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王延嗣廷激辽主 周世宗亲征北汉
广顺元年十二月,北汉主刘崇率汉、辽联军,大举进犯晋州。眼看破城在即,却因大雪受阻,既而后周援军赶到,己方死伤过半,只好恨恨北归。从此,北汉元气大伤,无法再对后周发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刘崇与后周王朝有不共戴天之仇,两年多来,他无日不思报仇雪恨。无奈北汉土瘠民贫,赋税不足以供军队所需,而且郭威深孚众望,周朝兵强马壮,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将那满腔的怨愤之气,强压在心中。
当他听到郭威已死,郭荣继位的消息时,不禁喜笑颜开,心想天助我也,报仇的时机终于来临。于是,他在全国范围内调集兵马,招募流亡,召集了马步军五万余人,一面加紧训练,筹措军需,一面派王延嗣为特使,前往燕京向辽国求援兵。
王延嗣是开封人,从小熟读诗书,广涉经史,谈吐不凡,颇有韬略。河东节度使刘崇闻其颇有才略,千方百计将他罗致自己帐下,引为心腹。后来北汉独立,又拜他为枢密副使,委以重任。王延嗣素怀青云之志,欲借河东之地,一展宏图,所以竭其全力,辅佐刘崇。然而对于刘崇谄媚辽国,自称侄儿的做法,他却坚决反对。孔孟先圣,以中原为正统的观念,早已深植他心中,怎能以华夏正宗,而屈事北狄之邦呢?
当年石敬瑭将幽云十六州献给契丹,甘当儿皇帝,一直为中原百姓所唾骂,确当引以为鉴!可一直以来,刘崇都面临后周的巨大军事压力,要想求得生存,除了借助辽国的力量外,似无其它办法可想。因此,尽管王延嗣数番苦苦劝谏,也无法改变北汉亲和辽国的基本外交策略。
王延嗣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刘崇的使命,带着十余名随从和大量的金银珠宝,昼夜兼程,来到燕京幽州府。这辽国以皇都上京为临潢府,辽阳故城为东京辽阳府,幽州为南京幽州府,南京又称燕京,此时辽穆宗耶律明驻跸燕京别宫,所以王延嗣直奔燕京而来。
燕京经过辽人近二十年的经营扩建,已初具规模,街道繁华,商贾云集,汉、女真、回纥等族的百姓混杂而居,倒也颇具特色。自后晋以来,这里实际上成了辽国向南经略的大本营和指挥中心。
王延嗣在专为外国使节修建的官邸住下,心中却为这次使命发愁。首先,他愁的是辽国君臣的傲慢态度。长期以来,他们一直以太上皇自居,对北汉使者出言不逊,动辄奚落嘲讽,令人无法忍受。其次,他担心辽国不会轻易派援兵,因为此时辽国的北方不太稳定,南边却有北汉作为一种缓冲力量,顶住后周的压力,如此一来辽主自可高枕无忧。
如何能劝服辽主出兵,确实是个难题,王延嗣想来想去,一个人影在他脑中一闪。王延嗣招来随从,吩咐即刻准备好见面礼,当晚悄悄前往大将杨衮府中。这杨衮与北汉关系一直比较亲密,而且深得辽主的信任,要是通过他对辽主施加影响,事情就好办多了。
第二天一早,耶律明在宫中召见北汉使者。王延嗣登上殿阶,穿过宽敞的殿堂,叩首行礼,献上一双白璧、一颗硕大的宝珠和一把精致的佩剑。
辽主耶律明高踞虎皮铺就的檀木椅上,左右两边依次坐着耶律齐、杨衮等大臣。那耶律明满脸胡须,右脚架在椅子扶手上,傲慢地瞟了王延嗣一眼,毫无表情地问:“皇侄派你来南京,有何要事禀告朕?”
王延嗣强按住内心的不满,呈上刘崇的亲笔信,不卑不亢地说:“吾皇特遣臣赴南京,请求大王速派铁骑,与我大汉组成联军,南讨周逆。郭荣新立,百端待举,此乃南下创业之良机,愿大王勿疑虑焉!”
耶律明草草阅过书函,随手扔在几案上,漫不经心地说:“郭威虽殁,余威犹在,郭荣大权在握,又熟谙军阵,倒是个有作为的君主,而且周朝兵多将广,粮草充裕,吾皇侄以区区北汉,守成尚觉艰难,岂有余力南进乎?”
“吾国虽狭小,亦方圆数百里;土地虽贫瘠,然亦不乏军需。吾皇已调集五万余人,皆忠勇之士,又聚集了大量辎重粮草。只要大王愿意出兵辅助,壮我兵威,必可克敌致胜,直捣开封!”
大臣耶律齐站起来,揶揄道:“口气不小,无奈军力太弱,王兄还记得晋州大败之事否?况且你北汉与周争斗,关我大辽何事?我大辽为何要冒此风险呢?”
王延嗣浓眉一扬,慷慨激昂地说:“耶律兄眼光未免太过短浅!汉、辽疆土相连,不可分割。若无我大汉阻隔,周兵早已挥戈北向,直抵南京。试想大汉为周所吞并,你大辽幽云十六州能保无虞吗?”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唇亡齿寒,如此浅显的道理尚且不懂,怎能成大事!唉,像辽太祖那样的英雄豪杰,如今确是难以寻觅了!”
“大胆!”耶律齐指着王延嗣,气得浑身颤抖。耶律明强忍住怒火,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不由自主地将右脚从扶手上放下来,正了正身体,收起那副不可一世的傲慢神情。
近年来,有不少北汉使者前来拜谒,大多卑躬屈膝、唯唯喏喏,像王延嗣这般大胆直言、凛然难犯的却是第一次遇到,这不能不使他另眼相看,由衷佩服。他面色凝重,对王延嗣道:“照王先生的意思,朕竟是鼠目寸光,远不及父皇了?”
耶律明是太祖耶律德光的儿子,自从杀了燕王耶律述轧,被辽国各部拥立为帝,便日夜冥想追及太祖当年的伟业,早就想入主中原,因而才有广顺初年的举动。听到王延嗣对父皇的赞叹,不免又激起了他的勃勃雄心。
王延嗣见激将法起了作用,心中暗喜,从容答道:“大王千万不要误会!遥想太祖当年,意气风发,飞渡滹沱,横扫二京,睥睨一世,何其壮哉!大王继其余烈,欲南伐中原,光大先帝伟业,世所共知也!微臣只担心大王听信一面之词,失去良机,如此岂不造成千古遗憾!”
杨衮见火候已到,不失时机地插上一句:“大王,王延嗣所言颇有道理。若能一举攻下开封,我大辽便可统一四海,君临天下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于是,辽主耶律明诏令杨衮率领三万精锐骑兵,立即出发,前往太原,配合刘崇攻打后周。中原的天空,又一次卷起了战争风云,刚刚继位的周主郭荣,面临着一场生死攸关的严峻考验。
潞州节度使李筠,得知刘崇与辽将杨衮合兵南犯的消息,火速派人报知郭荣。郭荣听了虽感意外,却并不惊慌,毕竟他随郭威久经沙场,见多识广,对于继位之初的艰难,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所以能面临事变而镇定自若。
次日上朝,郭荣在广政殿对文武大臣道:“潞州军报,汉逆刘崇勾结辽军,将大举侵犯我大周疆域。朕打算率军亲征,荡平来寇,扬我国威,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话音刚落,太师冯道出班奏曰:“启奏陛下,臣以为刘崇自晋州逃遁之后,势弱气夺,国力空虚,绝无迅速复振之理,所谓大举进犯,只不过虚张声势耳。陛下即位初始,先帝陵墓未成,人心易摇,不宜轻举。不如遣将御寇,则可万全!”范质、李谷、樊爱能等一帮大臣,纷纷出班,劝谏郭荣,不宜亲征。
郭荣见众臣纷纷阻拦,脸色不悦道:“刘崇趁我大丧,闻朕新立,以为天下可取,此际必来,断无疑耳!朕若不亲征,敌人以为朕软弱可欺,倍加狂妄,此无异助其气焰也!昔唐太宗之创业,无不亲征,朕又何惧焉!”
冯道手捋长须,微微一笑:“陛下未必便可学唐太宗。”
郭荣涨红着脸,又气又怒道:“刘崇所部,皆为乌合之众,若遇王师,必如泰山压卵石!”
冯道一听,微微一笑,脸带轻蔑问郭荣:“陛下扪心自问,果能作泰山否?”
郭荣双眼冒火,瞪着这须发皆白的四朝元老,欲言又止,气冲冲地罢朝而去。
回到内殿,郭荣立即吩咐内侍召来张永德、赵匡胤,余怒未消道:“冯道这老家伙,平日里道貌岸然,倚老卖老,现在竟敢口出狂言,当廷羞辱朕,实在可恶!朕若不是念他年老功高,给他面子,今日便对他不客气了!”
赵匡胤见他气愤难耐,连忙上前劝说:“陛下无需生气,冯太师年事已高,自然希望守成,不愿陛下冒险,也是一番好意。至于言语偏激,他一贯如此,陛下千万不要计较,以免伤了君臣和气。”
郭荣决心已定,便说:“也罢,姑且不去管他!朕此番亲征,你们两个认为是否妥当?”
赵匡胤答道:“这次刘崇南犯,乃有备而来,显然是想趁陛下新立,而我军将领又内怀观望之心,故调集所有兵马,孤注一掷!此外,辽将杨衮所率骑兵,亦是精锐之师,不可小觑。面对如此强敌,依末将看来,非陛下亲征,无人可当其锐气!”
张永德摸着下巴,慢吞吞地说:“赵兄所言有理。此役关系我大周的生死存亡,败则局面难以收拾,胜则陛下威名远播,诸将再不敢存小觑或游移之心。臣亦以为,陛下亲征乃明智之举,只是禁军老弱居多,能征战者不过万余人,兵力不足,实在堪忧!”
“朕召两位来,正为此事。不知你们有何良策?”郭荣忧心忡忡。
沉默了一会儿,赵匡胤说:“情势急迫,不妨破例。陛下可诏令京师附近各州,招募山林亡命之徒、勇力之士,即刻送于阙下。只要本人应募,就赦其原罪,一律编入禁军。此皆矫捷勇猛之辈,胜原禁兵之老弱者远矣!此外,陛下还可诏令符彦卿、郭崇威,自磁州赴潞州,诏令向训、史彦超,领兵先往泽州,以为配合。如此则万无一失了。”
数年来,赵匡胤一有空闲,便埋头钻研广济大师所赠的《舆地与兵法》,对天下地形了如指掌,遣兵应敌亦游刃有余,往往在仓促之间,也能应对自如,有章有法地提出对敌方案。
郭荣听了,心中暗想,赵匡胤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所言方略,大胆细密,几乎无懈可击,便一一采纳,诏令立即实行。
那些落草为寇的群盗和流亡山林的勇士,多是些曾经杀人越货的钦犯,招募令一出,无不欢欣鼓舞,纷纷应募,不到半个月,招募的士卒已达万人。赵匡胤将他们分散编入禁军,加紧训练。
北汉主刘崇听说王延嗣游说成功,辽将杨衮所率援兵勇壮剽悍,大喜过望,便统帅汉、辽联军八万余人,浩浩荡荡,直取潞州。
潞州节度使李筠率一万人马,出守太平驿,扼住通往潞州城的必经之道。北汉军先锋将张晖领兵来到太平驿,在周军营前耀武扬威,大声叫阵。李筠大怒,令穆均率三千士卒出寨迎战。
那张晖勇猛异常,使一柄六十斤重的狼牙棒,见穆均出阵,也不打话,举棒杀过去。穆均舞动大刀拼死抵挡,颇觉吃力,又见张晖额突眼暴,满脸杀气,不觉生了几分怯意。战了不到十个回合,手中一缓,被张晖打得脑浆迸溅,死于马下。
张晖乘势率军冲杀过来,周兵仓皇溃退,李筠一看形势不妙,连忙率大军前来接应,却已损失了千余人马。李筠见敌军骁勇,当晚放弃了太平驿,退回潞州城固守,等待援兵,同时派出数批信使,分几路前往开封,呈报周世宗郭荣,请求救援。
显德元年三月二十日,周世宗郭荣不顾许多大臣的劝阻,毅然率领大军北征刘崇。大军出发不久,得到军报,说刘崇已解除对滁州的包围,正向泽州进犯,郭荣立即传令日夜兼程,迎击北汉军。
三月十八日,大军抵达泽州,在城东北郊举行盛大的阅兵仪式。郭荣身着戎装,骑着战马,在御林军的护卫下检阅部队。周军将士一见君主亲自督战,士气昂扬,“万岁”声此起彼伏,在原野上久久回响。
三月十九日,周军前锋与刘崇军相遇,双方交战,北汉军败退。郭荣敦促诸军乘胜追击,并遣使督促河阳节度使刘词速来增援。
次日下午,两军主力在高平县南部的巴公原相遇,双方摆开阵势,准备决一死战。郭荣令侍卫马步军都虞候李重进、滑州节度使白重赞率领左军,居阵之西边;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何徽统帅右军,居阵之东边;宣徽使向训、郑州防御使彦超统领精锐部队为中军,居主阵;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和赵匡胤统领御林军护驾。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只有刘词的援军迟迟未到,郭荣又急又气。
却说刘崇知周军因刘词未及时赶到,马步军仅三万余人,不由起了轻视之意,便与众将商议:“朕观周师兵微将寡,行伍不整,辽兵最好不用,以我大汉五万余众,足可克敌!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取胜,更可使辽人心服。此乃用兵之机也!”
张晖等将领一致赞同,唯独王延嗣竭力反对:“周军人数虽少,但周主临阵,士气高昂,且阵中多骠悍骁勇之士,不可小觑,陛下切不可掉以轻心!为稳妥计,还是与辽军共进为宜。”
刘崇哪里肯听,派人前去对杨衮说:“周军劳师远袭,我军以逸待劳,不烦足下余刃,还请勒兵,登高观之。”杨衮正乐得兵不血刃,作壁上观,欣然同意。
王延嗣见刘崇坚持己见,张晖诸将骄横轻敌,不禁怅然,仰头叹息:“北汉败亡,其天意耶?抑人事耶?”
刘崇一副胜券在握的派头,还特意在军中设帐,备好了丝竹美酒,只等击败周军。周世宗郭荣却十分紧张,时刻关注战场的状况,和手下大将商量对敌策略,准备着亲自冲锋陷阵。
时近正午,太阳火辣辣地照射着大地,天空中飘浮着朵朵白云,白云下是一望无际、黄绿相间的原野。在这片古老的原野上,十余万身披铠甲的将士,凝神屏息,在等待着军令,随时准备进行殊死的拼杀。
突然,在临战前令人压抑的寂静中,一阵东北风迅猛而起,双方旗帜飘扬,发出哗哗的响声;扑面而来的劲风,裹起满天的灰尘,吹得周军将士睁不开眼睛。刘崇哈哈大笑,叫了一声“天助我也!”随即下令进攻。
刹那间,北汉军阵内鼓声震天,呐喊声、马嘶声,在北风与尘埃中,显得格外骇人心魄。张晖率领汉兵,像一股突起的狂飙,乘着风势,向周营右军冲去,樊爱能、何徽连忙擂鼓应战,两军短兵相接,展开激烈的厮杀。
张晖本十分骁勇,更兼击败了刘筠,心中正自狂傲,视周军如草芥一般,气势如虹,而樊爱能因为援兵未到,心中早存几分怯意。双方交战不久,周军骑兵就开始溃退,紧接着步兵开始混乱起来。樊爱能、何徽二人见势不妙,赶紧勒转马头,逃命去了。来不及逃跑的士卒见主将离阵,纷纷跪地求饶。
右军一旦溃散,北汉军气势更盛,大军如狂潮一般,冲入周之中军和左军。眼见周军就要全军覆没,骑在马上观战的周世宗郭荣,心急如焚,双腿猛力一夹身下战马,向敌阵冲去。
赵匡胤大呼一声:“主辱臣亡,弟兄们上啊!”胯下的赤褐马听到喊叫,兴奋不已,仰首长嘶一声,展开四蹄,飞一般窜了上去,很快超过了郭荣。赵匡胤回头喊道:“陛下,快回阵中去!”举起浑天棍杀入敌阵。
韩令坤、慕容延钊、李良、石守信、王审琦等人一看,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也呼喊着,率领御林军数百人冲杀过来。众兄弟个个武艺高强,出手凶狠。赵匡胤的棍犹如一张网,一扫便倒下一大片;韩令坤的一对鬼头刀,就像切西瓜似的,刀锋闪过,人头滚地;慕容延钊的长枪似灵蛇吐信,或刺或挑,枪枪见血;更有李良的双剑、石守信的朴刀、王审琦的铁锏,直如蛟龙闹海,虎入羊群。那数百名御林军健卒,也奋不顾身,跟着冲杀。气焰嚣张的北汉军,突遇如此猛烈的冲击,顿时抛下上千具尸首,向后退却。
张晖舞着狼牙棒,打死几名逃兵,驱赶着后退的士兵继续冲锋。他见赵匡胤英勇善战,只有杀了赵匡胤,才能遏制住周军的攻势,便悄悄取出弓箭,一箭射去,正中赵匡胤左臂,顿时血流如注。赵匡胤一咬牙,将箭矢啪地一声折断,双目圆睁,大喝一声,杀开一条血路,只身单骑,直取张晖。李良一见,急忙跟上去策应。
赵匡胤的马快,转瞬间到了张晖面前,宛如神兵天降。张晖心头一惊,慌忙应战。两人二话没说,挺枪便战到一处,战了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李良暗中对准张晖马头,“嗖”地发出一枚“燕子铛”,正中马眼,那马吃痛,登时狂性大发,猛地将张晖掀翻在地。赵匡胤赶上去,奋力一击,将他的脑袋砸得粉碎。
张晖一死,汉军大乱,周军乘机稳住阵脚,重新占据了主动权。正在这时,天公作美,风向陡变,东南风一阵紧似一阵,郭荣抓住时机,下令全军出击,他亲自擂响战鼓,周军士气大振,争先恐后,呐喊着冲杀过去,人和马踏起的尘土,在头顶上翻滚着,更增添了骇人的气势。
刘崇在大帐中闻得张晖阵亡,又眼见汉军漫山遍野,如潮水般溃退,此时辽将杨衮又不敢增援,心知败局已定,急忙下令撤军。一直过了巴公涧,才收束败军,依涧列营。略一清点,只剩一万余人。刘崇又悔又气又怕,胸口一阵闷痛,吐出几口鲜血,王延嗣赶紧找来御医,为他治疗。
周军大获全胜,赵匡胤等人追到涧边,才勒马返回。郭荣在张永德等人的护卫下,立在一处土岗眺望,远远见赵匡胤一行飞驰而来,身后所带的御林军,已经所剩无几了,而赵匡胤等人也无不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尤其是赵匡胤,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赵匡胤刚跳下马,还没有站稳,那赤褐马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赵匡胤顾不上自己的伤,急忙俯身去看。赤褐马睁着灰色的大眼睛,恋恋不舍地望着眼前跟了八年的主人,挣扎着喘息了几声,头向下一耷拉,就闭上了眼睛。
它毕竟已经老了,这场激烈的厮杀,耗尽了它全部的精力。赵匡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旦意识到这是真的,不禁伏在尚有余温的马身上号啕大哭。那哭声突兀而起,在空旷莽苍的原野中,显得格外凄厉和悲凉,在场诸人也无不下泪。
天色将暮,依然刮着东南风。周军、汉军隔着巴公涧扎营,都已无力再继续厮杀。正在此时,河阳节度使刘词,率领万余精兵赶到,郭荣急令发起新的进攻。
刘词增援来迟,怕郭荣怪罪,正想在新主面前将功赎罪,便身先士卒,率领这支生力军,越过巴公涧,齐声呐喊,杀入敌阵。北汉军饥饿疲劳,根本无力应战。刘崇见士兵死伤殆尽,局面无法控制,心知大势已去,只好与王延嗣带着数百亲兵,直往太原逃遁。
刘词领军追了数十里,见刘崇已经跑远,方才回军。只见巴公原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北汉军丢弃的辎重器械,更是不可胜数。
当天晚上,郭荣在帅帐中,召见诸将,下令将在初战中降敌的樊爱能、何徽的部下,一个不留,全部杀掉,又将北汉降兵数千人,编成“效顺营”,发往淮南,以防御南唐。
第二天,周主郭荣抵达潞州城,李筠亲自出城迎接。郭荣刚在节度使衙署坐下,忽报樊爱能、何徽前来请罪。原来两人逃出战场后,在路上遇到刘词的援军,不但不思戴罪立功,反而力劝他退军。幸亏刘词自有主意,周军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郭荣听说樊爱能、何徽竟敢回来见他,心头火起,喝令左右侍卫:“来人啊,速将这两个临阵脱逃的败军之将,给我绑了,听候发落!”拂袖而去。
樊爱能、何徽二人毕竟是先帝旧臣,而且屡建战功,郭荣有心免两人一死,可转念再一想,长期以来,诸将骄横难制,常怀游移之心,此二人不诛,何以整肃军纪?不由得辗转踌躇,难以决断。
适逢张永德入内当值,郭荣面色凝重地问道:“樊爱能和何徽临阵脱逃,太让朕失望了!张爱卿,依你看朕该如何处置?”
张永德道:“樊爱能、何徽畏敌如虎,弃军脱逃,罪不可赦!陛下欲削平四海,建万世之功,不申军法,虽有雄师百万,亦有何用?”
郭荣默默点头,于是出帐升座,吩咐将樊爱能、何徽押上来。二人知道临阵脱逃,大罪难免,膝行而前,向郭荣叩头求饶。郭荣厉声叱道:“你们二人,皆是我朝宿将,久经沙场,这次临阵脱逃,非不能用兵,实欲将朕出卖给刘崇。不杀你们,让朕如何服众!”喝令侍卫将二人拖出,斩首示众。
周主郭荣班师回到京城,论功行赏。高平一役,论功劳首推赵匡胤,破格提拔为殿前都虞候,赐银一万两,御马五匹。封韩令坤为龙捷左厢都虞候,慕容延钊为虎捷左厢都虞候,王审琦为铁骑都虞候,石守信为铁骑左右都校。李良死活不愿为官,赏银一万两,住宅一所,调往赵匡胤幕府,领从五品将军衔。
历来史家,都盛赞郭荣痛斩二将之举,其原因在于自后梁以来,王朝更迭频繁,朝廷为了取得军队的支持,不得不对将领采取纵容拉拢的政策,结果造成诸将骄恣、离心难制的局面。高平之役杀樊爱能、何徽之后,诸将震恐,君主的权威加强了,自唐末以来长期存在的强将凌君的积弊得到初步扭转,这对后来的宋朝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而随着官职的升迁,赵匡胤等人逐渐掌握了兵权,在后来的政治军事舞台上,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