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镰仓幕府与室町幕府的两度兴衰 十二章 战国风雨
战国时代是日本中世的终末、近世的开端。在日本史的概念中,中世庄园林立、地方割据,是缺乏强有力中央政府存在的时代,而通过织田、丰臣、德川三代“天下人”的努力,最终结束战国乱世,进入了相对中央集权的近世。
下克上
在“应仁之乱”中著名的“洛北合战”中,据说细川一族及其党羽总共聚集了十六万零五百兵马,他们被称为“东军”,相对地,山名一族及其党羽则共计十一万一千兵马,被称为“西军”。战争本以将军继嗣为导火索,打着打着双方就都把大义名分抛到了脑后,新仇旧恨却一起涌上心头。反正你只要加入了东军,那么你的仇人肯定加入西军,打着讨逆的旗号前来征伐,反之亦然。就这样连番厮杀,大半个日本都卷入了这场战乱。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乱,其无秩序无理念的状态,在世界历史上都是罕见的。昔日繁华京都,立变修罗杀场,不但町人、百姓遭殃,连皇室、公卿,甚至幕府也难逃此劫。近畿、中国、四国,还有九州北部,几乎所有守护、守护代、地方豪族全都加入了厮杀。同时,甲斐武田信昌、丰后-筑后大友亲繁、萨摩-大隅-日向岛津忠国等十数家守护虽然名义上保持中立,但趁此机会充实军备、扩张领地,也逐渐从旧的守护大名,转变为新时代的战国大名。而越后长尾氏、信浓村上氏、肥前有马氏等守护代或地方豪强,更是从此开始了他们下克上的阴谋历程。战国时代的格局,就这样逐步形成了……
应仁元年(公元1467年),东西两军在洛中对峙,一开始东军占据上风,不但兵马众多,控制了花之御所,还把后土御门天皇、后花园上皇都捏在自己手中,掌握了所谓的“大义名分”,西军势穷力蹙,岌岌可危。到了六月末,一支山名军突破东军重重防线杀入京都,据说所部数万,这才逐渐将形势扭转过来。然而,最终使西军极大膨胀,一度压倒东军的,还是西国之雄大内政弘的挥师上洛。
前面说过“应永之乱”,大内义弘对幕府掀起反旗,兵发京都,结果在堺被剿灭。义弘死后,其弟盛见继承了一门总领之位,此后传给义弘之子持盛。义弘的长子持世对此安排大为不满,他从幕府请得了“所领安堵状”(承认某人对某领地拥有管理权的文书),杀死持盛,登上家督宝座。“嘉吉之乱”中,大内持世身负重伤,不治而亡,同族推举盛见之子教弘为一门总领,教弘再传于其子政弘。
大内政弘时代,大内氏的势力极大地膨胀了,除原有周防、长门两国守护职外,还得到了北九州筑前和丰前两国的统治权,并将势力伸入石见、安艺和四国北部。大内氏素来就与细川氏不睦,两家为了抢夺“勘合贸易”的主导权而长年明争暗斗,故而山名宗全一看洛中形势不妙,立刻修书遣使向大内氏求援,于是大内当主政弘即刻点集兵马,上洛加入西军阵营。
如前所述,明日之间的“勘合贸易”利润庞大,使得日本各国守护、名山大寺、豪商巨贾,全都削尖了脑袋想往贸易船上钻。最终得以组成贸易船团的,主要有以下几大势力:京都天龙寺和相国寺、细川氏、大内氏。其实他们身前,还各有实际主持事务的豪商巨贾,细川氏靠的是堺的商家,而大内氏则依靠北九州博多的贸易商会。
为了独占“勘合贸易”的巨大利润,堺和博多、细川和大内,都展开了激烈的或明或暗的竞争与较量。于是大内政弘为了打倒细川氏,独霸“勘合贸易”,遂在“应仁之乱”中响应山名宗全的号召,点集数万大军,并要求四国的河野通春出动战船五百余艘协助运兵,浩浩荡荡杀奔京都而来。
西军得到强援,立刻发动全面反攻,九月间占据了内里,并在从九月十八日开始的“东岩仓合战”中杀败细川、赤松的别动队,阻止了敌人的反扑。到了十月份,京都对外的七条主要通路,除丹波路以外,另外六条全都被西军所控制,东军被压缩在京都东北角上,驻兵相国寺、细川胜元邸和花之御所,负隅顽抗。
应仁元年十月四日,西军的畠山义就、大内政弘、一色义直、土岐成赖、六角高赖等部对花之御所及其东面的相国寺发起全面进攻。细川胜元派畠山政长统率三千兵马前往救护,并明确表示无力再派后援。畠山政长大呼道:“我将独立杀破敌军百万雄兵,博取军功第一!”然后首先向一色军发起自杀性冲锋。一色军不敌溃败,据说竟被斩首八百余级。
西军的总攻击就此遭到挫败,双方再度进入长期对峙。这场战乱引发京都各处大火,从六月开始,陆续有公卿、守护的宅邸,以及名寺古刹被烧,然而足利义政将军却躲在花之御所里,照样每日饮宴作乐,观看猿乐(滑稽戏),吟诵连歌。据说他曾经讲过这样的话:“天下破败就让它破败吧,世间毁灭就让它毁灭吧,我之荣华富贵也不过云烟而已。”室町幕府倘若不灭,那真是没有天理了!
东西两军的对峙一直持续到文明元年(公元1469年)四月——因此这场动乱也被称为“应仁·文明之乱”——东军终于再也扛不下去了,各部陆续突出京都,逃往丹波等地。大内政弘等西军将领随后追赶,却没料到自己后院却燃起了熊熊烈火——当年五月,丰后守护大友亲繁、筑前守护少贰赖忠响应细川氏的号召,开始进攻大内氏在北九州的领地;十二月,大内教幸(政弘叔父)在长门掀起反旗,宣布加入东军。
第二年五月,斯波义廉的重臣朝仓孝景归降东军,被授予越前守护之职——这给西军造成了异常沉重的打击。连年战乱,守护大名们势穷力竭,财政状况也都濒临破产边缘,于是被迫于文明四年(公元1472年)元月开始和谈。次年三月,山名宗全旧伤发作,撒手人寰,五月间细川胜元病殁——两个老对头同年归西,也算是巧中之巧了。
当年十二月,足利义政正式把征夷大将军的宝座传给儿子义尚。第二年是文明六年(公元1474年),四月,两军新的统帅山名政丰和细川政元正式讲和,因为幕府将军还捏在东军手里,所以算是山名政丰向东军投降。又过了三年,到文明九年(公元1477年),西军全部退出畿内归国,“应仁之乱”才算暂时打上一个休止符。
“应仁之乱”是战国时代的开端,将全日本一分为二的大战乱虽然暂时停止了,但各地守护、豪族之间的战争从此再也停不下来,月月都起争端,处处燃起战火。考究战国时代,一般都称其为秩序颠倒的“下克上”的时代,那么,何所谓“下克上”呢?
我们可以分几个层次来说明这一独特的词汇。首先,昔日辉煌的京都在“应仁之乱”中被大片烧毁,无数公卿为躲避战乱而逃亡远国,原本就残存不多的朝廷威信更加一落千丈。明应九年(公元1500年)九月,后土御门天皇去世,竟然无钱安葬,被迫通过幕府请求各寺院和豪商赞助,允许赞助者有权使用天皇家独享的菊、桐家纹。因为天气炎热,没等下葬,天皇的遗体就已经腐烂生蛆了。
朝廷实权被武士所夺非止一日,但从来没有这样凄惨过,甚至被迫要向卑贱的商人伸手要钱,这是第一重下克上。第二重下克上是指幕府权威丧尽。将军足利义尚(后改名义熙)于延德元年(公元1489年)三月死于讨伐近江守护六角高赖的阵中,足利义视之子义材继任为幕府将军。明应二年(公元1493年)二月,义材将军采纳了畠山政长的建议,领兵讨伐畠山义就之子基家,然而他才离开京都,立刻后院起火——幕府管领细川胜元发动“明应政变”,改立堀越公方足利政知之子义遐为幕府将军,改名足利义高。闰四月,细川军击败并且俘虏了义材将军,畠山政长自杀。六月,义材将军在被流放的途中转逃越中,依附当地豪强神保长诚。
明应七年(公元1498年)九月,义材将军更名为足利义尹,又去依附势力更为庞大的越前守护朝仓贞景(孝景之孙)。次年十一月,义尹将军在上洛途中被六角高赖战败,逃去西国依附大内义兴(政弘之子)。将军就这么跑来跑去,一直挨到细川政元被杀。永正五年(公元1508年)四月,细川高国(政元养子)上洛,赶跑了幕府将军义澄(足利义高改名),当年六月,大内义兴进入洛中,拥戴义尹将军复位。
义尹将军复位后改名义稙,从此就被控制在细川高国和大内义兴手中,纯属傀儡,受尽了欺压。他一怒之下逃出京都,流亡到近江甲贺郡,被劝回京后于大永元年(公元1521年)再度出走和泉。这回细川高国再也不劝他回来了,改立足利义澄的儿子义晴为幕府将军。
幕府将军成为守护们手中的傀儡,可以随意拨弄,可以随意废黜和改立,然而一直到末代将军足利义昭以前,并没有一个强大的守护势力能够拥着一位将军长居京都,他们总是和周边势力打来打去,时胜时败,一旦势力退出京都甚至消散,则所拥立的将军也便走到了末日,这真是可悲的现象。不过,这也确保了毫无能量的室町幕府可以继续存在下去,等到真有一个庞大势力能够久居京畿,纵横四方,无人能挡,则室町幕府的运数,也便接近尾声了。
窃国之大盗
岔开话头,咱们先说说权倾洛中,人称“半将军”的细川政元。此公乃是东军统帅细川胜元的嫡子,胜元死时,政元年仅九岁,但已经表现出了他非凡的聪明才智。文明十八年(公元1486年),二十一岁的政元出任幕府管领,他在这一高位上一直待到永正三年(公元1506年)。在此期间,他消灭了政敌畠山政长,废黜了将军足利义材(义稙)而拥立傀儡足利义高(义澄),实际把握了幕府的实权。
权臣擅自废立幕府将军,这真是上下颠倒的真正乱世了。细川政元把持幕政,同时控制了几乎整个近畿和四国,当真是威风凛凛,天下不作第二人想。可是这样一位豪杰,却天生怪癖,迷上了一些荒诞不经的修验道。
《细川两家记》一书中,记载了细川政元的奇行。据说他主要修炼的,乃是“饭绳之法”和“爱宕之法”,据说修行成功以后,神通仿佛天狗,可以腾空而起,甚至在天上飞行,并且传说确实有人看见他在半空中站立过(天晓得!)。这位权倾天下的“半将军”在迷上邪法以后,每日必要斋戒沐浴,口诵咒文,做出诸般丑态。为了修炼的顺利,他完全戒绝女色,甚至不允许任何女性靠近他的身边。
政务之暇,政元开始考虑游方全国,寻找修炼的捷径。因为他不近女色,所以没有子嗣,于是过继了三个养子——澄元、澄之和高国。三个养子为了夺取细川家督的继承权,不断明争暗斗,细川氏从此分裂。永正四年(公元1507年)六月,细川政元在入浴的时候,被细川澄之派系的香西元长刺死,享年四十二岁。
政元死后,细川澄元在家臣三好氏的辅佐下,攻灭弑父的澄之,正式继任细川家督。然而不到一年以后,受排挤的细川高国在大内义兴的帮助下攻入畿内,驱逐足利义澄,复立足利义稙——曾用名义材、义尹等。澄元麾兵与战,大败而走阿波,最后老死于彼方。
细川高国也学他老子的榜样,最终废义稙将军而立足利义晴。义稙被追到淡路,随即死在那里。不过高国本人也没落到什么好下场,他因为听信谗言,逼死了家中执事香西元盛,大永七年(公元1527年)二月,香西元盛的兄弟柳本贤治攻入京都,细川高国奉着义晴将军走逃近江。高国先后求救于伊势北畠氏、出云尼子氏、备前浦上氏等有力大名,想请他们发兵襄助自己夺回京都。享禄四年(公元1531年)六月,细川高国、浦上村宗与细川澄元派的三好元长在摄津四天王寺展开大战,最终村宗战死,高国自杀。
三好元长乃是细川澄元的家臣,澄元死后,元长辅佐其子晴元杀回洛中,并拥晴元为幕府管领——从此三好氏就掌握了京都的实权。然而到了元长之子三好长庆的时代,三好氏的实权却又落到了家臣松永久秀手中,久秀纵横畿内,自称“幕府执权”。这是下克上的第三层表现,那就是家臣甚至陪臣执国柄,旧的守护大名纷纷没落,他们的家宰、执事、守护代们甚至守护代的家臣们就此得到了出头之日,架空或者驱逐主家,最终成长为新的战国大名。
其实新的战国大名来源很多,除了旧的守护大名的转化(多在远国),守护大名家臣、陪臣的崛起外,还有一些所谓的“素浪人”也一步登天称霸一方——这是下克上的又一层表现。所谓素浪人,就是指失去主家的流浪武士,他们靠着出仕新的主家,建功立业而逐渐发达起来,其中的代表人物便是斋藤道三(秀龙)。
且说紧邻近畿有一上国,名为美浓,土地广阔,物产丰富,室町时代的守护是土岐氏,但权力掌握在守护代斋藤氏的手中。斋藤氏源出藤原家族,始祖藤原叙用曾任斋宫头之职,因此以斋藤作为苗字。平安时代以来,斋藤氏世代担任美浓国的目代,也即国司的代官,一直到南北朝才臣从于武家的土岐氏,就任美浓守护代。室町后期,斋藤氏家督利永建构名城稻叶山作为居城,声威渐隆,掌握了美浓国的实际权力。
“应仁之乱”的时候,守护土岐持益和守护代斋藤利永都归属西军,素与斋藤氏不睦的豪族富岛氏、长江氏则从属于东军,兵连祸结,长年鏖战。斋藤利永死后,传位给儿子利藤,斋藤利藤号为“妙椿”,不但是智勇双全的名将,也是和歌高手。文明十二年(公元1480年),妙椿在七十高龄时去世,斋藤氏从此衰弱下去。
衰弱的源起是美浓守护土岐成赖(持益之子)想要废长立幼,协助谋划者名为石丸利光。这位石丸利光本是斋藤氏的重臣,功勋显赫,受赐斋藤苗字,权势几乎凌驾于主家之上。因为斋藤氏当主利国(妙椿之子)反对土岐成赖的决定,石丸利光公然发兵讨伐斋藤利国,这场将美浓众国人一分为二的战争打了许多年,周边很多势力如近江的六角氏、尾张的织田氏、伊势的北畠氏全都卷了进来。虽然最终斋藤氏取得了胜利,但在和近江六角氏的战争中,当主、利国之子利亲也战死沙场,继位的胜千代利良年龄尚幼,只好由叔父长井丰后守利隆担任后见(监护人)。
斋藤利良长大成人后,非常厌恶叔父长井利隆,两人间的矛盾日益激化。于是长井利隆就以美浓守护土岐政赖之弟赖艺为号召,发兵攻击斋藤利良,是为“永正十四年(公元1517年)的内讧”。战争结果,斋藤利良败北,保着土岐政赖逃往越前,长井利隆则拥土岐赖艺继任守护之位。
天文七年(公元1538年),美浓守护代斋藤利良客死于越前,斋藤宗家至此断绝,于是土岐赖艺就允许长井氏家督新九郎利政继承斋藤苗字,就任守护代一职,改名为斋藤山城守秀龙。然而事实上,这位斋藤秀龙和斋藤家、斋藤的分家长井家原本毫无关系,他的发迹本身就是战国时代下克上的一个极佳的范本。
斋藤秀龙原名西村勘九郎,本是一名来历不详的素浪人,传说中他曾在京都出家为僧,甚至传说他贩卖过菜油,因为精通枪法而出仕长井氏,累功升为重臣,并最终成为长井家督长弘(利隆之子)的婿养子。此人狡诈无双,人称“蝮蛇”,据说他运用了相当不光彩的手段,阴谋压制家中反对派,才得以成为长井长弘的继承人,然后他谋杀长弘,篡夺了长井家,继而利用守护土岐赖艺的信任,又篡取了斋藤氏的家名。
然而斋藤秀龙并不以此为满足,他又于天文十一年(公元1542年)领兵包围了土岐赖艺的居城大森,赖艺弃城逃往尾张,求助于织田信秀。织田信秀立刻联络亲守护的美浓豪族,诸如氏家、稻叶、安藤、不破等等,联军进攻斋藤氏本城稻叶山。斋藤秀龙一看情况不妙,立刻提出双方和谈,风风光光又把土岐赖艺接了回来。可是没过两年,他一看自己脚跟已经站稳了,再次进攻大桑城,土岐赖艺二度逃亡,往依越前朝仓氏。
斋藤秀龙后来出家入道,法名道三。斋藤道三一生都在阴谋秘计中打滚,他的生涯也被笼罩上重重迷雾和不切实际的绚丽色彩。近年来新发现的资料表明,所谓斋藤道三,与最初的西村勘九郎可能并非一人,而是父子两代,父子两代经过不懈努力,终于篡取了美浓一国,被后人称为“窃国之大盗”。
领国一元
以上所述,都是在统治阶级内部的下克上风潮的表现,其实下克上更有一层含义,那就是平民百姓纷纷揭竿而起。且说从两畠山氏争乱直到“应仁之乱”,京畿附近频繁爆发战争,百姓不堪其扰,于是文明十二年(公元1480年),丹波、山城、大和、播磨等地同时爆发一揆。尤其在京都地区,大群农民和手工业者为反对新设的七处关卡愤然起义,进而袭击奈良地区,烧毁了兴福寺的十三重高塔。
文明十七年(公元1485年),大和农民发动一揆,以“大和国总百姓等”的名义请求“德政”,要求免除拖欠的年贡。同时山城国也爆发一揆,要求对峙的两畠山军队移往别处交战。其实这些一揆的参与者并不仅仅是农民,也有很多国人在其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当年十二月,山城国南部三十六名国人代表一揆势力向幕府提出诉求,此后这三十六人即共同管理山城国南部,并且驱逐幕府派驻的守护。这一状况一直延续了整整八年,才被幕府和守护大名们镇压下去。
整个战国时代,类似的一揆此起彼伏。一揆分很多种名目,前面提到过,以农民为主体的暴动,称为土一揆,此外,以国人为主体的暴动称为国人一揆,最著名、影响力最大的,则还有一向一揆。
一向一揆是由佛教净土宗的分支净土真宗(即一向宗、门徒宗)所领导的暴动。一向宗因为简化修行法门,提倡口念佛号即得往生,因此在室町中后期广为传播,信众深入乡村和偏远地区,人数极为惊人。这些有了虔诚信仰,并且往往也有牢固组织的一向宗信徒们一旦闹起事来,规模和声势都与别种一揆不同,事实上,虽然没有爆发全国性的一向一揆,却很有我国汉朝末年到处都是张角信徒、黄巾党羽的架势。
一向一揆的总后台是摄津石山的本愿寺,就本愿寺本身来说,它逐渐发展成为一方割据势力,有兵有粮,寺庙也造得如同碉堡一般,除了头子都是和尚,偶尔唱唱佛号外,与别的战国大名没多大区别——传统的“南都”“北岭”,势力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本愿寺也经常煽动与自己不和的战国大名领内众信徒发起一揆,不过只有真正与农民切身利益相关,这种一揆才具备最可怕的声势和破坏力。
一向宗最盛行的地区是畿内和北陆地区。文明三年(公元1471年),本愿寺法主莲如上人亲往北陆传教,使得这一地区的信徒数量大增,农民、僧侣和国人在宗教的旗号下结合起来,反抗守护大名的统治。虽然莲如号召信徒要遵守本分,不得抗缴年贡,不得轻蔑神佛,但他所埋下的火种燎出熊熊火焰,他自己却是扑灭不了的。
长享元年(公元1487年)十二月,大规模的一向一揆在加贺国爆发,次年近二十万人集结并包围了高尾城,六月城陷,守护富樫政亲自杀。一揆随即迎立富樫一族的泰高为名义守护,接管了加贺一国。从此加贺国在国人信徒和一向宗寺院的联合领导下,支撑了九十余年,号称“百姓所有之国”。
就在这种种下克上的背景下,旧的守护大名纷纷没落,新的战国大名们成长起来。战国大名和守护大名的区别,主要在于是否愿意维持旧有的庄园经济——维持松散的领国统治,容忍或保护旧庄园的存在,动员力有限的,就是守护大名;相反,运用种种手段摧垮旧庄园经济,试图完成领地的一元统治体系,动员力逐渐增强的,就是战国大名。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农村之间的联系日益紧密,无论为了加强对土地的投入以期待更大产出,还是为了有计划地统一协调耕作,都需要打破旧的庄园经济,把数郡甚至一国、数国都置于一个强有力的武士集团的统治之下。此外,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商人和手工业者也希望撤除因庄园林立而到处设立的关卡,完成流通领域内的一元化管理。因应这种时势,战国大名就此产生了。
农业和商业的发展促成统一的趋势,因此战国大名们对内加强一元化管理,对外频繁发动兼并战争。在兼并战争中,一元化管理薄弱、旧经济体系残余较多的武士集团纷纷败下阵来,最后的胜利者,必然属于迎合历史发展趋势而敢于大刀阔斧改革旧制度的新的战国大名。
咱们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考虑问题:武士家族内部从诸子析产制向总领继承制转化的趋势,因争霸战争的需要而加速,反过来也强有力地支持其家族对外扩张。在诸子析产制的旧继承模式下,大名家业只会越分越小,内部凝聚力不足,很容易便在争霸战争中失败——如细川、山名、斯波、畠山等庞大的旧的守护大名家族,虽说领有数国守护职,但往往一门总领实际可以控制的地域非常有限,分家家长们有能力反抗一门总领的领导,两畠山争乱、武卫家骚动,就都是这种原因所造成的恶果。而在总领继承制的新模式下,一门总领具有绝对的权威和实力,他的兄弟们、同族们只等同于他的普通家臣,必须从一门总领手中接受封地,一门总领为了维护自己的权柄,就会非常小心地划分家臣领地,并且不时加以“转封”,甚至借机予以“改易”(除封),使得分家很少有机会威胁到本家的安全。虽说从诸子析产制向总领继承制的转化,要到江户幕府时代才算彻底完成,但这种转化趋势加速了战国大名的成长,加速了旧庄园公领制的崩溃和新的一元化的封建领主制的形成,却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啦,这一变革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事实上直到“战国时代”的终结,也并没有哪一个战国大名家族真正彻底地完成了领国的一元化。
尾张之虎
广义的战国时代,是指从应仁元年开始的“应仁之乱”为其发端,到元和元年(公元1615年)德川幕府消灭丰臣氏,制定武家诸法度,即所谓的“元和偃武”为最终结束。此外,还有一种狭义的划分法,即从应仁之乱到永禄十一年(公元1568年)织田信长上洛,这一百年的动乱才被称为“战国时代”。此后便是织田信长统治的“安土时代”和丰臣秀吉统治的“桃山时代”。庆长八年(公元1603年),德川家康得到征夷大将军的名号,开设幕府,标志着“桃山时代”的终结。
狭义的战国时代,其实也可以划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从“应仁之乱”直到延德三年(公元1491年)北条早云进入关东,旧的守护大名纷纷衰弱,曾经两分天下的细川、山名家族分崩离析,并且势力严重萎缩,新的战国大名们纷纷崛起。第二个时期,是从延德三年到永禄三年(公元1560年)的“桶狭间之战”,战国大名们恶战不休,逐一吞并周边弱小势力,在很多地区都形成了一两个家族独大的局面——比如甲信的武田信玄、北陆的上杉谦信、关东的北条氏康、中国地区的毛利元就等等。
永禄三年,爆发了著名的“桶狭间合战”,尾张小诸侯织田信长在争霸战争中脱颖而出,很快就统一尾张、降服三河、吞并美浓和北伊势,随即拥末代室町将军足利义昭入洛,开始了他“天下布武”的艰难历程——这是狭义的战国时代的第三个时期。
永禄十一年(公元1568年),织田信长击败六角、三好、松永等畿内战国大名,控制了京都及其周边地区,他以足利义昭为傀儡,发动了频繁而有效的兼并战争。天正元年(公元1573年),织田信长放逐足利义昭,彻底灭亡了有名无实的室町幕府。天正四年(公元1576年),织田信长三分天下有其一,将统治中心迁到琵琶湖南岸的安土城——因此他统治的时代被称为“安土时代”。
天正十年(公元1582年),爆发了“本能寺之变”,织田信长在进京途中夜宿本能寺,遭到部将明智光秀的袭击,被迫自杀。仅仅数月后,信长的重臣羽柴秀吉就在山崎合战中用武力消灭明智光秀,在清洲会议中用政治手段击败竞争者柴田胜家,攫取了信长遗留下来的大部分领地。其后羽柴秀吉就任关白,受天皇赐姓丰臣,逐步统一了整个日本。因为丰臣秀吉长时间滞留京都南面的伏见地方,处理政事,此处密植桃树,故其统治的时代被称为“桃山时代”。
文禄元年(公元1592年),丰臣秀吉来到北九州的名护屋坐镇指挥,派遣十六万大军入侵朝鲜,并妄图以朝鲜为跳板进攻明朝,掀起了所谓的“文禄·庆长之役”,朝鲜史上称为“壬辰倭乱”。这次对外侵略当然可耻地以失败告终了,而丰臣政权的内部矛盾也随之极大地爆发出来。庆长三年(公元1598年)八月,丰臣秀吉忧愤而殁,他最有力的支持者、关东大名德川家康趁机挑动丰臣家中文治、武断两派之争,并于庆长五年(公元1600年)七月两分天下的“关原合战”中打败文治派,收服武断派,掌握了全日本的实权。
其后德川家康开设江户幕府,并最终灭亡丰臣氏,重新统一日本。这就是整个战国时代的基本流程。
战国时代在日本历史中占有非常独特的地位,一来如上所述,它是从庄园制向领主制演化,从诸子析产向总领继承演化的关键时期,二来动乱维持时间之长,战争规模之大,全日本无处不燃起烽火,都是前所未有的。仅以战争而论,因为战争频度的增强,规模的扩大,使得战争的基本模式也产生了翻天覆地的革命性的变革。
首先是野蛮时代残余的骑马武士一骑打(单挑)模式彻底没落,步兵集群战术被广泛运用;其次,火药武器从“南蛮”(指乘船从南方航来的西班牙、葡萄牙等欧洲新兴势力)传入,火铳、大炮技术很快就被日本人吸收,并大规模大范围运用到实战中去。正因为如此,日本战国时代群雄并立,才会对后代历史爱好者产生如此巨大的吸引力。
结束狭义上战国乱世的织田信长,最初不过是尾张国的一个小领主而已,他之所以能够获得成功,几乎重新统一日本,这和尾张国本身的地理环境、经济形势都是密不可分的。
就地理环境上来看,尾张是东海道的枢纽,既靠近京都,又不属于自“应仁之乱”后就战乱无日休止、势力犬牙交错的畿内地区。此国位于著名的粮食产地浓尾平原的南部,同时靠海,有海盐鱼虾之利,经济富庶,交通方便,四通八达。从经济形势上来看,尾张国较早打破了传统的庄园经济,小农经营非常普遍,这就给其国的封建统治者尽快完成一元化进程打下了扎实的社会基础。
织田信长出身的胜幡织田氏,可以说是一个暴发户,对于尾张守护斯波氏来说,胜幡织田氏原本不过是家臣的家臣,是谓陪臣而已。织田氏先祖本是越前国丹生郡织田神社的神官,约在室町中期成为越前守护斯波氏的被官。应永七年(公元1400年),越前守护斯波义教兼领尾张一国,遂拔擢织田入道常松(信广)为尾张守护代。
斯波氏是幕府“三管”之一,斯波氏家督常年留居京都,当然不能无人侍奉,而织田常松虽为尾张守护代,也跟随家主居住洛中,把守护代的职权又委任给其弟常竹。常松、常竹的后裔在进入战国时代以后分裂,尾张国也随之一分为二:南部的下四郡(海东、海西、爱智、智多)由常竹系的织田大和守家奉着傀儡守护斯波氏统治,主城在清州(清须);北部的上四郡(丹羽、叶栗、中岛、春日部)则由常松系的织田伊势守家统治,主城在岩仓。
且说尾张国下四郡守护代织田大和守广信手下有三家一族重臣,称为三奉行,是为因幡守家、藤左卫门家以及弹正忠家。其中弹正忠家从织田良信传织田信定,再传织田信秀,信定筑胜幡为居城,这一支就又被称为胜幡织田氏。织田信秀靠着他控制的重要贸易港口津岛、敏锐的政治嗅觉以及勇猛顽强的作战能力,很快便脱颖而出,压制了家中同僚,权力甚至凌驾于主家之上,被誉为“尾张之虎”。
当然,即便真是老虎,那也是全日本六十六国中仅仅占据不足半国的穷山孤虎,当时没有人能够预料得到,这个家族最终竟能摇撼天下……
“大傻瓜”的历程
“尾张之虎”织田信秀的主要外部敌人,来自两个方向,即北面的岩仓织田氏、美浓守护代斋藤氏,以及东面的三河国人松平氏、骏河守护今川氏。天文十一年(公元1542年),织田信秀攻入三河国,松平氏向今川氏求救,今川义元派兵增援,与织田军遭遇于松平主城冈崎东南面的小豆坂。恶战良久,长驱而来的织田军因为体力不支,首先向后败退,今川、松平联军在后紧紧追赶,幸亏织田信秀的三弟、以武勇善战著称的织田信光担任殿后,大呼酣战,不但逼退追兵,更鼓舞了本方士气,扭转了战局。最终今川、松平联军崩溃,西三河一带尽归织田氏所有——是为“第一次小豆坂合战”。
天文十六年(公元1547年),织田信秀整备兵马,再攻三河,希图一举灭亡松平氏。翌年三月,织田军与松平、今川联军再遇小豆坂。此次的战局发展与上回截然不同,在总大将、今川家臣太原雪斋的指挥下,联军越战越勇,织田军先胜后败,终于一溃千里——是为第二次小豆坂合战。
今川氏家督义元趁此机会完全控制了西三河,将松平氏收服于麾下,并且将势力伸入尾张国,夺取了山田郡(大永年间,分爱智、春日部两郡的一部分,合为山田郡)。织田信秀极为恐慌,于是听从家老平手政秀的建议,为次子吉法师迎娶美浓国守护代斋藤道三之女归蝶为妻,从而结束了与斋藤氏的长年战争,稳定了北部局势,将全部兵力都用来防御来自东方今川氏的威胁。
织田吉法师,就是后来的织田信长,他是信秀的次子,也是最年长的嫡子,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信长于天文三年(公元1534年)出生于尾张国那古野城——那古野本是今川氏进攻尾张的桥头堡,当年信秀计克此城,于是从胜幡移居过来,旋即就得到了嫡子,欢喜不胜。
据说织田信长少年时代非常不成器,喜爱新奇的事物,蔑视传统的礼仪规条,经常身穿奇装异服与同龄孩童游戏角斗,丝毫也没有作为领主继承人的自觉。除了师傅平手政秀、父亲信秀以及某些幼时玩伴外,几乎家中所有人都对这个孩子抱持着深深的厌恶感。当时信长的外号是“尾张的大傻瓜”——傻瓜并非白痴,而是指其行为放纵,无才无德。
就连织田信长的母亲土田夫人也不喜欢他,却宠爱三男信行。织田勘十郎信行,和信长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但行为却与兄长迥然相异,他品行方正,聪明懂礼,深得家中众人喜爱。土田夫人和家臣们屡屡向织田信秀建言,请求废黜信长的继承权,而以信行代替,但全都遭到信秀的拒绝。
天文二十年(公元1551年)三月,织田信秀去世,享年四十二岁,一门总领之位传给了织田信长。信长初继位的时候,下四郡守护代织田信友就趁机重新攫取权力,控制了海西郡,而爱智、智多两郡大多数豪族都臣服于今川氏麾下,信长实际领地只有海东一郡而已。
然而处于如此四面楚歌状态下的织田信长却依旧一副野蛮的傻瓜相。据说连父亲的葬礼他都姗姗来迟,急得重臣们商议说:“都是先主的儿子,不如让信行公子来主持葬仪吧。”正当身穿丧服、神情悲戚的信行将要有所行动的时候,信长却突然出现在了寺院门口。他依旧裸着上身,腰挂零零碎碎的各种小物件,用麻绳缠着刀柄随意插在腰带上,就这样大步流星并且面无表情地走到父亲灵前,抓一大把抹香随便一掷,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经过这一事件,大部分重臣都投入到织田信行的麾下,他们等待时机要废黜信长,而拥信行继位。平手政秀苦苦地为织田信长支撑着局面,但大傻瓜却丝毫也无悔改之意,使政秀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天文二十二年(公元1553年)闰一月,政秀在居处切腹自杀,传说还留下了长长的一大篇谏言,从不要身着奇装异服,到必须耐心倾听家臣的意见,几乎指出了信长所有的错误。
平手政秀的死谏,给织田信长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但他依旧我行我素,谁也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就在这种背景下,平手政秀死谏后的同年四月,美浓守护代斋藤道三突然提出想见自己的女婿信长一面。
如前所述,斋藤道三是著名的“窃国之大盗”,心肠毒辣,诡诈无双,人称“蝮蛇”。据说道三当年应允把女儿归蝶嫁给“尾张的大傻瓜”,是想利用这层关系窃取尾张国。等到织田信长继位,斋藤道三就约他在尾张富田的正德寺会面,想仔细观察一下女婿是否还有可资利用的价值,如无,则将其刺杀,或者胁迫其递上降表。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正德寺会盟时,斋藤道三没有丝毫不寻常的举动。换个角度来看,他放织田信长安然离开,并且双方签署盟约,美浓斋藤氏从此成为信长的坚强后盾,这本身就相当不寻常。我们只能认为道三看出了信长的实际价值,认为这个女婿并非傻瓜,只应当被扶持,而不能被胁迫。
于是得到美浓斋藤氏大力支持的织田信长,开始逐一扫灭尾张国内不肯臣服的势力。弘治元年(公元1555年)四月,他以杀害守护斯波义统的罪名,讨伐想要恢复往日权力的守护代织田信友,攻克信友本城清州,旋即将主城迁移到此处。
然而就在此时,织田、斋藤两家的关系却突然恶化。原因在于斋藤道三之子义龙突然起兵讨伐其父,美浓国多数国人都站在义龙一边,弘治二年(公元1556年)爆发了长良川合战,一代枭雄斋藤道三战败自杀。传说美浓守护土岐赖艺曾将一名侍妾赐予斋藤道三为妻,其后即生下斋藤义龙,因此义龙认为自己本是土岐赖艺之子,而道三则是驱逐自己生身父亲的逆贼,因此才掀起反旗。不过乱世中父子相争本是常事,并不必要在血缘关系上去找借口。
织田信长派兵增援斋藤道三,结果铩羽而归,并且从此和斋藤义龙结下了深仇大恨。蛰伏已久的织田信行终于盼到了这个大好时机,就在道三战死的当年八月,他召集以家老、那古野城主林秀贞为首的支持者们,悍然掀起了反旗。
双方军队在清洲城东、庄内川附近的稻生地方交战,织田信长所部不足千人,看似毫无胜算。然而信长在仔细分析过形势后,亲自上阵猛攻信行军主力、猛将柴田胜家的阵列。他首先让农民动员兵冲前攻击,引诱胜家出战,随即突然将本方武士投入战场。柴田军不支败退,牵动全局,亲信行的家老林美作守当场战死,信行退往居城末森。
稻生合战后,织田信长乘胜进军,很快便包围了末森城,逼迫兄弟信行投降。他随即原谅了柴田胜家等家臣,将他们笼络到自己麾下。次年十一月,织田信行联合上四郡守护代织田信安,再度谋划起事,却被柴田胜家出首告发,信长忍无可忍,杀死了自己的亲兄弟。
此后,织田信长又打败了庶兄织田信广,重新稳定了尾张下四郡,然后将矛头指向上四郡的岩仓织田氏。此时织田信安已经失去权柄,担任守护代的乃是其子伊势守信贤。永禄元年(公元1558年),信长率军讨伐织田信贤,双方在岩仓以西的浮野地方展开激战。最终织田信贤败北,并于次年被迫开城投降。
就这样,“尾张的大傻瓜”用了七年的时间,不但恢复了父亲信秀的旧有领地,进而灭亡了两家守护代,基本统一了整个尾张国。他本想就此将目标转向北方,与斋藤义龙一争长短,却没料到东方的老虎开始行动了,骏河守护今川义元先是策动尾张南部多名国人领主叛乱,继而亲自统率大军,浩浩荡荡杀往尾张而来。
人间五十年
今川乃源氏名门、足利将军的同族,世代担任骏河国守护职,而到了今川义元时代,更吞并了西方的远江国和三河国,并将势力伸入尾张国,可谓是天下一等一的雄侯。虽说织田信长这时候已经基本统一了整个尾张,但其所拥有的领地不过十四万石而已,和割据骏、远、三三国的今川氏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战国时代,人们习惯以年贡的多少来衡量一个势力的强弱,年贡多则钱粮足,钱粮足自然兵马盛,相反,年贡少则养不起太多的武士,而即便百般节省养起来了,也无法提供足够战争使用的钱粮物资。当时计算年贡主要有两种方法,或采用贯高制,或采用石高制。所谓石高,石是容积单位(即“担”,一石为十斗,一斗为十升),年贡多少石粮食,就是多少石高;而将粮食换成钱,千文为一贯,年贡折合多少贯,就是多少贯高。
因为粮价因天时丰歉和是否为主要粮食产地而波动很大,因此贯高数和石高数是无法直接换算的,直到丰臣秀吉统一日本以后,才将年贡的计量方式统一为石高制。后人以此倒推,估算当时织田信长的年贡数约为十四万石,而今川义元的年贡数则约为六七十万石。按照每万石可征召和供养士兵三百到五百人的惯例计算,今川氏的总动员力为两到三万兵马,而织田氏则最多有兵七千人(实际不过四五千而已)。
今川义元在进攻尾张国之前,先利用谋略招降了尾张南部智多郡的数位国人领主,从内部瓦解织田氏的统治。早在天文二十一年(公元1552年),义元便策动鸣海城主山口左马助教继掀起反旗,织田信长闻讯,急率八百兵马,与山口、今川联军对战于三山赤冢,激斗良久却无法分出胜负。此后在山口氏的影响下,沓挂等数城先后背叛,尾张东南部的爱智、智多两郡豪族纷纷倒戈。
到了永禄三年(公元1560年)四五月间,织田信长派家老佐久间信盛领兵,再度包围了鸣海城,同时派佐久间盛重进攻更南方的大高城。两城向今川氏求救,今川义元正好一切准备停当,遂于五月十二日离开本城骏府,集结大军西下——著名的桶狭间合战就此拉开序幕。
据说义元调集了三国兵马,再加上盟友武田等家族的部分援军,总势达到两万余。家主竟然亲率如此庞大的军队,发动如此大规模的战役,这在战国时代是比较罕见的,因此后人便猜测,义元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击败织田氏、吞并尾张,还要妄图经尾张而继续向西,一举攻入洛中,以图操纵幕府、号令天下。
这个目的是真是假,至今人们尚在争论,暂且不提。且说今川治部大辅义元在经过了周密的部署以后,以大将朝比奈泰朝和三河豪族松平元康为先阵,驱动大军,沿镰仓街道西下,矛头直指尾张国。当今川军先锋于五月十七日进入尾张国境的时候,织田信长还在派兵围攻谋反的鸣海、大高等城。
此时尾张国内投降的呼声甚嚣尘上,就织田信长本人来说,他一贯蔑视权威,唯我独尊,当然不愿意臣服于他人,可是究竟是出城迎战,还是凭坚固守,也拿不出确定的主意来。五月十八日,今川义元进入三河沓挂城,随即召开军事会议,命令先锋三千人马兵分两路,分别进攻织田军为攻击大高城而建的两座寨子——丸根和鹫津。
鹫津寨驻军五百,即将面对今川方大将朝比奈泰朝两千兵马的进攻,而丸根寨驻军四百,即将面对的是松平元康的千余人马。当日晚间,丸根守将佐久间盛重派快马前往织田主城清洲,禀报说:“我军挫败了敌方向大高城运送军粮的行动,但据此可以判断出,今川主力将在明日凌晨向我发起总攻。”
得报后,织田信长立刻召集重臣开会商议。部分人仍持投降论,主战派则一致认为敌众我寡,与之野战必败无疑,建议将前线兵力全部召回,集结力量固守主城清洲,以等待时局的变化。对于两派的意见,信长全都不置一词便宣布散会了。家臣们不禁苦笑道:“运数终时,智慧之镜也蒙尘垢。”
因为信长根本没有对前线部队派发任何指令,面对汹涌而来的今川大军,丸根、鹫津两寨采取了截然不同的应对措施。佐久间盛重全力出寨迎击,鹫津寨则做出固守待援的态势,但不管怎样,以弱敌强的战斗是很难打的,第二天上午,经过六七个小时的激战后,两寨全部陷落,守将逐一战死。
可以说,直到这个时候,今川军仍占有绝对的优势,织田方危如累卵,并且似乎根本找不到丝毫转机。今川义元的战略是,依靠赶来投效的河内豪族服部友定的水军,配合本方前锋,两路夹击围攻大高城以及鸣海城的织田军,取胜后就地休整,等待主力赶来会合后,再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指清洲,一举平定尾张国。
且说织田信长散会后即回内室休息,但想必他一直在攻守两策之间犹豫不决。投降肯定是没有出路的,然而如果坚决抵抗,究竟是出城野战,还是固守清洲呢?自己刚平定尾张大部分领土不久,地方豪族很难同心同德共度危机,一旦收缩兵力守城,这些豪族肯定会陆续投靠今川方,到那时候,被两万大军重重围困的清洲孤城,真能有存活下来的希望吗?
估计就在次日凌晨,丸根和鹫津两寨战斗打响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织田信长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反正降和守都没有前途,不如孤注一掷,出城去拼个你死我活。于是他突然掀开被子,跳将起来,命令侍从敲鼓,自己挥舞着折扇高歌一曲。那是一种名为“幸若舞”的曲艺中的一折,叫《敦盛》,讲述了四百年前源平合战中,平氏的少年武士平敦盛慷慨赴死的故事——
“人间五十年,与下天相比,宛如梦幻。一度生存者,又岂有不灭之理?”
“人间”意为人生;“下天”指佛教神话中天界的最低一层,据说那里的一昼夜,等同于人世的五十年。
歌罢此曲,信长穿戴好铠甲,站着用过早饭,然后跨上战马,飞一般冲出了清洲城门。他并没有集结军队,大有单骑闯阵之意,此时跟随在身边的只有五名骑马武士和两百多步卒而已。诸将得到消息后匆忙整兵赶上,等信长来到清洲南方的上知我麻神社的时候,身边已经聚拢了约一千兵马。
这是五月十九日的清晨,织田信长在上知我麻神社略作休息,很可能参拜了神龛,祈求上天的护佑。其后,他率军继续南下,来到了丹下寨,然后转向东南,十时左右,进入善照寺寨。丹下和善照寺两寨是织田方为了围困鸣海城而建的,其中各驻扎有数百兵马,织田信长命令守军放弃两寨,全都集合到自己身边,加上陆续赶来的尾张国内各豪族的部队,织田军已经聚齐了两千多人。
此时向南望去,大高城附近腾起阵阵浓烟,可见战况异常激烈。随即又传来赶来会合的佐佐胜通所部三百人在细根附近遭遇今川大军,已被歼灭的消息——细根距离善照寺寨,直线距离还不到两公里。此时摆在织田信长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迅速南下救援丸根和鹫津两寨,争取在今川主力到达前先击溃其先锋部队,二是就此退回清洲,另谋他策。
有名重臣拉住织田信长的马缰,请求他就此罢手,调头北撤。但信长回答说:“今川军昨晚运粮去大高城,而今又已作战半日,肯定疲惫不堪,我军以逸待劳,可获全胜!”于是继续南下,渡过黑末川,进入中岛寨,把这里的守兵也搜罗一空。然而信长的如意算盘打得未免太好了,此刻时机已然错失,如果昨晚就作出抉择,那么以其麾下这近三千兵马,还可能和今川方的先锋部队恶战一场,未知鹿死谁手,等到当日凌晨才起意救援,早就缓不济急——事实上,差不多信长来到善照寺寨的同时,丸根、鹫津两寨就已经先后沦陷了。
今川方选择的进攻时机非常巧妙,当日正逢满潮,沿海道路极其泥泞,难以通行,而织田方从清洲城派发援军南下,最近路程就是沿着伊势湾的东岸前进。因此信长在离开中岛寨后,无法继续南下,被迫转而向东——幸运的曙光竟然从此笼罩在他头上。
悲风桶狭间
今川军先锋在攻陷丸根、鹫津两寨后,原大高城守将鹈殿长照进驻丸根,先锋朝比奈泰朝进驻鹫津,另一名先锋官松平元康所部则进入大高城休整。今川军的主力部队,此时正从三河沓挂城往大高方向赶来,但是进军速度非常迟缓。据说今川义元因为身体肥胖(还有传说他上身长而下身很短),才出兵的时候就从马上摔了下来,臣子们都说这是不祥之兆,所以他弃马乘轿。正当五月初暑,大军在进入尾张国后,左右都是山地,道路狭窄难行,人马通过都很不容易,更何况是轿子呢?
大军前行,当然不会抱成一个球形,除先锋和后卫外还会分成多个梯队。佐佐胜通所遭遇的,其实是今川主力最前卫的梯队,人数大约一千,而当这个时候,今川义元本队距离大高城还有将近十公里的路程。
接近中午的时候,义元本队约五千人来到了田乐狭山附近,在此停顿下来。田乐狭山是一座海拔五十六米的小山,附近道路崎岖狭窄,一如桶状,因此名叫田乐狭间,又名桶狭间。据说义元行至此处,士兵们都很疲惫,正好赶上当地百姓送来酒食以趋奉新的统治者,义元就命令部队原地纳凉休息,等吃过午饭后再继续前行。
今川义元驻军桶狭间的消息,很快就被当地豪族梁田政纲密报给了织田信长。按照传统说法,信长是因为得到这条密报,才匆匆从清洲城中领兵南下的——这当然不可靠,信长的目标如果一开始就是桶狭间,有更便捷的道路可走,不必先南下善照寺、中岛等寨,况且,他当日凌晨启程出城的时候,今川义元恐怕还待在沓挂城里没有动身呢。还有神化信长者,一口咬定那些犒师的百姓父老都是信长或者梁田政纲故意安排的,目的就是要把义元滞留在桶狭间。这当然也不可信,今川义元在中午前后停步不前,完全是个偶发事件。
织田信长抓住了这个偶发事件,同时也是抓住了稍纵即逝的大好战机,已经没有退路的他,立刻经细根、有松村等处,直趋桶狭间,意图和今川义元的本队作拼死一战——这是一步绝对的险棋,先不说各梯队的今川大军如果及时回援,将形成包夹之势,就算大高附近的先锋军快马加鞭西行,也能在织田军到达桶狭间以后不久赶到。
然而事实上,直到战役结束,大高守军始终没动。一方面,经过六七个小时的激战,今川先锋军也已经疲惫不堪,亟待休整;另方面,今川军中普遍弥漫着骄傲轻敌情绪,认为尾张小国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踏平,因而放松了警惕性。
主将今川义元本人就是这种骄傲麻痹情绪的代表,当前卫击溃佐佐胜通所部,献上五十余名武士首级的时候,义元仰天大笑,口出狂言:“就算天魔鬼神到来,又能奈我何?”正是这种轻敌情绪最终要了他的性命。
今川义元在内政、外交、计谋方面都有过人之长,但他的临战经验不足。前此多次出兵,与各方势力争胜,主将大多为太原雪斋,雪斋去世后,可以说今川氏内部已经很难找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来了。
按照战场上的惯例,本队驻守的时候,各分队应该密集交叉地团团保护主将,但一来义元临敌经验有限,二来桶狭间地势狭窄,所以今川本队五千人沿着山路呈西北、东南方向一字展开。如果敌人从桶狭间两侧猝然来袭,这样固然可以制造足够的纵深,逐步消耗敌人的实力,但也会因为排列过于松散而很难在局部战场集中力量。相信织田信长来到桶狭间附近,得报今川方这样排布阵势,必定心花怒放吧。
织田信长抄小路,尽量绕开今川各部兵马,于当日下午一时左右来到桶狭间。他站在高处远远望去,今川本队还在纳凉休息,因为天气炎热,很多兵将都卸除了沉重的铠甲,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防卫非常松懈。他正打算喝令进攻,突然天空乌云密布,一会儿的工夫就狂风暴雨大作。
正当夏季,午后的暴雨说来就来,说停就停。老天似乎也在帮织田信长的忙,风向是由西向东,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直往今川阵营袭去(一说战斗爆发时,暴雨已停)。于是织田信长仰天长啸,挥舞长枪,立刻军号声齐齐吹响,织田三千兵马如同下山猛虎一般扑向今川本队。
今川军仓皇应战,但他们迎风而立,睁眼都很困难,更别说拿起武器战斗了。而义元本人听到阵外的厮杀声,一开始还以为是军士吵闹,正想遣使呵斥,听闻敌军来攻的消息后,才匆忙穿上铠甲,拔刀指挥战斗。因为布置分散,今川军很快就被集中全力的织田军层层击溃,等到下午二时左右,义元眼看难以取胜,就跨上战马,在亲卫三百人的保护下向东退却。
织田信长大声吼道:“不必多所杀伤,只要砍下义元的首级,我们就胜利了!”一马当先,猛追义元。因为暴雨的缘故,山路相当泥泞,义元退却的速度也很缓慢,他大概跑出一公里左右,就被织田军追上,此时身边剩下了不到五十人。织田信长的马回众(骑兵侍卫)服部小平太春安首先追上义元,挺枪便刺,义元返身迎战,砍伤了春安的膝盖。另一名年轻武士毛利新介良胜随即冲上,以二打一,终于刺倒义元,砍下了他的首级。据说义元临终前还死死咬住良胜的手指不放,他肯定是死不瞑目的吧……
桶狭间之战以织田方的全面胜利而告终。仔细回顾整个战役过程,以寡破众带有相当的偶然性,神化信长者往往把夜半出阵、父老犒军甚至天降暴雨全都算在织田信长身上,说那全都是他预先布设的计谋,倘若果如其言的话,信长不是一代英雄,而变成了彻底的一个妖人了。
根据战前织田家的会议过程,以及战时的行军路线可以看出,织田信长几乎直到最后一刻才判断出今川义元本队的方向,而在桶狭间这个局部战场上,利用天候和地形之便利,以三千人击破五千人,本身并不算是军事史上的奇迹。
其实织田信长制胜的关键主要有两点:一是抓住战机,集中主力打击敌方的指挥中心,二是孤注一掷,死中求活。而就今川义元来说,他的失败完全是轻敌大意所致,当然,行军迟缓,以及将本队驻扎在狭窄的山道上,也是导致最终人头落地的重要因素。
天下布武
今川义元被杀的消息传开后,今川军全面崩溃,就连驻扎在大高城及其附近的朝比奈泰朝、松平元康等前军也匆忙趁着夜色撤出尾张国境。织田信长于后猛追,不但收复了尾张全部失地,还趁势杀入三河国,攻克了沓挂等城。
然而,松平元康并没有和其他今川将领一般直接逃回远江和骏河,他进入松平家的世代主城——西三河冈崎城——以后就不走了,整顿松平旧臣,拉拢周边豪族,顽强地抵抗着织田军的进攻。他还写信给今川义元的继承人氏真说:“如为义元公复仇,元康愿为前锋。”
然而桶狭间合战给今川家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今川义元的继承者今川氏真面对因为大败而引发的骏河、远江两国此起彼伏的反叛苗头,根本腾不出手来西征为父报仇。松平元康一等等了半年,今川氏毫无出兵的迹象,而松平、织田两家,却已经恶战到谁都无以为继的地步了。元康以小敌大,固然打得很辛苦,而织田信长还要面对来自北方斋藤氏的压力,实在不愿陷身西三河这个泥沼中无法抽身。就在这种情况下,永禄四年(公元1561年)二月,双方终于停战和谈,结成了盟约。
次年元月,织田信长邀请松平元康前往尾张,到他的主城清洲去过年。据说信长对元康的款待非常热情,并且说,他打算向北进攻美浓的斋藤氏,“至于东方,就拜托三河大人你了。”
此次“清洲会盟”,在战国历史上是非常罕见的一个特例,一直到织田信长去世,盟约都没有被撕毁。从此信长的东境安如泰山,他可以专心向北征伐——说来也巧,就在两家和睦的当年五月,美浓守护代斋藤义龙突然去世了,北部大门就此对信长彻底敞开。
于是保障了侧翼安全的织田信长,开始大规模对美浓用兵,永禄六年(公元1563年)二月,他决定在更临近美浓国的二之宫山筑城,称为小牧山城,随即把本城由清洲迁移到此处。而美浓守护代斋藤义龙死后,其子龙兴继位,此子能力平庸,而又耽于逸乐,臣服于稻叶山的美浓国人众纷纷离心离德。永禄七年(公元1564年)前后,斋藤龙兴囚禁了岩村城主安藤伊贺守守就,随即就被安藤守就的女婿、菩提山城主竹中半兵卫重治奇袭稻叶山城,他不仅救出了自己的老丈人,还把龙兴给赶了出去。
安藤守就和大垣城主氏家直元(卜全)、郡上八幡城主稻叶良通(一铁)并称“西美浓三人众”,向来共同进退,守就得脱囹圄,立刻整合三家兵马占据了稻叶山,颇有取斋藤氏自代之意。然而他这种行为激怒了其余的美浓国人,他们陆续聚拢到斋藤龙兴身边。安藤守就无奈,只得退出稻叶山,并且迎回了龙兴。
这一恶性事件使织田信长看到了从内部瓦解美浓国的机会,于是他委派家臣丹羽五郎左卫门长秀、木下藤吉郎秀吉等人潜入美浓,游说各地豪族倒戈。永禄九年(公元1566年)八月,“河野岛合战”爆发了,织田军遭逢前所未有的大败,然而时隔不久,丹羽等人就说服了“西美浓三人众”。次年八月,信长再次动兵,与三家兵马合流,一直逼至稻叶山城下。
在制压了稻叶山城西南方的瑞龙山寺后,织田军放火焚烧城下町,将城堡围困得水泄不通。斋藤龙兴向国内豪族求援,可惜应者寥寥。激烈的围城战持续了一个月,弹尽援绝的龙兴终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以放自己一条生路为条件,开城投降。信长进入稻叶山,放这个份属妻侄的美浓守护代乘船逃往伊势长岛——此时距斋藤道三战死,已经整整十一个年头了,富庶的美浓国终于降伏在织田信长脚下。
织田信长进入稻叶山城以后,很快就把本城从尾张的小牧山又迁移到此处。稻叶山不但高大坚固,并且美浓周边环境也比尾张要好:美浓往东,是武田氏控制的信浓国,但两国交界处多崇山峻岭,军行不易,相信一代枭雄武田信玄不会轻易从此道攻击织田氏;美浓往北,是贫瘠险峻的飞驒国,根本不对自己构成威胁;美浓往南,是故乡尾张;美浓往西,就是环绕琵琶湖的近江国,经此可到京都。控制美浓国,可谓打开了通往京都的第一道门户。
掌握了浓、尾两国的信长,实际控制区域虽然还不到整个本州岛的二十分之一,在群雄纷争的“战国时代”,却已经是威震一方的大大名了,足以与北条、武田、毛利等强大势力一较短长。于是信长将稻叶山城改名为“岐阜”,取周文王“凤鸣岐山”之意,并为自己定制了一方图章,上刻“天下布武”四字。
“天下布武”,就是准备以武力来平定乱世,取得天下。对照岐阜的名称,说明到此时候,织田信长已经拥有了天下之志,目光不再局促于自己领地和周边领土,甚至也并不局限在畿内、京都,而放诸广大的日本列岛。
不过要想上洛进而控制天下,信长还急需一个大义名分,他与今川义元不同,义元本就是足利氏的同族,又是世代守护,可以堂堂正正地上洛去辅佐幕府,信长却并没有这个资格。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上天降下一宗宝货,几乎是硬塞到了织田信长的怀中。就在夺下稻叶山城后不久,美浓旧豪族明智光秀回到故乡,觐见信长。明智氏本是土岐氏的支族,一度仕奉斋藤道三,道三、义龙父子相争,明智氏在战乱中灭亡,遗族星散,不过对于光秀本人,其源流却始终是一个谜。
明智光秀带来了前幕府将军足利义辉之弟足利义昭的书信,希望织田信长可以协助义昭上洛,讨伐掌握幕政、弑杀义辉将军的三好氏和松永氏,扶持义昭继任征夷大将军。信长得信,喜不自胜,立刻回书允诺。永禄十一年(公元1568年)七月二十五日,足利义昭在明智光秀、细川藤孝等家臣的保护下,从越前来到美浓,暂居立政寺中。两日后,义昭与信长会面,信长献上钱千贯,以及太刀、铠甲、马匹等物,以表达对义昭的敬意。
一个月后,织田信长整备大军,联合北近江的豪族浅井氏,开始了上洛之战。他很快就击破了南近江守护六角氏,进而赶走三好氏,降服松永久秀,仅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进入京都。九月,足利义昭继任第十五代,也是最后一任室町幕府将军。
狭义的“战国时代”,也是日本史上从平安时代后期开始的“中世”,至此终结。
番外篇 一向宗的创立
日本古代佛教,曾经存在过一个非常独特的宗派,主张只须专心念佛,便可靠他力往生。这个宗派因为教义简单、修行便捷,很快便传播到日本各地,甚至渗透入偏远的乡村,聚集起数量惊人的虔诚信徒。在乱世中,信仰很容易爆发出主持者都难以控制的巨大力量,于是这个宗派终于获得了极大的政治影响力和军事武装力,在公元15~16世纪的“战国时代”,成为实际上的一镇诸侯——从前那些豢养僧兵,也号称拥有武装力量的“南都”、“北岭”,和这个宗派相比,不过是侏儒之比巨人罢了。这个宗派,就是日本净土宗的主要分支——一向宗。
净土宗的开山始祖原为法然上人。这位上人出身于美作国的土豪家庭,幼名势至丸,曾向黑谷的慈眼房睿空学习佛法。睿空赐他房号“法然”和僧名“圆空”。据说法然上人在读到中国善导所著的《观经散善义》中所写的“一心专念弥陀名号”这一句时,恍然开悟,就此创立了“一向专修宗”,也就是日本净土宗的雏形。
法然上人活动的年代,大致等同于“源平合战”时代,他的教义在畿内广为传播,因此一度被谗遭贬,被流放到四国的土佐去。然而上人并不以此为辱,他反而利用这个机会,使得净土宗的教义更向偏远地区传播。法然上人圆寂于建历二年(公元1212年)正月,享年八十二岁——正当镰仓幕府三代将军源实朝在位。
法然上人以后,净土宗逐渐分化为很多支派,最终将其发扬光大的是亲鸾上人。亲鸾上人出自藤原氏,幼名松若麻吕,自小出家,后拜在法然上人门下。他开创了净土真宗(俗称一向宗或门徒宗),大量排除清规戒律,甚至宣扬只要怀有对佛的虔心,不必出家即可修行。亲鸾上人圆寂于弘长二年(公元1262年)十一月,享年九十岁——正当镰仓幕府六代执权北条长时在位。
亲鸾上人以后,净土真宗也很快分化为本愿寺、高田、佛光寺等很多个支派,其中势力最大的是本愿寺派,本愿寺派到第八代法主莲如上人在位时势力极大扩展,信徒几乎遍布整个日本,拥有了自己的强大武装,经常煽动信徒暴动,是为“一向一揆”——此时,已经是战国时代了,而一向宗本愿寺,也终于蜕变成为徒自口诵佛号的割据诸侯。
细川胜元殁;
足利义尚就任幕府将军,畠山政长就任管领1474年山名政丰和细川政元讲和;
加贺一向一揆蜂起1477年西军诸将归国,“应仁之乱”终结1482年畠山政长、畠山义就在河内开战。足利成氏、足利义政讲和(都鄙合体)1484年两畠山军在宇治展开合战;
京都土一揆蜂起1485年山城国人集会,要求两畠山军撤出(山城国一揆)1486年上杉定正杀害太田道灌长享1487年足利义尚讨伐六角高赖;
加贺一向一挨蜂起 1488年加贺一向一揆逼迫守护富樫政亲自杀延德1489年足利义尚在钩之阵病死;
足利义视、义材自美浓上洛足利义稙1490年足利义材(义稙)就任幕府将军;
畠山义就殁1491年堀越公方足利政知殁;
足利义材出阵讨伐六角氏;
北条早云攻略伊豆国明应1492年六角高赖逃亡伊势,足利义材归京1493年细川政元拥立足利义高(义澄)(明应政变);
畠山政长自杀;
足利义材逃出京都,往依越中神保长诚足利义澄1494年加贺一向一揆侵入越前国;
足利义高就任幕府将军1496年本愿寺莲如在大坂石山修建别院;
日野富子殁1497年足利义离赦免六角高赖;
大内义兴击破少贰政资;
足利成氏殁,足利政氏继为古河公方1498年足利义尹(义材)往附越前朝仓氏1499年本愿寺莲如殁;
足利义尹杀入近江坂本,旋败逃河内,往召大内义兴永正1504年上杉朝良、北条早云、今川氏亲与上杉显定对战1506年加贺一向宗徒侵入越中,越后守护代长尾能景往讨,败死1507年细川澄之杀害细川政元,旋为细川澄元击败;
长尾为景逼迫守护上杉房能自杀足利义稙1508年足利义澄逃亡近江;
足利义尹、细川离国、大内义兴入京,义尹(义稙)再任将军1509年关东管领上杉显定讨伐长尾为景,为景败逃能登、越中1510年上杉显定与长尾为景对战,败死1511年足利义澄殁1516年北条早云击败三浦义同1517年足利义明迁往小弓(小弓公方)1519年北条早云殁足利义晴大永1521年细川高国废足利义稙,改立足利义晴为幕府将军1523年足利义稙殁;
毛利元就进入吉田城1524年北条氏纲攻打江户城1526年今川氏亲制定《今川假名目录>,氏亲旋殁;
安房里见氏侵入镰仓足利义辉天文1548年第二次小豆坂合战;
长尾景虎继任为越后守护代;
斋藤道三、织田信秀和睦、联姻1549年松平广忠殁;
三好长庆讨伐三好政长,细川晴元、足利义晴逃往近江坂本;
基督教传入日本;
松平竹千代被送往骏府1550年大友义鉴被杀(大友二階崩);
北条氏康进行税制改革;
足利义晴殁1551年松永久秀击败细川晴元;
大内义隆遭陶隆房袭击,自杀于长门大宁寺;
织田信秀殁1552年陶隆房拥立大友宗麟弟晴英(大内义长);
北条氏康攻打上野平井城,上杉宪政往依长尾景虎1553年今川义元制定《今川假名目录追加》;
三好义庆攻击山城灵山城,足利义藤(义辉)逃往近江;
长尾景虎上洛;
第一次川中岛合战1554年北条氏康攻克下总古河城,改立足利晴氏子义氏为古河公方弘治1555年相良晴广制定《相良氏法度》;
毛利元就在严岛击破陶晴贤(隆房),晴贤自杀;
第二次川中岛合战1556年斋藤道三与其子义龙战于长良川,败死;
朝仓义景和加贺一向一揆和睦;
结城政胜制定《结城氏新法度》1557年毛利元就灭亡大内家;
织田信长谋杀其弟信行;
第三次川中岛合战永禄1558年足利义辉与三好长庆和睦,得以归京1559年织田信长上洛拜见足利义辉1560年桶狭间合战,今川义元败死;
松平元康(家康)返回冈崎城;
长尾景虎开始关东攻略1561年长尾景虎包围小田原城,旋转向镰仓,就任关东管领,改名上杉政虎;
第四次川中岛合战1564年细川高国、足利义晴逃往近江,柳本贤治入京;
三好元长奉戴足利义维、细川晴元至堺;
足利义晴返京1565年三好义继、松永久秀等弑杀将军足利义辉 1566年一乘院觉庆改名足利义秋(义昭);
毛利元就攻克出云富田城,灭亡尼子家;
松平家康改苗字为德川1567年六角义治制定《六角氏式目》;
织田信长攻克稻叶山城,改其名为岐阜;
松永久秀击败三好三人众,火烧东大寺足利义昭1568年足利义昭入住岐阜立政寺;
织田信长奉戴义昭上洛,就任征夷大将军;
武田信玄侵入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