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敬王府喜得小世子,却因为世子和世子妃的缘故,不能大操大办,甚至是几乎没什么风声。

木雅馨的灵柩暂且停放在王府中,依照大巍的惯例,需要停灵七日再行发丧。

木雅馨的生母已经过世多年,继母曹氏派了两个庶子来吊唁过半日。

凌慧珠这段时间也累坏了,夜里却也不怎么好眠,一大早就醒了,只是碍于尾骨上的伤躺在明珠苑。

银钏来说:“小姐,许府有人来吊唁了。”

看见凌慧珠询问的眼神,她补充道:“是小许大人。”

木雅馨过世,世家大户都会派人前来吊唁,只是敬王府如今这光景,敬王本人和世子都不在,也就派个庶子过来算是面子上过得去就算了。

正经的嫡子前来探望的,许家还是第一个。

不过大多数人都会联想成对家来看笑话的。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人物过来,凌慧珠作为敬王府唯一还能主事的人,总是要出面的。

她坐着轮椅往正厅走,路上碰到为木雅馨接生的年轻御医。

“凌大人,下官是来告辞的,如今没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地方,下官也该回太医院任职了。”

凌慧珠点点头,“应该的。”

小世子能顺利出生,这位年轻御医可谓是功不可没,当日便赏给他许多钱财,他辞去不肯受,凌慧珠便说这是不给她面子,不想和敬王府有瓜葛,三请三回之后,才终于接了赏。

她问道:“对了,还未问大人名讳?”

那年轻太医说:“下官李自成。”

在心中记下御医李自成的名字,凌慧珠接着往正厅走。

等到了地方,彼时许明毅已经吊唁结束,正在喝茶等她。

见面第一句,许明毅问:“凌大人伤可好些了?”

凌慧珠回道:“还好,只是尚需修养。”

许明毅微微蹙眉,“按着凌大人这般操劳,这伤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养好,说不准还会留下病根。”

凌慧珠摇摇头,她也是没办法。

这伤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不需要访问名医,只要静静地养着,等骨头自己长好便可。

可凌慧珠现在最缺的就是静下来养伤的时间。

木雅馨的后事办过之后,紧接着就是小世子的喂养,小世子身子也不好,需要温补着,找了好几个乳娘和婆子日夜伺候,生怕有什么闪失。

“瞧你又瘦了一圈,还在担心敬王世子?”他问道。

自然担心,自从敬王和木老将军去了青州,就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不知道情况如何,能不担心吗?

许明毅对她说:“我倒是听说,他们似乎已经找到敬王世子了。”

“找到了?”凌慧珠又惊又喜,差点要从轮椅上站起来,忙问道,“在何处找到的?世子可还安好?那山匪已经剿灭了?”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许明毅不愿张口,怎么一提到那个世子她就这么精神?

他喝茶卖着关子,在凌慧珠的脸彻底黑下来之前坦言道:“找是找到了,只是敬王世子的情况不容乐观,似乎受了重伤,具体是什么伤,我也不知。”

凌慧珠盘算着:“青州那地方山穷水尽,需得赶紧回京找名医医治才是,若是赶不及,就先在凉州找人看顾着,接大夫过去。”

“你倒是安排的妥帖,就是不知人家领不领你的情。”

许明毅这话让厅内都安静下来,银钏往茶杯里加水的动作都轻缓了些。

凌慧珠问:“你这是何意?”

许明毅倒是一点也不避讳,直说道:“你既知青州山穷水尽,又山匪祸乱,敬王世子为何去巡什么兵务?被山匪抓了,连赎金也不筹,眼看着儿子一根手指,一只手都被人砍了送过来,还一门心思只想着剿匪,这是何意?”

“凌大人也在朝中浸染多年,难道真的全然不知吗?”

啪——

茶壶落地,碎瓷乱飞,滚烫的茶水全浇在银钏的下半身,她往后退了半步,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凌慧珠看向她道:“银钏,去换身衣裳吧。”

银钏是自她八岁那年,便被分来服侍凌慧珠的丫鬟,彼时她与世子宫兆国一同读书,多少有些交集,银钏也帮忙传送东西之类的。

银钏这份隐秘的心思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与她朝夕相伴,还心思缜密的凌慧珠。

要被调走那日,银钏偷偷在偏房里擦眼泪,被凌慧珠看到,旁人都以为他们主仆情深,银钏在哭自己以后不能常伴小姐左右,凌慧珠却知道,她是在哭以后离了后院去家庙,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世子的面。

家生的丫鬟与外面买来的奴婢不同,多少有些体面,可若是想攀上主子,也做不成妾,最多是个通房。

凌慧珠没问过银钏愿不愿意,可瞧着她到了这个年岁还不嫁人,应该就是在等着什么。

等得自己回到了后院,却等来了世子这样的坏消息。

许明毅的话让银钏不敢细想,但最可怕的可能性还是使劲儿往她脑子里钻,让人无法正常思考。

她的身上满是水渍,声线颤抖着问:“许大人说的……是真的吗?”

这话她本不该问,但若是不开这个口,她不知道还要憋多久,就当她作为王府的一个奴婢关心自己的主子,但愿没人会往别处想。

但显然,许明毅已经知道了。

他用那双深沉得令人害怕的眸子看着银钏,只停留了一瞬,就移开去看凌慧珠。

“凌大人觉得呢,是真的吗?”

这样的问题,即便凌慧珠心里已经有答案,也无法回答,尤其是在银钏的面前。

她佯装镇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银钏,去换衣裳吧,地上的碎瓷叫别人来收拾。”

银钏捏了捏衣角,出去了。

许明毅笑了,“该说天助你也吗?敬王竟然派了这样的人来监视你。”

作为监视别人的一双眼睛,最好是没有别的情感,情感会影响人的判断力,也会使人乱了分寸。

凌慧珠也浅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总有些事情是人力控制不了的。”

“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你不也早就知道了吗?”

早就知道了,知道了什么,两人没有说明,但已经心照不宣。

俗话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敬王就是那只比虎还毒的野兽,将自己的儿子亲手送到另一只野兽口中,再借着斩兽的名头,借题发挥。

如果没猜错的话,若是世子真的在青州出了什么事,这题就该发到太子头上了。

凌慧珠看着他:“太子就快要受到波及了,你不担心吗?还有闲心在我这里喝茶。”

许明毅不急不缓地喝茶,“我不担心,因为你会救他。”

“哦?我会救谁?”凌慧珠明知故问。

有下人进来收拾碎瓷,两人静了一会儿没说话。

等人出去,许明毅说道:“这样绕来绕去的没意思,索性直说了吧,凌大人一直在追查十四年前的那桩案子,不是吗?”

十四年前,凌府遭山匪入侵,上下几百口人都死在山匪的刀下,甚至中途赶回的凌夫人和年幼的凌二小姐都不放过。

届时,凌慧珠的父亲不过是边陲小州的一个文吏,此时只在当地引起一阵轰动。

她有幸得敬王收养,与她异母同胞的双胞胎妹妹玲儿却沦落风尘。

可敬王当年是如何经过那个小州?不也是剿匪吗?

敬王与木老王爷从年轻时便是一对好搭档,两人一同出马,总能顺利找到山匪老巢,凯旋而归。

有人相传,正是因为敬王杀的山匪太多,才遭了报复,儿子让人抓去。

凌慧珠不肯吐露更多,只笑了笑道:“你这不还是在跟我打哑谜?十四年前,十四年前我不过还是个八岁的孩子,正同世子一起受先生启蒙,哪里知道什么案子?许大人若是不急着走,就再坐坐,我身上有伤,就不便多陪了。”

许明毅又说:“是你在跟我打哑谜,你很清楚我说的是哪桩案子,真相或许可以被掩盖,可留下的蛛丝马迹不会说谎,你定是已经发现什么了吧?”

凌慧珠滚动轮椅,还是打算离开。

许明毅站起身,她以为他要阻拦,谁知他主动替她推起了轮椅。

这样一路走着,凌慧珠再也不能回避他的话,又更加觉得自己这样不方便,属实是任人拿捏了。

“剿匪,栽赃,凯旋而归,这是他早就用惯了的招数,当年舍弃一个凌家,如今舍弃一个儿子,换来木老将军在朝中的地位和击垮太子的资本,这简直是太划算了不是吗?敬王这个人的野心,或许比你我想的都要大。”

“再跟着他,迟早会毁了你。”

凌慧珠嗤之以鼻:“不跟着他,难道跟着你?他是我的养父。”

许明毅质问道:“就算你的养父是你的灭门仇人?”

凌慧珠皱起眉头,咬着牙嘴里蹦出几个字:“无稽之谈。”

许明毅不再接话,他知道,他今日说的已经够多了,若是再聒噪,恐怕凌慧珠就要厌烦他了。

夕阳西下,轮椅慢慢滚动,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银钏收拾好自己回来,见到这一幕,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不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