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碧山还被暮云遮
东天之上,梧桐树之巅,鸾鸣宫。
紫凰有了上次被拒宫外的经验,此次并未走正门。鸾鸣宫的结界虽厉害,对紫凰却没有丝毫的影响。当年帝霄见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生怕结界伤了她,便给了一道玉符。紫凰从未动用,没曾想第一次动用居然是为了给闵然打探消息。
若依紫凰以往的秉性,进不去门是决计不会进的,大不了一走了之。但此次紫凰不光为了天界集解天兵之事,自然也想打探打探彭冲的事。紫凰断不信彭冲是奉命截杀自己,所以不管闵然和云莲如何打探。紫凰都不说跟谁决斗,也是怕闵然将此事迁怒帝霄身上。在天海的日子里,紫凰因做了许多奇怪的梦,时时会想起与帝霄在一起时的日子,忆起来他不少的好处和良善。
一路走来,鸾鸣宫变幻多端的景色,饶是见多识广的紫凰也不禁啧啧称奇。自小跟着闵然去过天界各处,那些也曾赞叹过的景色,此时回头看,哪里及得上新修鸾鸣宫的万一。这么多年不见,帝霄似是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这宫殿的建造上,可谓处处雕梁画栋精妙绝伦。不知花费了多少金银与法宝,好在羽界家底甚厚,凤凰族又是出了名的好奢华,帝霄如此倒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整座鸾鸣宫虽经过大肆的改造,具体方位还是没有变化。帝霄居住的含元殿,依旧是鸾鸣宫最高的宫殿,两侧的翔鸾和栖凤延伸开来,整座宫殿宛若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含元殿内园引入了一个巨大的人工湖,此时湖中莲花开得正好,在阳光下摇曳生姿熠熠生辉。湖心正中一座阳春白雪戏台,与岸边的琉璃看台遥遥呼应,一派逍遥春色。
岸边的亭台是用珊瑚与琉璃建造而成,被一棵巨大梧桐树遮蔽着,遮去了大部分阳光,只有细细碎碎的光线洒进去。微微细风,粼粼湖水,帝霄半眯着眼眸,悠哉地倚在贵妃榻上。一名艳光四射的女子坐在脚踏上,偎在帝霄胸口。
当真是如此惬意奢华,惹人艳羡。
两人时不时地耳鬓厮磨,远远看去,说不出的柔情蜜意恩爱有加。这对璧人如此地般配又相映得彰,一眼望去让人自惭形愧了。紫凰在对待夙和之外的人,从不会有女儿家的羞涩和羡慕。见帝霄如此,却有种吾家有儿初长的错觉。紫凰又想起上次的寿宴那蜂拥而至的众家神女,又不得不感叹帝霄艳福无边,又对他当初的失约也甚为谅解了。重色轻友什么的,帝霄绝不是一个人,紫凰自己又何尝不是。
紫凰眯眼,吹了一个口哨,调笑道:“尊主殿下艳福不浅哟!”
帝霄早察觉有气息靠近,却并未感到危险。本以为又是潜入宫中刺探的神仙,心中冷笑连连。自己借修剪园林的名义,调兵遣将训练精兵,蛰伏天时五年之久。直至此时天界众神才发觉些许端倪,当真不值得畏惧。不想那宵小之辈毫不遮拦越走越近,帝霄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打定主意看他到底所图何为,不曾想却听到这般熟悉的声音。
这一声落,帝霄莫名的惊慌失措和一些错乱。骤然抬眸,一眼似历经了千年万载,帝霄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被什么狠狠地敲了一下,胸口隐隐作痛,耳边轰鸣阵阵,头晕目眩,各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想哭又想笑,思念、心痛、愤恨、怒意、欢喜,目接不暇地转换着,但似乎什么都没有。脑中心中都是空空一片,只有眼里的这一人。帝霄许久没有反应,怔愣原处。
千年都不曾变过的紫金莲花冠,一对熠熠生辉的步摇镶嵌着艳红夺目的宝石。让她看起来艳丽而俏皮,水光波动的杏眸隐含着喜悦,小巧微翘的鼻梁,嫣红的樱唇勾起了微笑的弧度。那身绯红色的纱裙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宛若腾空欲飞一般。如此地娇艳欲滴触动人心,让帝霄舍不得移开眼眸。
紫凰看清帝霄容貌后,微愣了片刻。人间百年,天时十年。不过十年的功夫,帝霄已再不是少年的模样,长成了硬朗朗的男儿。紧蹙的眉头再无半分的柔弱与病态,原本白皙毫无血色肌肤,此时却是健康的麦色。那双水雾弥漫的凤眸锐利而有压迫感,眉角的金色刻纹比以前浓重了许多,可见他的神力高了不少。那紧抿成一条线的唇让他更像一个王者,威严而薄情。
眼前的帝霄让紫凰十分陌生,隐隐有些明白。儿时的伙伴,那个曾对自己百依百顺软声软语的帝霄,已经远逝了,此时站在眼前的是天羽界的尊主殿下。这一瞬,紫凰说不出的失落和懊恼。若早知会如此,当年该对帝霄好一些。如此才不算辜负了这段无暇的友谊,只是现在看来,从此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都不好说。
帝霄抿着唇,明明才十年的光景。她眉宇间的稚嫩与青涩已然褪去了,整个人多了几分温柔缱眷。明明身着赤红色的纱裙,却再无往日的英姿勃勃肆意飞扬的神采,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祥和之气。想来所有人都以为她魂飞魄散时,只怕她是被佛家救走了,否则这般的祥和暖意,绝非十年便可以修炼出的。虽救回了性命,但一个没有妖丹的妖怪,还能有什么用处,只怕命都不会长久。
帝霄思及此,觉得烦乱而躁郁,却又觉得十分解气。想当初自己神魂不稳,日日为她奔波劳神,绞尽心思地为她位列仙班做铺垫。她却从不知道珍惜半分,对自己鲜少有好脸色。每次都十分不耐,若非是有事相求,绝不会主动来东天,更不会有半分和颜悦色。帝霄暗恨当初的自己没出息,尤是那些年只为了让她多看两眼,不惜落泪博取关注。
凤凰泪乃是心头之血,每一滴都是生命和精力的流失。不管是否能达到目的,帝霄每次落泪后,都要修养好长一段时日。她每次得知自己生病修养,从来都是不闻不问。即便如此,自己仍然如着了魔般地心甘如怡,用下贱至极来形容都不为过。帝霄回想至此,只觉自厌自弃,哪里还会想起得知紫凰魂魄散尽时的失魂落魄。
婉华仙子见两人一直对视不语,气氛又说不出的怪异,心中莫名地感到威胁。虽眼见紫凰容貌在众多神女中并不多出众,可这莫名的危机感也属第一次。便是往日对上那些有意来讨好,艳光四射的神女也不曾有过这感觉。
婉华骤然起身,指着紫凰怒喝道:“大胆!何方歹徒竟敢擅闯含元殿!”
这一声怒喝,将帝霄和紫凰都拉回了现实。帝霄嘴角溢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今日的紫凰穿着一身绯色纱裙,手中还拿着精致的盒子。绯色是以往帝霄最为喜欢的颜色,至于手中的盒子定是些不值钱的小物件。帝霄嘴角的讽刺更重了,紫凰有意投其所好时,定是有事相求。千百年来,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这拙劣的伎俩倒是一点都未改变。
紫凰见帝霄毫不掩饰的讽刺,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中不禁呜呼哀哉。紫凰漏算了很多,自然也知道帝霄讽刺自己是有所求来的,但既是来了,只有硬着头皮上前了。
紫凰干咳了两声,笑道:“前些时日刚回家,便想来看看帝霄最近如何了……”
帝霄越显浓重的讽刺和无声的静寂,让气氛越来越尴尬。紫凰想好的温言软语也有些说不出口。往日说这些是把帝霄当孩子哄,毫无负担。今日对着这般的帝霄说这些,到底是显得太过伏低谄媚,没自尊了。
婉华仙子见帝霄不语,但眸中的讽刺却越显浓重,便有些放心。对着紫凰这修为不太高的小妖到底是不喜:“殿下的名讳是你一介小妖能随意喊的吗?”
紫凰一愣,见帝霄不但没有帮忙的意思,隐隐一副看戏的姿态。紫凰知道他们是有意刁难,但想起以前自己对帝霄的恶劣何止千百倍,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心中到底失落情谊的远逝,挂在唇边的笑容也有些维持不住了。
紫凰将手中的盒子放在了桌前,想了想才开口道:“帝霄看看喜欢吗?”
婉华见帝霄并无拒绝之意,便将盒子打开放在帝霄眼前。一块很普通的金镶玉,唯一可取的便是这展翅欲飞的凤凰被雕刻得栩栩如生,虽如此也不算个稀罕物。
帝霄只瞟了一眼,嗤笑出声:“你这厮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这般温言好语又拿了东西来,不知所谓何事?该不是想拿这破烂玩意,换本尊九万年才得一颗的丹果吧?”
紫凰愣怔,若帝霄不说,紫凰早不记得还有丹果一事。但是那么一说,倒又想起来柳醉生了。事过百年,不知柳醉生用何种办法解决了此事,只怕离了东天回家说一声,还要去树妖那里看看。
帝霄见紫凰阴晴不定地站在原地,便觉得自己有些厌烦。从来都是如此,若用不到自己,百年也想不起来自己,若能用到自然软言软语的哄骗。两人几百年的相处,帝霄只觉得当初数百年的真心换来这般的虚情假意和百般利用,厌烦又恶心,看都不想再多看紫凰一眼。
帝霄讽刺的笑容中又多了几分不耐和不喜,冷笑道:“你丹田里已没了妖丹,便是给你丹果,你也活不了多久。不过是平白浪费了一颗丹果,再说若要相求便需拿出诚意。这种人间处处可见的破烂玩意儿,当真以为本尊还如以前那么傻吗?”
紫凰抬眸微皱了皱眉头,便是知道自己与帝霄只怕再回不去从前,也没曾想过他会如此地刻薄尖锐,翻脸无情。若是往日紫凰定然一盒子砸在帝霄脸上,可此时却不觉得自己有何资格如此。他既然没再说往日情谊,自己再去攀附,反而会更加地被看轻。帝霄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不愿再被自己哄了而已。若长大便是这样的结果,当年便该对他好一点。这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多的以德报怨,谁让往日自己欺人太甚,如今只是风水轮流转罢了。
紫凰抿唇道:“你怎知道我没有诚意,这凤凰可是我根据你的原形雕刻而成的,花费了不少功夫。不过你若真不喜欢,我再送别的过来就是,何必将话说得那么难听,平白伤了咱们多年的情谊。”
帝霄冷笑一声:“本尊只记得以往你的百般不喜和敷衍,可不记得和你有什么情谊。若说真有什么,也不过是你对本尊的利用罢了。平日里口口声声说要靠自己的本事,到了出事却总是等着本尊营救。晚了一会都会对本尊甩脸色冷嘲热讽,还说什么眼里只有帝霄,没有羽界尊主。若本尊不是这东天的太子,拿不出护你的权势,只怕你连敷衍都不肯。”
紫凰垂了垂眼眸:“你说的这些我都承认,此次在遇险之际,我也曾想过这些……那时多是我的不对,总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觉得世间没有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所以出了事也从不找爹娘求救。我游逛天地并非一直一帆风顺,之所以有恃无恐,只怕心里也是知道,不管出了何事,不管何时何地,你绝不会丢下我不管。只因你自小对我百般护佑和疼爱,我便以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所以从无感激之心。”
紫凰轻吐了一口气:“我口口声声不许你仗势欺人,看不上你出门便依靠父母和羽界权势。但是若无这些,我被赶出家门后决计不会过得那般自在。我仗着你的庇护胡作非为,又过于自私自利唯我独尊。明知你身体不好,却总是让你操心牵挂。有时便是知道你是为我好,只因我心情不好,或者觉得自己又要依靠你而不愿承认,故意曲解你的好意对你态度恶劣,甚至非打即骂。”
帝霄低低笑出了声:“这般的忏悔讨好,倒是让本尊更害怕了。只怕你今日所求必然不是小事,否则以你的性子是决计不会在此费尽心思。你能放弃了往日的自尊自傲说出这番话来,倒真让本尊刮目相看了。往日里当真小瞧了你,本以为你自来是个没心没肺,万事不在心头的性子。怎知你却还是个能屈能伸的女诸葛,这番的心计当真是让本尊自惭形秽啊。”
紫凰抬眸与帝霄对视:“若你这般认为,我无话可说。但我说这些并非是放弃了自尊自傲讨好你,而是事实如此。我独自一人在海里躺了许久,往日琐事俱上心头,思来想去明白了很多了事。实然我已经长大了,没了任性的资格。不管喜欢不喜欢我都有自己的责任,再不能躲在一处,等待别人为我遮风挡雨了。”
帝霄抿了抿唇,脸上的调笑再不复见。许久许久,才开口道:“我们相识几百年,本尊有多了解你,你就有多了解本尊。是以你说这些话肯定是有目的的,既如此我们便不必绕圈子,说说你到底所求何事?”
紫凰杏眸中终于有写怒意,怒极反笑:“你觉得我会求你什么?”
婉华仙子看向目光隐晦的帝霄,强笑道:“殿下不是还要去天和殿给请安吗?这会已不早了,殿下的阅卷都看完了吗?”
帝霄恍然悟起身畔的婉华仙子,不禁轻轻一笑。将她拉入怀中,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本尊的婉华最是温柔体贴明事理,不知比那些自以为是的女子强了多少。婉华莫要着急,待本尊打发了这小妖便陪你去看母后。”
紫凰被彻底地无视了,见自己的品性又被帝霄拿来讨好芳心,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不用你打发,正好我也想去凰后与凤皇,与你们同去便是。”
帝霄侧目看向紫凰,见她似乎并未生气,就连刚才想发火的苗头也似乎被掐了,着实有多些奇怪。帝霄记忆中的紫凰可不是如此能忍辱负重的性子,见她这般说,便是真的没有生气。可不知为何,帝霄却十分生气,冷声笑道:“你一介小妖,有甚资格求见本尊的父皇母后?”
紫凰挑眉道:“殿下不用朝自己脸上贴金,我又不是为了你。我爹娘十分惦念叔叔婶婶,我自该替他们去看看。”
帝霄挑了挑眉头,瞥了眼一旁的金镶玉,脸上的嫌恶毫不遮拦:“你这小妖端是诡计多端,见拿这破烂玩意,又说了那么多好话打动不了本尊,便退而求其次求父皇母后。不过可惜的是你久不到东天不知内情,如今这鸾鸣宫可是本尊独自当家做主。你有那点心思,还是不要花错了地方。”
帝霄见她眉头越发紧蹙,心情再次好了起来:“本尊与你好歹有几百年的情谊,知你雀池山贫瘠拿不出好物件,也并未想贪图你什么。但今日你若能跪下求乞,不管你要什么,本尊都应你可好?”
紫凰紧蹙眉头,骤然抬眸:“帝霄!你这是何意?”
帝霄的手指细细地摸着婉华的脸颊,不在意地笑道:“帝霄这名字可不是你这一介小妖随意叫的。你口口声声说自己错待了本尊,难道还不许本尊给自己讨回一些公道吗?你来求乞,自然要拿出所有的诚意和耐心。如今才受了几句话,便又摆出这般脸色,你真当本尊是三岁的稚童,可随你戏耍吗?”
紫凰一双杏眸逐渐冷了下来,紧紧盯着依旧温存恩爱的两人,沉声道:“若是以往的帝霄,他开不开心我还会在意。但此时的殿下并非是我的责任,殿下不觉得如此折辱我,有点过分了吗?”
帝霄侧了侧眼眸,语气不善地说道:“你觉得过分吗?若本尊记得不错的话,以往也是本尊拿你当责任,为你善后。现在本尊不过是不愿平白帮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却拿往日情谊做筹码,这番死缠烂打要挟本尊。当真失了你雀池山和你爹闵然妖神的脸面。”
紫凰终是再也压不住心中那股怒气,厉声道:“殿下可以数落我,但绝对不可辱我父母门楣。我自小是得殿下多番照顾,但我爹娘并不欠殿下什么。若殿下觉得我还欠着你,大可随意驱使紫凰直至殿下满意为止。”
“啧啧,不过说两句便生气了,刚才不是一副俯首做小的模样。如今再也装不下去了,还是知道讨不到好处,懒得装了。”帝霄突然有些莫名的紧张,还记得以往不管紫凰做了多过分的事。只要拉住帝霄的手温存地说上一些好话,帝霄必然气不起来,甚至会十分欢喜。此时帝霄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所谓何事,会这般地纠缠不放。
紫凰眼见帝霄鄙视的眼神和嫌恶的模样,只觉气愤难当又伤心无比,沉声道:“若是无事,紫凰就此告辞!”
“站住。”帝霄冷笑一声,鄙夷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本尊还是懂得。将你的破烂玩意拿走,省得脏了本尊的地方。”
紫凰骤然转身,杏眸中溢满了愤怒,一眼不眨地注视帝霄。许久许久,冷笑一声:“殿下开始猜得没错,我本有事相求。送东西给殿下有讨好的意思,也知道殿下富有天界,未必看得上什么。之所以挑一些普通的,也是觉得但凡自己亲手做的才有诚意。我秉着诚意而来,却不曾有攀附之心。既然殿下百般看不到,便不敢勉强殿下了。”紫凰走上前去,抬手拿过那金镶玉,用力一握,只见那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凤凰顷刻间已变成了一堆粉末:“如此,殿下满意了吗?”
帝霄见栩栩如生的凤凰瞬间毁于一旦,本被紫凰注视而来的紧张与期待,顿时被滔天的怒意代替了,极冷声地说道:“还记得本尊曾对你说过,你自小到大每次都是如此。用着本尊的时,万般的温言软语,用不到的时候就冷嘲热讽,毫不犹豫地舍弃。以前本尊太傻,日日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只想被你利用,生怕有一日自己对你无用,便会被你弃之如敝屣!”
紫凰的怒气被这句熟悉的话噎得不上不下,心里又生出了几分内疚:“算了,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们不闹了就是……此番,我真的知道你的好了,一点都不想和你吵架。这次回来也想过要补偿你。”
婉华仙子抿唇而笑:“你这小妖忒自不量力了,尊主殿下富有天界,用得着你虚情假意的补偿?!”
紫凰眯眼看向婉华,冷声喝道:“我和帝霄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帝霄却将婉华仙子拉入怀中,轻拍安抚,冷笑连连:“婉华仙子是炎帝最宠爱的幺女,又是鸾鸣宫未来的太子妃。身份之尊贵,岂是你这个不成气候的小妖能比拟的。莫说随意呼喝,便是你与她说话也没有资格。你在我东天地界,又对此处的女主人如此放肆,当真不把我羽界看在眼中。你说本尊辱你门楣,难道此时你便不是欺辱我天羽界无神?”
紫凰注视着偎在帝霄怀中满脸欣喜的婉华仙子,又看了眼一脸柔情的帝霄,冷笑道:“是以殿下的意思,便是要将我二人的矛盾,晋升至妖界与天界的对决?”
帝霄微眯了眯眼:“你区区一介小妖,有何资格与本尊叫嚣,安敢用此威胁!”
紫凰不卑不亢开口道:“是又怎样?我历来不怕惹事,更不能让人随意欺辱。我可以为在乎的一切退让,但绝不是贪生怕死。殿下莫要太自以为是了,若是我不愿,你又如何能随意指责我!”
帝霄满眸讽刺,隐有杀意:“本尊没以为你是谁,只是这东天鸾鸣宫不是你家后院,不是能让你随意来去的地方。”
紫凰掏出一枚玉符,丝毫不惧地说道:“自然,我与殿下非亲非故,也不想沾惹什么,这玉符物归原主便是。”
帝霄见紫装毫不犹豫地拿出玉符,又是这般冷硬的态度。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以前两人相处时,便是紫凰心情再不好,最多是不耐地数落自己,却有分寸,绝没有这般冰冷的脸色。此时,帝霄只觉得气血翻涌直上心头,心中那股嗜血杀戮毁灭之意越显浓重,怎么也压抑不住。
帝霄觉得当初派出彭冲截杀此妖,是最英明的决断。她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便能轻易左右自己全部的情绪,怪不得当年父皇想尽办法,一定要自己接近她。定然是在自己身上下了什么法咒,才会致使自己面对她时,如此地失态。
紫凰见帝霄身上的气息冰冷一片,满眸的滔天杀意,不禁心生警惕,心中犹疑不定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道:“来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彭冲为何会截杀我。此刻见到殿下毫无遮拦的杀意,我想我已明白彭冲为何有此胆量了。”
帝霄放声大笑,笑意却未达到眼底:“你不用旁敲侧击!实话告诉你,当初就是本尊下令彭冲全力截杀于你的!”帝霄冷哼一声,咬牙道,“怎成想你这妖孽,碎了妖丹都能不死!当真是祸害遗千年!不过,你也休想拿此事威胁本尊。你父不过是妖王,便是再受尊崇,妖界安敢反抗天界不成?更何况为了一个没有妖丹的废物,闵然便是想为你讨回公道,也要好好思量思量!”
紫凰浑身上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曾想过许多许多答案。心中甚至无数次为了帝霄给彭冲开脱,从没有怀疑过帝霄半分。怀疑了所有的一切,甚至想都不曾想过会是帝霄。便是在爹爹面前,也只想怎样才能保护他,怎会得来的却是这番的真相。
紫凰只觉心神剧痛,恍恍惚惚地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形。这脸庞如此熟悉,嘴角挂着无所谓的笑意。明明该是温言软语的模样,为何却变成了这陌生的样子?为何好好的情谊在不知不觉中已面目全非了?这般蓄意地对自己截杀,对他来说似乎很微不足道,帝霄的心底到底隐含了多少恨意与不甘,才能如此的痛下狠手。
紫凰知道,眼前的人形,不再是原本的帝霄,再不是自己心中那温暖与良善的所在了。紫凰说不上有多愤怒和失望,只觉得满心的苍凉和悲伤。
紫凰闭了闭眼深呼吸,缓缓开口道:“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道。我虽是妖,却也有自尊,若能打过你,自会为自己找回来。我若技不如人,便不会自找没趣,也断不会拿此事威胁你。好歹我与你曾有过几百年的交情,若被神妖两界知道出了反目成仇的事,不说会有多少神妖看笑话,我也会颜面无光。”
帝霄毫不在意地嗤笑道:“你这连妖丹都没有的小妖,还有这般的志气,真是让本尊好生敬佩。不过,你莫要太看得起自己了,这神妖两界有几个认识你这小妖的。”
紫凰冷然道:“帝霄,你以往你羞辱的是我吗?你羞辱的只是往日的自己罢了!更何况,紫凰一直如此,并不曾改变过。只怕是殿下变了,才会觉得不一样了。”
帝霄站起身来,侧目看向紫凰,讽刺道:“瞧你要哭不哭的样子,好像被谁欺负了一样!当真可怜得很,莫不是本尊要像以前那般对你千依百顺摇尾乞怜,你才会开心?”
紫凰木然地摇了摇头:“我不需要虚情假意的千依百顺。你以前的好我记得,虽会怀念但绝不留恋。如果换作往日,知道你有今日这般神力,我自会为你开心,当然也可能有意依仗。但此时,你我走到这般境地,我便是再傻,也懂得再也回不去的道理。我自来没有什么小女儿心态,也不会说一些矫情的不舍挽留。殿下不必多虑,我从来不是纠缠不清的性格。”
帝霄微眯了眯凤眸:“也对,你历来便是仗势欺人的性格。本尊若不做你的凭仗,你自还有父母可以依靠,倒也不必惧怕。”
紫凰回眸看向帝霄,冷哼:“殿下一而再再而三的贬低我,便是贬低自己的以往。以后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事还是少做的好,今日已无他事,紫凰便先告辞了。”
帝霄冷笑连连:“你以为东天是什么地方,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紫凰也笑了笑:“以殿下今日之势,还强留不得本妖。我爹娘和众多天神都知道我来了东天,若见我一直不归,定然会找上门来。到时候殿下再闭门谢客也是无用。”
帝霄踱步上前,轻佻地拉了一缕紫凰的散发,调笑道:“你这小妖忒得无情,不过是说两句你不爱听的便翻脸无情了。好歹咱们也几百年的交情,本尊马上便要迎娶太子妃了,你何不留下喝杯喜酒道句祝福再走。”
紫凰侧身躲开了帝霄的手,看向一直未曾言语脸色不定的婉华仙子,十分诚恳地说道:“神女温柔貌美又万事以殿下为主,想来心里十分喜欢殿下。殿下独身多年愿意迎娶神女,定然也是极为喜爱的。你们二神不管从身份还是容貌都是绝配,祝不祝福都会好合万年。紫凰身份低微,若是专门在此讨一杯喜酒,倒显得不知进退了。”
帝霄眯了眯眼:“若本尊一定要你留下呢?”
紫凰微微一笑:“我会怕你?”
帝霄忽又大笑了起来:“你先走便是,待本尊一统三界之时,有你摇尾乞怜的时候。”
紫凰撇了帝霄一眼,嗤笑一声,甩袖离去。帝霄眯着眼望着紫凰的渐去渐远,心底隐有莫名的惶恐和无措,只是却被帝霄强硬的压在心底的角落,不露出一分一毫了。他的目光缓缓收回,望向桌上那堆粉末。碎去的玉石,即便是拼凑好了又能如何?只要轻轻一碰,便会再次的粉身碎骨。覆水如何能收?所以,帝霄不能后悔,也不会后悔,更不能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如此,才能不回头,不眷恋,心无旁骛的走下去。
浩瀚天河,天地悠然,岁月漫长。
总以为的永远却没有永远,总以为触手可及不会丢失的,转眼消散。
紫凰自小唯我独尊,眼里只有自己。一直没有什么朋友,但帝霄自幻化人形便百折不挠地跟在身后。不管遭受怎样的对待和冷眼,总是笑眯眯软乎乎地贴上去。蓦然回首,紫凰从小到大从未待帝霄好过,帝霄没有特别喜好,事事依顺紫凰的意思。有了好东西第一时间与紫凰分享,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赶到,将黑锅背在自己的身上。对紫凰有求必应,没有一点自我和私心。
紫凰在被彭冲截杀前,一直过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日子。只因紫凰知道,不管出了何事,总有父母和帝霄善后护佑。以往紫凰心情好时便会敷衍敷衍帝霄,若是心情不好,不管帝霄做了什么,换来不过是奚落和欺负。每每惹得帝霄落泪,紫凰才会生出几分内疚,便告诫自己下次一定要对帝霄好一些。无奈却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格,下次复下次总是故态萌生,早忘记了心中的下次誓言。好在他性格柔顺良善,没生出来什么怨尤。如此这般,才能和紫凰好了几百年,说来说去都是帝霄单方面在维系两人的情谊。
几百年如一日的付出,让紫凰早已习惯了帝霄所有的好。紫凰以为不管他为自己做什么,都是应当应分的,对他提出要求,更是理直气壮趾高气扬得很。根本不会因他的帮助生出感激,这般肆意挥霍来得容易的善意和好,却从不觉得自己会失去帝霄。紫凰甚至觉得天地三界都会背叛自己。帝霄却不会,便是对夙和也没有这种信任和安全感。
彭冲自帝霄化成人形后,便跟在他的身边。帝霄又是他的血契之主,彭冲便是有心做些什么,最多也只敢暗害,怎敢明目张胆地违背血契意志截杀。他能天界行走万年,必然没有那么蠢,可出了此事后,明明事实摆在眼前,紫凰却视而不见。怀疑了很多妖和神,却从未朝帝霄身上想,甚至为怕帝霄被彭冲牵连,而不将凶手告诉父母。
紫凰如何也想不到,一直将自己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帝霄,会突然地这般做,可是为什么呢?帝霄和自己好好的,甚至上次分开都没有吵架。两个人比以往还要好一些,他截杀的理由是什么呢?
一觉醒来,却已百年的光景。在紫凰看来,却是短短的时间,两个人突然长大了。在神和妖漫长的岁月里,成长只是个短暂的过程。长大后便注定了一些得到和失去,注定了一些铭心刻骨和往事如水,注定了一些即将的形同陌路。如此地现实却又不甘心,可又能如何呢?
紫凰想不明白,只是徒增了许多疲惫和无奈,无精打采地回到家后。闵然和云莲都不在雀池山,便想找柳醉生散散心。
夜风微凉,人间芳菲四月天,绿树成荫花开满山。
树妖虽有族群,因原形必须扎根一处,不像兽妖那般群居。柳醉生家住一处深山峡谷中,因人烟罕至,这才有了修炼成妖的机会。百年不见,柳醉生脸色却病态地苍白,让她本就不出色的容貌更显几分暗淡无光。百年的光阴她的修为不见增长,隐隐有倒退的模样,就连原形柳树都有点萎靡不振。
柳醉生初见紫凰到来,着实欣喜若狂,几次追问当年的离去所为何事。见紫凰言语躲闪,也不好执意追问。又见紫凰眉间紧蹙,神色隐晦,便以为她又再为夙和伤身。
柳醉生逐渐褪去了初见的欣喜,平静地诉说了紫凰离开后夙和的反应,一字一句,没有渲染也没有隐藏,似是在说极为平常的事。当说到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夙和起了杀心重伤柳醉生时,一直平静无波的紫凰终还是抖了抖手,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柳醉生将一切说完后,抬眸望向紫凰,缓缓开口道:“我说这些,并未想从你身上讨回什么。你不欠他,没必要为他还债和内疚。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他是人你是妖。不管出了什么事,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你的安危,而是你的背叛。他嘴里的众生平等,从来不是人和妖,而是人和人,你可懂?”
紫凰慢慢地垂下眼睑:“你身上的伤将养了百年,还没好吗?”
柳醉生见紫凰不欲接自己的话,不禁有些气恼:“你到底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那道人根本不会是你的良人,你为何总是不听劝!”
紫凰抿了抿唇:“你能那么说我,何尝不是因为你不是我。如果不是你伤及内里,妖丹虚弱不能换丹救他。只怕今日我已经见不到你了,对吗?”
柳醉生脸色非常不好:“是又如何!那道人不顾你的死活,心里根本没有你。齐贤自小到大对我很好,为我付出良多,怎能一样?!”
紫凰抬眸道:“如果喜欢和爱,是付出后的等价交换,那便不是喜欢,只是报恩。你真的喜欢他吗?他对你付出,便是喜欢你吗?若他真爱你,绝不会愿意牺牲你,他自己独活!”
柳醉生冷笑:“我和他的事,你不必操心。不管怎样的结果,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只是你自小得父母庇护,活得太过天真放肆,怎知道这世间许多的苦处?没有结果的事,为什么要执意去做?人和妖在一起无疑是逆天,你一己之力如何逆天?”
“我无一己之力逆天之术,但是若他与我同在,我便敢逆天而行。”紫凰望向柳醉生铁青的脸和苍白的嘴唇,心里一软,轻声说道,“我们才见面,为何要吵这些没有意义的。不走到尽头,谁又真的能预测到结果。我走了百年,谁知道他现在会怎样。”
柳醉生闭了闭眼:“不管怎样,他都和你不再有关系,你不要自误下去!”
“我们不说这些了,我大老远地来看你,可不是为了和你吵架的。”紫凰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打量四周,不禁皱了皱眉头:“好歹也是族长之子的未婚妻,怎住得如此简陋,连个伺候的小妖都没有。”
柳醉生哼道:“有几家能与你熙元府邸比得了。更何况我和他尚未成亲,难道还要他家派小妖来伺候我不成。”
紫凰皱了皱眉头:“那你身受重伤,他家便不管不问吗?”
柳醉生淡淡地开口道:“这些年,他病得越发重了。他家几乎用尽了所有灵药,族长为求灵药几乎用尽了办法。我既帮不了他,也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紫凰狐疑地说道:“你母亲呢?她怎会将你独自丢在此处?”
柳醉生蹙眉道:“母亲灵根受限不得大成,三百年前便寿终正寝了。”
紫凰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这个药该是能治你身上的伤,本是拿给他用的。此时你先用,等我回去再派信使给你送一些过来,至于丹果……容我再想想办法。”
柳醉生不客气地拿起瓶子嗅了嗅:“到底是熙元府君,随便拿出的东西,让我们这些小妖可遇不可求。不过你也别以为我会同你客气,这伤可是为你受的,这药自该你出。”
紫凰忙道:“是是是,小妖十分承情。还请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记恨和夙和才是。”
柳醉生咬牙:“瞧你那没出息小样!好歹是妖界的公主,为个凡人寻来思去委曲求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我当时是打那元婴的主意了,但谁让他拿话激怒我。但你放心,我以后绝不会如此了,他天分了得,便是再给我三百年也追不上了。我又不想找死,断断不会再去寻他晦气了。”
紫凰咧嘴笑道:“姐姐还是不吵架的时候最为可人。至于丹果的事,你也莫着急,我虽要不来了,但是也可以用用别的办法。问问别的神家手里有没有,反正已是这般,他的病又急不来,你且再等等吧。”
柳醉生握着手中的药瓶,轻声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呢?每每见他躺在床上望向窗口时,我心里都说不出的难受。若我能替他,断不会犹豫半分,只是……到底还是舍不下他。我又何尝没有庆幸过自己身上有伤呢,如此才能说服自己继续陪在他身边。若是没有这伤,我定然早已同他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
紫凰摇头笑道:“姐姐说我执迷不悔,你还不是一样。喜欢他,不管是妖还是人,心情都是一样的。因为喜欢了才愿意付出,不管别人觉得值不值,自己觉得值得就好了。”
柳醉生皱眉道:“你别管我了,丹果的事你不要再想了。羽界尊主风评十分不好,尤其是这百年来,天界有不少他的传闻。我虽是小妖,却也并非一无所知,那样喜怒无常的上神,你万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你连妖丹都没有了,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紫凰尴尬地笑了笑:“丹果的事可是给姐姐打了包票的。便是我没有这面子,我爹总有。哎……谁知道帝霄会变成这般模样,以前的他没有什么脾气,没什么架子,极为好相处的。只是此时……大概我们都长大了吧。”
柳醉生狐疑地看了紫凰一眼:“不说那尊主在天界如何。我在下界,便听说羽界为抢一块万年灵玉建园子,曾活生生打死那一家小妖。虽不是他亲为,但有此手下,想来本主也是个凶残的上神。在此之前,我却从未听说过羽界尊主有何不良的风评……如此说来他往日该是个很低调上神。莫不是在你遇难后,又出了什么因爱成恨的事故。”
紫凰连连摇头,急忙说道:“不要一出事,姐姐便觉得是我干的好吗?我走之前他还好好的,便是因爱生恨和我也没有半分关系。我知道他母后当年有意为他相看各家神女,后续如何我是不知道的。那十年我与夙和在小仙山上,根本没问过天界的事。”
柳醉生冷哼:“你不是说你们往日情谊最好吗?怎地现在连个门都进不去?就你这种性格,便是惹了谁家,也不一定知道。再说了,谁相信男女之间深厚如这般的情谊,会只是单纯的情谊。你们两个不但是青梅竹马,当年的婚约趣事更是在三界传得人尽皆知。他若对你半分意思都没有,为何几百年都对你多有忍让,言听计从?便是相看别家神女,也是你和夙和在一起后。说不得他变成今日,你还功不可没呢!”
紫凰满脸惊吓瞪大了双眸,连连摆手:“姐姐莫要胡说,我与他认识的时候,莫说情爱了,便是字都认不全呢!再说他都要成婚了,他和那仙女相互喜欢,不管从样貌还是家世上都很般配。姐姐现在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柳醉生笑道:“瞧你那没出息的德行,都多大的人了,经不得半点事。我随便说说,你吓成这样,哪里还有半分大妖的风采。怪不得连个凡人的心都拿不住。”
紫凰心有余悸地说道:“这和出息有什么关系,帝霄自小便对我极好,以前早习惯了如此,尚不觉得有什么。此次遇险后独自过了许久时日,反思往日也明白了很多,觉得以前他的所作所为真是极难得的,如此便觉得十分亏欠他。那时候还想,回来定然要补偿他的,谁知道他居然变得如此不可理喻……反正他可以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因爱生恨反目成仇什么的,绝不能因为我!”
柳醉生挑了挑眉头,笑道:“反目成仇?什么叫绝不能因为你?……我怎么看怎么就是你心虚呢?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紫凰皱眉道:“哪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事,我爹娘不知道的事,你全都知道的。这些年你在小仙山外,但凡有点心事还不是都告诉你了。”
柳醉生眼中的怀疑越发地重了,缓缓开口道:“那你还没有说因何遇险呢?我们是交过手的,能让你碎丹的道人,只怕世间只有夙和一人,故绝不是凡人。若是妖怪必然是大妖,才能逼你至此,但又有哪个大妖敢如此?剩下的便只有天界了,你与天界的交集不多,唯羽界比较相熟,你又执意不说凶手是谁?莫不是真的是那羽界尊主不成?!”
“你乱想什么!”紫凰起身,有些焦躁地说道,“你好好养伤不要胡思乱想了,一点点小伤养了百年还不好,真不知道你平日里都在干什么。”
柳醉生侧了侧眼眸,了悟般地点了点头:“果然是他。”
紫凰抓狂地挠了挠头:“什么他不他的!反正没有因爱生恨的事!完全没有,一点都没有!一点苗头都没有!就是突然很突然地这样,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想不通……就好像昨天我俩还好好,没有吵架没有闹脾气,然后没几天就很莫名其妙地翻脸了!毫无原因!!甚至没有一点征兆!更没有因爱生恨!!”
柳醉生目光微转,轻声笑道:“莫要恼羞成怒,没有就没有。但此次他将你害得如此,妖丹都没了,便这样就算了吗?”
紫凰却泄了气,坐了下来:“我和夙和吵架负气而去,心中恼恨又极为憋屈,巴不得山崩地裂才好。却在此时遭遇了彭冲的突袭,那彭冲虽是厉害,但我若想要保命,手里多的是法宝,他最多重伤我,决计杀不了我。可我当时就像疯了一样,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甚至到了最后,我都看出来彭冲的犹豫。可我还是选择了碎丹一拼,那种情况和那种怒气,如入魔障,我自己都挡不住我自己。”
紫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道:“我不是以德报怨的性格,回来后便想,一定要从彭冲那里找回来。不告诉爹娘也是怕连累帝霄,可当我知道罪魁祸首便是帝霄的时候,真是又气又恼又恨又觉得很委屈。但是思来想去,若让我动手杀他……我决计是下不了手的。”
柳醉生不屑地哼道:“你就是纸老虎,平日里看着凶狠,不过就是个样子!烂泥扶不上墙的性子,什么时候也成不了大事!如此地畏头畏尾,哪里还有一点初见你时的风姿!当真是没出息!”
紫凰皱眉低声道:“你又怎么知道我的难处,这世上除了爹娘,便是他对我最好。几百年如一日地好。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日子,比和爹娘在一起都多得多。我以前待他极不好,非打即骂,如今想想只会内疚。可是知道此事后又不能一点都不怪他,是以绝交了也好,省得相见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柳醉生真真又气又怜:“才几岁的人,便这般地成熟世故!你便是恨他,也是他该得的!”
紫凰垂着眼道:“一番事故后,我懂得很多不懂的事。以前的我确实太过肆意妄为,三界之中各有各的法则,只因为长大了,所以才必须顾忌。我没有资格任性,为了自己的执意去伤害那些无辜的生灵。我若恨他或是报复,我爹定然会帮到底,到时候便不是我和他的事,而是妖界和羽界的事。这种种牵扯若再出纰漏,那么波及就会更多,更何况我确实对他恨不下起来,又下不去手。甚至想都没想过,要将他如何了。”
柳醉生咬牙道:“他这厮也够狠的,喜欢的时候就如珠如宝,狠起来就能这般地下杀手!你连妖丹都没有了,说什么不怪他,你见没有妖丹的妖怪,哪一个能活得长久!你这没出息优柔寡断的蠢货!”
紫凰摇头道:“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虽然不知道我们为何会如此,但绝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我不想计较了,妖丹没有就没有了,反正我对修炼成神也没那么执着。我在海边时做了好久的梦,梦中看到了许多事。”
紫凰望向柳醉生,轻声道:“实然天地三界六道轮回都是一样的,没有谁高谁一等。若是开心,一年或是十年百年就够了。若不开心,活一万年也没甚意思。只是想到我死后,我娘会很伤心才有些郁郁。但是我爹那般地爱着我娘,我便也放心了。”
柳醉生恨道:“你这个榆木疙瘩!平时看你机灵得很,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成了一根筋!那彭冲可是有名的战神,你和他硬碰硬作甚!你平日里不是心思花哨多得不行吗?……你气死我了!那夙和也不是好东西,不知说了什么话,才让你如此!还有那羽界尊主也忒狠毒了,没有一个好东西!你看看你什么眼神,交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和神!周围都是些什么事!当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活着的!”
紫凰忙赔笑道:“好啦好啦,你就别生气了,哪有那么多坏蛋,不过都是凑巧罢了。再说了以往的我也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便是现在我也不一定无辜。你说得好像全天下都对不起我一样,须知有因才有果。曾经的那些不好,定然与当初的我息息相关。所以你也别一副我吃了大亏的样子,说不定我是占了便宜又不自知呢!至于帝霄到底怎么想,我们又猜不出来,管他去死呢!以后对他视而不见就是了!”
柳醉生哼哼:“说来说去,最可恨就是那夙和!明明占了便宜,还一副受害的模样,当真是看不上他半分!”
紫凰想了想,轻声道:“我和夙和吵架时很生气,自然有许多口不择言。夙和的好你又怎么知道,当初我认识他的时候,也可讨厌他了,觉得他迂腐又较真,只是相处得越久,越是觉得他很难得。这世上谁没有一些私心,夙和便没有,心里只有芸芸众生济世救人,便是修行的目的也是如此。反观咱们,修行千年万年谁又不是为了自己?看到他再看自己,只会自惭形秽,觉得他的好是真的好。既知道他的好,又何必和他斤斤计较,我喜欢他,自然接受他的一切,否则又怎能称得上喜欢呢?”
柳醉生怔了怔,冷哼:“做妖做成你这样,当真失败,蠢货!”
紫凰抿了抿唇,目光黯淡了下来:“我连妖丹都没有了还算什么妖。人间百年已过,说不得他早已娶妻生子。没有妖丹的小妖,不会有什么大修为,他却一直希望我有所成就,若他见我这般只怕会更失望。”紫凰的声音越来越低,“有时候我也会想,管那么多做什么,想去就去,可是走了一半又不敢了。我不怕任何事,却怕他会厌烦我,怕他并不想见我,怕他娶妻生子了。可我是那么地想他,从分开一直想到现在……”
“你!……简直愚不可及!无可救药!”柳醉生怒道:“想去便去!命都不知道还剩几天,犹豫来去地作甚!想见就见,喜欢就抢!你没能力,还怕你爹娘不保你不成!不就是个道人吗?便是成了仙,还能大过你父妖神吗?这般犹犹豫豫患得患失成什么样子了!”
“你!……简直愚不可及!无可救药!”柳醉生怒道:\"想去便去!命都不知道还剩几天,犹豫来去地作甚!想见就见,喜欢就抢!你没能力,还怕你爹娘不保你不成!不就是个道人吗?便是成了仙,还能大过你父妖神吗?这般犹犹豫豫患得患失成什么样子了!
“你喜欢他,是他的造化,他喜欢也得喜欢,不喜欢也得喜欢,就算得不到他的心,你就得了他的人!反正左右也没有几年好活,你干嘛不活得畅快一些,为了那些莫须有的,委屈自己作甚!总之,爱也好,恨也好,总归你死后也让他也忘不了你!你若如此下去,便是你死了他也不知道,更别说什么记得你了!”
紫凰微微抬眸,一双杏眸亮了起来,轻声道:“如此说来,似乎有些道理。”
柳醉生眯眼道:“想想从前,你可有什么想要不敢要的?可有想得得不到的?以前的你还有千年万年的路要走尚且不怕,此时都不知道能快活几日,为何还要缩头缩尾的!作为一个妖,我们本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你执着他喜欢不喜欢你做什么?只要你喜欢他就够了!”
紫凰骤然起身,双眸晶晶发亮:“姐姐说得对,我是妖又不是人,为什么要将人的框架套在自己身上,他喜不喜欢我有什么要紧,我喜欢他就够了!不管如何先抢回来再说!”
柳醉生起身笑道:“对,如此这般,才是真正的熙元府君,妖族公主!看你方才,实在憋气得很,本就舍不得,要死要活的,却故作大方,当真虚伪得紧,又不是白莲花装什么圣母情怀,何况你自来便不是委曲求全的性格,喜欢就去抢才有往日风范!”
紫凰点头笑道:“姐姐的话宛若醍醐灌顶,让紫凰幡然醒悟,是我迂腐钻了牛角,既早就不怕什么果报了,这世上还有甚可怕的,便是不能爱一生守一世,让他恨我一世也成,畏头畏尾得倒是失了大妖的格调,既做不到心地纯善,为何要委曲求全,姐姐且养好身子等着,不管如何,我这便去琼山将他掠回来,做我的压寨夫人。”
柳醉生摆了摆手,挑眉笑道:“速去速去!姐姐等着喝你喜酒,一有消息传信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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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山位于昆仑山脉,人间修真门派中最靠近熙元府邸的一座灵山,因有些邻里的关系,故而琼山才会多次得云莲金仙相帮,逐渐地屹立在人间修真界之首。
琼山山祭十年一次,赶上整数更为隆重,今年正是百年的整数,自然比往年山祭来的隆重许多,往年来得大多都是修道中人,身份最高的也只是琼山本门飞升的三位上仙,琼山往年也会朝熙元府邸送入请柬,但云莲金仙只会遣小仙送上贺礼,不想此次山祭熙元府邸女主人云莲金仙亲至于此。
人间修真门派良莠不齐,有记录的真正成仙者,不过寥寥五人,三人便是出自琼山山门,而每十年的山祭,这三位上仙均会露面,因能得见三位上仙真容,各家修真门派前来道贺的多是有身份地位的修道者与各家极为出色的青年才俊,而云莲金仙的亲至,自然又给琼山添了无上的脸面和荣光。
众家修道者意外得见金仙真容,均是激动异常艳羡无比。山祭过后,琼山弟子与各派弟子并未散去,守在祭祀台上聆听金仙教诲,云莲金仙的心情极为不错,亲见了几个年轻的修道者,赐下了三件极为罕见的法器于琼山,别家修真者每人都各得一瓶丹药。金仙此番作为,让琼山在人间的地位更为稳固牢靠,第一修真大派的宝座,百年内再无门派可撼动。
云莲端坐祭祀台大殿内最高位,她的左手依次坐着三位琼山得道的上仙,及琼山门主琼山老祖,右手坐的便是各家的修真有成者,能在殿内站着的均是众门派极优异的弟子,剩下的普通弟子端坐在殿外的祭祀广场。
云莲身着白底赤金纱裙,头戴道家莲花白玉冠,举手投足间琳琅玉佩轻声作响,一举一动却又光艳逼人,眉宇间又有飘渺脱尘之色,这般的美绝非尘世之人能比拟,她将站在大殿中央的夙和打量了几个来回,一双美眸全是满意,嘴角的笑意更显柔和。
云莲抿唇,柔声道:“夙和仙君灵根万中无一,又有气运与造化傍身,想来再过个三五百年,修为定然会在本座之上,琼山能得此子,乃是几世修来的福泽。”
夙和垂了垂眼,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和得色,恭敬地说道:“夙和当不得金仙如此错爱,仙君之称不过是世人的缪赞,夙和愧不敢当。”
云莲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又轻声道:“夙和不必自谦,本座独女自小顽劣不服管教,多亏了夙和悉心教导,方能如此地知事明理,此番亲自前来不光是为参加琼山山祭,本座也有答谢夙和之意。”
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合在夙和之身,本门长老虽知道夙和离山十年,修为连进三层的事,却不知其内情,又因夙和是老祖的关门弟子,身份极高,便是长老也不能随意打探。别家修道者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见夙和一介道人得金仙如此青眼,当真是又羡又妒,此话仔细一琢磨便也算是猜出了真相,夙和十年连进三层的神速,早已传遍了人间修真门派,当初众人猜测他得了何种奇遇,不想却是得了熙元府君的青眼。
云莲话毕,琼山众长老的目光都有些意味不明,也不敢贸然插嘴,当年夙和一入山门便得凌源真人之女月瑶的青眼,早早地定下了婚约,夙和修道之路如此平坦,能得今日造化,固然是因他乃琼山老祖关门弟子的缘故,但也与凌源真人的鼎力提携脱不开关系。
云莲金仙这番毫不掩饰地示好,所谓何事不言而喻,虽然金仙之女是个小妖,可到底是妖神与金仙的女儿,位列仙班是早晚的事。这番好运,倒是都让夙和一人得了,怪不得金仙说他气运护身,只是二女一夫,虽是美谈,却有些不好安排,以金仙的身份断不会让女儿去给人做小,而月瑶素来孤傲又与夙和早有婚约,又怎甘心将夫君分出一半,这到底是桃花运还是桃花劫,端要看事情的发展才是。
夙和抬了抬眸,极为恭敬地说道:“金仙怕是误会了,当年夙和机缘巧合与府君相识,后得知她的身份,见小小年纪天真懵懂不知让人间险恶,生怕府君在夙和走后出了差错,若有万一琼山不好给金仙交代,这才想将她送回昆仑山脉,只是后来山门有了急事,夙和才不得不带着府君四处奔走,事毕后本是要将府君送回,不想夙和却受了重伤,当年多亏府君仁慈才将夙和带回小仙山调养,这才有了十年光阴。”
云莲嘴角含笑:“夙和所说本座早已知道,本座与妖神千年独得一女,初为父母者自然不懂其中利害,只一味地宠爱,待到她日益长大才想起管教,怎知她早被本座娇惯得有些娇蛮,打不得骂不得,才有了那般肆意张扬的脾性,也多亏夙和的耐心教导,才让她逐渐有了女子的娴静,以往本座那小妖从不会在同个地方待上十天,小仙山给了她几百年了,在认识夙和之前一次也不曾去过,可自从和夙和在一起,她不但开了小仙山结界更是通了山中的灵气,一住十年,想来夙和在本座小妖的心中也是极贵重的。”
夙和微微抬眸,漆黑的眼眸平静无波,无半分意动,缓缓道:“府君聪慧过人又极有天赋,三界难寻其右,夙和当初虽有指点教导之意,怎成想府君极为通透举一反三,不过数日夙和便有些力不从心,后来夙和又得施手救助带至小仙山养伤,府君恩德夙和铭感心肺。”
夙和望着云莲,娓娓道:“在小仙山时,夙和多是在养伤或闭关修炼,更是受益匪浅,只是几年也不见府君一面,夙和与府君不过君子之交,绝非金仙所想的那般贵重,当初夙和与府君相遇之初,也只是感念金仙对琼山的提携之恩,秉着报答金仙一二的心思,才会不自量力想要教导府君,不成想最后受益最多的却是夙和自身,如今想来当真羞愧得紧,万当不得金仙夸赞。”
云莲目光微转,柔声道:“夙和不必妄自菲薄,自家女儿如何顽劣,本座焉会不明,只怕夙和还不知道,她与你分开后,便在西海遭遇劫难险些丧命,前些时日才得以脱险归家,如今越发的懂事可人了,你二人离别百年之久,她却还常在本座面前夸赞仙君,可见仙君待她是极好的。”
夙和面无表情,仿佛未听出云莲话中的意思一般,平波道:“府君灵赋异禀又得天独厚,此次有惊无险,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想来以府君资质,只怕百年内便要飞升成龙位列仙班,夙和一介凡人不敢当金仙与府君错爱。”
云莲的笑意凝固唇角,双眸凌厉地看向夙和,缓缓道:“夙和这番不留情面地拒绝,倒是好让本座好生为难。”
夙和丝毫不惧,恭敬地说道:“天地三界,各司其道,人妖殊途,难以同归,金仙得道多年,其中利害要比夙和懂得,更何况府君本身也不会同意金仙的擅作主张,夙和历来心小,除了天下苍生,心里唯系一人安危,我和她早已有了婚约,又有百年的情谊,万不敢误了府君,更不能受金仙好意。”
云莲目光寒光四射,冷笑一声:“如此说来,倒是本座持着身份,有意为难夙和了……想来能让夙和心系的女子,定是极为不凡的,不知本座能否有幸一睹芳容。”
夙和点头示意,大殿外响起了传唤之声。月瑶从人群走了出来,一步步地走上台阶。明明是与众弟子一样的琼山道袍,穿在此女身上,却说不出的婀娜多姿飘渺如画。这番的温柔似水,便是再给紫凰千百年的时间,怕也难以企及。只见她在夙和身边站定,两人对视一笑,那种融不入的柔情与蜜意,又岂能是伪装出来的。此时云莲的心已是沉入谷底,万分庆幸并未带紫凰前来。
月瑶抬眸望向云莲,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说道:“琼山凌源真人座下弟子月瑶见过金仙。”
云莲眯眼道:“人极美,名字美,不知凌源何时在人间收了这般的好徒儿?”
月瑶丝毫不惧,恭顺地回道:“家父三百年前能一举飞升成仙,还多亏金仙提点。后又得金仙恩惠,才能拜在西斗神君门下。”
云莲看向一侧的凌源:“凌源倒是生了个知事的好女儿。”
凌源紧蹙眉头,站起身来恭顺道:“凌源愧不敢当。”
云莲美目微转,看向月瑶仙子,娓娓道:“你父飞升后不能忘情,心中牵挂你的母亲。虽你母已是半仙之体,可到底是仙人有别,后来本座虽做主全了他们的婚事,直至今日谢媒茶本座还未喝上,不想女儿都这般地大了。”
凌源忙恭敬地说道:“金仙对凌源与拙荆的恩德如同再造,凌源一家三口断不敢忘,至于婚约之事也并未……”
“金仙心善之名,天地三界谁人不知。琼山上下更是感念金仙平日的恩德,时刻不敢忘怀。但夙和的婚约,乃琼山内务琐事,早年便定下了,故不曾事先禀告金仙。”夙和上前一步,直接打断了凌源的话。
云莲眉头越蹙越紧,上下的将夙和打量个来回,冷笑一声:“夙和仙君有勇有谋,这般的玲珑心思,当真是三界少有。你也不用拿话堵本座,你真以为凭你夙和,有资格让本座做出携恩图报之事吗?”
夙和忙垂首敛目,恭声道:“夙和断不敢如此揣测,只是夙和之心唯有月瑶一人。不想让她为了夙和再受半分委屈与不堪,才会如此心切,万望金仙见谅。”
云莲冷笑连连:“你的意思是,本座会给她委屈和难堪了?凭你二人也配得本座如此心思?本座怜你才华惜你人品,才与你多说了几句。你莫要太高看了自己,不过才是地仙的修为竟如此放肆,不将本座放在眼中,倒是让本座对你琼山的教养刮目相看了!”
夙和抬眸望向云莲,不卑不亢地沉声道:“金仙若对夙和不喜,夙和当听教诲。但夙和自幼得琼山养教深恩,本就无以为报,万不敢因自己声名累及琼山上下,还请金仙留情。”
云莲知紫凰一心扑在夙和身上,见他如此维护别地女子,早已气怒交加。又见他这般伶牙俐齿不肯吃亏,一介凡人是在自己面前不知迂回,可见此人极有主见,不会被左右。不慕虚荣不恋钱权,固守本心,才是最不好拿捏的。
云莲虽气怒交加,却也对夙和的人品极为肯定。一介凡人只用两百年修成地仙不说,光是那浑身上下气势和气度,也是极惹人青眼的。人品又是如此正直磊落,当真是万中无一的好男儿。云莲心中宛若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齐上心头,这般优秀的男子本是良配,却早已有了心慕之人。倒是可惜了紫凰的那番情意,但坏人姻缘、拆散恩爱伴侣之事,云莲到底做不出来,故此时再看向夙和目光越是复杂了。
云莲道:“夙和如临大敌一般,倒显得本座咄咄逼人了。既然你心系一人,本座自然不好勉强。世间男子三妻四妾者比比皆是,娥皇女英在人间乃千古美谈。夙和如此优秀,自然不会让一人得了,只是本座身为金仙,闵然乃妖界之主,又是上古的大神,我熙元府邸却不能与人俯首做小,夙和以为如何?”
夙和紧紧抿着唇,肃声道:“熙元府君身份矜贵,天地三界难有女子出其右。夙和一介凡人不堪匹配,更何况夙和早年曾立下夙愿,一生一世只娶一人。金仙恩德夙和铭感于心,但却万死不能接受!”
云莲冷笑一声:“好一个风姿卓越的谦谦君子,本座一片好意,你却推诿来去!你琼山不过是个人间的小小山门,便如此不将本座看到眼中。你说来说去,还不是嫌弃本座的女儿只是一个小妖,配不上你这已得地仙修为的夙和仙君!”
夙和忙躬身道:“金仙息怒,方才是夙和太过莽撞无礼。只是金仙所说之事,夙和万万不敢应。莫说夙和本人,便是以府君刚烈的性格又怎会答应此事。更何况夙和早已想好,待到今日山祭结束,便会求师父恩典,早日与月瑶完婚。”
云莲点头连连,目光却溢满了杀戮之意:“你想完婚,也要问问本座的意思?本座若执意如此,你琼山上下谁敢与你做主!”
“夙和是女儿歆慕之人。娘亲如此为难,莫不是故意让女儿伤心?”紫凰将一个小道童随手扔到一边,缓缓步入大殿。
紫凰抬眸,只一眼,便看见了大殿上那一袭白袍。百年不见,夙和似乎没有半分改变,一如当年初见,君子如玉,品德如兰,容颜绝世,清冷傲然。一袭白袍站在众人之中,身形挺拔若松,越显飘渺如烟遗世独立,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眸,仿佛要熬尽心中所有的思念与喜悦。
紫凰凝视着夙和,许久许久,一双杏眸越显温软,饱含无数情谊,她唇角扬起一抹浅笑,柔声说道,“夙和,别来无恙乎?”
少女身着绯色纱裙,层层金边点缀,将肌肤衬托如温润美玉。圆脸上一双杏眸犹如盈盈秋水,流光溢彩顾盼生辉,绛唇映日,端是耀人眼目。莲花紫金冠叮叮作响,瀑布般的长发中有金色流苏若隐若现。一对凤朝凰的金色步摇点缀珍珠,从鬓角坠下,明明不是绝美的女子,一举一动间却极为光艳动人,处处彰显矜贵与柔媚,将那世间倾城色都比了下去。
紫凰一步步走近,好像每一步都踏着夙和心尖。那种从容与光艳,几乎夺去了夙和的呼吸,让他不禁神思恍惚。此时的夙和忘记了内心的抗拒,忘记了那些禁锢,忘记了要恪守的一切,眼里心里只有眼前巧笑顾盼的容颜。
夙和静静凝视着她浅笑嫣然的模样儿,只觉满心满腔的甜意,一如当年在小仙山时那般欢快无忧。夙和墨翡色的眸中,层层叠叠严严实实的冰垒,顷刻间崩溃坍塌支离破碎。细细的冰渣,犹如涓涓溪水浅浅流淌,似有世间最美的星辉闪烁其中。不知不觉,他放松了紧绷已久的身形,抿成一条线的唇慢慢地有了弧度,露出一抹极为浅显的笑意。
紫凰的笑意越显甜美,她伸手抱住了夙和的腰身,轻声道:“夙和,我好生想你。”
夙和宛入梦境,怀中温热的触感,都昭示着这并非是梦。百年的等待,百年的自责,百年的悔恨,以及每夜每夜缠绵不断的思念与心痛,仿佛没有止境的等待,在这一刻被怀中的人填满。那种怡人心脾的甜和淡淡得酸,让夙和极欲落泪。
夙和轻轻将人搂入怀中,缓缓闭上了眼,气息不稳地喃喃道:“你这小妖,端是好狠的心呐……”
轻轻的一句话,宛若重重的一拳,打在紫凰的心间,胸口闷疼闷疼的,本能忍住的泪水落了下来。紫凰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涩:“我以为夙和生气了,不肯再见我了,不肯再要我了。”
“蠢妖,我怎舍得……”夙和骤然回神,睁开了眼眸,种种情绪一闪而过。片刻,墨翡色的眸子再次沉寂下来,他慢慢地将怀中的紫凰轻轻推了出去,抿了抿唇,缓缓开口道:“府君能平安回来便好。”
紫凰攥住了夙和的衣袖,泪洗过的杏眸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的人,轻声道:“夙和,我们不要再逃了。你明明就是极喜欢我的,为何不愿承认?”
夙和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了所有思绪:“夙和与府君是良师是益友,但绝非男女之情。府君若执迷不悟下去,反而会伤了你我的情谊。”
紫凰再次红了眼眸,高声道:“什么良师益友!你骗得我,你能骗得了自己吗?你扪心自问你爱的不是我吗?在小仙山时那些陪伴,那些无忧的日子,都是假的不成?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等我一起位列仙班的,忘了吗?”
夙和转过身去,平波无澜地轻声道:“夙和心里住着谁,自是明白。夙和说过人妖殊途,府君年纪尚小,不分是非轻重,万莫要任性下去。更何况我对府君只是朋友……没有半分遐想。”
紫凰却不肯松开夙和的衣袖:“夙和你敢转过脸来吗?你敢看着我说吗?你若心意坚定,为什么不敢面对我?你心虚了吗?你为何要执意人和妖的殊途?不管怎样,我们不都是为了修仙吗?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你为何不敢面对自己的心?为什么可以娶一个不喜欢不熟悉的凡人,却不敢说喜欢我!”
夙和微眯了眯眼眸,骤然收回衣袖,冷声道:“我琼山地界,不是你这等小妖随意撒野的地方,还不快回你的仙山去。”
紫凰手中的衣袖骤然离去,许久许久,抬起满是恍惚和茫然的眼眸,呐呐道:“为什么?只因我是妖,所以……你便不能容我吗?你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说众生平等吗?你不是说来日我肯定会飞升成龙位列仙班的……众生都平等了,为什么人和妖还要殊途呢?你为何不愿意等我成为龙神,便要成亲了呢?”
紫凰望着空空的手掌,似乎还留有那人的余温:“你明明答应了我许多许多,却都不算数了……你可还记得,你曾说过只要我修成龙神,你便会从我生生世世。你都许了我生生世世的,为何不肯等等呢?为何不多给我些时日?我会位列仙班的,也会成为天地间人人仰慕的龙神,再不敢偷懒倦怠了……夙和你为何不敢回头,回头看我一眼?……只因我是妖吗?”
夙和闭上了双眸,缩在袖中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握成了拳,止不住地微颤着,一字一句冷声道:“你这小妖,端是颠倒黑白自作多情。开始你接近我,便不安好心,甚至连性别都不敢示人。一步步地诱惑不肯离开,骗我承诺于你,如此任性妄为不顾及他人……又整日将情爱挂在嘴边,没有半分女子该有的廉耻之心!我又怎会对你这样的妖孽有半分男女之情!”
紫凰怔愣良久,轻笑出声。漆黑如墨的眼中却凝结出水雾,泪水却大颗大颗地掉落。紫凰哑声道:“我是不安好心,我是没告诉你性别,我是一步步地接近,不肯离你半分。可你不知道为什么吗?真不知道为什么吗?我爱你,很爱很爱……从第一眼见到你,从你站在彩虹上对我笑时。从你轻声说护我回昆仑山时。从你说带我行善积德时。我便爱上了你,这些够吗?”
夙和深吸了一口气,不顾一颗心的颤动,缓缓松开了手,肃声道:“因为府君爱我,我便应该爱府君吗?我若不回应府君,便罪大恶极吗?自府君与我相识后,府君何曾有过半分女子的矜持与柔情?府君身份贵重,想施恩就施恩,想罢手就罢手,夙和怎堪生受……在夙和眼中府君不过是个仗着父母权势、肆无忌惮嚣张跋扈的孩子,又怎会对府君动心动情!”
紫凰睁大眼眸,不许自己示弱,不许眼泪落下。可依然泪如雨下,她抿了抿唇,哑声道:“好!你说你不爱我,那你为何对我那么好?为何要照料我?为何要悉心教导我?为何处处为我着想?为何愿意为我洗手作羹汤?”
大殿里,是死一边的静寂。许久许久,夙和缓缓开口,极轻声地说道:“我不过是可怜你罢了。”
紫凰整颗心,被这轻轻的话语撕扯得七零八落,一时间只觉胸口疼痛难忍。她上前一步,拉住夙和的手,强行让他与自己对视:“好!既是可怜我,那便继续可怜下去!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是为什么,只要你肯继续和我在一起。不管是为什么,我都不在乎了!”
夙和微皱了皱眉,手指微动衣袖轻甩。紫凰已被一股气力推出四五步,堪堪站稳脚步,眉宇间溢满了震惊与受伤。那双本该灿若星辰的杏眸,此时悲痛得如诉如泣,水洗的眸子只哀哀地望向夙和,嘴唇轻动,却未发出声音。
夙和被紫凰眸中的悲伤欲绝惊得连退了两步,似乎没有了招架之力。夙和丹田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他骤然转身,紧紧地攥住了月瑶的手,深吸一口气,才能堪堪压住丹田的疼痛。夙和拉着月瑶慢慢转身,两人肩并肩地与紫凰对立而站。
夙和抬眸看向紫凰,缓声道:“夙和当初一时心软,怎知你却如此地纠缠不清。你若要结果,我便给你一个结果。”
紫凰似乎知道夙和要说什么,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无声的摇着头。宛若一株随风飘荡的柳絮,似乎只要一阵风,便会随风而去。又似乎扎在大殿上的一棵松柏,迎风而立,明知是一场风暴,却只能独自一个,屹立在风雪中。
夙和侧目,对上了月瑶清湛湛星辉般的眼眸,只觉混沌疼痛的丹田注入了一缕清泉。心中的那些疼痛,那些纷乱,以及那些不敢细究的不舍与软弱,顿时被打压的七零八落。夙和似乎在瞬间,恢复了全部的清明和坚持。月瑶眸中是全然的信任和信赖,这女子无怨无悔地等了两百年之久,克己本分一心修炼,只为与自己并肩而立。如何敢辜负这般的深情托付!如何还忍心愧对这般的信赖!如何还能继续容忍自己的情不自禁和肆意妄为!
夙和望着月瑶的眼眸,一字一句地柔声道:“夙和自始至终心中只慕一人。夙和一生要娶的也只有一人,独月瑶仙子尔。”
大殿里,一遍遍的回荡着夙和的话,如此冷清又绝情。只一句话,便将紫凰打入了地狱之中,似乎要被永生永世的黑暗笼罩其中。
“你说谎!”紫凰只觉耳边电闪雷鸣,轰轰作响。她想也不想便怒声道,“你骗我还不够,还要骗你自己!为何不敢说你爱的是我!你连自己都敢骗,还说什么固守本心!”
夙和回眸看向紫凰,墨翡色的眸子有厚厚的冰垒包裹住,再无半分波动与起伏:“紫凰府君错爱,夙和愧不敢当。府君好歹是一介公主,便是自己不要脸面。莫不是还要你熙元府邸,跟着府君一起成为天地三界笑柄不成!”
夙和冰冷的眼眸,宛若一把淬了剧毒的利剑,直直刺入了紫凰心底最软弱的地方。紫凰笑着落泪,那轻轻的笑声夹杂了多少无奈,多少疼痛,以及多少祈盼的落空。这般的痛苦,却又求死无门。
紫凰慢慢的停了笑,瞪大了泪眼,怔然的望向夙和。她微眯了眯眼,想甜甜一笑,却只能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紫凰歪着头,凝视着夙和冰冷无情的脸庞,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一般,又仿佛要将这无情的人,印在心尖最疼的地方。
“夙和……你以为我在乎吗?你以为我在乎的是什么呢?……千秋万世移山造海福禄繁华,我本就不稀罕。”紫凰闭着眼,点了点头,宛若陷入了最甜蜜的回忆里,她如梦游般,轻声道,“我就是喜欢仙君,只要能跟着仙君。你说修炼就修炼,你说拯救苍生便拯救苍生,我都听你的……仙君若愿做我的妖后,以后千年万年,我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让仙君每日都喜乐开怀,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够了!”云莲站在最高处,闭了闭眼,拭去了眼角的泪痕。她一双水眸荡漾着说不出的难过与不舍,轻声哄道,“凰儿,休要胡闹了……”
紫凰木然回头看向云莲,摇头道:“娘,你和爹以前都不管我,万事都依着我的心意。这次莫要阻我,更何况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我喜欢夙和,只是喜欢夙和而已。”
云莲缓快步走了下来台阶,紧紧将木然落泪的紫凰抱在怀中。一个若隐若现的结界将母女笼罩其中,此时莲才敢再次落下泪来,她一遍遍的抚摸着紫凰的长发,眼眸中是遮掩不住的伤痛,许久许久,才艰难的开口哄道:“娘的乖女儿,天地间男子何其之多。夙和绝非你的良人,不要做傻事了……跟娘回家,过些时日,你便会忘了他。”
紫凰闭着眼将头歪着云莲的肩膀上,极轻地说道:“我知道娘的疼爱之心,我也知道天地间优秀的男儿很多很多。可……可是我却情不自禁地喜欢着他,一颗心早已落在了他的身上。那时、那时紫凰躺在海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却从不曾怕过,只因心有所恋,才无惧无畏……因为人间还有他,我心里惦念的全是他,满心满意地只有他。所以,我什么都不怕。这么多年了,紫凰从未求过娘什么,此番只求娘能成全我……好不好?”
云莲眸中溢满了哀痛,不停地给紫凰擦拭着泪水:“娘怎不想全你心意?可那夙和迂腐不堪又极为克己守诺,软硬不吃。他如此固执,又刚愎自用……莫说你是个妖,便是个人,他也绝不会抛下婚约与你在一起的。”
云莲轻声道:“并非我儿不好,是他不懂你的好。若你执意下去,只会因爱成恨反目成仇。我们便是妖,也该有些自我和尊严不是?天际漫漫,岁月悠悠,你总会遇见更好更适合的男儿。到时候两情相悦,和美幸福,岂不更好?”
紫凰对云莲眯眼笑了笑,笑中带泪:“天际漫漫,岁月悠悠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妖丹都没有的妖,用什么修炼?紫凰根本不可能位列仙班了,更没有机会成为什么龙神……娘说我还能活上多久?十年?百年?”
云莲抖着手,抚摸着紫凰的脸,将脸颊紧贴上去,哽咽道:“不会不会!你爹有办法了,你忘记了吗?你爹爹可是天生的大妖,又是妖力最强的黑龙……他定然有办法的,你莫要胡思乱想,爹娘怎会让你出事呢?”
紫凰点头轻声道:“我知道爹娘都是为我好,会想尽一切办法的。娘也活了好几千岁了,可听说过自上古以来,那些没有妖丹的妖活了千年万载的?爹此去西天,为何数日不返,说不定佛祖都不会见他。”
云莲只觉心痛欲裂,贴着紫凰的脸颊落泪。早知道女儿聪慧机敏,故两人才将妖丹之事,轻描淡写地略过去。平日里更是喜笑颜开的模样,生怕她有所怀疑和顾虑,不敢和她说半分事实。又怎能想到,她不但早就知道,却也早就想开了,甚至为骗了夫妻两人,说一些便是没有内丹,也不耽误修炼的傻话。
云莲与闵然相恋数万年,修了几世轮回才得了这么一个如珠如宝女儿。虽生来便是神佛不喜的黑蛇,却不敢有半分埋怨,日日谢天地垂怜。自知她有命劫乃早夭之相后,便日日求乞苍天大地。不管有什么办法,只为她活得长久一些,再长久一些。菩萨说佛祖要收,便是知道出家后会与父母长久的分开,闵然和自己也不敢有半分的舍不得。不管身在何处,只要她活着便好。这样好这样好的女儿,自己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怕化了,却让一个凡人糟践如此,怎么甘心、怎能甘愿!
云莲再也顾不上金仙之尊,众人之前,抱住紫凰失声痛哭。只因云莲是天生的神女,却执意与天妖相恋相守,二人合力强行逆天,改了天地法则,得了果报,几万年无子。云莲修了几世轮回,心中从不敢有半分恶念,才在此生此世怀上了麟儿。本以为天罚已是到了尽头,怎成想最重的却都降罚在女儿身上。夫妻本都是上古的大神,却产下了黑色妖蛇。黑蛇本就是罪孽的化身“贪痴嗔”于一身,神佛不喜,修行再高定然无果。这些闵然和自己都不强求了,却这般都还不够,五百年岁时,可怜的孩儿再显命劫早夭之相。
善恶有报,天道轮回。
怎成想,却如此狠,狠到掏心挖肺,欲死不能!
大殿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只因有结界的屏障,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只能看到云莲悲恸大哭与紫凰心如死灰的模样。琼山三位修成的上仙,面色有些阴晴不定,除了凌源真人脸色有些恐慌之外,剩下的两个上仙脸色也极为不好。云莲虽只是金仙,但在天界中却极受神仙尊崇,便是许多高高在上的天神见了云莲金仙也是十分敬重的。虽不知何故,但三人飞升之后,并未成为无依无靠的散仙,能入几家星宿神君府邸,也是因为云莲金仙的缘故。
琼山之所以能成为世间第一修真大派,只因与熙元府邸毗邻而居,得了云莲金仙青眼,偶尔会指点一二。三界皆知云莲金仙心善喜助人,从不求回报,若无往日里送来的秘籍,与时不时赐予的丹药,琼山怎会在这些年飞升了三位小仙。放眼整个人间,所有修真门派加在一起,千百年也不过只有二三人能飞升成仙。何况那两三个飞成者便是入了天界,也不过是不入流的散仙,更不能随意下凡,如何能与琼山弟子相比。
夙和天赋灵根,又是承天之祜。幼年上山便得尽了琼山宠爱,所有人都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只盼他能成为琼山第一个直接晋升金仙的道人,故不会有人拿琐事扰他修行,也极少让他插手门派中事。便是与金仙的关系,也是一知半解,并不知其中利害。
夙和不会转圜,不通人情世故,才会如此决绝果断。可便是什么都不知道,方才所说也有些过了。这般的决绝果断,暴露出太多心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知道琼山得过金仙的恩惠,却丝毫不给熙元府邸留脸面和余地。虽说此事琼山还在理上,但金仙今日本是带着善意而来,便是拒绝也可以委婉许多,如此这般到底有些不知好歹。
两位上仙几次想呵斥夙和,却被云莲金仙的眼神制止。只因夙和与月瑶确实早有婚约,夙和对金仙虽不卑不亢,但态度也是极为尊重的,也是留足了情面,到底不好开口斥责。但是夙和与那府君对话,却有些欺人太甚。两位上仙不禁想到,若换成那府君是自家女儿,便是夙和是琼山最受宠的弟子,如何也不能再容得。
琼山老祖看到结界内,母女齐齐落泪,终于不忍闭了闭眼眸。半晌,琼山老祖侧目看向夙和,只见方才还那般狠意决绝的徒儿,那双眼眸哪里舍得离开府君的脸庞。这般的固执又决绝,当真是一对可怜的人。琼山老祖微微叹息,这幺徒自小乖觉听话,耿直又克己。将天下苍生背负自身,恪守三界六道法则,从来不许自己做错一步。如何能与一介小妖结成道侣,便是门第再好,在夙和眼中,妖就是妖,人便是人,只能各司其道。
琼山老祖目光转到一旁月瑶身上,也是用情至深聪慧至极的傻孩子。明明知道夙和心系他人,明明是心里极为不安,甚至恐慌到了极点,却还要装作懵懂信任的模样。每一次两人对视都要费尽所有心力,只为得夙和一次回眸。只为与他相守到最后,三个都是极好的孩子。
琼山老祖站起身来,朝三位上仙无声地拱了拱手。虽说是琼山老祖,只因为比自己高的琼山师祖和师兄不是飞升便是陨灭了。琼山剩下的道人中辈分最高的,琼山老祖凌容虽四十来岁的模样,却早已五百多岁,已是天人合一的进阶,离最后一次雷劫已是不远了。
凌容缓步走到夙和身边:“莫要再看了。”
夙和骤然回头,见是凌容,忙躬身道:“师父。”
凌容拍了拍夙和的肩膀,轻声道:“夙和,师父当年收你入门,给你定下婚约。本是一心为你好,并未考量太多,也未曾想过你将来会有喜欢的女子。实然此事是师父考虑不周,两百年来你与月瑶见面不多,莫说相爱,只怕相熟都还不曾。你若无心,为师今日便做主,给你二人将婚约解除了吧。”
夙和本半垂的眼睑,慢慢抬起,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斟酌了半晌,开口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夙和早已没了双亲,此事自当师父做主,夙和并无半分不喜和抗拒,师父又何出此言。”
凌容眼见月瑶不自主地扣紧了夙和的双手,不禁又叹息了一声,温声道:“莫要慌张,师父并无试探之意。你自幼入我门下,又是最小的徒儿,说是师徒实然比父子还要亲近一些。你与师父在琼山之巅修炼两百年,我又如何不知道你的心意?”
夙和缓缓开口道:“夙和不知师父的意思,我对师父和婚约并无半分不满。但若师父不喜,夙和也不会执意于此,全凭师父做主便是。”
“不可!”月瑶骤然抬眸,指甲都陷了夙和的肉里。月瑶满眸祈盼的轻声道,“仙君不是说过,今日便会求老祖给我们定下婚期吗?”
夙和安抚地拍了拍月瑶的手:“仙子莫怕,师父没有别的意思,不会强迫我们的。”
凌容听到两人称呼,微皱了皱眉:“夙和,恪守六道并非固执己见。事有例外,你将人和妖分得太清楚了,只会误人误己。殊途同归才是最终的最终,所谓的众生平等,并非执着其中一道。人间百态,天地万物的平等才是真的平等,你可懂得?”
“师父所说夙和都懂,修道修心,恪守却不执着。众生平等是六道的平等,绝非只是人与人。”夙和顿了顿,轻声道,“当年师父与月瑶父母定下婚约。月瑶一直对夙和照顾有加,直至夙和搬去琼山之巅。”
夙和娓娓道:“夙和结婴后,我二人便该完婚,怎成想却赶上了天下大乱妖孽四起。当初夙和执意出山,月瑶未有半分怨言,转眼百年。我不说月瑶便不问,一直不声不响地陪在我身边,从不曾有半分要求,更不提完婚之事。月瑶这般待我,若真为了莫须有的事,解除了婚约,将来月瑶在众师兄弟面前如何抬头。她与我纠缠了两百年,修真各派乃至琼山上下谁人不知,她便是再想嫁人都难于登天。”
凌容斥道:“我看你是误入魔障了!你当为师看不出来吗?你的心明明就在府君身上,却不愿承认,又执意妄为。你莫以为自己有多正直多伟大,如此这般牺牲,没人会承情于你。做人正直坦荡固然好,但是迂腐太过了,痛苦的只会是你自己!”
夙和道:“徒儿的心意如何,徒儿自是知道,只求师父莫要勉强徒儿。”
“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这般决绝到底所谓何事吗?”赵简脸色铁青,怒道,“说什么婚约在身,说什么恪守天道,不过是骗骗众人的把戏!你只是嫌弃那府君是只妖,是传说中天生邪恶满身罪孽神佛不喜的黑蛇妖,你所有的顾忌都来于此!”
月瑶急声道:“老祖何出此言,夙和怎会是这种人!你莫要因他不愿从你,便要如此伤他的心,夙和当真是不喜那小妖罢了。”
凌容对月瑶视而不见,继续道:“只怕你初见时,便想收了她,却发现她身份尊崇,才不敢贸然下手。日久生情后,你明明心念牵挂于她,却不敢承认半分。你夙和仙君,乃承天之祜,天生的玄晶元婴的拥有者,佛家道家最正统和正义的存在!怎么能对一个天生邪恶的妖物动心动情,你根本无法面对这般的自己,才一步步地退开,绝情决意,挥剑斩情丝!”
夙和那双眼眸漆黑漆黑的,里面无半分感情和颜色,犹如万年冰窟般深寂冰冷。许久许久,他缓缓开口道:“师父如此执意地解除婚约,真的只是一心为了夙和好吗?莫说解除婚约后,夙和在师兄师侄面前不能抬头做人。若要娶了熙元府君,琼山上下以及修真各大门派会怎么想?他们会说夙和踩低爬高,是个攀附权势的真小人。夙和不知师父是不是真有攀附熙元府邸这棵大树之意。但熙元府君身份贵重三界难寻其二,琼山有此机会,师父不愿放弃也是人之常情。”
“孽障!我一番好意却被你如此曲解,当真是个不仁不孝的东西!”凌容怒极反笑:“罢罢罢,夙和,你要记住今日你所说的一切!来日莫要后悔,你要婚礼我给你便是。择日不如撞日,趁着月瑶仙子父母俱在,待送走了金仙和府君。我便为你二人主持婚礼,今夜便让你们入了洞房。”
月瑶终是露出一抹欢颜,拽了拽身旁的夙和,忙福了福身对凌容道:“谢老祖恩典!”
“夙和,你记住,你可以骗过任何人。你可以说服你自己,但是本心不可欺瞒。修道之路千年万载,你欺了本心,本心定会还你百倍千倍的苦果。总有一日,会让你尝尽痛苦悔恨与自厌!”凌容眯眼看了会不言不语的夙和,缓缓道:“夙和,你真得想清楚了吗?”
夙和并未抬眸,缓声道:“夙和谢师傅成全。”
“婚礼之事,本属分内,怎敢当夙和仙君这一句谢!”凌容冷笑一声,转身拂袖而去,坐回了原坐,脸色难看得紧。
“嘭!嘭!嘭!”几记响雷,骤然炸碎了琼山祭祀殿碑。
顷刻间,天地一片黑沉沉的,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大殿内众家修道者已奔到殿外,万里天际被一条擎天巨龙遮盖了严实。龙身在半空中若隐若现,众人惊呼出声,纷纷跪下身来。
片刻,天空再次放晴。
琼山上下除了被炸碎的殿碑,再无其他损伤。只是殿内却失了金仙母女与夙和的身影,月瑶晕倒一旁。凌源真人面上毫无血色,忙查看女儿身上,待发现只是普通的晕倒,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只是紧蹙的眉头却并未散开。
凌容见此,不禁摇了摇头,轻叹道:“冤孽……”
天界北外五百里,有座鹿吴山。此处乃人间与魔界的交界之处,山中无花草树木,一望无际的各色石头将魔界之口镇压得严严实实。若想从鹿吴山经过,必须能扛过三千极寒冰锥,三千三味真火。天地三界能安然通过过此山的魔类与天神绝不超过十个,固此屏障万万年来安然地隔绝着两界。
十万天兵天将突兀而至鹿吴山,不知用何种法子十万兵将如履平地过了这天然屏障。魔界兵将毫无准备唯有节节败退败退,天界势如破竹直接压入魔界境内三千里。又因魔界修罗族第一战神黎摩,被羽界太子当场斩杀。首级被挂在王凤山日晒雨淋,彻底震慑了魔界兵将,使其心志涣散失了抵抗之心。天界兵将一路压入,如过无人之境,到处都是荒凉的城池,奔逃的魔族。以勇猛著称的魔界大军弃城溃散,整个魔界似乎一夕间丧失所有的抵抗之力。以至于不过半个月的光景,天界十万天兵天将越战越勇,包围了魔界皇城。
帝霄身姿挺拔地坐在金色祥龙脊背上,身着银色铠甲,手中的指天剑金光四射,眉宇间再无当年的稚嫩。虽还是一样的五官,但是经过此次战役的洗礼,褪去身上所有柔软与澄澈。一双凤眸锐利如剑溢满了暴戾与萧杀,这般的英姿勃勃威仪棣棣,堪比日月星辉还要夺目,当真使万物都失了颜色。
帝霄站在飞龙脊背上,睥睨着整座魔界皇城。意料之中的苦难征程尚未展开,不想却意外地一路平坦,胜利来得快而容易。十万大军围城,皇城内不过五千修罗王亲军,便是魔界大修罗王魔力再高又能如何。城破之时,面对十万大军,还不是一样地束手就擒。何况只因收到情报,大修罗王在平复叛乱时身受重伤,魔族也因此内乱元气大伤。大魔尊陨落了两个,这才是致使帝霄在短时间内便出兵的最终原因。天时五年练兵,一招得用必然一击必中,此时若魔界失了大修罗王罗睺,还有何惧?!
罗睺手持乾坤斧钺,骑着飞廉从皇城上空飞奔而出,缓缓停在了帝霄对面,独身一个丝毫无惧地与十万大军对持着。罗睺虽为大修罗王,却并不像一般的修罗那般貌丑,虽顶不上姿容俊美,却也五官端正,面目极为硬朗。眉宇间满是沧桑,一双鹰眸锐利如刃,威仪天成。
帝霄微挑了挑眉,凤眸中满满的轻蔑之色:“本尊还以为大修罗王会继续缩在龟壳里不出来呢,没成想居然敢单枪匹马冲出城,倒是本尊小看你了。”
罗睺眯眼望向帝霄,一双鹰眸迸射出阴冷的光芒,缓缓开口道:“兀那小儿!你真当我魔界无将不成,竟敢如此欺上门!”
“哈哈哈!”帝霄仰天大笑,骤然而止,冷声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莫以为本尊猜不出吗?你此番独自前来定然是求和,即是求乞而来,焉敢在本尊面前如此猖狂?!”
罗睺满脸愤恨,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黄口小儿忒不知天高地厚,若非是你使了卑鄙手段,安能攻破我鹿吴山界。真以为侥幸胜几场,便天下无敌!”
帝霄目光森冷,冷笑连连:\"魔界大军号称常胜铁军,却连兵不厌诈的道理都不懂。你这昏庸之徒凭什么执掌魔界,倒不如由本尊接手,代你掌管!
罗睺冷哼:“就凭你也配!本皇行走天地几十万年,遇见对手无数。每个都堪称当世英杰,便是败也心服口服无怨无悔!惟你这歹毒小儿最为不堪,用毒计取性命吞修为,就你这品性也敢自封天帝。呸!本皇忒得瞧你不上!”
“你以为本尊在乎你能否瞧上。”帝霄执起金光闪烁的指天剑指向罗睺,眯眼轻笑道,“天地三界谁不知魔界修罗女个个貌美绝伦,尤大修罗王罗睺的三位明珠更是倾世无双。本尊心慕多年,待取了你的性命,占了你的城池……便将你家魔后与几位如花似玉的修罗公主掠上天去化去修为,赐予我天羽界众将士寻欢取乐,岂不快哉!”
罗睺怒喝一声:“亿万年来,天界占尽天恩地宠繁盛昌荣。以魔界一己之力凭甚敢逆天而行,你以为天界若有意赶尽杀绝,魔界焉能不倒?数万年来,每每天魔大战,不管谁家取胜为何从不赶尽杀绝。那三界之衡乃天地默许之事,你却行这歹毒伎俩一意孤行!”
罗睺目眦欲裂,咬牙道:“你这毒蝎小儿,便不怕因果报应吗?!”
帝霄听罢此话,没有一丝一毫地动容:“帝释天迂腐不堪优柔寡断,本就不配掌管三界。本尊既敢出兵,自然想过最坏的后果。本尊上不惧天地,下不惧神佛魔妖,何畏果报乎?如今已然如此,让因果来报就是,本尊有甚可怕!”
帝霄低低笑了片刻,轻声笑道:“本尊知道你有何凭仗,也知你为何拖延时间。不过,本尊劝你还是莫要空等,想来方才你派去西天送信的魔使,早已被彭冲截杀半路了。便是佛陀此刻前来也赶不上救你,更何况你连信都没有送出去。”
罗睺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得快而急,暴喝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兀那小儿!本皇便是化作厉鬼,也要看看你最后的下场!”
“斩草除根的道理,本尊还是懂得。大修罗王莫要肖想化什么鬼雄了。”帝霄嘴角溢满了轻蔑与讽刺,轻轻笑了起来,缓缓开口柔声道:“呵呵,活了几十万年了,还是这般的天真无邪,当真可爱。”
罗睺怒到了极致,咬牙喝道:“黄口小儿,休得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