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闻景的病情到底瞒住了含春堂,对外只说感染风寒。接连几日,林绾都在静文斋伺候汤药起居,事必躬亲,就连逢恩也忍不住在闻景面前赞叹几句。

张大夫称闻景体虚,开的都是温补滋养的方子,她也不敢擅改药方,只在每日服药时加些酿好的青梅,看着闻景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就这样服了几日的汤药,闻景风寒刚愈,眼瞧着有些气色,便要出府去处理商铺的事宜,说是外出一阵子,得寻个妥帖的人接手商铺。

逢恩跟着他的时日最长,虽不懂圆滑变动,但胜在为人老实,闻景便将他留在城内。

林绾得了空闲,趁着日头好,躺在美人榻上晒太阳,院内的腊梅缀满枝头,金灿灿的一片在雪中格外显眼。

她折了一枝搭在胸前,细细嗅闻着馥郁花香,歪头对着身侧的桂秋嫣然一笑。

“又不是七月七,寒冬里百花凋零,你给我染蔻丹,我与谁争红斗艳去?”

桂秋自然是听出她话里的挪揄,没好气地剐她一眼,继续研磨小钵里的透骨草,鲜红的汁液缓慢浸出。

“这不是要收拾东西去庄子小住,七月七染的蔻丹,现下早就褪了大半。去岁开春我随大娘子去过一回桐安庄,后山栽了大片梅林,开花时鲜翠欲滴很是好看,大娘子也该染个趁景的蔻丹才是。”

她平日里就是个爱操心的性子,林绾与她相依为命多年,早就习惯了这一点,当下笑而不语,伸长手指任她染色。

“午时老夫人身边的妈妈来过,询问主君病情。”桂秋忽然开口道。

林绾眨了眨眼,问:“你怎么回?”

主君病入膏肓,且时日无多这件事,林绾没跟旁人说,只告诉了桂秋一人。桂秋自是明白此事若传了出去,且不论余春堂会有何动作,便是外头那些眼红闻家产业的人,也会趁虚而入。

夫妇一体,桂秋知轻重。

“奴婢只说前些天儿冷,偶感风寒,过几日便好了。”桂秋继而咬牙切齿道:“那妈妈却不是个省事的,见您和主君关系缓和,便说怕大娘子您操劳,要让表姑娘跟着一道伺候。真是有伤风化!人还没进门呢,就想贴身伺候,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林绾拈花掩面,笑得花枝轻颤。

“哎,你慢些,花汁涂歪了。”

桂秋连忙回神看,“哎呀,染坏了!我、我擦擦……”

翌日清晨,闻景和林绾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顺便提了他们要去城外庄子小住的事情。

“不可!你风寒初愈,怎好随意走动,况且庄子上东西也没府里全,短了缺了可如何是好?”老夫人当即不悦,斜睨林绾一眼,“该不会是大娘子怂恿你去的吧?”

林绾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闻景沉声说:“是儿子提出的,这几年我忙于外头的事务,冷落了大娘子。后宅事多如牛毛,也是时候该歇息一阵子,儿子儿媳不在的时日里,还烦请母亲代为管家。”

而后转向一旁的温泠:“若表妹得空,也可帮衬母亲一二。”

“这……”赵氏原想以自己年迈为由,让他带着温泠一道去庄上小住,奈何闻景说得夫妇二人情深意重,把话堵死。

温泠泪盈于眼眶,上前揪住他一小片衣角,嗓音娇软可怜:“表兄病了这许久,阿泠屡次想要进去探望,都被大娘子的人拦了下来。如今好不容易相见,表兄就要走了么?”

对于这说哭就哭的本领,林绾由衷地感到佩服。

温泠和闻景毕竟从小一块长大,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若非当年温家出事,也轮不到林绾顶包嫁进来。下人都猜测主君对表姑娘留有旧情,只是碍于大娘子的面子,没直接把人抬进府里。

若真是那般情浓,休妻另娶也不无可能。

今日一见,众人的猜测便印证几分。

赵氏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晏如说得不错,泠泠到府上也有些日子了,成日陪着我这老婆子也无趣得很,不妨把她也带去。”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温泠又在一旁哭哭啼啼的,本以为闻景会顺势答应,不料他说:“母亲,桐安庄是父亲留下的地产,您应该还有印象吧?此处后有汤泉前设马场,正是达官显贵的消遣取乐之所。”

他看向赵氏,嗓音冷淡:“温家获罪流放,此时事态还未平息,暂且不宜抛头露面,还是待开春后再去吧。”

赵氏被这话噎住,连声道:“对、对,还是我儿考虑周全。”

从头到尾,林绾都在冷眼旁观,就像是在看旁人的故事,偏偏低垂着眉眼,装出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让赵氏也挑不出错。

若是温泠知道她的表兄只剩半年的寿命,还会这般急着嫁进闻家吗?

闹了这一出,二人也没心思用早膳了,当即命人套了马车,载着一箱箱行李往城外驶去。

昨日还天晴气爽,今日便落雨飘雪,空气中湿冷的气息很让人难受,林绾拢了拢大氅,放下车帘子,缩在角落处的织锦软垫上,闭眼沉思。

车内放置了案几,闻景布了棋局,自己和自己对弈。

桐安庄离陵州城不算远,但由于雪后山路湿滑,车马难行,原本仅需半日车程,现下午时已过,还不见庄子的影子。

车厢内摇摇晃晃的,偏偏闻景不受干扰,专心致志地研究棋局。

林绾猛地睁开眼,喊了声:“官人!”

他头也不抬,应了声:“嗯?”

“实在乏闷得紧,不如我们来打叶子牌罢!”林绾双目炯炯,倏地从身后掏出一沓叶子牌来。

闻景眉梢微挑,似有震惊,“你怎么随身带着此物?”

“是桂秋料事如神,怕妾身觉得无趣,早早备下的。”

不待闻景拒绝,她伸出手臂将案几上的棋子拂落,统统替换成叶子牌。

“你……”

只稍片刻,他就能将棋局解出来,这可是数十年未有人解开的死局,他差点就能留名奕道,全被林绾一手毁了!

林绾自然是看不懂这些,只觉得有人能陪她打发时间便好,不行的话,就唤桂秋过来。

闻景显然是没接触过叶子牌,垂眸盯着中间那沓牌,“这些,怎么玩?”

果然,没人能抵挡叶子牌的诱惑!

不论是幼时还是成婚后,林绾惯常用来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叶子牌。

牌技可谓是练得炉火纯青、难有敌手,若是跟闻景玩,必定能赚得盆满钵盆!

她兴致冲冲地给闻景讲解规矩,随后又让他试了两把,待他熟悉后,林绾相当阔气地从背后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嘭”的一下摔在几上。

“打牌就要有筹码,夫妇也得明算帐,官人,将钱袋放上来吧。”

闻景怔愣片刻,像是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要求,哑然失笑,往腰间摸了摸,掏出一锭金子。

“这个够吗?”

林绾连连点头,“够,当然够。”

然而,炉火纯青的林某人很快输了第一把。

继而输了第二把。

第三把

……

她看着自己鼓鼓的钱袋一点点瘪下去,颇有些绝望地看着闻景。

“官人,你真是头一回玩吗?”

“是啊。”闻景实话实说。

既然是她开口提出,便只能硬着头皮玩下去了。

“夫人快些。”

闻景仿佛渐入佳境,逐渐领悟到叶子牌的有趣之处,饶有兴致地研究牌面,比方才研究棋局还要认真几分。

林绾一鼓作气,她就不信了,玩了这么多年的叶子牌,还能输给一个刚上手的新人?

“再来!”

然后,十分不争气地连输五把。

她半是无语半是绝望地趴在案几上,嚷了句:“莫非是我今日出门踩了狗屎,牌运才差成这样?”

闻景低头看了她一眼,旋即指了指她的手。

“是夫人的蔻丹太艳。”

林绾猛地坐起身来,怒目圆睁。

她就说吧,指甲太红,会破财的!过会下车就让桂秋给她卸了!

马车忽然停下来,车夫敲了敲车壁,“主君、大娘子,到地方了。”

林绾一下子活了过来,兴高采烈地去摸自己的钱袋,到手却发现空空如也。

对面的闻景赚得盆满钵满,清冽的嗓音里含着笑意,“方才夫人说,夫妇也得明算帐,是吧?”

鬼才跟你明算帐!

林绾瘫坐在软垫上,人已经凉了半截。

最后还是桂秋上车将她薅了下来。

“大娘子这是怎么了,同主君吵架了?”

林绾死气沉沉地盯着她,眸光暗淡,“我出门先迈的左脚,破财了,破大财了。”

“大娘子这是累着了,说胡话呢。”桂秋已然司空见惯,心中却有些欢喜,幸好让这两人同乘,方才这一路上想必亲近不少。

不远处的闻景忽然咳了两声。

桂秋一边搂着半死不活的林绾,循声望去,正看见林绾的钱袋落在主君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玩。

这哪是钱袋啊,这是命根子给人捏着了!

她斟酌着问,“大娘子,还是得多顾及主君病体,以后少点打牌罢。”

林绾面无表情地朝那边看了一眼,生无可恋地转回头。

“你觉得他那样子,像病秧子么?”

桂秋讪笑两声,连忙捂住她的嘴,“慎言,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