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谋杀 第四章 四种可能性
“Jack the Impossible。”纪思哲用蹩脚的英文发音重复了一次。
“那、那是什么?”顾震川呆滞地问。
“啊哈,”李劳瑞扶扶眼镜,“我开始了解整件事了。”
“这个英文名字,”若平说,“官方翻译是‘密室杰克’,这有让你们想起任何事吗?”
“密室杰克……难道……”顾震川双眼一亮,“是那个——”
“连续犯下……”徐于姗跟着惊叫。
若平点点头,“去年一月开始,一名自称密室杰克的男子连续犯下三件凶案,平均每月一件。杀人对象不固定,但作案模式如出一辙,是相当典型的连续杀人魔,也就是serial killer。学理上所谓的serial killer,一般指的是以一定间隔时间连续杀害三人以上的凶手,并且杀人动机通常是构筑在心理上的满足感。这种凶手的犯案模式固定,所挑的被害者彼此间也可能有某种关联。另有一种杀人魔叫作spree killer,中文翻作纵欲杀手,这是指在短时间内连续大量杀人的杀手类型,杀人之间没有一定的时间间隔。密室杰克不属于这种。”
“一般认为促成连续杀人魔的因素有可能是因为自卑、自暴自弃或童年期遭受的虐待、霸凌或屈辱感,以及成年期的低社会经济地位及贫困压力,但也有一说认为连续杀人魔的病理成因是情绪发展迟缓所致,低阶的情绪发展会造成破碎人格,杀人对他们来说就像一场实验,因为他们缺少同情与同理心。这些人多半在青春期就开始展现关于谋杀的幻想,而这些杀人的想象细节通常在之后的实际行动中都会被忠实地呈现。”
“FBI把连续杀人魔分成两类:组织型与非组织型。组织型杀手通常有着高于110的IQ,并有计划地规划及采取行动,他们通常会在某一地点绑架被害者后,再于另一处弃尸。这类杀手有时会利用被害者的同情心,来引诱对方走入陷阱。最有名的例子大概是Ted Bundy了,他让一只手装着假石膏,然后可怜兮兮地央求女孩到他的后车厢帮忙搬东西,然后再用铁棒出其不意袭击对方,将其载到别处杀害并奸尸。这些杀手通常具备一定程度的鉴定学知识,而且善于控制犯罪现场;杀手甚至会将案发现场伪造成自杀或意外死亡的假象,误导警方,是属于高度智能型的犯罪。最可怕的是,这些人大多社会适应良好,有正常的交友圈甚至婚姻生活,是那种看起来最不可能犯罪的人。他们在犯案之后还会追查新闻动态,看着警方对于自己所犯下的案子束手无策,会让他们得到极大的满足感,这是许多连续杀人魔都会有的共通心理。”
“非组织型的杀手与上一类正好相反,他们不但有着平均之下的IQ——低于90——而且犯罪毫无计划性,通常是冲动杀人,犯行之后也不刻意弃尸,或掩藏犯罪痕迹。这些人通常是社会适应不良者,少有朋友,并可能有心理问题,被周遭的人认为是怪人。”
在若平停下来喝水的片刻,没有人说话,一种深层的恐惧扩散开来,他们似乎逐渐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虽然本来就已经很严重了。
“连续杀人魔的杀人动机大致上可分为五种,而有些凶手会展现出复合的动机。第一种是‘幻觉型’,这种情况通常是凶手因脑中的某些妄想而去行凶。例如有一个叫作Ed Gein的凶手,用女性尸体的残骸去制作各式各样的女性服装,他认为这样他就可变身成为他的母亲。他后来被关进精神病院,而他的故事也成了许多电影的题材,例如《德州电锯杀人狂》——几乎变成了明星杀人魔。”
“第二种动机是‘使命型’,这种杀手将社会中的某一特定群组的人视为有害,并予以杀除,认为这样做对社会有利。例如著名的开膛手杰克专门杀害妓女;或者是Dr.John Bodkin Adams,一个宗教狂热者,专门杀害有钱人以便重新分配财富。这种动机最大的特征是不带性色彩。”
“另外还有为了获得利益而连续杀人,或者为了获得权力与控制的满足而杀人,这类杀手在童年大多遭受过虐待,他们会性虐受害者,但不是为了肉欲,而仅是为了获得力量与控制感的满足。而我们的密室杰克,是属于第五种动机:‘享乐型’的杀人。这类凶手杀人纯粹为了乐趣与快感,杀人行为的某个面向让他们获得愉快,至于是哪个面向则因人而异,以密室杰克的案例而言,这个面向便是‘制造犯案现场的不可能性’。”
现场仍旧沉默,室内越发阴冷。若平调整了坐姿,继续说:“现在我就来详述关于密室杰克的事。去年1月12号,在宜兰罗东镇发生一件命案,一名男子被枪杀于自家卧室,死者坐在椅子上,右边太阳穴有近距离枪伤,右手则握着一把玩具枪。现场门窗从内反锁并上了门闩。尸体大腿上放了一本英文书,是S.S.Van Dine的《The Kennel Murder Case》。当时警方并不晓得书的内容是什么,也不知道那是凶手刻意遗留的。刚开始还以为那是死者死前在阅读的书籍。由于玩具枪不可能发射子弹,现场也没有发现凶枪,因此全案朝向谋杀方向侦查。但现场的密室状态似乎又指向自杀,让人伤透脑筋。就在案情苦无进展之际,2月15号在台北县新庄又发生了一件凶杀案。某私立大学的研究大楼顶楼研究室内,一名教授中毒而死,当时已是深夜,楼内只剩死者一人,然而根据监视器的影像,从死者最后确定还活着的时间到毒发身亡的时刻中,没有人进出大楼,而且现场也没有发现任何可能掺毒的食品。现场又遗落一本英文书,似乎是死者死前在阅读的,是Paul Halter所写的《The Night of the wolf》。就在第二件案子之后,警方收到一封信,电脑打字而成,追查不到来源,信的内容,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反反复复大概看过几百遍了,我复述一次给你们听:
LADIES AND GENTLEMEN——
挑战各位侦探的推理智商,为我个人带来的乐趣,笔墨难以形容。
Murder for pleasure,没有比杀人这件事能制造更大的快感,而伴随杀人而生的谜团更是令人血脉贲张,把杀人包装成不可思议的死亡,是一种艺术。
不可能的犯罪——impossible crime,是艺术的极致。
推理小说作家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一群人,我很欣赏他们,因为他们的嗜好跟我一样,他们知道如何享受杀人的乐趣,如何设计让读者困惑的谜题。无人能进出的房间内有人惨遭杀害;被害者陈尸雪地,周遭却无足迹;上了三道锁的密室中有人被杀;巨大的棺木在封闭的墓室中飞舞;无人能举起的巨剑成为凶器……当人们惊呼“这怎么可能?”、“不可能!”、“这不合逻辑!”……当他们睁着大眼、一脸困惑、惊恐讶异于宇宙秩序及物理定律颠倒之时,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他们的表情、他们的眼神,与躺在血泊中同样有着扭曲面孔的尸体形成多么强烈的对比。无知而自以为是的人们,也会说出“不可能”,让我打从心底发笑。
宜兰罗东与台北新庄的杀人案都是我犯下的,我模仿了密室推理小说中的杀人场景,模仿对象就是留在现场的那些书。但你们别以为只要把书看完就能破解犯罪手法,我不会模仿大师用过的桥段,你们得自己想出解答。伤脑筋吧!侦探们!我会继续杀人,继续看着你们持续吐出“不可能”,并焦头烂额。
我会继续享受这种乐趣,直到有一位够聪明的名侦探能破解所有的谜团,并将我绳之以法。
Jack the Impossible”
在若平背诵完这封半长不短的信件后,有一段时间没人开口。
“这件事当时的确很轰动,”纪思哲打破沉寂,“接下来还有第三件凶杀案吧?”
“是的,我稍等会提到,”若平咳了一声,“……连续杀人魔在作案后投信警方的先例是开膛手杰克创下的,后来在七十年代震惊全美的‘山姆之子’大卫·柏克威兹也曾投书警方,引起媒体的轩然大波。至今未破解的黄道带连环命案,被称为Zodiac的凶手更是直接寄密码信挑衅警方。这位密室杰克很有可能是效法他们的做法。总之,这封信当时并没有对外公开所有的内容,只约略提了大意。经由信中的提示,警方才明白两件案子中遗留的英文书是凶手刻意布置。他们在第一本书的书名页找到了凶手的手写签名,在第二本书的某一个章节找到同样的签名。这两个签名与投书上的签名相同,因此确定投书者是真正的凶手。因为在许多过去的案子,会有假冒凶手名义的投书来以假乱真,因此不得不小心。从信中的提示,警方总算明白两次的犯案都是模仿书中情节,但因为办案人员中几乎没人读过那两本作品,而且英文程度太差,只好向大众求助。果然不久之后便收到推理小说迷的投书,说明两本作品内的犯罪状况与手法。在第一件案子中遗留的《The Kennel Murder Case》(狗园杀人事件),作者是美国推理作家S.S.Van Dine,故事便是叙述一名男子死于反锁的卧室中,太阳穴中枪,右手握着手枪,种种状况看来只可能是自杀,但事实上是精心设计的谋杀。”
“第二本书《The Night of the Wolf》(恶狼之夜),是一本短篇小说集,是法国推理作家保罗·霍特的作品,显然凶手模仿的是里面其中的一篇,《Murder in Cognac》,因为他把签名签在这一页。这个故事说的是被害者被毒杀于无人能自由出入的高塔上。经过仔细调查,这两个故事的手法都不适用于密室杰克犯下的两件案子,这令警方相当苦恼。”
“到了3月21号晚上,第三件密室凶杀案发生,这次地点在花莲吉安,一名女子死在门窗反锁的房间中,枪杀,这次现场遗留的是Gaston Leroux的《The Mystery of the Yellow Room》。卡斯顿·勒胡也就是《歌剧魅影》的作者,《黄色房间之谜》是他最著名的推理作品。故事描述发生于一问‘黄色房间’中的完全密室杀人事件,一名女子在完全密闭的房间中遭到攻击,家人赶到并破门而入后,凶手竟消失无踪。奇怪的是,密室杰克在犯下这件案子后便销声匿迹,就像从人间蒸发一样,停止了杀人行动。一向留下谜团给别人的他,自己却成了一个谜。”
“就这三个案子而言,虽然凶手尽量模仿书中的杀人场景,但毕竟现实生活中的状况无法百分百符合故事中的每一个细节,只能在大致的轮廓上相符,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故事中的犯罪手法无法适用于现实状况,毕竟如果要用小说中原本的密室解法,那所有细节都得跟小说一样才行。当然也有可能如凶手自己在信中所声明的,他是刻意避免使用故事中的犯罪手法。总之,关于这三件密室的解法,警方有着许多可能的猜测,但却都无法确定哪一个才是正确的。”
“这太扯了,”顾震川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真有那么天才的杀人犯?”
“天才凶手在台湾几乎没有出现过,但在国外是常见的。高智商符合组织型罪犯的特征,前述著名的连续杀人魔Ted Bundy据说智商有120以上,甚至有人说超过140;‘山姆之子’智商也在平均之上;‘女大学生杀手’Ed Kemper智商更是超过140。许多心理学家估计密室杰克智力绝对超过150,甚至有人做出180的估计值。不论确切数值为何,可以确定的是他绝非常人。除了高智商之外,密室杰克也符合组织型罪犯的其它特征。首先,他对犯罪现场拥有高度的掌控性,所有细节都在他的控制之中,犯罪现场就像他的艺术品,是他精雕细琢出来的。每一个密室都是巧手之下的成品,或涵义深邃甚至晦涩的文学作品,令人无法一眼看穿。这或许是历史上最能掌控犯罪现场的连续杀人魔。另外,他也同其他杀手一样,会追踪媒体报导,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自豪,看着无能的警方一团乱、社会大众的恐慌,让他们得到很大的满足。尤其是这个方面在本案更显著,密室杰克是直接挑战警方的智能,直接夸耀他的艺术品,直接下达战书,让满足感与掌控欲达到最盛。他这种除了杀人还附加其它难题的作风就犹如黄道带杀手寄密码信给警方一样,都是极为挑衅的动作,但显然是满足罪犯异常心理很重要的一个行为。这种浮夸的特征,暗示了凶手可能是名极端自负甚至有可能是自卑的人。关于这心理分析目前说法不一,毕竟人心难测。”
“这些案件难道都没有破绽吗?”纪思哲问。
“凶手犯案非常小心,这三名被害者的前两位都是独居,而且住的地方很偏僻。第三名被害者与姐姐住,案发时刻独自一人在家。凶手显然花了许多时间挑选作案地点与被害者人选,这是很有计划性的犯罪,不排除事前花了一年以上的筹划。密室杰克是典型的组织型连续杀人魔,拥有高度智商的犯罪天才。”
“而这个杀手,”顾震川喃喃道,“现在就在冰镜庄,而且可能是我认识的人。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这就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我们手头上有一件凶杀案,而凶手宣称自己是密室杰克,同时我们有一位同伴失踪,种种迹象都指向他是凶手……有一件事我没提,先前我去搜刘益民房间时,他的墙上留有红色的喷漆文字,写着:Jack the Impossible。”
“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顾震川击掌道,“他自己承认了!”
若平摇头,“这项证据只是更加确定密室杰克的涉案罢了,其它并不能证明什么……关于刘益民与密室杰克的关系,很显然,有四种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性,刘益民是密室杰克,也是萧沛琦谋杀案的凶手。这似乎是目前最有可能的选项,因为看起来像是刘益民杀了人,而案发现场的凶手署名又是密室杰克,因此刘益民就是密室杰克。加上刘益民是个魔术师,以密室杰克不可思议的犯案手法来看,魔术师这个身份更来得可疑。魔术师具备了许多的幻术知识,而这有可能都是密室诡计所需要的。”
“第二种可能性,刘益民是密室杰克,但不是萧沛琦谋杀案的凶手。几乎不可能成立。要成立的话,只能认为是有另一个凶手在案发现场留下假署名,情况就变成真的密室杰克消失,却由一个假的密室杰克犯案,而且手法还跟他一样漂亮。我不支持这个可能性。”
“第三种可能性,刘益民不是密室杰克,但他是萧沛琦谋杀案的凶手。刘益民杀了他老婆,但他不是密室杰克。如此一来,便是刘益民在模仿密室杰克犯案。但从他困住我们的事实看来,他似乎还想继续杀人,如果能找出他继续杀人的动机,那么这种可能性成立的机会就会很大。另一个可能是,刘益民是另一名连续杀人魔。”
“第四种可能性,刘益民不是密室杰克,也不是萧沛琦谋杀案的凶手。这意味着另有一名真凶——很有可能是真正的密室杰克——在背后操弄,而他企图误导我们相信刘益民才是凶手。我认为这也是一个很高的可能性,因为目前为止的犯案手法的确是密室杰克才做得出来的。当然,除非刘益民就是密室杰克。”
“说了这么多,”顾震川茫然地说,“到底哪一种才是对的?”
“这就要问你了,”若平道,“我们试着透过你来了解刘益民这个人,看能不能把四种可能性的范围缩小。首先,刘益民有没有杀害他老婆的动机?”
所有人的目光落到顾震川及徐于姗身上。
“这……”顾震川皱着眉,“他不常跟我提他老婆的事。小姗你觉得呢?”
徐于姗脸色凝重地一边用手顺着蓬松的鬈发,一边开口道:“沛琦跟我抱怨过阿民的事,我只能说他们感情没有那么融洽,但应该还不至于到要杀人的地步。”
“你觉得弄到要杀人是太过了吗?”若平问。
“是的。”
“萧沛琦没有做了什么足以让刘益民起杀机的事吗?”
“就我所知没有,不过阿民的心理我就不知道了。”
“不管怎样,老话一句——人心难测,但至少我们知道没有明显动机。再请问你们两位,刘益民有尿床的习惯吗?”
这个问题一出,两人都睁大眼睛,其他人的脸上也出现了困惑与惊讶混杂的表情。
“我怎么会知道?”顾震川咧着狮子嘴,“这是什么鬼问题?”
“也许萧沛琦告诉过你这件事?”若平没有回答顾震川,转向徐于姗问道。
女人摇摇头,“从来没听说过。”
“好吧,那刘益民有纵火的习惯吗?或者是虐杀小动物?”
“好了,”顾震川提高音量,“我实在不懂——”
“这很重要,”若平说,“大部分连续杀人魔在童年的时期会展现出所谓的Macdonald Triad,也就是反社会者的三种行为特征:纵火、虐杀动物、过了尿床年纪仍持续尿床。”
顾震川沉默了,过了半晌他才摇头,“不,我不清楚阿民是否有这些奇怪的习惯。”
“至少目前为止没听过。”徐于姗也摇头。
“你们不晓得,但还是不能完全排除可能性。”
“我对他的童年不清楚,”顾震川咬着牙,“我们是大学时代才开始来往的。”
“我了解了,那么只能说在我列举的四种可能性中,除了第二项几率比较低之外,其它都有高几率成立。目前没有任何决定性的证据可以判断。”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李劳瑞十指交握,说,“刘益民会躲在哪里?”
“说得没错,”顾震川低吼,“难不成他会脱逃术?我倒是没看他表演过!”
“只有两种可能,”若平叹口气,“第一,他人在山庄内。第二,在山庄外。”
“在山庄外?”顾震川惊呼。
“是的,也就是说,他把行李全部拖出隧道后,就没有再进来了。然后他设法让隧道崩塌,但如此一来,他困住我们的动机就不是打算继续杀人了,可能只是想延迟凶案消息传到警方的时间,以利于他逃亡。但是朝这个方向去想的话,就没有办法解释案件中的其他部分,即,为什么要用密室杰克的名义犯案?”
“也许他想让我们认为凶手是密室杰克。”顾震川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没必要逃走,不是吗?而且案发现场留下的帽子与绳子都直接指向他是凶手,那假冒密室杰克杀人就没有意义了。”
顾震川一时语塞。
“分析到这里,发现第三种可能性似乎也不太能成立,因为模仿密室杰克杀人的桥段显得相当多余……我这里还有一项证据说明了凶手打算继续杀人,而既然凶手打算继续行凶,那代表他人还在山庄内。”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白色信封,“这封信就夹在萧沛琦手中那本英文书里,我已经读过了,现在给你们看看。我放在桌子上,请你们不要用手碰触。”他从信封中抽出一张白色信纸,将它平摊在桌上。
众人凑近了桌子观看,上头的内容是打字而成的——
致冰镜庄的宾客们:
我将于1月8号凌晨5点钟于展览馆一楼大厅杀害顾震川。我建议你们做好准备保护他。你们可以分配人手在展览馆门口、展览馆二楼及三楼等三处监视。大厅里面只准有顾震川一人。如果不照我的游戏规则玩,我会让额外的人丧命,而且我对你们够公平了,只要把守好三处出入口,没有人可以进入大厅的。
顾老兄,如果你够有种的话,就当场逮住我吧,不要让人误以为你只是只会吠的小狗。
Jack the Impossible
“可恶!这小子!”顾震川红着脖子大叫,从沙发上跳起来,“我会亲手逮住他,他死定了!”
“……顾老兄?”徐于姗眼神呆滞地看着那信纸,“阿民真的是密室杰克?”
“他不只是密室杰克,他还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顾震川挥舞着拳头,一拳敲上桌子,“跟他来往这么多年,总算看清他的真面目!不过他嚣张不了多久了,因为我会把他的头塞进他的屁眼里!”
“要照信中的提议做吗?”李劳瑞抚摸着下巴问。
“当然!”顾震川吼叫,“我自己一个来应付就行,给我一把铁锤——”
“这会不会是陷阱?”莉迪亚说,她的神色依旧平静。
“这一定是陷阱。”若平回答。
“但却可以借这个机会逮住凶手,”纪思哲接口,“如果照信中的说法去封锁大厅的话,根本不可能有人可以进入杀人。如果我们事先确认展览馆内没有任何人躲藏的话,那刘益民——或是密室杰克——就只能从大门进入,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逮住他。”
“会这么单纯吗?”若平道。
“密室杰克先前犯下的三件案子限制的条件没有太多,现场总是只有他与死者,在时间跟空间上都有充分的条件让他掌握犯罪现场。而这次,掌握现场的人是我们。这小子太有自信了,想要挑战自己的能力,但我看不出他会有胜算,我们就让他自投罗网吧,等敌人送上门来是逮住对方最有效率的方法。若平你觉得呢?”
“我赞成纪先生的说法,”李劳瑞推了推眼镜,“虽然有风险,但不大,顺利的话搞不好今晚就可以了结这件事。”
“不管你们决定如何,”顾震川又一拳打在桌上,震得玻璃杯跳脚,“3点钟我会在大厅等那杂种,到时候看没种的是谁!”
“我知道了,”若平说,“那么我们两点半在展览馆大厅集合。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先把三个楼层都搜一遍,确定没有人躲藏后,再分散行动。”
“要怎么分配三处的人马呢?”纪思哲问。
若平快速扫视在场所有人后,说:“李劳瑞先生与梁小音小姐守在二楼,徐太太、莉迪亚小姐守在三楼,我与纪先生守在展览馆门口。这样分配可以吗?”
“真的不会有问题吗?”莉迪亚说,“如果密室杰克是强行突围,有人受了伤——”
“放心吧,”若平说,“在讲信用这点,我们可以相信对方。这或许是高格调罪犯的唯一优点。现在时间是12点40分,所有人先回房休息吧,两点半展览馆大厅见。”
在沉重的气氛下,围着长桌的一群人纷纷离去。徐于姗与顾震川一边争执着,一边踏上走廊,前者直抱怨后者的行动太危险,但顾震川置若罔闻;莉迪亚、李劳瑞跟在那对夫妇之后,沉默地离开客厅;梁小音收拾着桌面,瘦削的身子像道鬼魂。
就在纪思哲的轮椅滑上走廊之际,若平从后叫住了他。
“纪先生,”他走到老人的面前,“能到你房间说话吗?”
纪思哲有些讶异地抬头,眼中闪过惊疑的光芒,“是什么事呢?”
“这里不方便说的事,”若平瞄了一眼梁小音的背影,压低声音,“关于手稿。”
纪思哲停顿了几秒,答道:“跟我来。”
若平跟着他往走廊另一端走去。纪思哲的高背座椅在他前方像座移动的山,于廊道黯淡的黄光之下潜行。几近封闭的长廊窒塞着冷冽空气。若平吸吐着冷意,直到两人来到最后一间房,纪思哲伸手开了门,椅子滑了进去。若平踏入的瞬间,里头灯光亮起。他把门在背后带上。
“好了,你想说手稿什么事?”老人的大轮椅在一张宽大的床铺前回转过来,面对着背靠着门的若平。
“那份你放进铁盒子的手稿,”若平说,压抑着他的语调,“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吧。”
老人的房间相当整洁,几乎没有零星散布的杂物。进房门后右侧是洗手间,此刻门扉往内敞开,空荡荡的浴室一览无遗;左手边是柜门紧闭的衣橱;一张雪白大床靠右墙放置着,床对面是一张桌子,桌上排列了数个小置物盒,除此之外桌面上没有其他杂物。正对房门的墙上开了扇窗,此刻窗帘是拉上的,窗下靠墙并排着两个大箱笼,显然是放置衣物或其他物品的大型储物箱。
若平往房里走了几步,来到桌子前,转身面对床铺前的纪思哲。
“那份手稿从放进盒子后,到被拿出来之前都一直被监视着,不可能被掉包,因此唯一的解释是手稿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换句话说,你撒了谎。将手稿放进盒子前你曾经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那份手稿是真的。纪先生,你说谎的用意何在呢?这也是你的陷阱之一吗?”
纪思哲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若平半晌,然后满布皱纹的脸才突然收缩起来,爆出冷笑,“最后还是被你看穿了,我没有对你提这件事是我认为没有必要。没错,这的确是我的陷阱之一,但到头来,对方还是魔高一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假手稿的放置是为了误导Hermes吧?”
纪思哲叹了口气,“是的,原先我认为将手稿锁在铁盒子内并且让一群人看守着,无论如何Hermes都不可能有机会盗走盒子里的手稿。但后来转念一想,万一对方采取不一样的手段呢?虽然Hermes以机巧盗窃手段著称,但也没有人规定他不能采取激烈的手段,就算他放了一颗烟雾弹然后强行取走铁盒,也没有违反任何游戏规则啊!因此为了以防万一,我才会用假的手稿来瞒骗,我要让Hermes相信盒子里放的是真手稿,如此一来不管他用什么手段得逞,到头来他会发现自己白忙一场,而真正的赢家还是我。”
“真的是心机深沉的设计,那真正的手稿在哪?”
纪思哲拍拍扶手右侧的袋子,“在你们来到冰镜庄的一小时前,我就把真正的手稿放进袋里,之后没有再拿出来过。”
“那是你最后一次看到手稿吗?”
“不是,吃晚饭前我还确认了一次,直到你们去调查爆炸声响时才发现真迹不见了。而那张卡片我真的是后来才发现的。”
“也就是说,Hermes是在晚饭前到爆炸发生这段时间取走真正的手稿了。”
“Hermes通常会信守承诺,在预告的时间内下手吗?”
“不晓得,在从前的案子中,其中有几次我们怀疑他预告的时间只是障眼法,他只是试图让窃案看起来像是发生在预告的时间范围罢了。我知道你的意思,看来,手稿被偷的时间可以确定是在晚饭前到爆炸发生这段时间内了。”
纪思哲默默不语,没有答话。若平径自说下去:“纪先生,我想你稍早没有当场在大家面前拆穿假手稿的事,恐怕是为了面子的问题吧。原本你料想,如果Hermes没有盗走盒内手稿,你可以大方地在大家面前宣布对方的失败,而如果Hermes确实盗出手稿,你可以当场拿出真手稿,说明对方偷走的是假货。不管是哪一种,你都是意气风发的赢家……不过当你发现真手稿失窃时,你不敢再说出假手稿的布局,因为Hermes事实上已经赢了这场游戏,你没有办法说破假手稿布局,同时又隐瞒你的失败,毕竟真手稿已经不在你的身边,再说出假手稿布局已无意义。你选择沉默,就让大家误认为手稿被掉包。”
老人阴沉的目光直视着若平,然后别开,“我不知道侦探也是心理学家。”
“有些是,但我不是。我只是觉得如果假手稿的事你可以早点告诉我,或许可以避免后来的遗憾。”
“这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Hermes会用这种不公平的手段。”
若平吁了口气,“公不公平这只有他知道了。对了,纪先生,关于你将手稿带上冰镜庄的消息有公开发布吗?”
“当然没有,怎么了?”
“你怎么能确定Hermes会知道手稿被带到冰镜庄?”
“我原本就不打算确定,如果他不知道的话不是更好?他可能会潜入我山下的房子然后无功而返,如此一来也省得我麻烦。”
“不过你这个周末要上山的消息,是否有公开披露?”
“这倒是有,几天前关于公司内董事交棒的新闻中有提到我上冰镜庄的事。”
“所以说,如果Hermes密切注意电视新闻或报纸的话,是可以知道你这周会上冰镜庄。而你上冰镜庄的话,当然很有可能把贵重的手稿带在身上了。”
“当然。”纪思哲喃喃道,他似乎不明白若平这么问的用意。
“但你也有可能人去了冰镜庄,却把手稿留在山下的宅邸,交给保全人员守护,甚至报警请警方来处理,对吧?Hermes根本摸不准你的行动。”
“我不会报警,”纪思哲咕哝,“我讨厌警察,而这件事不是秘密。”
“我知道,我只是想证明Hermes要能顺利掌握情况盗走手稿,只有一种可能的方式,或许你也隐约有跟我一样的想法。”
纪思哲用狐疑的双眼打量着他,没有说话。
若平继续说:“我会试着找回真正的手稿,不过那一定得在即将离开冰镜庄之际行动才有可能成功。在那之前,先等待吧。”
“我了解了,那么你认为——”
若平举手制止,“不,先不要有任何猜测,我仍然认为Hermes与密室杰克的案子应该没有关系,会有偶然的交点纯粹是巧合。”
“好吧。”纪思哲摊摊手,“也只能这样了。”
“那么,待会儿见了。”若平微微点头致意后,便朝门口走去。
他轻轻带上门,步向走廊的出口,全身突然一阵疲惫。
不晓得为何,有个声音悄悄地告诉他,现在只不过是噩梦的开端而已。
(密室杰克的独白)
回到房间后……
脑袋浮起的尽是今晚的种种。
这个游戏实在太有趣了。在冰镜庄的第一次行动很顺利地完成了,太久没有杀人,双手兴奋得发抖。
当我用红细绳从背后攻击毫无防备的萧沛琦时,心跳加速、脑门充血的快感简直令人发昏,双手使力一拉,那女人就像断头的纸娃娃般倒了下去。看到她那扭曲的脸庞、充血的头部,我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这只是第一个,想到后续还有四个人可以杀,我的身子忍不住因雀跃而颤动。
不过,最让我感到愉悦的仍是戏法的成功。萧沛琦的尸体从只有一个出入口的密室消失,而出入口有人把守,无人进出……
《The Burning Court》这本书便是关于尸体消失。被水泥封闭的地下墓室中,一名男子的尸体竟然从棺木中消失!今晚,我让这幕经典场景完美地重现了。
我想,连林若平也被难倒了,他竟然还以为展览馆二楼有密道,还花了大把的时间在搜寻密道。密道是密室把戏中最卑劣、最不入流、最该被谴责的解答,它曝露了制谜者贫乏陋劣的脑袋。我真的忍不住想走到林若平面前,告诉他:“别找了,你所面对的可不是三流的犯罪者,而是鼎鼎大名的Jack the Impossible!你怀疑有密道对我而言是一种最大的侮辱,换个方向思考吧。”不过我却不能这么做,我还不能让他知道我就是凶手。
话说回来,我倒没有想到林若平会说了那么多有关Serial killer的事,更让我讶异的是,他头脑清晰地分析了四种可能性。的确,答案就在其中。
他们很快就会见到刘益民那小子了,不过届时他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在杀掉他之前,得让他再帮我做一些事。
不过,从林若平的话中,他似乎也参与了我先前那几件案子的调查,否则他不会知道那么多细节。他甚至连我那封信的内容都能倒背如流,想必他一定研究了很久。多半是警方束手无策才向他求救的。听说他是很有名的侦探,不过看来他也是拿那三件案子没辙,不然不会拖到现在还破不了案。如果连那三件案子都解不了的话,那么更别奢望他能破解冰镜庄的事件了。因为这次的“作品”,难度更高。
这样也好,如果一下子就被他戳破的话,我就享受不到乐趣了,陪我慢慢玩到最后吧……
我看了一眼手表,距离两点半集合还有一段时间,我可以再好好反刍一下待会儿的行动。
我对于那封杀人预告函相当满意,这让我脑中再次浮现出这次要模仿的作品场景。
“收到杀人预告的被害者躲进密室中,唯一的出入口被人重重把守,但被害者还是在凶手预告的时间被枪杀了,凶手的子弹仿佛能穿越人群与墙壁……”
我弯起嘴角,让身子颤抖的兴奋再度涌起。我举起右手,紧握着想象中的酒杯,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低喃:“To mystery writers!Satan himself would be proud of their ingenuity!”
若平瘫在床上,房内的黄光令他有些昏昏欲睡,不过他还是打起精神,勉强撑起上半身,坐在床沿。
他从外套口袋中掏出那封杀人预告信,还有李劳瑞捡到的两张扑克牌,端详了半晌,把它们摆到一旁。
他觉得脑袋很混乱,高山上的寒气在夜晚加剧,他不自觉地再度拉紧了外套。
还好稍早他有穿外套出去,要是连外套都被偷了,那他可能会先被冻死。
脑袋中有一些想法,不过都无法验证,也许,应该花点时间整理一下整件案子,最好写下来,这样会清楚些。
他走到写字桌前坐了下来,打开桌灯,木头桌上摆了支圆珠笔与几张白纸,这是他刚刚从交谊厅拿过来的,若平花了一点时间书写,制成了一份表格。
他来回看了几次时间表,翻到第二张白纸,继续动笔写了起来。
关于冰镜庄事件的疑点:
一、为何顾震川的手机在魔术表演之后便无法使用?纯粹只是巧合吗?
二、李劳瑞所看见的人影是谁?那两张扑克牌又代表什么?
三、为什么隧道的爆炸声没有传到展览馆二楼和三楼?凶手又如何能精准计算崩塌的石块能完全堵住隧道?
四、行李被窃的原因?房间被弄乱的原因?牙刷、牙膏、沐浴乳、洗发精等卫浴用品为何被偷?
五、萧沛琦的尸体是如何从被监视的密室中消失?尸体又去了哪里?
六、广场上的人马兽雕像是如何被移动的?(以雕像的重量,人力绝对无法移动,但山庄内又没有大型机械可以吊起雕像)雕像为什么被移动?
七、凶手是谁?刘益民是密室杰克吗?
八、刘益民(密室杰克?)究竟藏身在何处?
九、密室杰克还打算杀害多少人?为何从连续杀人的模式转变为纵欲杀人?
写完第九点后,若平犹豫了一下,才再动笔写下纸张上的最后一行字:
十、Hermes偷窃手稿的确切时间点?
在冰冷空气以及亮黄桌灯光线的沐浴下,若平盯视着第一张纸的时间表以及第二张纸上的十个问题。在寂静的氛围下,他陷入沉思。
他原本打算从第一个问题开始检查,但一看到墙上的时钟,才惊觉已经两点半了。刚才写东西花掉太多时间了。
若平关掉桌灯,将房间钥匙塞进口袋,到浴室上了个厕所,锁好房门,踏上走廊。
在昏暗的长廊上,隔壁房门被关上,一道身影站在门前,是莉迪亚。她那对明亮的眼睛正好将视线投在他身上。
“你要过去了吗?”若平问。他觉得先开口说些话或许比较好。
“嗯。”女孩点点头。
“那一起走吧。”
若平往门口走去,女孩跟在他身后,等出了左翼客房后,他刻意放慢脚步,让她跟上,以便能并肩行走。
她的身上有股淡香,说不上来是什么气味,知道那是香气,就够了。
她没有开口说话。
正当若平苦思着话题之际,两人已经来到展览馆门口,他推开双扇门的其中一扇,让莉迪亚先进去,自己才尾随其后。
所有人都已经聚集在圆桌旁,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氛弥漫着。
“好了,各位,”若平的视线从莉迪亚的身上收回,“我们先把展览馆搜一遍,确定里面没有人事先躲藏;就依照先前的人员分配行动吧,李劳瑞先生与梁小音小姐搜二楼,徐太太跟莉迪亚小姐搜三楼,顾先生跟我搜一楼,纪先生就在圆桌这里注意馆内的动静,确定没有任何可能的人进出展览馆。如果确认无疑后,便请你们待在指定的楼层等待。密切注意任何出入电梯的人,直到我通知你们回来这里。”
就这样一群人分散了。若平与顾震川分别前往大厅左右两翼搜索,后者一边咒骂着刘益民,一边动着硕大的身子。从那张牙舞爪的态势看来,他似乎恨不得啃了对方。
一楼的展览厅实际上根本没有可以躲人的地方,左右两边的展览柜并不多,而展览柜本身的厚度根本不足以躲人,只要绕一圈、扫一眼便可以知道一楼只有若平等三人在。这只花了5分钟时间。
“好了,”若平疲倦地说,“你就待在这里吧,我跟纪先生会守在门前,如果有任何动静,你只要呼喊一声,我们会随时进来。对了,不要把大门锁上,不然我们会进不去。”
“我会打烂那家伙的脑袋。”顾震川喃喃道。他在圆桌旁坐下。
若平与纪思哲出了展览馆,两人在离门口约半米之处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看星光熠熠的天,以及悬吊在隧道口上方的弯月,呼了一口气,双手插入长裤口袋内。
“这游戏会不会太冒险了?”靠在椅背上的纪思哲扭动着瘦小的身子说道。
“也只能这样了,我们别无选择,你也看到预告信上的内容了,不照他的话做的话,他可能会疯狂地大开杀戒。”
“那你打算怎么阻止密室杰克的狙杀行动?”
“展览馆里面没有人躲藏,密室杰克要进入只有经由大门,而我们在这里把守,除非突破我们两人,否则他进不去。”
“我们两人挡得住他吗?”纪思哲似笑非笑地问。
“我不认为他会强行突围,我们只能死守在这里。”他叹口气,“我不知道密室杰克会用什么方法杀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顾震川白白送死。在不得不顺从密室杰克指令的状况下,要逮到对方,只能利用他杀人现身的时机。在这件案子中最令人感到无力的就是我们完全不晓得对方有什么手段、能够神通广大到何种地步,我们只能尽量减低顾震川被杀的风险,并反过来利用这种劣势。”
“难道你有什么安排?”纪思哲挑挑眉毛。
“稍早离开你的房间后,我去找了顾震川,说了一些事,希望他能照我的安排去做。”
“哦?”纪思哲挺直身子,一双锐利的眼更亮了,“你要他做什么?”
“我要他从交谊厅或餐厅找一把能自卫的武器带在身上,有武器总是比没有好。”
纪思哲嗤笑了一声,“若平,你没搞错吧?对方可是拥有枪支啊,一把刀或铁锤要怎么自保?这跟没有武器没什么两样。”
“不,我不只是要他做这个,我还要他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告诉他,当他独自一人在展览馆大厅等待时,不要待在圆桌附近的开阔空间,要待在电梯前的小隔间,就是候梯室那里。”
纪思哲疑惑地抬起头,“这么做的用意是?”
“我说过,我们不知道密室杰克有何能耐,假定他真能躲过监视者的眼睛进入展览馆,或者他打从一开始就在馆内——虽然我很难设想这两种状况,但不管怎么样,当顾震川人在电梯前的隔间时,密室杰克只可能来自两个方向,电梯以及黑木板门。也就是说,顾震川完全可以掌握杀手的来向。任何从这两个方向出现的人只可能是想要狙杀他的人,因为其他人都得乖乖地站在岗位上。顾震川可以在对方刚进入隔间、尚未反应过来前就给予迎头痛击。当然,这是假设凶手不知道顾震川人就在隔间中,但我不认为他有任何机会得知。”
“只有两种可能。首先,也许凶手来自楼上,他也许躲过了监视者的眼睛,或者把他们给弄昏迷。他以为顾震川人在大厅,于是没有防备地从电梯走出来。顾震川可以从电梯的声音预先知道有人下来,在门开启的那一刻给对方迎头痛击。另外,凶手可能来自大厅,当他在大厅找不到人时,所发出的声响已经足够让顾震川提高警觉,守在黑木板门后。对方如果推开门,顾震川可以在那一瞬间利用门板或武器快速攻击,以他的块头跟身手,如果他听从我的指示好好做的话,这场狙杀应该不会那么顺利得逞。你知道,所谓的暗杀是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才能够成功,但如果反过来变成敌明我暗时,情况往往大不相同。更何况,他告诉我他曾是自由搏击的冠军呢,要打肉搏战绝不是问题。”
纪思哲凝重地点点头,“他的确是很顽强……总之虽然冒险,但不失为背水一战的好方法,亏你想得出来!”
“有点算是狗急跳墙的做法,不过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如果里面有任何动静,我们就随时进去。”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一把钻子,那是稍早从交谊厅的工具箱取出来的,用一把小钻子对付连续杀人犯有点可笑,但总比赤手空拳要好。
两人没有再说话,纪思哲显得有些烦躁不安,两只手一直在身子附近扭动着,他喷着厚重的鼻息,不时用尖锐的目光扫视着若平。
也许是被老人躁动不安的态势给感染了,若平原本压抑的心也激动起来。他没有戴手表的习惯,因此对时间的流动非常敏锐,约莫再5分钟就是凌晨3点整了,但密室杰克的时间会与冰镜庄的时钟一致吗?
其实他最担心的是顾震川没有照他的吩咐去做,稍早对方在若平说明时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他似乎想用自己的方式跟杀手对决,他似乎认定这狙杀者百分百就是刘益民,也就是他的死党,因此他要亲自痛打对方一顿。若平说的话有三分之一进了对方的耳朵就值得庆幸了。
太多因素无法掌握了……
半晌后,纪思哲看了一眼手表,说:“时间到了。”
里面似乎是没有什么动静。他们又等了一会儿。时间来到3点05分。
“奇怪,”若平说,“难道……”
这时,他隐约听到两道沉重的声音,有点像闷住的重击声,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若平赶忙转身,心脏怦怦直跳。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该把门推开吗?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冷静。
就在那犹豫的千分之一秒,里面传来“喀嚓”一声,切断他紧绷的思绪。
他双手用力推门,双扇门却纹风不动。
“怎么了?”纪思哲反转轮椅,忧心忡忡地看着。
“门闩被拉上了,”他仍旧使劲推着门,“该死!怎么会这样!”
若平一阵心慌,他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向前冲,让身子重重地撞在门上。反弹的力道快速溢满他的肩头,他马上知道这门的斤两,不是肉身可胜。
“那扇门撞不坏的,”纪思哲的声音传来,“那是……”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肩撞加上脚踢,重重落在门板上。
若平后退了几步,“纪先生,请你退开些。”
“你要干嘛?那门闩是合金制,撞不断的——”
他没有等纪思哲说完,身子便往前冲去,重重地撞在门板上。铜板制成的门坚硬无比,他的右肩与手臂一阵剧痛。他咬着牙,再度往后退,这次用左肩顶撞。
随着猛力冲撞,门后响起一阵断裂声。他感到惊讶,但没有让讶异之情阻断了动作。若平一脚往门踹去,断裂声再起,双扇门往后退让。
若平双手抵住门板,将两扇门往后推。
他进入展览馆内,很快瞥见顾震川倒在玻璃展示柜旁,脸上一片血渍。
地上的男人左脸颊与胸口各有一个弹孔,不用检查便可知道已经死透。更重要的是,亮晃晃的大厅内除了尸体外,没有其他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