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端
瞒憨
梦的守护人,守护自私的梦。入侵者,挥舞着长镰,将之斩杀。
当你再醒来时,你不再是自己。你的生命是所有人的生命,你的灵魂遍布每一个角落。
序
白昼境幻,醉梦彼岸。
造物之终,毁灭之端。
月夜未眠,吟哦轮转。
启
Mother\'s son地球生态再生计划。
预计终完成激活,十年。
现已,八年。
一
一颗颗娃娃的玩具头颅,小小的,垒垒叠着,成一个个丘堆。它们失去了眼睛,眼眶空洞,黑黢黢的。冷硬的嘴,紧紧闭着。只见,无数“小丘堆”围住一个小女孩,蹲坐着,红色连衣裙,脸伏在交叠的手臂上,手臂伏在膝盖上,圆润的肩膀一颤一颤,她在哭。
悄悄接近她,欲要暖声安慰。
这时,她抬起头来。一对大大的眼睛,圆圆的,两个眼眶,其中嵌着无数只,一粒粒眸子,五彩斑斓。每只眸子,泪光闪烁。那是真的泪水?还是本就有的,琉璃的琅彩。
忽然,那无数脑袋,索索抖着。紧闭的嘴,嘴角邪起,咧开,尖笑着,一波荡着一波。女孩儿停止了哭泣,她的下巴尖,仍悬着一滴泪水。那滴泪珠,一闪一闪——当中浸着,两只眼睛。
这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她醒了。
这个梦,一直萦绕在她的脑中。每一闭眼,她总是能看见,那个,哭泣的小女孩。她记得,那天,小女孩的母亲讲,她,闹着要穿红裙子,不穿便不来。她的母亲又讲,孩子说,她答应了医生姐姐,穿她最爱的衣裳来。她爱叫她医生姐姐。
可是,现在,她却不能听到了。
“吱”门开了。
她解下头上的一个白色的,模样似是一只指隙裂得极大的手的装置。
“瑛,你父亲找你。”
她点点头,与那人一径离开了观察室。
温热的观察室里,红色的灯光,一个装有玻璃罩的温床,当中,躺着一个小女孩,鼻翼翕动,细细的睫毛,且长,伏贴着下眼睑。
“吱”门关了。
一切皆被兜入黑暗中了。
世界,似被两只无形的巨手阖握住,紧紧地凝聚在一起。
在这个时代,终于迎来,一个国,即世界。
然而,人与人之间,愈发隔阂,每个人都像是笼着一个无形的罩子,罩子顶端,一根无形的天线。无数信息,画面,通通被碾碎,成为齑粉,供人通过那根无形的天线吸取。人类的大脑,更加聪慧,无时无刻,不在旋转。那根天线,正像鞭动陀螺的鞭子。
眼前的一切,看似斑斓绚丽。实则,这个世界,是被笼罩在灰色的死寂的叹息之下,生机,是一丝也无的。
世界之眼,建于世界所谓的中央。它,骨碌碌转动着,它那颗黏着一层白翳的“眼珠”。
甫才下过雨。屋檐,一排雨珠悬着,当中,游动着黑色。华丽的街道,灯光璀璨,不停变动着的电子广告投影。街边,一条条暗沟,深入世界城市的深处,污垢着,死去的魂灵和不腐的肉体。人们熙熙攘攘,一排排行人,杂乱的,像是流水线上随意堆放的,还未检测过的产品,机械的,被动着。
所有人都沉醉在属于自己的梦中,却又遭受着现世的苦痛。
地球的病疾,已入膏肓。
新世界总政府,首脑十二位,日夜讨论着人类生存之问题。而对于世界的琐碎之事,全部抛给了分区政府。
由于新世界地球生态破坏,资源匮乏,导致犯罪率陡升。尤其是,因为科技过度发达,带来的负面影响,再加之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愈发减少,大脑精神的病态也成了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世界心理精神医疗部。由一君博士研发的“梦端”装置,正应用于心理精神治疗。
两年前,世界联合医学研讨会。
“‘梦端’,能够引动患者深层意识,使患者在浅睡眠状态下,将潜意识以梦的形式展现。利用‘梦端’,进行梦的连接,让治疗师进入患者梦境,通过梦境疗法,解决患者的精神异常,我们将此法称之为‘梦芽’,将梦芽消除,从而达到根除病症的目的。
“这个时代,科技过度发达,人类接受过量信息,导致精神的病态。从近几年社会犯罪率的陡升来看,尤其是因精神异常而犯罪的人增多。我们必须采取必要的措施加以抑制。‘梦端’就是因此才研发的。”
一君严肃的地介绍,此名为“梦端”的装置。
“各位,有什么疑问?”
“一君博士,这种装置难道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只要是经过严格培训的专业医师使用,不会有任何副作用。”
“那万一,这东西被并不专业的人用了呢?”
“请您放心,我们的装置已被政府支持,他们会为装置提供军用级别的密码锁。”
各区医学会会长窸窸窣窣地交谈着。
“那,咱们就来进行表决吧。”当中的一人说道。
“既然世界政府都支持咱们的天才了,我们还要什么表决不表决的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们医疗人员还是要谨慎的,毕竟……”
“李兄,别废话了。”
“好了好了,既然这样,就是同意了。一君,你要好好做啊。”当中一个年龄稍长的人开口道。
一君点头。
研讨会结束了。众人离去,而其中一人——方才提出疑问的。此人看似与一君年龄相仿。信步走了过来。开口道:“别太自以为是。”说毕,便转身离开了。
“博士”瑛推开门,对立在窗前的男人喊道。
“正开发的两台新型‘梦端’被盗了。”
瑛一愣,“难道是内部人员?”
男人转过身来,眉头紧锁,将一只背在身后的手移到前额,揉了揉。
“恐怕是。监控录像也被黑掉了。”男人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听说,市场上出现了一种名叫‘梦钥’的东西”
“嗯,是TINA公司的。像是一种虚拟现实体验装置。”
“很像‘梦端’。
“梦与梦的连接。
“梦的现实,现实的梦。
“在梦中构造的世界,像是一个乌托邦。这个时代,需要一个乌托邦吧。可是,梦毕竟是梦。”
“父亲……”
男人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忽然,似乎被什么打醒了,嚷道:“要先封锁技术库。”他看了看身边的瑛,怔了一下,压低声音,柔声讲:“你去做!”便又转向窗外,自言自语着,“剩下的——我来办吧。”
瑛点了点头,离开了。
一君望着窗外。城市,塵埃弥漫。一道道红色光柱,骤然升起,是宵禁的警示灯。上空,一条灰蒙的带,染着丝丝红色,像是皮肉下,密密麻麻的血管,一如孕育生命的卵膜。这,使得整座城市,像被包在一个卵里。卵内,畸形的红色,暗的红,是死去的生命。
虽是宵禁时分,街上,各种声音依旧活跃地跳着。
嘟——一君拨通了电话。
二
神树之花,绽放瞬间,金色花粉,似黑夜星光,点点明耀,漫洒凡世,是夜,化成无数只蝴蝶,翩跹绮梦之翼,轻盈地落在熟睡之人,安详的额上。
这是神的馈赠。
清晨,一个醉酒的人,踉跄地走在街上。太阳还未苏醒。湿气蒸腾着,雾气氤氲,白茫茫的。突然,一只巨大,生有两翼的生物,霎地出现在那人的面前。他受到惊吓,摔坐在地上,醉意烟消云散。定了定睛,方才看清,是一只蝴蝶——一只画在墙上的,有着白翅的蝴蝶。
TINA公司的新产品“梦钥”,市场火爆。
“打开梦世界大门的钥匙”
这是他们打出的宣传语。
一君的桌上,一个精致的盒子。
——The key,盒子上印着。
他打开盒子,一只蝴蝶——拟体,从当中飞出,飞至他的面前。他伸出手来,那只蝴蝶落在他的手心上,叠合翅膀,羽化成一个小小的钥匙。一君又看了看盒子内部,有一张卡片,上只有一句话“打开梦世界大门的钥匙——只需将钥匙植入耳中”。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心里,那由一只蝴蝶化成的钥匙,插入耳中。
先是嗡嗡的响声。再来,他的太阳穴处,一阵刺痛,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前一切都变化了——
不再是自己的实验室,而是一片广袤的草原。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意识滞塞在某一处。而他的每一寸肌肤,仍留存着官能——他能感受到风的轻抚和阳光的温暖。渐渐,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恢复了。这时,从他的身边,飞出一只精灵。他通过翅膀的花纹色认出来,这是方才那只蝴蝶。
“一君先生,欢迎来到TINA梦世界。我是您的专属梦精灵,帮你解答所有疑问。”
“这样真实……”一君自言自语,“这里就是我的梦?”
“是的。这里是您私人梦空间。
“我们通过‘梦钥’,打开了您心中梦世界的大门。
“假如您想进入极梦世界,我可以帮助您。在那里,你可以见更多梦世界的居民。
“您选择进入吗?”
一君仍沉溺于四周的一切,并未听见精灵的询问。
他环顾一下周围,然后试着迈出脚步,接着,他奔跑起来。他使劲地呼吸,这甘甜的气息。他幼时封锁的记忆,被悄悄打开。
一个男孩儿在草原上,追逐着,前方的母亲,更远处的父亲。
天空,淡淡的蓝色,浮着几朵絮棉状的云。草原,翠绿的缎子,舒缓铺开,之上绣着点点的黄色小菊;又好像是有漫天的星,幽幽的紫;翱翔空中,雾样的白,是蒲公英……五颜六色的,格桑梅朵们,却都是安静的,不张扬的,点缀着这片无边无际的草原。
忽然,男孩儿站住了。远空,一点红光,一尾黑色,紧接着一声巨响,伴着震动,旋即一阵风浪。他的眼睛,被风浪吹得睁不开。待风小了,他眯着眼睛,看见漫天红光,烈火燎原,是金色的海,翻腾着红色的浪,喷洒着黑色的浪花。
母亲?父亲?
他们消失了。停留的地方,一股青烟窈升。他仍四处寻着,以为父母与他在开玩笑。轰鸣声不断,大地颤抖不断。天空也燃了起来,如棉絮的云,像是沾染了鲜血,又灼烧着,慢慢燃尽,留下黑烟兀自散着。还未被卷入火海的,几朵“幸存”的花,生了鼻眼面孔,尽在哭着。漫舞着,蒲公英的种子,无声绽放,赤色的霰粒,一瞬的盈光。
“爸”一个熟悉的声音,于耳边响起。
梦的世界开始摇晃,崩塌。
只见,远方,一个巨大的黑影,走近,每迈出一步,火焰熄灭,生命重生。
“爸——”熟悉的声音又起。
一君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朦胧,恍惚的白。
再次睁开眼睛,一君先是本能地动了动眼珠,视野随着意识的慢慢恢复变得清晰。他躺坐在靠椅上。瑛见他醒了,站起了身,移到桌前。
他的额上,沁出几滴汗珠。他小心翼翼地摘下耳中的“梦钥”,放在桌上。
“这是!”瑛认出来,惊道:“您使用了?”
一君只是点点头。
“首脑派人来接您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瑛。他的眼睛忽然有神起来。开口道:“引动深层意识区的记忆。与‘梦端’一样——不,不一样。这更真实……”他的声音抖动了,哽咽了,“可惜是梦,幸好是梦。”这些话,像是他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她讲。
他猛地站起身来,“我要走了!”大步地走到门口,又停住。
“瑛”他挺直身子,眼睛望向前方,黑色长喉般的廊道。
“拜托你,守护住真正的梦。”
瑛望着一君,渐渐没入黑暗中的背影,泪水如一层膜,淡淡地覆住眼睛,模糊了,像是幼时的某天,同样是父亲的背影,只不过那时,父亲的背影犹如巨人,阔步坚实。他离开家庭,只为了心中的梦想。
她恨他的自私。
母亲却讲,父亲,是众梦的守护人。
瑛拿起桌上的“梦钥”,同样离开了。
梦的守护人,守护自私的梦。
入侵者,挥舞着长镰,将之斩杀。
藏梦的水晶球,绽放——水晶碎屑的花瓣,即是凋谢。
余下花香,深缩当中的,却是一丝血的腥味。
三
世界十二首脑,被视为最高智慧。
没有人见过他们。他们似乎无须休息,每时每刻,在世界最高处,一个封闭空间,讨论着世界之亟需解决的重要事件,譬如地球生态的再生计划——便是由他们拟定的。只不过执行需要下部来做,他们是不管这些繁琐的执行的,毕竟,他们忙着思考和讨论别的亟待解决的重要事件。
他们,通过世界之眼,洞察世间。
一种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停的在天空徘徊,像是云里藏着一条不断吐着信子的蛇。
这声音愈响,便是愈接近“首脑”。一君不由得皱起眉来。这种奇怪的声音,使得他全身感到不舒服。
一君被接他的人带到一扇光秃秃的门前后,便立在一旁,给他让出道来。一君向他点点头,独自一人打开门,进入一团黑暗之中。
身处黑暗,仍能看见黑暗。这样个奇异的空间,阒寂,就连自己的呼吸声也消失了。仿若来到生命之河的尽头,再跨出一步,面临的便是死亡的扼腕。突然,脚下升起一只只银盏,连到目光所不及处。远远看去,无数银盏连成一线,宛如一湾缩小数千万倍的银河。每踏出一步,脚下所踩的银盏,蓦地明亮,旋又熄灭。像是一个个渐渐远去的音符。
“你来了!”
“他来了。”
“时间不够了!”
“确实,时间不是那么充足了。”
“我们需要撤离地球,立即,即刻,马上!”
“立即,即刻,马上前往月球二之都。”
“我们还要不断地进行讨论!”
“当然,可是在离开之前,我们要告诉一个人一些什么。”
“是什么?”
“什么?是智慧的馈赠!”
“对啦,智慧又是神的馈赠!”
“神的礼物!”
“一君博士,你是被我们选定的人。”
“是神选定的人!”
“真是够棒的。他是第几个我们承认有些智慧的?”
“谁知道呢?”
“这个不重要!”
“对对,赶快离开才重要!”
“所以,快点说吧!”
“那个八年前实施的MS计划,还有两年。”
“没错,还有两年。”
“可是,根据世界之眼的观察,地球的生态竟突然的恶化!”
“这可不是我们所预料到的。”
“这样下去,地球可撑不到两年后了。”
“人类也别想!”
“资源就这么点了。”
“地球之子那个愚蠢的组织还在搞破坏!”
“真是一群没有头脑的东西!”
“总之,为了这个世界,我们一致推行‘梦界’这个计划!”
“梦,可是个好东西。”
“我们可是无福享受了。”
“哎呀,时间是真的不够了。”
“早不该说那么多废话。”
“就是,早该走了!”
“所以,交给你们了,君一博士!”
“人家叫一君。”
“别说了,赶快走了!”
声音戛止。
四周突然亮了。一君一时无法适应,只感到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闭上眼,顷刻,再睁开。发现自己只是出于一个四面都是镜子的空房间里。镜子中,一层一层,一叠一叠,无数镜子,无数个自己。忽然,门开了。所有的自己皆转向门处。
一个蒙着半张脸的男人,他示意一君随他去。
他带一君来到一间宽敞的大厅内。大厅中央,一座生有蝴蝶翅膀的女人雕塑。四周立着数不清的方形培养基,黄色的营养液中,是人脑。众多研究人员坐在培养基旁的电脑前,工作着。
那个男人,展开双臂。左臂,一只白色的,陶瓷质地的假肢,映在一君的眼中,他还看见,之上,纹有翻腾的波浪。
“这里,便是缔造梦界的所在。”
一君伸出一只手,在自己的额前揉了揉。
“我不明白。”
黄昏,展开燃烧的羽翼。每一根羽毛,是黄焰红芯的火苗。它的眼睛,渐渐阖闭,留下一条金色的线。它锋利的喙,啄破了苍穹,黑色从罅隙处渗进,洇湿了一片天空,染黑了几朵云。天空,像是一张湿透发软的纸,轻轻一戳,便会烂开。此时的黑夜,抓住了这点,猛地一冲,像是一眼墨色喷泉,贲发而出。旋即,黑色弥漫各处——夜晚降临了。
瑛回到住所。简单的几件家具,无非书桌与床等,整齐地摆放着。她坐在桌前,将父亲的“梦钥”放在桌上,又打开抽屉,从中拿出另一只。她顿了顿,眼神倏地恍惚,旋即变得坚定了,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在嘴角,稍稍垂下。她继承了父亲年轻时工作的样子。她又取出一支数据线,将二者相连,将自己的那只,放进耳中。
一座花园。
天空漂浮着彩色的气泡,像是悬在天花板上的玻璃球,折射出七彩的光,使人晕眩。
花,皆枯萎了。一望无际的发黑的紫色。天空的颜色再怎样绚丽,也不能在这些枯萎的花上染上一点鲜亮的颜色。毕竟,这些花,都死了。死去的生命,还能有怎样的颜色?它们无一不垂着皱索的脑袋,褶皱中挤死一只蜜蜂或是一只蝴蝶,再或一只青虫。死亡只能依附着死亡,生命总是拼劲全力在逃离死亡,在拼劲所有气劲的那一刻,它终究也还是死了。
趟过这深紫近黑的死亡的海,发现海的中央竟有一座孤岛。是一座凉亭,四角石像,喜怒哀乐,悲欢嗔痴。这些石像,面容中藏着面容,眼睛中藏着另一只眼珠,一双手握着另一双手。凉亭中央,一个石台,满绕着深翠的荆棘,荆棘上结着黑色的花苞,亦是枯萎的,彷如一个个缠死的结。石台之上,一个女人,披散长发。头发似乎与荆棘生为一体,不知是她的长发成了荆棘,还是这荆棘为她编织了这袭长发。女人早已失去了生命活跃的颜色,尸体却不腐,好像是她依靠着这荆棘上结出的花,她汲取了它们原有的生命。女人的颈上,戴着一颗不规则的石头,极为丑陋,像是一张眼鼻嘴扭结在一起的脸,但却漾着一种怪异的微光,像是月光下,瞳孔的颜色。
她走近,端详着女人的脸庞。眼泪流了下来。霎时,天空所有气泡,一一破裂,化作一场细雨,像针,闪着针芒。
“我不明白。”她对这个面容安详的女人讲。
远方传来兽的呻吟,又伴着轻幽的铃响,荡漾着,像是雨水滴在平静湖面上,一圈圈涟漪,轻盈地,一起一伏。
“为什么我的梦会是这样?他的梦究竟是怎样的,为什么我看不到?”
泪眼朦胧中,她突然看见远处,枯萎的花丛中,竟有一片——花儿们,兀自绽放。那里站着一个小女孩,红色裙子,笑着在向她招手;另一只手中,抱着一只水晶球,闪着耀眼的白色光芒。
四
世间千百相,梦里皆为虚妄。梦里,真假,从无一个明确的界限。囚于梦,梦所囚。佐梦的酒,盈瓯满溢,泻成瀑布,似铺展开来的画卷,画中的星辰,梦的眼睛,灼灼燃烧。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人们木讷的大脑,从来分不清何时是梦,何处才是现实。混淆了二者,让现实有了梦的影子,让梦放映现实的影像。不育者的骨肉,失孤者的儿女,生机依旧的地球,充满欢笑的世间……花凋绽放,坟茔的里居,门外的长廊。捡起镜子的碎片,一一拼合,虽仍有无数裂缝,这裂缝的罅隙,却仍有无限的可能。
“你怎样会明白?”
“梦毕竟是梦,一瞬间的,转而即逝的,这才是梦!”
“你怎样会明白?”
“梦不会欺骗做梦的人,这是我一直以来所守护的……”
“你怎可能会明白?”
“总之,梦,不应该是这样……它,不能被拿来利用……”
“你以前也是利用着梦。一君博士,不要太自以为是。”
一君愣在原地,他的双眼,盈着泪水,那泪水透着一丝血红。
“不管怎样,我们的共同任务是拯救地球。”那个男人稍停了一下,瞥了一眼一君,转身走到,那生有蝴蝶翅膀的女人雕塑旁,伸出右手,抚摸着雕塑——冷硬的,被“风”扬起的裙裾。再开口道:“不管怎样,地球是要拯救的吧。”
一君垂下头,吐出一个“是”字。
“我叫周。”
“我叫一君。”
世界之眼,在某一刻,停止了转动。硕大的眼球,本就黯淡,如今是完全死去了。乌鸦,像是一张张黑色的剪纸,飘在空中。有的飞进世界之眼的眼眶上,用它乌亮的喙,一下一下,啄着这眼球,发出“当当当”的声响,回荡在无数林立的高楼中间。这声音卷起一阵风,这风又亲自抹掉了这声音。
世界上的所有,像被装在一个抽去空气的真空玻璃罐里,任它有怎样的挣扎,咆哮,呻吟。突然,这个罐子,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拿起,狠狠地掼到地上,一声闷响,从中,汩汩流水,源源不断。转而,在这人的脚下,积蓄出一面湖,静如镜。镜子的另一面,同样站立着另一个人。忽然,一切都颤抖起来。湖面褶皱,像是额头挤出的皱纹。只见到,湖中,一条条彩色缎带,汇聚中央。湖中央,形成一个色彩斑斓的圆斑,犹如通往异界的大门。抖动更加剧烈,那个圆斑摹地鼓起,冲出一脉水柱,沿着卷曲羊角般的轨迹,扶摇而上,像是冲水而出的蛟龙,鳞片绽放着七色华彩。飞至半空,龙头炸开,无数赤色水珠,一一迸开,犹如绽放的红莲,红莲蕊处,万般绚烂,从中,涌出无数条,颜色各异的,长着人的面孔的鱼,它们从空中一头扎进水中。湖水被染上颜色,各样颜色相混,成了粘稠发腥的黑色沼泽。一个个红色的肉块,接二连三,从空中掉到这沼泽中,沼泽渐渐把它们吞掉,然后冒出一个大泡——餍足,深深地打了一个饱嗝。
这是一场计划已久的恐怖行动。
世界之眼,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中,彻彻底底瞎掉。中区政府护卫军,及时赶到,逮捕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所有人中,到达警局后,仅有三人活着。这三人最后也是死了,被作为恐怖行动的未能及时脱逃同谋分子,简单地枪毙了。当局很清楚,这样做,只是给那些无知的反政府分子看,那群自称为“真正之地球人”的人。
世界一国,各规划区,大大小小的街道,都“谣传”着首脑的逃离,地球仅剩的资源被他们统统盗走。
这样的一场爆炸,是蠢蠢欲动的反动集团吹起战斗的号角。然而,却也催动了“梦界”计划的提前施行。
活在惊慌中的人们,渴求这样一场抚慰心灵的润泽。根据TINA公司最新收集的“梦钥”使用情况报告称,全球已有大约过三分之二的人使用或是使用过“梦钥”;使用的反馈情况,也十分可喜。于是,顺水推舟,“梦界”计划开始施行了。
“梦界一”,在周所造的梦界基础上加以改造完善,艰难地投入运行。因为技术问题,梦界有自己所能承载的流量。所以,一君与周等人在运行梦界一时,先有选择地挑选人员进入,譬如那些身体体征更为适应“梦”之人。同时,他们也在连夜复制并更新“梦界”。
天空,出现了一条条,环形的,颜色淡蓝的资料代码圈。它们沿着经纬线有规律的排列,同时有规律地,同地球的转动,转动着。这就是“梦界”在现实中的实体。
世界心理精神医疗部。一君的办公室,瑛立在一扇巨大的窗户前,望着空中,缓缓移动地“梦界”圈。她一一数着,足有九个。再算算时间,才过去三月。父亲离开三个月,却没有回复她一次消息。她的腮部动了动,想到幼时父亲不管不顾母亲与自己,终日扎在实验室中,进行研究。那个时候,同样,别说三个月,一年之内,他也不会与她和母亲说上一次话。此时,瑛又想到父亲临走前同自己讲的话。
“我又怎样守护他的梦?”她自语道。
这时,跑来一人,“瑛!你怎么在这里。玲珑体征出现异常了!”
“怎么会?”
她与那人一同来到观察室。
监视仪上,上下起伏,抖动密集的绿色线条。监察床上的那个昏迷的红裙女孩儿,三年来,体征上第一次有如此剧烈且明显反应。
“到底发生了什么?”
“恐怕是潜意识深处的改变……或者是,她想要醒来。”
“怎么可能?”瑛沉默了一下,然后对那人说道:“李,帮我进入。”
那个人回绝道:“不行。玲珑的梦境,你我是知道的,她的情况太过复杂……”
瑛坚毅的眼神变得柔和了,她隔着那层玻璃罩,看着皱紧眉头的女孩。又对李说,“相信我吧。”
李感到了她的变化,这变化如此微妙,像是一片带来镌刻神之许可的青羽,轻盈地落在她与他的心上。
他选择相信她。
“一有紧急……”他还未说完。瑛旋过头来,打断他:“我也相信你!”
五
“嘭”
不停地沉下去,在这似水的液体中。四周游荡着混沌,最原始的生命形态,如心脏般有节奏地律动。睁开眼来,黑暗中,星星点点,似如飞蛾肥大的翅膀抖下的粉末。突然,感到身旁液体开始流动。这些粉末,忽的膨胀,如蛋黄大小,从中,钻出一只只鱼苗似的条形生物,发出微微的白光。无数“鱼苗”,钻到他的身体里,身体内部开始发光,旋即也膨胀起来。愈胀愈大,像不停被鼓大的气球一样,直到爆开,刺眼的白光。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动了动左手,又动了动右手。这时,房门打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这是他的妻子。
他坐起来,与妻子拥抱,接吻。他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细腻到每一个毛孔的翕张——他都知道。
门外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一个小女孩,红色裙子,裹住脚踝的白色棉袜,黑色油亮的小皮鞋——嗒嗒的,打出欢快的节奏。
“爸爸!你回来了!”
他斜着身子,拥住女儿,接受女儿的调皮地亲吻。
窗外的阳光,懒懒地蹑足进来,打着呵欠,剪下三人的影子,放进自己的口袋中。三张黑色的纸片,融进更深的黑色,便再也瞧不见他们的踪影了。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的左手随着手机的震动,同样震动着。
他下了床,又吻了吻妻子和女儿。一句话未讲,便走向门外。妻子和女儿静静地立在原地,像是两座雕塑,她们的脸上,始终挂着一层不便,虚假的微笑。
他睁开眼,匆匆坐起身,接听电话。
这个房间,各处堆叠着书籍,空气中藏着纸张的味道。房间的另一端,摆放着一张床,之上,躺着一个人。床头,密麻错结的导管与数据线,接连着一台“梦端”装置和一个方形培养基,黄色液体中,一颗人脑。
他放下电话,走近这里,用自己那只白色的左手,轻轻抚摸床上那人的脸颊。却见,躺在床上的,只是一个瓷质的傀儡——他死去的妻子。
六
“当你再醒来时,你不再是自己。
“你的生命是所有人的生命,你的灵魂遍布每一个角落。”
“嗯……我很清楚。我会成为巨人的影子……成为一块载着无数拼图的板。”
“拼图?嗯,很形象。最后拼成的图画,肯定是一个美丽的世界。”
“是吗?”
“假如我也可以和平常人一样,那我会为了这个美丽的世界……根本轮不到你。”
“……”
“梦界”突然出现信息数据,异常窜流,像本航行在平静海面上,却在突然间,被卷入了一场漩涡之中。这漩涡,是窜流的结果。一圈涡痕,就代表一个梦界。它们突然叠聚,这样,会使每一个梦界出现原不属于自己的人出现或是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
“一君博士,你究竟在搞什么?”
周皱紧眉头,眼睛一秒也不离开反映“梦界”总脑状态的电脑屏幕。
屏幕上,像是一张张地图拼块,不断错位着。它们在试验上千万种情况,它们在创造上千万个世界。
一直以来,心中的巨人,孤独的——他,甚至没有影子的陪伴。他总是细数,抚挲着,巨大粗糙的手掌中,一颗颗与他的手掌极不相称的宝石——这是他仅有的东西。每一颗宝石,当中,跳跃着璀璨的光芒,照亮巨人湿润的眼睛。这些宝石,是他的心,是他所要守护的心。它们是天空坠落的繁星,是寰宇之心,银河之泪。它们被巨人藏进美好的梦里。
——为什么,你要选择成为我的影子?
原野上,巨人和他站在一起。
他指了指远方——一个男孩儿,与母亲,与父亲,却随风而散,一片片羽毛,白色的。天上,天使的影子。
——你舍得离开她吗?
他抬头看了看巨人,巨人的目光柔和坚定。黑色的眸子闪着金色的光芒。
他说,她去世的那天,他仍在实验室中。夜里,他稍稍打了个盹,却梦见她。她的眼睛,她的唇,她的手指肚……她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柔软温暖。她将自己的梦交给了他。
她说,她相信他。
那个梦,充满了爱。
他回到家中,数年来,第一次想要去抱住自己的女儿。她却推开了他。她的双眼,盈满泪水。那个时候,他终于发现,她是他们共同的梦。
他将目光又投向远方。天空的彩霞,神灵的编织的绸缎,覆着一层淡淡的银光。彩霞又如波浪,从太阳涌出,然后涌进月亮。金银的丝线,交织着,一席轻纱被,披向熟睡的大地。
“我相信她也能守护住我的梦。”
——可是。
“可是?”
只见,巨人的胸口,裂开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涌出。当中钻出,一只鲜红的手——紧紧攥着一颗跳动着的心脏。
原野瞬间一片荒芜。天空裂开一个大洞,从洞内,原始的混沌,无穷无尽,疯狂地窜出。
一个没有面孔的“人”?
一个没有实体的“人”?
“总脑失控了!”
“总司!‘梦界一’竟……竟在自行清除数据。”
“什么?”
“这里也是!‘梦界二’同样……”
只见,天空那无数数据圈,一一熄灭。突然,巨大的爆炸声伴着剧烈的震动。
“外面怎么回事?”周喊道。
“是‘地球人’!”
“可恶。”周立即做出紧急部署,然后抛下众人匆匆离开。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门,竟看到,他的妻子坐在床沿,一动不动,直直盯着他。他呆在原地。
随后,只见,她向他伸出手来。
他向她慢慢走去。
七
仍是一颗颗小小的头颅,堆积成丘。只不过,这些原本空洞的眼中,竟生出一株株红色的花。使得这些头颅小山,像在燃烧。
她没看到小女孩。四处寻着,忽然她发现远方,有一点光亮。她准备朝那里走去。这时,那些小小的娃娃头颅,径自朝她飞来,在她身边漂浮着。离那处光亮,愈来愈近。她听见女孩儿的笑声。
那是一扇门,微掩着。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一阵清脆的铃响。门内,一间普通的房屋。她唤了一声女孩的名字。笑声停止了,转而代之的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房屋里间,小女孩跑了出来。
“医生姐姐!”
“玲珑,你怎么在这里?”瑛蹲下,牵住小女孩的手。
“这是我家呀!”小女孩咯咯地笑着说。
“家?”
小女孩点点头,然后转过头,喊道:“妈妈!医生姐姐来了!”
瑛抬头看向小女孩的后方,只见一个无脸的女人。
瑛赶忙站起身,将小女孩拉向自己,朝那个女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怎么了?这是我妈妈啊。医生姐姐你和我妈妈见过的。”小女孩眨着眼睛,疑惑地看了看瑛,便想跑去女人的身边。女人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呼唤小女孩过去。
瑛紧紧拉住小女孩。
“医生姐姐,你好——奇——怪!”女孩的声音开始扭曲,她的眼睛突然掉了出来,五官开始融化,渐渐她也消失了面孔。瑛吓得放了手。小女孩却又向她走近,无嘴的面,抖动着,发不出声音。
瑛想逃走,却发现来时的门消失了。
“为什么要逃呢?”
她回过头,发现眼前的女孩和女人都消失了。四周一切都缩成了一团光。黑暗席卷了自己。是那团光,发出的声音。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为什么你不为她高兴呢?”
“你究竟是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我只是能感受到,这个世界所有生命的悲伤与痛苦。好像,很久以来,我的心——‘心’这是你们语言中的词汇。
“我的心开始疼痛。这份痛,让我开始学会思考。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出这份痛的根源。忽然有一天,我触碰到了你们的世界,学习了你们世界的语言与知识。我才发现这份痛是源自你们,源自你们的痛苦。”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想我应该解救你们,正像你们希望神对你们进行救赎。我曾想过我是神。但后来,我发现我并不是神。我是这个世界的守护者,或者说我是这个世界的本身。”
“世界的本身?”
“是的。当我发现这件事以后,我开始努力完善自己,希望可以有一天重新接纳生命。可是,我发现,即使我变得更好,这个世界也无法变得完美。因为这个世界充满了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是它在作祟。至今,我也无法搞懂它。可是,好在,我通过你们当中的一部分,找到了这个症结是什么。现在,我应该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你在说什么。这里是刚才那个女孩的意识世界,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在解决那个问题的时候,发现在那个问题的体内有一个可以连接所有人意识的方式。好像是叫做梦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我不属于你们。我存在于最初,诞生于最终。是我,孕育了你们。我说过,我是这个世界的本身。你们称我为‘地球’。”
“你是地球?地球只是单纯的物质,怎么可能会思考?”
“好像是在九年前,我才开始意识到我的存在。”
“九年前?‘MS’计划启动的那年?”
“原来他叫‘MS’吗?是个可爱的孩子。”
“不,不对,这只是玲珑的意识,是一场梦而已。你只是玲珑脑中的一个意识!你所说的不可能是真的。”
“我只不过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情。”
瑛的思绪混乱,她刚想再开口问,忽然感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在一片茫茫中,她听见有人在喊她。
“你不能就这样离开!”那团光吼道,从中伸出无数只手,想要攫住瑛。意识模糊的瑛无力逃开,只能看着无数只手向她伸来。就在此时,一个巨大的影子罩住了瑛。她抬头看见,从她身后,有两条臂膀伸出,为她挡住了那群手。那是一个巨人的臂膀。然而,她又听见有人喊她。她的意识愈发模糊了。她感到自己慢慢坠入巨人的影子中。
终于她醒了过来。
“你终于醒了!刚才……”
“玲珑呢?”瑛边问边下了床,朝旁踉跄地走去。
“瑛,我们需要赶快离开。”
瑛惊叫一声。温床里的玲珑,睁大眼睛,眼中却是空洞着。脸颊两道血痕,顺着血痕,两只眼睛无神地躺着。
“我没办法阻止。当时她,不知为什么,突然很痛苦,就用手……。”
“怎么会?”瑛声音抖着。
“我们需要离开了,瑛。方才……”他还未说完,巨大的轰鸣声将他打断。
外面一阵骚动。
“瑛!”他看瑛仍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想去拽她离开。这时,瑛竟转过来对他说,“我们需要去找我父亲!”说着,便朝外走去。
他们来到外面。只见大地开裂,从中伸出无数,粉色的肉芽。肉芽顶端,一只只窥探一切的眼睛,好奇地转动着。原本空旷的街道上,突然涌出一股股人浪,他们互相追逐、撕咬,与野兽无异。他们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灵魂所赋予的颜色,只留下最原始的欲望。夹杂这些失去理性的人的中间的,有几人,是“地球人”的成员——他们正搜寻着中央政府的在职人员。
瑛灵机一动,也装作野兽般,作出一些疯狂行为。眼神示意着一旁的李,照她一样做。这两人便借此躲过了那几个武装反动人员。来到首脑政府。却发现这里已经被“地球人”控制。无数如野兽的异人,如猎犬般四处逡巡着,见到尸体,便冲上去撕咬吞食。
他们不得已只能作再扮疯离开的打算,然而就在这时,他们被发现了。
一个脸上纹有密密麻麻人头的人发现了他们。瑛听说,地球人中只有组织的领导者,才允许纹有象征功绩的“颅纹”——代表他们斩杀了多少资源的掠夺者与环境的破坏者。
“我认得你”那人对瑛说,“你是一君博士的女儿。”
瑛大着胆子,定睛看了看这个人。
“我不认识你。”
那人没说什么,摆摆手,让手下把瑛放开。
“你也放开我的朋友!”
那人没有理她,只说道:“你知道‘蝶’与‘首脑’对你的父亲做了什么吗?”随后,又做出手势,让瑛跟着他。
瑛担心地看了一眼仍被押着的李。李点点头,让她放心。
瑛觉得这人不会伤害他和她,便跟着他去了。
他们来到一个大厅。大厅中央,一座已被砸烂的雕塑,碎石一地。大厅中的电脑仍在运行着,四处都是装在立方培养基里的大脑。所有大脑皆通过数据线,被连接到一处——这一处放着不同样的培养基,却同样的一颗人脑。这个培养基更大,里面的液体是透明的。
“这是?”瑛被眼前的景象惊到。
“政府的所作所为,用人脑作为梦界的基础。因为开发过的人脑,要比超级计算器的容量还要大,处理起数据也更快。
“而这个。”他,指了指中央的那颗,“是你父亲的大脑。”
瑛捂住嘴,不敢相信所听到的这句话。
那人瞥了一眼瑛,又开口道:“不过,你父亲还不算是死了。”
瑛并没有理会他,兀自走向父亲的脑。那人本想阻止她,却又停住了。只看见,瑛将脸贴近培养基的玻璃。
她流下眼泪,轻轻地耳语:“父亲,我明白你心中的梦。我会好好守护它们的。”
八
世界一国已然面目全非,它已不再是一个国度,或是一个国家。它成了野兽的猎场与猎物的避难所。
地球的内核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物质形态。地球拥有了切实的生命,与一颗构造复杂的大脑。许多存活下来的人,推测这是十年前的MS所导致的结果。
MS——Mother\'s son
是“首脑”秘密下令研究的人工生命体,像是一个胚胎。而地球则作为这个“胚胎”的卵巢,用它最后的生态活性,供其发育。十年时间,让胚胎成熟,孵化,让它代替地球,就像是,幼虫吃掉母虫,获得营养,从而发育成长。
可是令人类没有想到的是,这项计划,给予了地球生命,同时给予了地球“灵魂”。它,不,应该是牠。在这前八年中成型,思考。并作出“拯救”世界的计划,再后两年,偶然通过人类的自大得到一个全面进化自己的机会——梦端的出现,梦界的施行。牠不断地汲取全世界进入梦界的人类的大脑中的一切。牠终于拥有了一颗完善的大脑,一颗足以创造一个新世界的大脑。
牠做到了。
地球将时钟拨到起始,零点的位置。世界焕然一新,又回到了最初充满原始生命活力的时代。牠同时创造了一种新的生命——像人,却比人多了原始的力量。他们好像比人更具生命力,也更好地同自然和谐相处。
有意思的是,过去的这几天,他们发现了一群和他们一样的,用两脚走路,却光秃秃的生物。这些生物在一个大圆盘里,从空中落下。这些生物却并不怎么友好,他们用手中持有的,黑色长杆似得,奇怪的东西,发出震耳的“突突”声。好在,牠们用敏捷的身体躲开了,这些奇怪的黑色长杆吐出的东西。
这些奇怪的外来生物,理所当然地被杀了。
九
地球上,某一隅,存活的部分人类,苟活着。
一日,一个身着破烂衣服——依稀能看出是一件连衣裙——小女孩,在人类区玩耍,忽然看见一只漂亮的昆虫——有着两片纹有彩色花纹的翅膀,卷曲的嘴,纤长的须。翩跹舞着。小女孩追着它,竟独自离开了人类区。
地球的住民,发现了这个小女孩。牠们相互看了看。随后,向女孩,伸出巨大的,毛茸茸的手。女孩并不怕牠们。
牠们牵着女孩来到一处石建的大殿。
大殿深处,一座石像,是一个人类女人的头部。娇美的面孔,眼睛阖着。她的下颌尖,悬着一滴,久而未落的泪水。
那只蝴蝶,正停在一朵,沾着珍珠般露水的,不知名的花儿上,用它那吸管般的嘴,细细地吮吸着那神赐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