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华无色一人拿着一个包袱溜达着进来，笑眯眯道：“青龙真人在啊，东西都买好了朱爷。”

包袱里是几个斗篷，大到能遮住全身。

青龙看了一眼道：“你要去鬼市。”

“是，我要去打听一些事。”

“最近鬼市凶险，遇到什么苗头不对，赶紧回来。”没有多问，没有阻拦，青龙说的平平常常，仿佛一点都不担心。

朱青珑的心底有一丝失落，被她刻意压制，本来也没想他会说出什么反常的话来，随口问道：“你最近去过鬼市？”

青龙也坦诚：“去过，不知因为什么，鬼市多了很多夺命厉鬼，我问过阴差，阴差也说不上来 。”

“这么危险？三山岳的鬼市一直可是很好玩的。”

无华撇撇嘴，受朱青珑指使，他和无色每隔一两月就会去鬼市溜达一圈，打听打听三山岳附近的鬼圈最近都在干什么，会不会威胁到活人。在他们看来，鬼市的危险性几乎没有，因为都是一些贪玩善良的鬼魂，从来不会为难新鬼，也不会刻意夺人性命，有一次他俩不小心暴露出活人的气息，还有鬼帮他们遮掩，平安的给送出来了。

无色看看青龙，眼巴巴的等着他说一句我陪你们去吧，可惜等到的却是他转身离开。

“啊？青龙真人都不担心我们吗？”

“朱爷这么厉害，青龙真人为什么要担心？”青奴盘在青乌脖子上说道。

无色眨眨眼：“说的也是，就是他提醒朱爷要小心，我觉得可能真的很危险。”

“呸，胆小鬼，朱爷会保护我们哒！”青乌仰着脖子嚷嚷。

“去准备准备，入夜我们就走。”

人有阳寿，鬼有阴寿，阳寿尽了做鬼，阴寿尽了入轮回，在此期间，鬼和人一样，也是要生活的，正常死亡的鬼魂入了地府，最后会在鬼界堡等待轮回，孤魂野鬼就只能在人间飘荡，它们无处可去，慢慢就聚集在一起，模仿着生前的一切。

鬼市和人间的集市一样，贩卖各种东西，只不过都与常人无关，有些甚至十分凶险。

活人不能进鬼市，很容易被鬼带走，碰上善鬼还好，若是碰上恶鬼，不死也得扒层皮。所以进鬼市的活人都会掩盖生魂的气息，装作鬼。

纯黑的斗篷把三人包裹的严严实实，鉴于胖乌鸡的体型实在太大，朱青珑没带它去，滚圆的白团气的打鸣，一头扎进鸡窝不出来了。

三山岳的鬼市就在离无名观不算太远的山里，也不知道这些鬼怎么想的，胆子大的敢在道观边上待着，无华也曾好奇的问过，答案居然是，它们觉得有事还能找道士帮忙……这些鬼认为无名观的道士都很好，非常讲道理，也不会滥杀鬼，待在无名观边上很有安全感。

进入鬼市需要先验身，验身之地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三人连灯都没点，熟门熟路的去了山洞，从外面看，那山洞是石壁，只有直直撞上去才会发现内里玄机。

三人一个接一个的撞进石壁，石壁内漆黑一片，阴冷无比，活人受不了这阴气，会不自觉的发抖，这时看守山洞负责验身的老鬼就会直接把人扔出去，算作误闯的；若是验身之后确实是鬼，那穿过这片黑暗就是鬼市了。

当然也有例外，活人说出自己的诉求可以进鬼市，但只有极少的人会这么做，阴阳两隔，从鬼市得到某些东西代价很大。

朱青珑面色平静的站在黑暗里，等着看门鬼验身，对于她来说，别说糊弄看门鬼，就是真的在鬼市闹起来，也不见得真有鬼能伤的了她。

“这次带了个朋友？”阴寒的鬼气绕来绕去，老鬼隐身在黑暗中，对无华无色说道。

“是啊，今天鬼多不多？”

“多，最近鬼市新来了很多野鬼，进去可要小心，它们好像不是三山岳的鬼，很不讲道理。”

“它们欺负你了？”

“我一个看门鬼，它们有什么好欺负的。”

“那就好，它们要是欺负你，我们帮你报仇。”

“呵呵呵……就你们俩嘴甜，玩够了赶紧出来。”

“好嘞，多谢老哥。”

一缕鬼火燃起，照出一片迷蒙的路，再往前走，惨绿的光芒越来越多，鬼火一簇接一簇的飘动，照出一扇门。

门推开，是很宽阔的一片荒地，周围雾气濛濛，是晦暗的颜色。

有肉汤的香气飘来，三人慢悠悠朝前走，第一个摊位是个卖汤的，一大锅血色的汤咕嘟嘟冒着泡，裹得严严实实的老妇鬼端着碗吆喝：“人血汤……”

朱青珑朝汤锅里看了看，沸沸扬扬的汤锅里，还有手指和内脏，这老妇鬼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尸体熬成汤来卖。

“喝汤吗……”

老妇鬼把汤碗往前递了递，灰白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

“不喝了，谢谢婆婆。” 无华无色看的有些反胃，心道这才多久没来，怎么连人血汤都卖上了。

没想到朱青珑却接过了汤碗，随口道：“这血不太新鲜。”

老妇鬼笑了笑：“挖不到新鲜的尸体，这个也才下葬不久。”

“我只喝新鲜的人血，谢了。”

随手给了几张纸钱，朱青珑把碗还给了老妇鬼。

“谢谢，谢谢，好鬼有好报，里面也有卖汤的，只不过熬的是鬼，不如我这人血汤温养。”

老妇鬼把纸钱收好，笑眯眯的说道。

“阿婆，好像没怎么见过你，你怎么守在这里卖汤，里面怎么不去？”无华问道。

老妇鬼的浑浊的眼里露出惧色：“我才来不久，很快就要轮回了，不想惹麻烦。”

“麻烦？这里的鬼都很好，不会欺负你的。”

“唔，可能是我太弱了，你们最好也不要去。”

那碗盛出来的人血汤被倒回锅里，老妇鬼小声嘟哝。

鬼说话不像人说话一样通过声音传播，而是通过意识，朱青珑听完，又是几张纸钱递过去，她看着老妇鬼道：“这汤少了几味料，不如回去改良改良，时辰不早了。”

老妇鬼愣了一下，接过纸钱多说了一句道：“若是有危险，就去鬼王馆，鬼王很好说话。”

它说完舀了一勺人血汤，汤水翻动露出藏在锅里的头颅，老妇鬼把头扒拉到一旁，自言自语道：“这尸体熬了这么久都没化，真是奇怪了。”

朱青珑看的明白，没有再多说话，带着无华无色往前走。

越走越是阴暗，鬼火仿佛熄灭了，时有时无。

“朱爷，好像是不太对劲哦，我怎么感觉这鬼市阴森森的。”

“鬼市不阴森森的，还暖洋洋的？你以为是人间的集市？”

“不是啦，就是以前来都觉得挺好玩的，怎么今天就……”

“觉得很危险，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咱们一样。”无色补充道。

“不然文府发生的事只是偶然吗？”

“什么意思？你知道有问题啊。”

“道士鬼跑了，没有风水阵眼护着它，你猜它会躲到什么地方去？”

“你说它来了鬼市？”

“确切的说，应该是在鬼市布了个局，等着我们来，毕竟我坏了它的好事，怎么也得杀了我泄愤。”

“它能有那个本事？”

无华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朱青珑的话他还没琢磨的太明白，眼前一幕又让他惊呼：“那老妇鬼不见了。”

朱青珑回头看去，空茫茫一片，仿佛从来没有个老妇鬼在那里卖人血汤。

她一点都不觉得惊讶，继续朝前走：“那是个善鬼，提醒完就走了。”

“啊？我说有点奇怪，怎么在这个地方摆摊，它为什么要帮我们？”

“因为你们曾经帮过它。”

“啊？”

“不觉得那鬼很脸熟吗？”

无华无色回想，猛地一拍大腿：“是她，那个被我俩超度的孤鬼。”

“因为你俩的善心，她可以提前入轮回了，你们每次去危险的地方，这鬼都会悄悄跟着你们，我见过她送你们回来，到了无名观就走，很小心，怕你们发现。”

善心得到善报，心里暖洋洋的，无华无色挠挠头，嘿嘿傻笑。

“走吧。”

离开老妇鬼的摊位很远才看见下一个摊位，一个挨着一个，各式各样的鬼卖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不时凑到一起聊聊天，逛鬼市的野鬼在摊前看来看去，和平时的鬼市也没什么两样。

“这才有了点鬼市的样子。”无色道。

好奇的白蛇偷偷从朱青珑的袖口往外看，被朱青珑甩袖子挡住：“这里不是好奇的地方。”

青奴乖乖缩回去，爬到朱青珑的肩膀上跟她说悄悄话：“朱爷，这些鬼看上去也没那么吓人。”

“最危险的东西看上去最温和。”

“什么意思？”

“过了今晚你就知道了。”

鬼市里的鬼什么样子的都有，朱青珑三人的装扮并不奇怪，也没有鬼好奇他们的打扮。

再往前就到了繁华地段，那是鬼市的中心，也是隐秘交易的地点，那里有琳琅的店铺，每一个都象征着一种交易，那里的鬼都有来头，若是违背了与它们之间的约定，一定会不计一切代价的报复。

“你们两个，四处看看有什么异常，千万不要被看出端倪。”

“好的。”

无华无色领了任务熟门熟路的开始瞎溜达，朱青珑带着青奴继续朝前走。

第一个店铺叫鬼话。

这店很大，里面有一个台子，台下有很多椅子，是个供鬼讲故事的地方。

讲故事的鬼坐在台子上，讲出自己的故事给鬼听，鬼觉得不错就赏一些纸钱，台上的鬼也可以自己提出要求，出钱请台下的鬼帮它做事。

一旦交易达成，双方不得反悔，做不到的一方会被店老板吃掉。有意思的是，店铺老板就混迹在台下听故事的鬼里，从来没有鬼找到过它，可也从来没有鬼逃掉过。

此时鬼话店里已经坐了一半的鬼，台上坐着一个面貌平凡的女鬼，穿的还算得体，应是死的不太久。

“我姓庄，名月闲，刚死不久，但是死的很冤枉，我是被吓死的，因为我死了的婆母死而复生了。”

底下有鬼伸长了脖子，毕竟死而复生对于它们来说十分诱惑。

“她活了，害了我的命，占了我的身体，我那黑心的丈夫就是帮凶，若不是我逃得快，就被他们吃了。”

“这是个阴谋，从我嫁过去那天就开始了，可怜我一开始还欣喜万分。”

女鬼叹了口气，开始讲述它生前的故事。

“十八岁那年，我嫁到了三山村的刘家，能嫁到刘家，我是十分知足的，因为我在家里不是个受宠爱的女儿，也从没盼望自己能找到个多么好的夫家，待字闺中的时候，我时常羡慕姐姐，又聪明，又漂亮，夫家对她也好。”

“可我不行啊，我娘总是说，你这样子能嫁出去已经不错了，我可不敢指望什么好人家来娶你。所以刘家上门提亲的时候，我娘喜盈盈的就定了。”

“初初过去之时，我忐忑不安，刘家比我家富有的多，也是有一些规矩的，可我那贫寒的家庭并不能聘请一位老师教我些什么，我想，这日子不会好过了，但我没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的婆母待我竟是如此好。”

“进门前我并不知道，我的丈夫刘长庚是续弦，刘长庚是个读书人，有些古板，面对我这个新婚的妻子并没有多少甜言蜜语，更别提日常陪伴，且说的话很多我也听不懂。

差距悬殊，无法弥补，我就这么不安的在刘家生活起来，每天老老实实的早起给婆母请安，做一些下人会偷偷嘲笑的菜，手足无措的想融入这个新的家庭。因为我的卑怯，其实我不太喜欢跟婆母相处，那是个八面玲珑的妇人，把刘家治理的井井有条，无人不服，可就是有些严厉，让我十分害怕，每天请过安都赶紧溜走，生怕婆母留我说话。“

“日子就这么过着，我没什么奢求，只求个容身之地，直到有一天，我在门外听见门内我的丈夫跟婆母说：‘娘，庄月闲太无趣了，我想纳个妾。’”

“本来就是门不当户不对，我每日都怕一纸休书让我回到娘家，听见这样的话，我手里端的茶碗差一点摔落，勉强稳住情绪，听我的丈夫继续说道：‘咱们也算殷实之家，我饱读诗书，您为什么给我找了一个大字不识的女人，她跟我无话可说，我说什么她也听不懂，每天就会做那些寒酸的菜，都是些什么东西，当真是没见过世面。’”

“这些话针一样把我的心扎的千疮百孔，我控制不住的鼻子发酸，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往日在娘家的自卑翻了几倍的覆盖住我的自尊，我心灰意冷的想，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我的丈夫竟是如此不喜爱我。”

“‘你见过什么世面？做了官了？’婆母的声音带着怒气传来，让我一惊，我以为，婆母是会站在她儿子那一边的。以为我会听到的是婆母说：‘好，娘再给你纳个妾。’”

“你都还要靠家里养着，还对庄月闲挑三拣四，娶妻当娶贤，她虽然大字不识，但从没断过一天来跟我请安，你嫌那些菜不上台面，我看倒是很好，至少她是亲手做出来的，你可曾为我做过什么？”

“‘是儿子错了。’半晌，我丈夫的声音嗫嚅着说道。”

“婆母让他滚出去，我还没来得及躲开，就和他撞了个正着。”

“‘呵，还偷听呢。’我丈夫的脸色很难看，一甩袖子走了。自然，婆母也就知道了，当即就把我叫了进去。”

“我当时不安的很，端着茶杯的手都开始发抖，没想到婆母竟然笑了笑，接过我手里的茶杯让我坐下，跟我说道：‘刚才听见的不必在意，在这个家里，我是会为你撑腰的。’”

“这一句话，让我泪如雨下，连我的亲生母亲都未曾这样跟我说过。”

“我以为这只是一句戏话，没想到婆母做到了，她亲自教我读书认字，如何治家。”

“我才知道，原来读书是可以懂得很多道理的，家里的钱财是需要记账的，喝茶是有讲究的，吃饭是有礼仪的，我是可以有人伺候的，我也是可以变得优秀的。”

“慢慢的我能听懂那个嫌弃我大字不识的丈夫的话，甚至能对上几句，让我的丈夫对我渐渐有了兴趣，家里的下人也开始对我变得尊敬，不再背地里偷偷嘲笑，某一天，我照着镜子看自己，居然觉得自己身上也有了婆母那种气定神闲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