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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法律,贩毒如果判刑确定,可以连带没收资产。换句话说,缉毒署纽约分局没收的车子已经多到无法处理,于是他们便把多余车辆租给其他执法单位,包括联邦调查局。调查局需要匿名交通工具时,便出动这些没有公家标志的车辆。有时为了跟某些行动保持适当距离,这些车辆也会出场。所以詹姆士·卡卓把调查局的车子连同司机一起收回,丢给丽莎一把钥匙,是黑色日产轿车Maxima,车龄一年,停在地下停车场后排。
“玩得愉快。”他又说了一次。
由丽莎开车。这是她第一次在纽约开车,十分紧张。车子绕过几条街,朝南开上第五大道,速度很慢。出租车在旁边冲锋陷阵,乱按喇叭。
“好了,接下来呢?”她说。
(接下来我们要消磨点时间,)李奇心想。
“鲍伯要八点才会出现。”他说:“所以有整个下午的时间可耗。”
“我觉得应该要做点事。”
“不急。”李奇说:“还有三个星期。”
“那我们要做什么?”
“先去吃饭。”李奇说:“我早餐没吃。”
早餐没吃很值得,因为必须确认情势。照你预估,应该是对半分配,一半是当地警察,另一半是调查局。换班时间是晚上八点和早上八点。昨晚八点你看到他们换班了,于是你一大清早又回来,看他们在早上八点再次换班。牺牲一顿寒酸的汽车旅馆自助早餐,换来明确的情报十分划算。开了大老远的车也一样值得,你不会笨到在这附近租个房间落脚。
你更不会笨到走直线。要在山里面绕圈,把车子停在观察地点半哩外的碎石会车道。停在那里很安全,之所以盖这种会车道,就是因为有些蠢蛋会把车停在那里,跑去赏鹰、攀岩、健行。所以一辆出租汽车好好地停在碎石地上,就跟机场输送带上的滑雪袋一样毫不起眼,会融入背景之中。
从那地方往上爬上小山坡,大概有一百呎高。这里到处都是瘦长的树木,比肩膀稍高,没有树叶,但是地形提供了良好的掩护,有个大型壕沟。你左右移动绕过绊脚石,到了山丘顶上,沿着山脊往左走,另一边的地形开始下降,于是你压低身子前进,然后跪下来、往前挪。有两块大石头靠在一起,形成一个三角窗,山谷下的景色一览无遗。你将右肩靠在右边的石头上,丽达·史麦嘉少尉的家刚好滑进视野中心,两百多码外。
房子的方位在你的位置微偏西北,整条街的正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大概是山下三百呎处,下面的格局就像平面图般一览无遗。调查局的车停在外面;是干净的深蓝色别克,车里有个探员。你拿起望远镜,那家伙还醒着,头抬得笔直,没有四处张望,只是往前凝视,无聊透顶。这不怪他,整晚十二小时待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
山上很冷,石头一直把热能从你的肩膀吸走。没有阳光,只有乌云堆积在巨大的山巅。你把视线移开一会儿,戴上手套,把面罩拉起来盖住脸的下半部,一半是为了保暖,一半是为了减少呼吸在空气中制造出的水气。接着转回头,移动脚的位置,挪一下,找个舒服的姿势,再次拿起望远镜。
这栋房子在院子周边围了金属栅栏,车道前有个开口。车道不长,尽头是道车库门,就在前门廊尽头下方。车道旁有条小径,弯弯曲曲绕过一片整齐的庭园山石通到前门。调查局的车就停在车道出口对面的人行道旁,正中央略往上坡处。车头朝着下坡,这样一来司机的视线就跟走道出口连成一线。聪明的定位。如果你往上走向房子,他会看着你一路走来,要是你从后面接近,他在照后镜里或许就能看见你,不然当你经过时也一定看得见,这么一来当你走上步道时,就可以一路清楚地看着你的背影。聪明的定位,但调查局也不过如此。
西边半哩处有动静,从山上看下去再往下两百呎,有辆黑白福特警车转了个直角,车速很慢,慢吞吞地蜿蜒前进,转入她家门前那条路。排气管冒出一阵阵白色蒸汽,引擎还没温热,这辆警车一定在安静的警局后面停了一整晚。它从下方街道往上爬,降低车速,然后跟别克并排停在一起。两辆车距离一呎,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不过你知道窗户会摇下,两人互打招呼、交换消息。调查局的人先说:“风平浪静。”然后再补上一句:“祝你今天愉快。”本地警察咕哝一声,假装很无聊,但心里却很兴奋能真正接手重要勤务,或许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调查局的人说,再见。
黑白车往上坡爬,在路上回转。别克的引擎发动,探员踩下油门,车子开始缓慢移动。黑白警车从后跟上,别克往山下开,警车往前移,停了下来,就在原先别克的位置,分毫不差。警车的悬吊弹跳两次后静止不动,接着引擎熄火。白色雾气飘散,消失无踪。警察把头转向右边,看着步道的动静,就跟调查局的人一模一样,或许他也没这么蠢。
哈柏开着Maxima进入西九街的收费停车场,李奇跟她说棋盘式街道到这里是尽头,再过去的路就变得乱七八糟。两人回头往东南方走,找到一家小餐厅,可以欣赏华盛顿广场的景色。女服务生拿着一本文摘大小的哲学期刊垫在菜单下面,是纽约大学的学生,打工赚生活费。气温很低,不过太阳出来了,天空湛蓝。
“我喜欢这里。”丽莎说:“很棒的城市。”
“我跟裘蒂讲我要把房子卖掉。”李奇说。
她从桌子对面看过来。“她同意吗?”
他耸耸肩。“她很担心,但我觉得多余。卖掉房子会让我很快乐,为什么要担心?”
“因为这样你就变成没有根的人。”
“这不会改变任何现状。”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卖?”
“裘蒂也这么问过。”
丽莎点点头。“一定会的,每个人做事都有理由,不是吗?她会想,这个举动背后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就是我不想拥有房子。”
“可是理由可以分出不同层级,这只是最上面一层。她会自问:好,为什么他不想拥有房子?”
“因为我不想这么麻烦,她知道,我跟她讲了。”
“法律上的麻烦?”
他点点头。“就像长痔疮一样。”
“是没错,很大的痔疮。可是她在想,法律上的麻烦也是另一种想法的象征。”
“比方说什么?”
“比方说想要四处漂泊。”
“妳只是在绕圈子。”
“我只是告诉你裘蒂在想什么。”
哲学系学生端来咖啡跟丹麦糕饼,留下帐单,上面用专业学术人士的工整笔迹写下金额。丽莎拿了起来。
“我来付。”她说。
“好。”李奇说。
“你得说服她。”丽莎说:“就是要让她相信就算你把房子卖掉,你还是会待在她身边。”
“我还跟她说我也要把车卖了。”他说。
她点点头。“这样还可以,听起来就像你会留在她身边。”
他停了一会儿。
“我跟她说我可能会偶尔四处旅行。”他说。
她瞪大眼睛。“老天!李奇,这听起来一点都没保障,不是吗?”
“她也会旅行,今年就已经出去过两次,我也没大惊小怪。”
“那你打算多久出去一次?”
他又耸耸肩。“我不知道,偶尔吧!我喜欢四处走走,这是嗜好,我跟妳说过了。”
丽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知道吗?在你说服她你会留在她身边之前,或许应该先说服你自己。”
“我已经相信了。”
“是吗?还是你认为自己可以来来去去?”
“偶尔吧!”
“你会慢慢疏远。”
“她也这么说。”
丽莎点点头。“一点都不让人惊讶。”
他没有回答,只是喝着咖啡,吃着蛋糕。
“该是下定决心的时候了。”丽莎说:“四处飘荡,还是定下来。你不可能两者兼得。”
他吃午餐的时间是第一个考验,这是你的初步结论。一开始你想的是上厕所怎么解决,不过他直接借用她屋子里的。大约九十分钟后他下了车,差不多是早餐喝的咖啡消化完的时间。他站在人行道上伸展四肢,然后走上弯曲的步道,按了门铃。你调整一下望远镜的焦距,可以清楚看到房子侧边。没看到她,她留在屋子里没有出来。看得到警察的肢体动作,有点笨拙、有点不好意思,没有说话、没有开口问,纯粹把自己摆在门口,所以这件事是事先安排好的。从心理层面来看,一个被强暴过的女人让一位身材高大的男性随便进屋,从事与阴茎直接相关的活动,对史麦嘉来说应该很煎熬,你心里这么想。不过一切都很顺利,他走进去,门关起来,过了一分钟,门再次打开,他又出来了,回到车旁,往四周看看,注意周遭有无动静。接着他打开车门坐进去,然后一切又回归平静。
所以,上厕所的空档没有机会,他吃午餐的时间是下一个机会。这家伙不可能十二小时都不吃饭,条子一天到晚都在吃,这是你的经验,甜甜圈、酥饼、咖啡、牛排和鸡蛋,吃个不停。
丽莎想像个观光客一样好好逛逛纽约市,于是李奇陪着她往南走,穿过华盛顿广场,一直走过西百老汇,到世贸中心,走了大概一又四分之三哩。两人慢慢逛,花了五十分钟才走完。天空很蓝,天气很冷,整个都市热闹非凡,而丽莎很开心。
“我们可以直接去餐厅。”李奇说:“调查局可以请我吃午餐。”
“我才刚请你吃过午餐。”丽莎说。
“不对,那是迟来的早餐。”
“你一直吃个不停。”她说。
“我的块头大。”他说:“需要营养。”
他们把大衣寄放在大厅,坐电梯到顶楼,在餐厅柜台排队等候。丽莎靠着窗,欣赏外面的风景。她把徽章拿了出来,马上取得两人座的位子,窗户正对着刚才走过的西百老汇街与第五大道,高度四分之一哩。
“真壮观。”她说。
景色很壮观,空气清新干净,能见度可以往外延伸一百哩。城市在下方很遥远的地方,在秋天的光线下变成了卡其色,显得拥挤而复杂,无限忙碌。河流绿绿灰灰的,外围区块朝着威彻司特与康乃迪克方向而去,逐渐模糊。在另一边,纽泽西州挤在河滨,转弯后消失在远方。
“鲍伯在那个方向。”丽莎说。
“——的某处。”李奇同意道。
“鲍伯是谁?”
“是混蛋。”
她笑了笑。“从犯罪学上来讲,这描述不太精确。”
“他是供应商。”李奇说:“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如果他每天晚上都在酒吧的话。”
“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对吧?”
(他只是个小喽啰,)李奇心想。
“三流角色。”他说:“在停车场后车箱开店?没什么野心,这种风险还不到需要杀人的程度。”
“那他对我们有什么用?”
“他可以抖出一些名字。有人供货给他,而且他也认识其他同伙,随便一个同伙会吐出更多名字,然后一个接一个。”
“他们彼此都互相认识吗?”
李奇点点头。“他们也会分工,各有专长和领域,跟一般人一样。”
“这可能要花上很多时间。”
“我喜欢这里的地理环境。”李奇说。
“地理环境?为什么?”
“因为很合理。如果你想在部队里偷武器,要从哪里下手?总不能晚上在营房偷偷摸摸,搜刮每个装备箱,把士兵的枪抽出来。这样的话,你只有八小时的缓冲时间,等天一亮就会有人发现:嘿!我他妈的贝瑞塔跑哪去了?”
“那要在哪里偷?”
“保证不会失手的地方,也就是仓库,储备枪枝以备下次战争的地方。”
“仓库在哪里?”
“看看州际公路地图。”
“为什么是州际公路?”
“不然妳以为州际公路是建来干什么的?不是要让哈柏一家可以从亚司本到黄石公园去度假,而是要让陆军迅速、有效地移动兵员与装备。”
“是这样的用途?”
李奇点点头。“当然,艾森豪在五〇年代的冷战高峰期建了这些公路,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西点人。”
“所以呢?”
“所以要找找州际公路在哪里交会,那就是物资的存放地点,因为这样一来,只要一声令下,物资就能往四面八方运送。大部分存放地点都在海岸线后方不远,因为老艾森豪不太担心伞兵空降到堪萨斯州,他的假想敌是来自海上的敌舰。”
“而纽泽西州是个理想地点?”
李奇再次点头。“绝佳的战略位置,所以囤积了大量物资,也产生了大量的窃盗。”
“所以鲍伯应该知道一些内情?”
“他会指引我们新的方向,对于他,我们只能有这样的期待。”
他的午餐时间也无机可乘,完全没机会。望远镜紧紧放在眼前,随时注意情势,第二辆黑白巡逻车转过弯,慢慢爬上坡,并排停在第一辆车旁,并且留在那里,引擎没有熄火。该死的车竟然有两辆,并排,大概是整个派出所全部出动在眼前了。
只能看到部分情况:两边的车窗摇下,出现一个咖啡色纸袋和一杯加盖的咖啡。新来的家伙把东西递过去,手肘举高让杯口保持向上。你调整望远镜焦距,看到留守的警察伸手去接。那画面是颗粒状的二维平面,望远镜已经到了极限。留守的先拿咖啡,当他转过头的同时找到里面的杯子握把,之后才把袋子拿过去。他把东西摆在车门架子上,拉开袋口往内看之后笑了笑,脸部肥大多肉。里面大概是起司汉堡之类的,可能有两个,再加一片派。
他把袋口卷起往旁边丢,几乎可以确定是丢在乘客座上。然后又转过头和同事交谈。这个守卫很兴奋,是个年轻人,脸上的肌肉有着青春的紧实。他很陶醉,忘我地诉说着承担的重责大任。看着他满脸欢喜,很好奇如果他去敲门上厕所却没人应门时,会有什么表情。因为就在这个当下,决定了两件事:你要进去把事情搞定,而且不会先把警察干掉。只因为你想看看他的前后表情有什么差异。
这辆日产Maxima曾是毒贩的座车,所以李奇觉得开这辆车去不会有破绽。它在停车场中完全不起眼,很像样,没有标志的政府车辆看起来就不是这样。一般人买车要先花个两万块买车子本体,然后再加配镀铬钢圈和珍珠烤漆。可是政府用车没这些东西,完全朴素,很容易辨认,等于在车身上大大写着:这是一辆无标志警车。如果鲍伯在停车场看到这辆车,一定会改变以往的习惯,到别的地方去消磨夜晚。
换李奇开车。太阳已经下山,又是尖峰时刻,丽莎不想开车。上下班时间路况真的很糟,整个曼哈顿市区塞满了车,隧道前动弹不得。李奇调整收音机频道,转到交通电台,有个女人的声音告诉他还要等多久——大概四十或四十五分钟,比走路还慢两倍,至少感觉起来是这样。
车子一吋吋前进,塞在哈德逊河下方。这里离李奇家还要再往上游走六十哩路,他坐在车里想像整个后院的轮廓,思考着该作什么决定。就院子来讲,他家的后院还算不错,土地很肥沃,光转个头,草就瞬间长高了一呎。有很多树,槭树在初秋时很可爱;香柏一定是里昂自己种的,因为排列方式经过设计。槭树会掉叶子,但香柏小小的紫色莓果很少掉下来。树叶掉光时,河对岸就会出现宽阔的视野,西点军校就在那里。西点军校是李奇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不过他不是那种怀旧的人。四处飘荡,有一部分就意味着要往前看,而不是往后看,把心思集中在前方。他打从骨子里认为,所谓向前看就是去寻找新的事物,寻找你不曾去过的地方与不曾见过的事物。而他生命中的讽刺就在于,虽然他已经踏过地球的大部分表面,但真正看到的东西却不多。一辈子当兵就像快速跑过狭窄的走廊一样,眼睛紧盯着前方。旁边有很多诱惑人的东西,但你跑过去,忽视了它们的存在。现在,他想去旁边看一看,想要四处乱走,在任何他想要的时间去任何他想去的方向。
每天晚上回到同一个地方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的决定正确。他对自己说:卖掉房子、房子即将出售、房子待售、房子卖掉了。话一出口,他就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而不仅是实际层面的负担。这部分当然很重要,因为从此不必再担心水管漏水、信箱里有帐单、什么时候要送燃料来或是何时该买保险。但更重要的是那种放开的感觉,就像他又重新活了过来,毫无负担。他已完全自由,随时准备好出发,就像门已打开,阳光洒进来。他在黑暗隧道的低鸣声中微笑,丽莎在他身边。
“你真的很享受这种感觉吗?”她说。
“人生中最好的一段路。”他答道。
你等着、看着,一小时接一小时。像这样的完美,不是到处都能看到的。不过你自己就是完美的代表,而且你必须保持完美、保持自信。到目前为止,你确定警察只是临时的安排,他在车上吃饭,偶尔使用她的厕所,就这样。所以你打算劫持警察,或许明天早上,就在八点前,然后伪装成警察,取代他值勤。你打算在他车里坐一阵子,然后走到史麦嘉门前,敲一敲,好像你准备解放一下。这个方案你考虑了一秒半,然后你当然还是放弃了,因为他的制服尺寸不合。而且早上八点换班时一定得跟调查局探员交谈,他会马上知道你是假冒的,这里不是纽约或洛杉矶,在地警局他一定很熟。
所以不先除掉警察,就得从他旁边直接走进去。一开始你想试试调虎离山——用什么方法才能把他引开?或许来场十字路口大车祸?或许是学校火灾?不过就你所知,这个小镇没有学校,路上看过黄色校车朝波特兰进出。学校大概在另一个行政区。车祸不容易假装,当然你自己不能涉入,那要怎么引诱两个驾驶相撞?
或许用炸弹威胁,不过要放在哪里?放在派出所吗?这样不会产生效用,上级会告诉那个警察留在原地,离局里远远的,直到事情解决为止。那还有什么办法?人群聚集的地方,或许是某个需要出动所有警力疏散的场所。但这儿是个小地方,人群会在哪里聚集?或许是教堂。靠近大街附近有座尖塔。可是你不能等到下星期天。图书馆?可能没人在那里。最多两个老太太坐在那里做织锦画,完全不理会书的存在。要疏散可能只要另一个警察花三秒半的时间。
而且要制造炸弹威胁就得打电话,你开始思考这个动作:从哪里打?电话可以追踪,你可以回波特兰的机场打电话,追踪到一通机场公共电话播出的通话就跟没追踪一样。可是这样的话,会变成关键时刻你人在好几哩外。是安全的电话,但也是无用的电话。两难。而你现在蹲的地方附近,方圆几百万哩内都没半支鬼电话,落矶山脉里当然不会有,什么该死的鬼地方。而你也不能用自己的移动电话,因为到最后这通电话会出现在帐单上,在法庭上形同招供。再说要打给谁?不能让任何人听到你的声音,太好辨认,太过危险。
可是你愈想,你的策略就愈集中在电话上。有个人你可以安全地跟他讲话,可是这就变成了几何问题,四度空间,包含时间与空间。你得从这里直接打电话,在户外,在可以看到房子的地方,却不能用移动电话。僵局。
车子开出隧道,随着车流往西前进。三号公路稍微往北偏,接往高速公路。这晚纽泽西十分闪亮,潮湿的柏油路,钠光灯在夜晚雾气的笼罩下产生了光晕,一个个串起来就像项链一样。左右两侧都有明亮的告示板与霓虹灯招牌。柏油路旁展示着各式各样的住宅。
他们要找的酒吧位于某个三叉路畸零地后方,挂着某某啤酒公司的霓虹招牌,写着MacStiophan\'s(麦克史蒂芬的店),就李奇对盖尔语的了解,意思就是Stevenson\'s(史蒂文森的店)。这是栋低矮建筑,屋顶是平的、墙面有咖啡色木饰板,每扇窗上都有酢浆草形的霓虹灯。停车场光线不佳,四分之三是空的。李奇把车随便停下,歪歪的横跨两个停车格。下车后环顾四周。气温很低,他在黑暗中转了一圈,靠着街上的灯光扫视整个停车场。
“没有凯迪拉克DeVille。”他说:“他还没到。”
丽莎小心地看着门口。
“我们到得早了点。”她说:“大概还要等一下。”
“妳可以在外面等。”他说:“如果不想进去的话。”
她摇摇头,说:“我去过更糟的地方。”
李奇很难想像那是什么时候、什么样的地方。外面的门通往一个六呎见方的门厅,里面有台香烟贩卖机与长年使用后光滑油亮的麻编踏垫。里面的门通往一个低矮的黑暗空间,烟味和酒味冲天。没有通风系统,窗上的绿色酢浆草除了往外照,也往里照,让这地方看起来有点鬼里鬼气。墙壁是黑色木板,因为熏了五十年的香烟变得毫无光泽,而且很黏腻。吧台是长条木头结构,正面有切成一半的凸出酒桶。旁边围着高脚椅,红色乙烯基椅板。其他地方也是同样的椅子,只是比较矮,围在桌旁。桌子是上过漆的酒桶,上面钉着圆形夹板,因为被无数只手磨过而变得光滑,但也十分肮脏。
吧台后方有个酒保。店里总共九个客人,夹板上全都摆着啤酒杯。清一色是男性,全都看着新来的人,没有军人,条件不符。有些太老、有些太软弱,有的头发肮脏又杂乱。都是平常的工人,也可能是失业人口,但都充满敌意。没人说话,仿佛刚刚都在低声交谈,然后突然住口。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好像要威吓新来者。
李奇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在每张脸上都停了一会——时间够长,足以让他们知道他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也够短,让他们知道他对他们不感兴趣。然后他们走向吧台,他拉了张椅子给丽莎。
“有什么可以喝?”他问酒保。
这家伙穿着一件万年不洗的衬衫,没领子,正面全是绉褶,肩上挂着一条拉得笔直的擦碗盘用的毛巾。他大概五十岁上下,脸色灰暗、肚子凸出。他没有答话。
“有什么东西喝?”李奇又问一次。
没有回应。
“嘿!耳朵聋了是不是?”丽莎对着那家伙叫道。
丽莎只坐了一半椅子,一只脚在地上,另一只放在搁脚处。她起绉的外套敞开,她转过上半身,头发散在背后。
“我们做个交易。”她说:“你给我们啤酒,我们给你钱,接受这笔交易,也许你可以开家店,就算是开酒馆好了。”
那家伙转头看她,说:“以前没见过你们。”
丽莎笑了笑。“当然没有,我们是新来的,就这么回事——增加你的客源,对吧?弄得好,你马上就要变成花园州的酒吧天王了。”
“你们想要什么?”他说。
“两杯啤酒。”李奇说。
“除此之外呢?”
“我们已经领教过这里的气氛与热情的欢迎了。”
“像你们这种人来我这里一定还有别的意图。”
“我们在等鲍伯。”哈柏说。
“哪个鲍伯?”
“头发很短,开辆老旧的凯迪拉克DeVille。”李奇说:“陆军的,每晚八点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在等他?”
“没错,我们在等他。”丽莎说。
那家伙微微笑,一口黄板牙,已经掉了几颗。
“这样啊!你们有得等了。”他说。
“为什么?”
“买点东西喝,我就告诉你们为什么。”
“这五分钟来我们一直在想办法要买东西喝。”李奇说。
“喝什么?”
“两杯啤酒。”李奇说:“有什么就喝什么。”
“百威还是淡百威?”
“各一杯,行吗?”
那家伙从上面的架子拿下两个杯子,把啤酒加满。整个屋子还是静悄悄。李奇可以感觉到八双眼睛在背后瞪着他。酒保把啤酒摆在吧台上——两个杯子上都有一吋厚的泡沫——还从架上拿了两张鸡尾酒餐巾纸,像发牌一样丢给他们。丽莎从口袋拿出皮夹,在两个酒杯中间放了一张十块钱钞票。
“不用找了。”她说:“说说看为什么我们要等很久?”
酒保又笑了笑,把十块钞票抽过去,折好后放进口袋。
“因为就我所知,鲍伯进苦窑了。”他说。
“为什么?”
“因为陆军的一些事。”那家伙说:“细节我不清楚,而且我也不想知道,在花园州这一带做生意就得这样。小姐,行行好,妳那种天马行空的想法行不通的。”
“发生什么事了?”李奇问。
“宪兵到这里来抓他,就在这屋子里。”
“什么时候?”李奇问。
“动员了六个人才抓到他,压坏一张桌子,我才刚收到陆军的支票,直接从华盛顿来的——五角大厦,用寄的。”
“什么时候发生的?”李奇问。
“支票什么时候来的吗?几天前。”
“不是,他什么时候被抓的?”
“我也不确定。”他说:“我记得那时候还在打棒球,是例行赛,大概几个月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