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志中短篇小说
张承志
我写完了。不仅仅是这部长篇;我感觉到,我多年来选择了钢笔和稿纸的生涯,连同一本本饱蘸着我心血的文字,都写完了。在这文字之末的后缀上,我清晰地感到我被锋利地从一个巨大的血肉之躯上剥下。我获得了最后的启示。我该告别了。终章的音乐,在孤独的我四周升起了。我悄悄地告别。道出一个沉重的色俩目。我走了。从今以后,我不复存在。请忘却我。那个昔日的我已经消失。连我自己也吃惊,我居然就用这样一部书,猛地终止了自己。而且我并不盼望人们读它,这是一部平凡的书。无论是夸奖或是批评,于我毫无意义。我写它仅仅为了自己。我甚至不奢望多斯达尼的肯定。我写它连同我全部的文字,都仅仅因为我前定的宿命,以及我要拯救自己的渴望。都实现了。已经结束。
张承志
我相信,会有一个公正而深刻的认识来为我们总结的:那时,我们这一代独有的奋斗、思索、烙印和选择才会显露其意义。但那时我们也将为自己曾有的幼稚、错误和局限而后悔,更会感慨自己无法重新生活。这是一种深刻的悲观的基础。但是,对于一个幅员辽阔又历史悠久的国度来说,前途最终是光明的。因为这个母体里会有一种血统,一种水土,一种创造的力量使活泼健壮的新生婴儿降生于世,病态软弱的呻吟将在他们的欢声叫喊中被淹没。从这种观点看来,一切又应当是乐观的。
张承志
今年雄鸡一叫,带给了我些什么呢。当然我不求升官发财,也没有任何好运的征兆。反之倒是有些不露声色的不吉之相,似乎在前方隐隐观现。但我仍然有收获,因为元旦刚过我就发观:有些题目,值得重写一遍。这个想法使我感到意味很深,把它归纳成思想不是今夜能做好的事。此刻的中国正在大改大变,文章与人也许都需要一刻镇静。我想,如果真的尚有动人的下阙乐章奏出,上阙的尼音逝尽以后,刹那的静,是绝对的。哪怕并无后半阙,此一瞬当求而不悔。
张承志
本书为著名作家张承志的最新散文集。作者先后花了六个月时间、两次旅行西班牙及摩洛哥等地,异色异质的文化风俗,刚烈野性的大自然,美感逼人的男子与女人,常令作者产生窥见真知般的发现与感动。可以说,这是一部情感浸透的笔记,文字的犀利深刻,思想的激烈表达,处处显露出张承志式的批判锋芒。
张承志
在荒凉的西部,有一个叫一棵杨的小村庄。历史上的某一天,义军首领马化龙在这里被凌迟处死,死前,他面对刽子手的尖刀预言说,四十年后,会有人为我报仇的。多年后,这里果然发生了鲜血淋漓的杀戮。血泊里泡着的师傅狰狞,砍了脑袋的竹笔老满拉狰狞,被剁成肉酱的喊叫马夫狰狞,一棵杨下的伊斯尔少年时狰狞,成胡子阿爷更是狰狞,就连那些妇人们也是无一不狰狞可惧。狰狞所求者,即文中妇人所言:不用操心打败了,即便打个大胜,我们所求的也只一个死字。当冲天的火光熄灭之后,大青杨下又添了几个小小的坟堆……这些都只是书中的片段,而要去领会这本书的大意,怕只有真正读到这本书方能明白。《西省暗杀考》描绘的两辈四人的复仇故事并不是嗜血,师傅、竹笔满拉、喊叫水马夫、伊斯儿在复仇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与归宿,复仇是他们精神清洁的使命,是他们追求安稳生活的反抗。一直潜伏在文中的底线就是这血性的追求:为了洁净的精神,最后的和平,他们不惜牺牲生命,前赴后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