件事很重要,你最好别自作主张。”
杨柯默了几秒,从后视镜里与我对视。我噙着笑,直直看向他眼睛。
再开口时,他语气里有了服软的成分:“我在前面调头。”
等我拿了那样东西,杨柯才送我过去。
一推开门,就看到杨沉站在不远处。见我进来,他抱着胳膊冷哼了一声,神色十分不好看。
我抬头仔细打量他,瘦了一些,俊美容貌中自带锋利感。气色不错,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精悍,看来工作繁忙的日子里锻炼也没落下。
唯独嘴角处有一块擦伤,青紫色显得格外刺眼。
“在等我?”我说,“不胜荣幸。”
他愣了愣,随后怒道:“谁等你了?!我在自家地板上站一会儿不行吗?你管那么多干嘛?自作多情!”
我从他的话中听出一丝气急败坏,不以为意地伸了个懒腰:“坐车有点累,我去洗个澡,帮我拿一套换洗衣服,多谢。”
杨沉一动不动,挑起眉,语调嘲讽:“许俊彦,你摆少爷款使唤谁呢?”
这地方我来过一次,勉强记得布局。因为身上热汗黏得难受,我干脆不再闲扯,径直走进浴室。听到他的话,一边脱上衣,一边赶在门合上前说了句:“使唤我老公。”
轰的一声。
五秒前合上的浴室门被踹开,我忍住骂娘的冲动:“虽然是你的房子,但容我提醒一句,有种东西叫门把手——”
他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你刚才说什么?”
“使唤我老公。”我在他面前晃了晃左手,无名指上端端正正戴着一枚戒指,“你家还有别人叫杨沉?杨沉,杨沉?嘿,你傻了?”
我让杨柯送我回去一趟,就是为了取这枚戒指,用来消灭杨沉的所有疑问。
只是不曾想到效果如此好,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呆滞的时刻,嘴巴微张,混杂着错愕、震惊、不敢相信和欣喜若狂。
要不是手边没手机,真该被拍下来以作纪念。
没等我伸手帮他把嘴合上,就被死死抱进怀里。他力气极大,勒得我差点喘不过气,只好抬腿乱蹬:“杨沉……杨沉!你放开我!咳……你想弑夫吗!”
一番折腾下来,他总算冷静了点,望向我的双眼亮得慑人,语气却狐疑:“你在信里写的居然没骗我?许俊彦,这回又准备搞什么花样?”
我屈指弹了下他额头,没好气地说:“这回,许俊彦不骗你。”
他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偏偏嘴硬:“你信用值太低,我不信。”
“不信算了,杨大少爷找其他人结婚吧。”
我作势要褪下戒指,被他一把捏住手腕,那双漂亮的眼睛狠狠瞪我:“我开个玩笑,你敢摘!”
他的模样有趣,我不禁微笑,摇头道:“不摘——嘶,松手,你弄疼我了。”
杨沉连忙松手,我见他神情有点恍惚,干脆推他出去:“坐着消化一会儿,别一惊一乍的。我要洗澡,记得给我拿套换洗衣服。”
为了避免被打扰,我顺手将门反锁,内心感慨:质量好的家居用品真经踹,不然按杨沉的脾气,一年得换千八百遍家具,直接晋级为顶级消费群体。
……算了,他本来也是。
这个澡费了点功夫洗完,我盘腿坐在沙发上擦头发,听杨沉说他和陆长柏的争斗。
谈及正事,他的智商总算回到正轨。
但看得出那段时间被陆长柏气狠了,几乎每两句里就要夹杂一句对陆家族谱的问候,着实令我大开眼界,某个极少使用的词库丰富了不少。
其实陆长柏的最后一手很简单,也称得上“釜底抽薪”:他通过这些年经营的人脉关系,将手中大部分见不得光的资产在海外洗白,最后转移给了一个俄籍合伙人。
老狐狸壮士断腕,抛弃在某些地方撇清自己的机会,使尽手段,将这场本该速战速决的官司拖了三个月。
这场拉锯战进行的过程中,就在杨沉的眼皮底下,一大笔干净无暇的资金悄无声息地掉进另一只口袋。
合伙人藏得极深,杨沉查不到任何信息,但他肯定,这是陆长柏用于保存实力的一个假身份。
毕竟以陆长柏的狡猾,早早铺垫一条退路并非难事,而且将一笔巨款留在任何人手中他都不会放心,除了自己。
我沉吟道:“别掉以轻心,一旦他东山再起,你绝对会是第一个报复对象。”
杨沉抬了抬下颌,虽然愤怒于一时失察,眼中傲慢不减分毫:“你那个便宜爹起码有十年的牢要坐,等他出狱,还不知道是什么局面!再说了,年龄摆在这儿,十年后我不到四十,正是有所作为的时候。他一个老人,钱多有什么用,蹲在门口拿钞票砸死我?”
我心说陆长柏不是没干过杀人灭口的事,却不想在他面前扫兴,岔开话题聊起别的:“杨柯在车上跟我说,陆惊帆一夜白头,怎么回事?”
他皱了皱眉:“听那家伙瞎扯,哪有这么夸张。”停了半晌又说:“是白了一点头发。没人逼他选这条路,既然走了,所有结果都得自己认,你别瞎操心。”
从他口中探不出什么内容,我脑中有所计划,也不再追问。
杨沉难得安静片刻,拉过我的左手放在掌心抚摩。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反衬得我有些过分孱弱。
“我要不要拍个照,发朋友圈?”他忽然说,随即兴致盎然起来,“必须告诉其他人一声,让他们下次见到你记得改口。快快快,手机递给我,这个角度光线好。”
我原以为他只是说着玩,见他果真拍了一张照打开社交软件,登时心里一跳,眼疾手快地抽走手机:“你急什么?”
杨沉眼睛一眯,瞬间流露出一丝危险气息:“嗯?”
我眨了眨眼,已想出对策,故作无可奈何道:“即使不能领证,该走的仪式也不能省了。没名没份,也没有正式见过家长,我这算什么?私定终身?”
他脸色和缓不少,伸手拉我躺到他怀里:“不早说,难道我会少了这几步程序?别说见家长,你要是诚心跟我一辈子,不出轨不偷吃,老实本分点,你当我家长都行!”
一语道毕,他的目光又陡然凶戾起来:“不过,许俊彦,如果你敢拿这种事耍我,我抽死你!”
我笑着将脸贴在他胸膛,知道他吃这一套,故意瓮声瓮气地腻歪:“大不孝,居然想抽自己祖宗。”
杨沉果然受用,切了一声,捏了捏我鼻尖:“这是打哪儿来的祖宗?”
“我记得之前有谁说让我做他的家长来着?”
“你还当真了,蹬鼻子上脸的东西。”
同样戴着戒指的手十指相扣,他的呼吸渐渐平稳:“喂,许俊彦。”
“怎么?”
“你在信里写的,不管真假,我都不追究。你回到我身边……就好。”
我没说话,只低低嗯了一下。
托林雅转交杨沉的东西中,有一封我写给他的信。
短时间内能安置好安德烈,可糊弄不过杨沉。我直接坦白接下来会消失一段时间,为求他配合,又画了张大饼,许诺说等我回来就和他在一起。
除此以外,我掩去自己被感动的那部分,将背后原因悉数说出。
宋城能这么快顺利解脱手中事务离开,除了我的授意,还有赵远在推波助澜。
宋父一向谨慎,不轻易踏入浑水中。但只要宋城还在京城,侯广岳垂死挣扎之际为求助力,随时可能反咬他一口。
到那时即使宋父不想帮,为了小儿子也得出手。
除非他够狠心,能下决定舍弃——赵远又不蠢,与其留这个不确定因素在京城,不如将宋城远远支走,直到尘埃落定,情况无可回转。
我在赌,赌杨沉的理性压过嫉妒。
我们和赵家绑在同一条船上,他不会为一时畅快冒然破坏当前局势,还得打掉牙齿和血吞,尽力掩饰周全。
哪怕他明白,这个决定相当于亲手保全了情敌。纵然宋城已被卷入侯家纷争,如此一来,不至于陷得太深,更不会处于风口浪尖,为人利用。
打一巴掌尚且要揉三揉,他性格暴烈,眼里容不下沙子,这巴掌实在伤在软肋,令他痛极。
此刻听见他轻易原谅,我反而眼眶一酸。
算了,算了!
赵家铺垫数年,早做好了万全准备,我只是枚棋子,改变不了结局。倘若宋城没有选择和我一起走,现在最好的下场,顶多是留一条命。
这场与世隔绝的美梦,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又或者,算我送他的一份回礼。
我不相信缘分,否则不会在初见时想方设法调查他的信息,死缠烂打,费尽心思。可如今我信了。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