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齐鸣听完了徐成关于市直人事安排的初步意见,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整个意见是很不错的,基本上是准确的,我原则上同意。可见一路同志和徐成同志,为此花了不少功夫,动了不少脑筋。这个意见还要经过书记办公会的讨论,然后要上常委会。在此之前,我想还是要再认真地捋一捋,对个别人的安排是不是十分合适,还值得考虑。比如张风同志,一直在建设局干,我看也没必要再动。熟悉业务的同志,不仅有熟悉业务的优势,还有跑上跑下的优势,这个资源我们不能丢。对于教育局局长的人选,以前良华秘书长给我推荐过王学延,我看也是可以的嘛。教育是个大摊子,外行领导内行,怕也是很有难度的。当然啰,这只是我的一点建议,关键是一路同志和徐成同志,你们再想想,如果合适,就按这个意见拿出方案来。”
徐成听了,只好用眼瞟了下程一路。程一路正在喝茶,茶的雾气,遮住了他的脸,看不出他的神情。徐成说道:“那好,我们再讨论讨论。”
程一路这时抬起了头,慢慢说:“齐鸣书记刚才的意见,我们也考虑过。将张风同志调整一下,是考虑到建设局内部对张风同志有很多不同的意见,班子不很团结。作为班长,张风同志是有责任的。至于王学延,教育是个大摊子,我怕他难以驾驭。”
“班子不团结,班长是主要的,也还有其他的原因嘛。这个请组织部找张风同志谈一次,认真总结一下,强化班子建设。王学延这个……我看这样吧,先让他主持教育局工作,等下半年再说。一路啊,你看怎样?”齐鸣望着程一路,眼睛是眯眯笑着的。
程一路没有什么话可说了,齐鸣把路都堵死了,还说什么呢?
“我同意,就这样吧,徐部长,你们再搞一下,搞细点。”程一路对徐成说道。
出了齐鸣书记办公室的门,徐成对程一路笑了笑,这笑很有内涵,程一路自然清楚。齐鸣在两个重要职位人选的安排上否决了他们的提议,这恰恰说明了齐鸣嘴上说不问人事,心里却有着一盘清清楚楚的账。只不过他先借了程一路和徐成的手,把这账拨弄得差不多,自己再最后来核一遍,满意的,同意;不满意的,改正。这里面,绝对不会仅仅是齐鸣的意见,应该还有其他人的意见,甚至包括方良华的意见。上次方良华在教育局长的人选上,就曾向程一路推荐过王学延的。
徐成和程一路正要下楼梯,方良华恰好上来了。
三个人互相打了招呼,却都缄口不提人事的事。这是规律,三个人以上不谈人事,何况他们都是市委的常委,在不是谈人事的场合谈人事,那是有违原则的。他们都懂,因此,招呼过后,徐成回到了组织部,程一路到了自己办公室。
刚坐一会儿,方良华就进来了,掩上门问道:“教育是……”
“我知道你关心这个,暂时由王学延主持吧!”程一路笑着,把几份看过的文件递给了方良华。
“这个……不过,一路书记,我后来仔细想了想,王学延当一把手,也确实还有点不太合适。我本来想早跟你说的,可这……不过,主持一段工作也好,锻炼锻炼吧,人就要炼哪。也许会行的,是吧?”方良华卖了个关子。
程一路心里想着有点要笑,要不是你方良华在齐鸣同志面前捣鼓,王学延能暂时主持吗?不可能的。捣鼓好了,现在又在我面前这样说话,唉,人哪!
方良华又说道:“听说张风没动,这个我不赞成。下次常委会上我要说。”
程一路把手中的笔套上:“不说了吧,还没定嘛。回家了吗?”
“啊,这个,回去了。老爷子就是那脾气,回去一说,就没事了。人老哪,老了就成孩子了,小孩子脾气,倔得狠。请一路书记放心,没事了。”方良华哈哈一笑,像甩了块大石头般地乐着。
“这就好,都是一样哪。我那老父亲也是,都是关心,都是牵挂,要理解啊!”程一路停了会儿问,“最近南日那边没什么事了吧?”
“没了,上次你和齐鸣书记以及守春市长定了调子后,我已安排财政和银行,给他们支持了。听说最近正在积极恢复。这是件大好事啊,不然就像个定时炸弹。这是一路书记的功劳啊!”方良华说着朝程一路望望,“温总昨天还到市委来过,说工程进展顺利,要感谢一路书记呢。”
“这主要是齐鸣同志和守春同志的关心。”程一路撇开道。
方良华觉得自己该说的话都说了,就说下面还有事,先走了。程一路问:“余百川在吗?”
“在,我让他上来吧。”方良华边走边说。
余百川推门进来,程一路转过身,看见余百川穿一件皱巴巴的灰西装,就皱了皱眉:“你也注意点。老余啊,你现在是政研室的主任哪。在市委大楼里,谁像你这样穿衣。这不是在考古,是在上班啦。”
“嗬嗬,程书记不会就是为这事找我的吧?这衣服是旧了点,可我喜欢。人各不同嘛,书记您说是不?”余百川的犟劲儿又上来了。
“哎,你啊。明天给我换了,再这样就别来。下去跑了圈,感想如何啊?”程一路问道。
余百川小眼里闪出了兴奋的光:\"看了当然感想很多。以前在文化局,接触面是太小了。四个县和开发区都跑了,有了初步的整体印象。不过,程书记,我倒是真的对有些问题不太搞得懂。比如招商引资,湖西所有县直的主要负责人都出去了,叫什么全员招商。这么多人出去,且不说影响不影响工作,单就这商,从哪儿招啊?商是活的,又不是鸟蛋,跑得勤就捡得着。这么多人去捡,能捡回什么啊?也许付出比得到还大,得不偿失啊!
“还有,到处都在建设。特别是房地产开发,那么多的房子,给谁住啊?老城都破坏完了,湖东那么好的老街,一夜之间没了,多可惜!这不是建设,这是破坏啊!”余百川越说越兴奋了。
程一路没有打断他的话,他知道余百川的个性,不说完,是不会罢休的。
余百川嘴上都起了沫了,说话声越来越大:“发展经济,寻找新的增长点,无可厚非。可是不能这样搞嘛!程书记,这样的教训不少了,真的不少了啊!”
“哈哈,人说秀才肚里尽是牢骚,我看不假啊。你看你这牢骚,毛主席说: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很多的问题,你可能只看到了表面,没看到内部;可能只看到了现在,没看到长远。政研室,政研室,就是研究这些的。你合适,别牢骚了,好好研究研究吧。要出思想出成果啊!”程一路依然笑笑的,把余百川说得没话说了。
余百川说道:“既然来了,当然得做好。我就怕我这人脾气……”
“这也没关系,工作上争论是正常的,有不同意见,这才是民主嘛。当然,跟同志之间,上下级之间,还是要讲究策略的。这个你懂,我相信你!”程一路说着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余百川,“这本书不错,是关于领导干部艺术的。里面的观点虽然不尽对,但看看有帮助。”
余百川接了书,翻了几页:“这样的书我也不一定能看进去,不过书记说了,我一定好好看看。”
程一路点点头,余百川谢了后出去了。
快下班时,方良华接到了乜一笑的电话,说请秘书长赏光,大家在一起喝一杯。方良华问:“都有谁啊?”
“来了就知道了,仅美女就不少于三位。”乜一笑在那头坏笑着。
“那我不去了,我怕美女呢。”方良华开了句玩笑。
乜一笑也笑着,“其实只有一个美女,你认识的。”
“我认识?”方良华想了想。
“是啊,石妮啊!”乜一笑一提醒,方良华想起来了,就是上次团市委开会后见到的那个省台女主持,就说道:“那好吧,不过要晚一点,我还有一个场子。”
放了电话,方良华用一分钟的时间想了想石妮,那天晚上石妮看上去比较青春,也比较可爱。他正想着,殷眉儿的电话来了。殷眉儿说她查到是谁写的举报信了,是桐山县的县委副书记贾红旗。
“是他?”方良华有点不敢相信,便又问了句。
殷眉儿说道:“是他,一定是他,是他的秘书告诉我的。中午我和他秘书小齐在一起吃饭,小齐不知为什么就说出来了。说贾书记认为方秘书长走时没有推荐他,所以要狠狠地整一回方秘书长。”
“啊!”方良华叹了口气,“眉子,这事你到此为止,不要介入了。我知道了。以后见到贾红旗,也千万不要提这事。知道了吧?”
“我知道,你更要注意。什么时候能再见你啊?”殷眉儿问。
“有空我会打你电话的,就这样了。”方良华说着挂了电话。他脑子中立即闪出贾红旗的模样来。
贾红旗是桐山的副书记,方良华到桐山时,他是常务副县长,中间提了副书记。方良华走时,一开始曾打算推荐贾红旗的,毕竟贾红旗在县委班子里资格最老,工作也还能干。但是,原来排在贾红旗后面的另一个副书记姚旷,找到了省里,又给胡菊送了礼。方良华只好顺水推舟,推荐姚旷当了县长,贾红旗还是当他的副书记。方良华没有想到,贾红旗会为这事向组织上递举报信。“你个妈妈的,你的屁股难道就那么干净?”方良华愤愤地骂道。
骂归骂,现在的问题是贾红旗把他给告了,而且是匿名。你知道是贾红旗,可是你不能动他。没有证据,胡乱猜测,事情只会越闹越大,越发不可收拾。贾红旗既然敢这样做,他就是做好了跟你干到底的准备。何况现在,就是贾红旗不告了,举报信也早发出去了。方良华绝对相信:贾红旗不可能只给省委寄了举报信,说不定省里的领导、纪委,甚至南州的齐鸣书记、守春市长、程一路副书记抽屉里,此时都正躺着贾红旗的举报信呢。
想到这儿,方良华的心里一阵冰冷,程一路前几天专门找他,虽然是为老爷子的事,但是那话说得却是不轻不重的。这个时候听起来,也许正是说明了程一路已经收到了举报信,不过他没有直说,借那个机会,给敲敲边鼓。做个好人,当个好官,这是什么意思?分明是在教训方良华,不要乱来,不要出事。不然,一个市委副书记对一个市委常委秘书长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义呢?
方良华很清楚,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必须采取一些相应的措施,避免事情向更坏的方向发展。
拉开抽屉,吴起飞送来的那张卡还在里面。方良华把卡拿出来,叫来了高天,让高天通知纪委派人过来,就说方秘书长有事。
纪委的人过来后,方良华说道:“是这样的,年初,好望角工程公司的老总吴起飞,到我这儿来坐坐,走时丢下了这张卡。我当时也没在意,他是顺手丢在抽屉里的文件中的。刚才我在清理文件时,发现了卡。我也不知道卡里有什么,现在把它交给纪委,请你们处理吧。”说着将卡递了过来。
高天看着方良华把卡递过来,感到有些奇怪。但随即他就觉得,方良华毕竟是一个在官场上走了这么多年的人,该掌握主动的时候,他绝对不会让自己被动。外面已经在传着方秘书长收受贿赂的事,方良华将这卡主动一交,事情就清了。要说贿赂,也只是吴起飞的事,他自己主观上是没有的,而且发现后就及时上交了的。这一招需要勇气,也更显示了气魄。
纪委的人收了卡后,给方良华打了个条子,人走后,方良华将条子交给高天,让他一定要保管好。高天拿着条子要走,方良华问道:“最近看见贾书记没有?”
“贾书记?没有看见。他好像很少来这边。您找他?”高天问。
“没事,只是问问。”方良华感到心里好像有一块石头落了地,轻松了许多。关上办公室门,他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其实,早在上次看到举报信后,他就曾想用这种办法来解决问题。去年,南州官场地震时,外界传着程一路也曾收了不少的贿赂,只是全部用别的名字捐给了希望工程,甚至还有人说程一路用收的钱,为老家修了学校。不管怎么传,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程一路是聪明的,他知道什么该收什么不该收,收了以后又适时地进行了处理。方良华在桐山时,也曾给程一路送过卡的。但程一路的明智就在于,他适时适当地作了处理,办事没有留下尾巴。他不相信,程一路真的全部捐了。那他在澳洲读书的儿子,还有同样在澳洲陪读的妻子,靠什么来养活呢?
方良华静静地替自己总结了一番,然后他动身去参加乜一笑他们的活动。在酒桌上,方良华作为最高领导,自然受到了石妮的不断劝酒。好在他也还算有酒量,三轮战罢,依然不倒。石妮却半醉半醒地说:“秘书长喝酒真的有豪气啊,是个真男人。现在这样的男人少了,哪像你老乜,就像……是吧,秘书长?”
“哈哈,石小姐不愧是名主持人哪,讲出的话比唱歌还动听。不过,你也不能打击老乜啊,他可是我的同学,也是我们南州的名人哪。”方良华的手差一点就放在石妮的肩膀上了。
石妮头发的香气,若有若无地不断地冲击着方良华的鼻子,这香气不同于殷眉儿头发的香气。殷眉儿的香气是天然的、质朴的、野性的;而石妮这香气,却是浓艳的、开放的、妩媚的……
晚饭后,大家一起到歌厅唱歌。跳舞时,石妮几乎是贴在方良华秘书长的身上,方良华感到一阵阵躁热。一曲终了,石妮眨着酒意蒙眬的眼睛,贴近方良华的耳边说:“秘书长,以后可要多多关心哪,石妮不懂事,还靠您指点哟!”
“这个……这个,好的,好的。”方良华说着,嘴唇差一点就覆在石妮的眼睛上了。他赶紧挪开。
灯光迷乱,舞曲低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