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孤烈母女
“报案?报什么案?”大宝跳了起来。他是一个“无案不欢”的人。
“埋尸?要不要去看看?”大宝说。
“你不也在看吗?”大宝摸着脑袋说。
韩亮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见韩亮回到了厅里,我们几个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各自做出正在认真工作的样子。
我点点头,说:“这样也好。其实你刚才那么一说吧,我就有些担心。湿地公园那个地方,又偏僻,又是敞开式的,还没有监控设施。如果谁杀了人,那里还真是个很好的埋尸地点。成片的沼泽地,埋哪儿了,还真是不好找。”
“我刚刚遴选到厅里三四年,谁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情况?”大宝说,“不会是因为你怕鬼怕黑,没女孩跟你吧?你真是白长那么帅了。”
公安厅里有很多保密部门,所以肯定不能随便进出。凡是来厅里找人的人员,都必须要被找的同事带进公安厅。为了安全,也为了秩序。
怕我和大宝两个人太无聊,林涛、陈诗羽和韩亮一起来到了法医门诊,一边讨论着以前办理过的案件,一边闲聊。美其名曰:总结提高。
“我觉得,我觉得他肯定出事了。”曲小蓉突然抽泣起来,说,“他以前从来不会几天不回家的,而且现在是音信全无。他肯定是出事了!”
“有什么神奇的,你那么多。”陈诗羽眼神一直没有离开桌上的《命案现场行为分析》,但一直保持在同一页,没有翻动。
曲小蓉说:“我留下来,我的直觉不会错,他一定是到龙番来了!说不定,我可以在街上遇见他呢?”
“那你去派出所报案啊。”我又强调了一遍,“来找大宝有什么用?”
在众人的不解中,大宝说:“出发之前,我已经在电话里和梦涵说过这事儿了,她表示支持我们的决定,现在估计她让曲小蓉住我们家里去了。”
“有也不能告诉你们。”林涛笑着说,“他和铃铛姐在大学相识,然后一直到结婚生子,铃铛姐为了他都放弃了法医职业,小小秦还那么小,你们这样问,是想要破坏他家庭和谐啊,哈哈!”
确实,即便是有头绪的案件,为了第一时间扎实证据,也不可能给侦查员们留睡觉的时间。
我恍然大悟,说:“怪不得那天晚上你一直坐立不安。怪不得宝嫂遇袭后,你一直很内疚很懊悔。而且,正因为这个,你才知道宝嫂遇袭的具体时间。宝嫂当天晚上遇袭的时候,确实穿着婚纱,所以应该是你们约定的九点钟之后遇袭的,当初你一直坚持宝嫂的遇袭时间是九点以后,而我们都不知道你的依据是什么。”
“说说呗。”大宝一脸八卦。
陈支队点点头,依旧愁容满面,说:“其实我们内心都确认是她丈夫干的。”
“报了,但是我们青乡市警方给我的答复是,一有消息会立即通知我。”曲小蓉说,“我知道,他们每天那么多失踪报案,是绝对不可能给我们优先办理的。然后我又来到龙番,龙番警方说没有依据证明杜洲是在龙番失踪的,所以不能立案。”
“我们现在要去青乡市出勘一个命案现场。”我说,“命案大于天,所以,你这事儿只能暂且放一放了。”
“是的,很肯定是切割创。”青乡市公安局法医,也是大宝以前的同事,孙伟说,“有拖刀的痕迹,刀很锋利。从我们仔细观察来看,创口的周围像是有试切创。可是试切创多见于自杀,难道凶手是因为害怕才会留下试切创?”
“我?”林涛瞥了一眼陈诗羽,尴尬地说,“你还不知道我吗?我什么时候谈过恋爱?”
“看起来,你们已经把她的丈夫控制住了?”我问。
“连那么可爱的孩子都杀,太可恶了,必须得破案!”陈诗羽咬牙切齿地说。
“是啊。”大宝说,“梦涵是我的英雄。”
“这不是试切创。”我说,“试切创一般都会在创口的起始端,多半是自杀的人不敢轻易下手而导致的。这些创口旁边密集的小切创并不位于创口的起始端,而是和创口平行。我认为,这是威逼创。威逼不成,直接割颈。”
韩亮站在门口和美女交谈了几句,看得出来,他并没有把她带进法医门诊的意思。美女声情并茂地在和韩亮说着些什么,而韩亮则冷冷地不做回应。不一会儿,韩亮像是丢下几句话,转身往厅里走,美女上前想拉住他,但是被他轻轻拂开。
引导我们的警车并没有把我们直接带去现场,而是来到了市公安局。
“那岂不是证据确凿?”大宝问。
韩亮进门见我们都在侧眼看他,有些尴尬,说:“咳,没谁,一个朋友。”
“宝嫂知道的话,会不会被你伤着心?她是刚刚从死神那里回来的。”我没有理林涛,继续说道。
我大吃一惊:“曲小蓉?”
韩亮更加尴尬地挠挠脑袋说:“嘿嘿,前女友,前女友。”
照片切换到餐桌脚下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她一身洁白的外套几乎已经完全被血浸染了。从接下来的几张尸检照片可以看出,赵于乐的头部、胸部、腹部遭受了多次锐器刺击,导致全身多组织器官、多处大血管的破裂。这种急性失血,可以让一个五岁的孩子在一分钟之内死亡。
尸体从冰柜里被重新拖了出来,分别摆在青乡市公安局法医学解剖室内的两张解剖台上。两具尸体,因为失血,显得格外苍白。
我看大宝表情难堪,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赶紧过来打圆场,说:“小羽毛呢?有没有前男友什么的?”
说到过去的案件,大家回味无穷;说到那些悲伤的故事,也是唏嘘不已;说到人情冷暖,更是感慨万千。
“有啥好说的。”韩亮摊了摊手,说,“顶多是一起喝喝酒、泡泡吧什么的。多半还是看中我老爸的那栋别墅和那辆宾利吧。”
我故意把“有主见、有勇气”这几个字加重了一下,算是一种讽刺吧。
专案组正在进行案情研讨会,我们走进专案组大门的时候,也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走到会议桌旁坐下。王杰局长和陈强支队长见我们走了进来,示意现场勘查人员把幻灯片恢复到头一张,重新汇报一遍。显然,这场研讨会刚刚开始不久。从侦查员们疲惫的神情也可以推断,从昨天晚上发案到现在,大家一直都没有合眼。
毕竟解剖孩子的尸体,实在是一件震撼人心、摧人心志的事情。
说到后面几句的时候,大宝的声音哽咽了。他藏了好久的内疚,今天终于全部发泄了出来。
“顶多是能排解排解寂寞吧。”韩亮苦笑道。
“看你个头。”韩亮说,“谁闻见臭味,你省厅勘查组都要去看看?那你岂不是天天都要进出于污秽之地?”
侦查员说:“确实精彩。但是,这恰恰又证实了是熟人作案。不然,为什么凶手放着这么多住户不去抢劫,而非要抢于萌轩家?”
我摇摇头,说:“赵辉雇凶杀人?有仇吗?他不考虑自己的女儿吗?难不成赵辉会雇凶去抢劫自己家里?或者是雇凶去性侵自己的老婆?肯定不会。我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小羽毛刚才说的。”
正聊得开心,保安队队长张炎打开法医门诊的门,探进一个脑袋,神秘兮兮地说:“韩亮,门口一个美女找你。”
“不是。”张炎说,“这回找的是李大宝。”
“其实,也不是啥案子,估计就是找个借口吧。”韩亮说,“她和我说,周末去龙番湿地公园玩的时候,在一片沼泽的旁边闻见了一股特殊的臭味,怀疑那儿是不是有埋尸。”
林涛打起侧光,翻来覆去把避孕套看了个遍,说:“肯定没有指纹。”
陈支队说:“我们当时就觉得不对。血迹是直到赵辉家的,中间都没打弯儿。然后赵辉还正好在死者被害半个小时后报警说自己被抢劫了,而根据技术部门提供的情报,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又那么大,最后加之赵辉对整个‘被抢劫’的经过根本就说不清楚,所以我们二话不说,就直接把赵辉带回来了。经过对赵辉家现场勘查,我们在客厅里发现了一把匕首,大小和法医说的杀人凶器差不多,然后提取了匕首上的血迹和赵辉家里的几滴滴落状血迹送检。昨天晚间,DNA结果出来,匕首和赵辉家里的血迹都属于死者于萌轩、赵于乐的血。”
我摇了摇头,陷入了思考。
“你刚才说,是个借口?借口来见你一面是吗?”大宝一脸坏笑。
张成功摇摇头,说:“其实客厅地面的条件还是蛮好的,但是大部分区域都被血迹浸染。也就是说,即便是凶手留下了血足迹,也被后来流出来的血液覆盖了。”
“你当我们有什么特权吗?现在我们的权限根本就调动不了情报资源!”我又瞥见了大宝的表情,心软道,“你报警了吗?”
林涛眯着眼睛看了看,说:“有一个新鲜的擦蹭痕迹,但是没有鉴别的价值。”
“我们也是人,不是神啊。”我说了一句师父惯用的口头语,“这什么线索都不掌握,龙番一千多万人口,我上哪儿去找?而且,而且……”
“不行啊秦老师。”曲小蓉又哭了起来,“如果你和大宝都不愿意帮我,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们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赶到了青乡市公安局的专案组,看到侦查员们急切的眼神,就知道嫌疑人可能已经归案了。
“直觉?”我说,“这个依据,没有派出所会接受的。如果按照一般的成年正常人失踪的事件来办理,确实不会有什么进展。你还有什么其他的线索吗?”
“头儿!我们出差的标准是300元一间好不好!你非要来住150的!”大宝抗议着,“反正也是被骂,我为什么不能按照标准住好一点?省了钱还挨骂,图啥啊?”
派出所民警赶到现场的时候,门缝渗出的血液似乎又多了一些。民警不由分说,踹开了大门,发现这套房屋的一家三口中的两口——母亲和女儿被杀死在客厅里,血流成河。
想着想着,我就进入了梦乡。
好在这个时候,指令电话响起,打破了即将发生的冷场。
“那你注意安全吧,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来。”我一边说着,一边整理勘查箱,招呼着大家上车出发。
我蹲在自行车旁,细细地看着自行车,指着自行车的坐垫问林涛:“你看这坐垫的侧面有什么问题?”
“我真的害怕他出事了,他出事了我该怎么办?”曲小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孩子在肚子里三个月了,我不想他一出生就没爸爸。”
“可是,群众来报案,你不能置之不理啊。”大宝嘟哝道。
踏板延伸到主卧室的门口就到了尽头。根据现场勘查,并没有依据证实犯罪分子和被害人在案发当时进去过主卧室。但是按照赵辉的说法,他丢了床头柜内的三四万块钱。
这一组沙发的“贵妃靠”上,躺着一个年轻女性,大概三十岁。上身的衣着没有异常,但是下身是赤裸的。她的棉毛裤和外裤被脱下来,整齐地放在沙发“贵妃靠”一旁,内裤褪下一条腿,挂在另一条腿的脚踝处。
我冷笑着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砸在张龙的脸上,说:“看看我是干什么的,胎记?你怎么不说是痣?”
“这么夸张?”林涛张大了嘴巴。
“切割?”我问道。
“也就是说,凶手的目标,是床头柜里的钱。”林涛解释道。
“案件性质呢?”我问。
“没关系,只要你们找得到嫌疑人,我就有证据确定他是凶手。”我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样自信坚定的语气,是为了给侦查员提供信心。其实我的心里,还是有一丝担忧的。
大宝点了点头。
陈支队插话道:“经过了一夜的调查,死者没有任何婚外恋的迹象,也没有什么有矛盾的人。这样说吧,她在一家幼儿园里当会计,收入不低,但是接触的人很少。加之性格较为内向,每天都是幼儿园、家里两点一线,几乎没有社会矛盾点。”
“我……我……我哪里有过。”我急忙说。
我有些着急,又有些气愤,冷冷地说:“大宝已经结婚了,很幸福,他们刚刚度完蜜月回来。”
“放人的依据是什么?”王杰局长很担心,开门见山地问道。
两名死者的死因和损伤都不复杂,在尸表上就可以看得真真切切,而且第一次解剖的时候,照片和录像都很细致。所以,我们没有必要重新打开死者的胸腹腔。
“可能是吧。”韩亮也不避讳,“前女友这个东西,还真是挺神奇的。”
张成功说:“其他房间没有任何翻动的迹象,地面我们都看了,但是脚印杂乱,实在无法甄别出有没有外人的足迹。”
曲小蓉抬起眼帘看了看我,礼貌地点点头,却没有挤出一丝笑容。
“行了行了,下次住好点,住200的!”我笑着说,“今晚将就一下吧,明天我们估计就要打道回府了。”
我敲了一下大宝的脑袋,说:“嘿,你刚度蜜月回来,就色兮兮的,你好意思不?”
我一脸无辜:“臭流氓,和我有什么关系?”
“其实,某种程度上讲,宝嫂才是大宝的英雄。”我说。
好在我们在省厅法医部门,所以伤情鉴定的受理量是很少的。但是,按时坐班法医门诊也是一项必需的工作。最近没有积压的案件来给我们增加心理压力。我的儿子茁壮成长,大宝和宝嫂也终成眷属,所以整个勘查小组都处在一种轻松、愉悦的氛围当中。即便是坐班这么枯燥的事情,也不觉乏味。
“那时候是情绪激动,胡言乱语,我哪儿有什么故事?”大宝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就是赵辉经常去喝酒的那家酒吧?”我抢着说,“赵辉上班点完卯,就会去的那家酒吧?”
我点点头说:“依据此行为特征,我有理由分析认为凶手的目标是钱。”
话音刚落,张炎又一次打开了我们的门诊大门,说:“嘿,你们勘查组,今天是要开家属联谊会吗?门口又有个美女。”
“我去,拍电影吗?”韩亮握着方向盘,说。
“如果只是熟人提供情报,生人独立去作案呢?”我说,“赵辉和凶手搏斗的时候,凶手失利了,甚至被赵辉看见了面目。如果有帮手,这时候应该一起来杀人灭口了吧?但是没有,凶手选择了逃离。”
“熟人?前科劣迹?”主办侦查员翻看着笔记本,说,“我可以肯定,赵辉和于萌轩的社会关系中,绝对没有有前科劣迹的人员。秦科长你的这一点推断应该是错了。”
“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陈诗羽抬起头来说,“你这是想岔开话题吗?”
“癔症可以致命?”韩亮也觉得不可思议。
“有!你先回去报告专案组放人,别超了12小时的拘传羁押期限。”我说,“等会儿,我们专案组见。”
“韩亮真是不缺女朋友啊。”林涛别有用心地瞥了一眼陈诗羽。
我摆摆手,让大宝不要轻易下结论,说:“这个赵辉叙述的被抢劫的经过是什么?”
我咬了咬牙,说:“你什么线索都没有,即便大宝是公安,也没权限帮你去找一个失踪的人。”
曲小蓉看着我摇了摇头,这眼神显然是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
“但别人也可以形成。”我说,“凡是自己可以形成的损伤,别人都可以形成。”
“指挥中心,是勘查一组吧?”指挥中心的电话,“昨天晚上,青乡市发生了一起命案,母女二人在家中被杀,经过一晚上的侦查,初步发现犯罪嫌疑人,但是因为证据问题,不能草草定案,想请求省厅支援,对下一步证据进一步完善。”
“既然不是赵辉作案,那么赵辉说的肯定是实话,那我们找到所有可疑人员的照片,都可以给他辨认啊!”大宝说。
“你这都是什么理论!”大宝不悦,“身正不怕影子斜好吗!”
“你们这是在打哑谜吗?”林涛的好奇心被充分调动了起来。当然,他只是作为其他两个人的代言人发话。因为所有人都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不不,不要。”大宝急着说,“她来是和我说,杜洲突然失踪了。”
“嘿,你到底性取向有没有问题?”大宝做着鬼脸看着我。
在一起工作了好些年,有美女来找韩亮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但是情绪高昂的我们,还是抵挡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
“我知道了,你们说的头绪,就是指她的丈夫?”我点点头说,“门窗完好,不一定要敲门或者开门入室吧?尾随,趁其开门的时候冲入门内也是可以的。”
“你是留在龙番,还是和我们一起回青乡?”大宝低头不看曲小蓉,问。
“其他房间呢?”我问。
“五岁了,换恒牙了吗?”大宝问道。
几乎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大宝慢慢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一脸惆怅。
“其实,我还是女性朋友居多,不能算前女友。”韩亮抓了抓后脑勺。
那是一种不能控制的情绪。我自认为,我这样的表现已经很克制了。
“赵辉这一句说的也是真话?”侦查员问,“不过,不是熟人的话,怎么会让于萌轩乖乖地整齐地脱下裤子?又是怎么敲门入室的?更不能理解的是,不是熟人,怎么会先后抢劫这一家人的两套房屋?难道真是巧合?”
“陈总在外出差,我们已经和他汇报过案件了。”指挥中心说,“他的意思是让你们组出勘,法医门诊的工作交给你们科其他同志。”
经过了接近24小时,地面的血迹已经凝结成块,不过依旧可以看出当时的惨烈。
“寂寞?你还寂寞啊?”大宝说,“一大家子,住满了一别墅的人,天天开TT来上班,还寂寞?”
陈诗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没动,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虽然她的半边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庞,但还是能看清她那涨得通红的下巴。
我们回到专案组的时候,刑警队已经把赵辉放了,但还是安排了警员对其进行监控和跟踪。毕竟,毫无依据地放人,专案组并不放心。可是刑拘还没有办下来,拘传的时限也确实快到了。
警方根据张龙的交代,找到了他埋藏血衣的地方,加之牙痕的比对,本案的破获板上钉钉。
我看大宝说得还真是很有道理,眼看抬杠要抬不过他,果断转移了话题:“这案子疑点诸多,我觉得我们必须复勘现场、复检尸体才能有进展。现在的侦查工作,我觉得还是要以赵辉一家三口平时接触的人为调查的重点。”
我浑身鸡皮疙瘩顿时起来了。毫不夸张,这一次,女人的第六感又神奇地准了。不过,这个消息确实是个喜讯,至少给我们下一步寻找指明了方向,也算是往前大大地跨了一步。把一亿分之一的寻找概率提高到了两千万分之一。
大家坐在车上,都很想问个究竟,但是鉴于严肃而且尴尬的氛围,谁也不好意思先开这个口。
我程式性地翻看了赵于乐的嘴唇,突然发现她的齿间似乎有一丝血迹。不过这也正常,她流了那么多血,污染到口腔也是很常见的事情。而且,如果是刀子刺破了肺脏,导致咯血也是正常的。
“说起来,也是个挺俗套的故事。”我在征求了大宝的意见后,徐徐说道,“曲小蓉和杜洲,是大宝的两个发小,一起长大。大宝和曲小蓉是先坠入爱河的,也顺利领了证。不过就在大宝和曲小蓉婚礼的那天,杜洲来到婚礼现场,把曲小蓉抢跑了。”
韩亮一走出办公室,我和大宝还有林涛就扒在窗户上往大门口望去。
可是就在张龙爬到于萌轩身上的时候,赵于乐不知道怎么从小房间里走了出来。这个性格刚烈的小女孩,看见张龙正在“欺负”妈妈,果断地冲了上去,又抓又打,还一口咬住了张龙的小腿后侧。
我走到于萌轩的尸体旁边,仔细看着她颈部的创口。虽然创口旁边有小的细纹,但是致命的一刀又准又狠,直接深至颈椎,一刀毙命。
曲小蓉没有接我的话茬儿,仍是低着头一脸忧伤。
每天想着如何把张龙这尊“大神”请走的张希若,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经常来店里喝酒的赵辉,不是成天吹嘘他的待遇有多好、存款有多多吗?正好,这是一个又能请走张龙,又能发泄心中嫉妒的机会。张希若决定唆使张龙去抢一把。这个成天不用干活、嗜酒如命,还能拿着稳定高薪的人,也该出出血了。
“如果是侵财的话,那就真的不像是赵辉作案了。”王杰局长沉吟道,“两口子虽然分居,但是赵辉有足够的金钱来过日子、买酒。他没有必要去自己家里抢钱。这就是你排除赵辉作案的主要依据吧?”
但就是那么一念之间,我试着用手指晃动了一下她的牙齿。
确实,在这种大面积血迹覆盖的地面上,是不可能寻找到有利物证的。我们看见中心现场的各个重点部位都已经被痕检员刷黑,说明他们已经注意到每一处犯罪分子可能触碰到的地方。不过,按照他们的说法,要么就是载体不好,要么就是被污染。总之,整个现场并没有提取到任何可以直接指向犯罪嫌疑人的证据。
“有道理啊!”大宝恍然大悟,“这个案子有问题。”
张希若做的也是小本生意,对于好吃懒做、花销还大的张龙,实在是伺候不起。但是迫于血亲的关系,还有张龙的凶恶,张希若只能忍气吞声。
“不是我错了。”我说,“因为作案人,根本就不是熟人。”
“你这是多虑了,哪儿有那么多凶杀案啊,哈哈。”林涛看起来很开心。
“另一名死者呢?死因如何?”陈诗羽的声音有些哑。她最看不得小孩子被害,一碰见这样的案件,她就全程情绪低落、咬牙切齿。
“好。”几名侦查员一扫连续作战的疲惫,信心满满地夹着本子出了专案组大门。
韩亮哦了一声,低头出门,去门口会见张炎口中的“美女”。
在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的威逼之下,为了保全自己和孩子的性命,于萌轩表示自己会完全配合。赵于乐被张龙关进了小房间,然后威逼着于萌轩获取了三万多块钱现金。欣喜若狂的他,偶然间看到了床头柜里的避孕套,顿时兴起,要求于萌轩和他发生性关系。
“找韩亮?”我、大宝和林涛异口同声。
陈诗羽突然涨红了脸,狠狠地盯着韩亮。
“说是吵了一架就走了,这都好些天了,也没见回去。”大宝说,“算是离家出走吧。”
我拿起来闻了闻,又用手套蹭了蹭。残留的锡纸袋的内侧,还有不少润滑油。
“极有可能。”我说,“因为我发现床头柜里真的有个小铁盒子,小铁盒子里真的没钱了。最关键的是,小铁盒子的旁边,放着两枚避孕套,而其中一枚,被慌乱中撕下了。撕下的避孕套残留的锡纸里,还有一些润滑油没有干。赵辉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于萌轩又没有婚外情,那么,我有理由认为,这枚被撕下的避孕套是和本案有关的。换句话说,凶手并没有做好性侵的准备,而是在威逼于萌轩找钱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避孕套,这才起了色心。这一点从法医的检验中可以证实,现场有性侵迹象,但是没有留下精斑,而且死者大腿内侧有避孕套的油迹。”
我用征求意见的眼光看了看大宝,大宝显然已经心软了,正满含期待地看着我。
“这个张龙近期在青乡?”我问。
即便是这样,赵于乐依旧咬着张龙不松口。张龙只有反持着匕首一顿乱扎,他也没有想到,这把锐利的匕首扎了一个小女孩十八刀,才让这个五岁的小女孩力竭松口。
“说说嘛,到底有没有前女友?”林涛步步紧逼。
“威逼强奸?”大宝问。
韩亮吓了一跳,赶紧岔开话题:“这个赵辉,真算是害死老婆孩子的元凶啊!酒精这个东西真的是害人啊!”
“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家整理心情,迎接新的挑战吧。”我叹了口气,正色说道,“现场就要到了。”
大宝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哭成泪人的曲小蓉,脸上露出一丝不忍。
我捶了林涛一下。
韩亮哈哈大笑:“别问人家了,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在宝嫂之前,你有没有过前女友?”
“不至于吧?”我依旧是冷冷的口气,说,“一个成年男人,又那么有主见、有勇气,能出什么事?过几天,等他气消了,肯定就会回去吧。”
“这个观点很精彩。”王杰局长说。
“而且,从作案手段来看,凶手是个老手。”我摇摇头,表示这并不是我的唯一依据,说,“换句话说,他肯定有过前科劣迹。从两名死者身上的损伤可以看出,这个人心狠手辣,不计后果。其二,他知道戴着手套作案,这一点从林涛对避孕套的勘查以及大家对整个现场的勘查来看,可以证实。他不可能在不留下任何指纹的情况下完成所有作案过程。其三,他即便是强奸,也知道要用避孕套,甚至在强奸完成后,把避孕套,甚至避孕套的包装锡纸袋都带离了现场。”
“啊?”大宝说,“他正好在这个当口也被人抢了?”
陈诗羽把头发捋到耳后,轻轻地嘁了一声,以表示对我们的鄙视。
“是的,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张希若酒吧的后堂里睡觉。”陈支队说,“于是我们把张龙、张希若一起给抓了回来。”
不过,此时此刻的曲小蓉,应该是无心睡眠吧?
“真是识大体的女子啊,好好珍惜吧。”我叹了口气,说。
“就那个吧?”大宝说,“长发短裙大长腿,哎哟喂,看起来真不错呀。”
“按林科长说的这样,也是可以形成整个现场证据过程的。”陈支队说,“但是案情不合理。赵辉说,搏斗中拉下了凶手的面罩,确认他是不认识这个凶手的。既然是个生人,又是如何能进入于萌轩家里的呢?于萌轩一个人带个孩子,警惕性应该是很强的。这就不符合我们现场勘查的结论。而且,如果是不认识他们两口子的人,又怎么会在杀死两人后,准确定位到另一个人,然后去实施抢劫呢?随机的吗?如果是巧合,这巧合都已经不合情理了。”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好了,你可以穿上衣服了。”侦查员见我们拍照完毕,张罗着张龙穿衣服,生怕被检察院挑出什么毛病。
“现场有几滴滴落的血迹,血并不多。”孙伟一边放着对赵辉进行人身、衣着检查的照片,一边说,“地面是水泥地面,不具备检验足迹的条件,但肯定没有血足迹。”
“失踪了?”我问,“怎么失踪的?”
“不是。”韩亮苦笑着说,“来报案。”
“没有社会矛盾关系是什么意思?”我问。
“不知道是喜是忧啊。”王局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昨天晚上,我们经过彻夜调查,发现了一个犯罪嫌疑人。这个人叫作张龙,广西人,曾经在广西因为抢劫、强奸被判处了十二年有期徒刑。一个月前,他刚刚刑满释放。这个人的侄子,叫作张希若,是一家酒吧的老板。”
“有什么依据呢?”我心存疑窦。
我怕大家不知道小羽毛是谁,于是朝陈诗羽的方向努了努嘴。
“他说,一个蒙面男人,身高和他差不多,比他瘦,拿着匕首来到家里,让他给钱。”陈支队说,“赵辉正在喝酒,借着酒劲和蒙面男人发生了激烈的搏斗。虽然赵辉的肩膀被攮了一刀,但是最终赵辉还是夺下了对方的刀子。然后对方就仓皇逃窜了。”
“你谈了那么多次恋爱,就没有能够走进你心里的吗?”我真诚地问。
姜振宇教授说过,这是一种保护型姿态。我知道,因为这一处咬痕,张龙的心理防线其实已经出现“蚁穴”了。他的负隅顽抗,坚持不了多久。
“可是,即便是有了怀疑对象,我们又如何甄别呢?”侦查员问,“也没有证据可以证实犯罪啊,如果嫌疑人到案后,打死不承认,我们又该怎么突破口供?又该用什么证据起诉?”
周三的上午,是轮到我坐班法医门诊进行伤情鉴定的日子。“伤情鉴定”作为伤害案件中一个为定性、起诉、审判、量刑提供依据的程序,几乎成为我国公安法医,尤其是基层法医最日常的工作。
“醒醒。”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脸颊。
“客厅的摆放很简单,一个电视柜、一台空调、一组沙发、一张餐桌和几把椅子。”青乡市公安局刑科所的张成功所长介绍道,“被害人主要的被侵害地点是在那一组沙发上。”
“这是什么?”我一边指着张龙小腿后侧的红色区域问道,一边张罗着林涛照相。
咦?怎么好像有松动?
“朋友?”陈诗羽突然冷冷地说,“我看是女朋友吧?”
“谁啊谁啊?”大宝还是憋不住,问道。
“呃,也不是绝对的。”孙伟说,“现场勘查,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地方被翻动过,而且也没有什么地方沾有血迹,看起来是没有翻找财物的动作。但是赵辉一直声称他们家的床头柜里有一个铁盒子,铁盒子里面长期放着三四万块钱作为平时的机动资金。我们后来又去床头柜看了,铁盒子有,里面一分钱都没有。不过,这个醉鬼到底哪句真话、哪句假话,谁也不知道。就是在审讯室里,他都迷迷糊糊的,老是吹牛说自己的收入有多高多高,年薪几十万什么的。”
“宝嫂苏醒后,你已经看到了她穿着婚纱的样子,而且能够坦然接受。”林涛感慨地说,“这就说明你已经过了那道坎儿。你对宝嫂的爱,早已掩埋了那些伤害。”
“为什么牙齿会松动?是正在换牙吗?”大宝问。
曲小蓉咬着下嘴唇,说:“我也不知道,我希望你们能动用一些内部关系和情报线索,帮我找到杜洲。”
陈支队接着说:“警犬追到赵辉居住的一楼门口的时候,正好碰见了赶来赵辉家出警的另一队警员。一问,说是赵辉在两个小时前,也就是七点钟左右的时候,刚刚报案说,自己在家里被人抢劫了。这队警员刚给赵辉做完笔录准备离开。”
案件是发生在昨天晚上九点,在青乡市的一个老小区内,一栋六层楼的三楼。住在案发现场楼上的住户晚间下班回家,经过现场的时候,发现大门下方门缝里,往外渗着血迹。当时这人就被吓蒙了,再仔细一看,楼梯上有不少滴落状的血迹,于是赶紧报了警。
我笑着看了看大宝和韩亮住的房间的浴室,顶都快掉下来半边,淋浴间连花洒都没有,直愣愣的一个PVC管子往下流着水。
“对啊,你不是说要和我们说你和宝嫂之间的故事吗?”陈诗羽仍然盯着那一页书,幽幽地说。
“我让她去派出所报案了,派出所会去看看的。”韩亮说。
走到四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平台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个宽敞的平台一边摆放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自行车已经好几年没有动过了,车轮胎都已经烂掉,和地面上的灰尘融为一体,整个车辆都被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覆盖。
张成功说:“而且,我们通过现场勘查,可以确定现场门窗都是完好的,不可能有人非法侵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敲门入室或者开门入室的。也就是说必须是熟人或者有钥匙的人。死者的死亡时间是下午六点半左右,也是她刚刚下班回家后不久,从现场厨房的情况看,她还没有开始做饭。这个时候能进入室内的,会是谁呢?既然没有关系复杂的矛盾人员,又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来偷情,那又会是谁呢?”
我无奈只有领下了任务,挂断了电话,才发现这儿还有个烫手的山芋。
因为曲小蓉和大宝都在,大家虽然一肚子疑问,也不好直接问出来,只好默默地想着下一句自己该说些什么。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你需要我们帮什么忙?”
“大宝和我们不谋而合啊。”张成功神秘一笑,说,“死者是颈部左侧中了一刀,是切割创,一刀直接划破了死者于萌轩的左侧颈动静脉。”
孙伟点点头,说:“从我们的勘验来看,有血迹的地方,只有现场客厅,其他地方都完全没血。而且,于萌轩所躺位置的墙壁上有大量的喷溅状血迹,可以判断,她就是在这个贵妃靠上被割颈的,而且割颈后直接丧失行动能力,就没动弹过了。另一名死者周围也有大量喷溅状血迹,说明凶手在杀死另一个人后,也没有移动她的尸体,而是直接离开了现场。”
“不是他们,还能有谁?他们具备了所有的条件!”我欣喜若狂。
张龙被赵辉看到了长相,极为恐惧,准备当晚离开青乡市。可是,那个时候警察已经全部上街,开始密集排查犯罪嫌疑人,张龙一时半会儿也走不掉,只能藏匿于张希若的酒吧之中。不过第二天,张希若探来消息,说是警察抓了赵辉,这让张龙高枕无忧。他决定好好潇洒几天,等风头一过就逃离青乡。
而于萌轩胸部的几处威逼创,不禁让我想起了数年前的那起灭门惨案,在那起案件中,正是这样的损伤让我们明确了侦查方向,从而破案。此时,眼前的这几个细小的创口,几乎和那起案件的威逼伤一模一样。
“直觉。”曲小蓉擦了擦眼泪。
“我记得之前你们说的这一点。”我说,“但是,如果凶手之前就藏在三楼去四楼的过道平台上呢?这样,二楼的邻居看不到凶手,而躲在平台的凶手完全可以利用死者打开房门的这一瞬间,推她入室,然后关门,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作案了。”
走出了现场大门,派出所民警赶紧把大门锁好,然后恢复了封条。
“这个绝对不可能。”陈支队说,“因为两名死者一起回家上楼的时候,正好迎面碰见了二楼的住户。二楼的住户和她们有一些远亲的关系,所以平时走动也比较多。这个调查点不会错,也就是说,昨天下午六点钟,两名死者上楼,正好碰见二楼住户下楼。如果有尾随的人,自然会被二楼住户看到。然而,并没有。所以我们可以大胆地排除尾随进入室内。”
“怎么?前女友来认错?要和你破镜重圆是吗?”我笑着说。
我示意孙伟把死者颈部的照片放大。
“我是大宝的前妻。”曲小蓉在我拦住她之前,抢先说了出来。
很奇怪。
“那林涛呢?你那么帅,该有前女友吧?”大宝说。
但是,有的时候我对女人的第六感,还真是有些佩服。如果想解释女人的第六感、直觉,那已经超出现有的科学范畴了。
“那老秦呢,你有前女友吗?”大宝觍着脸说。
“谁说的?”大宝和我抬起了杠,“自己咬舌头,形成的是外向圆弧的损伤。别人咬你的舌头,形成的是内向圆弧的损伤。不信你试试,别人怎么咬你的舌头能形成外向圆弧的损伤?所以,自己咬舌头的伤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别人就形成不了。”
陈支队说:“派出所接到报案后,立即保护现场,然后从市局调集了血迹追踪犬。毕竟楼道里有滴落的血迹,凶手手上和凶器上也应该沾有大量的血迹嘛。果真,警犬跟着血迹行走的方向一路追去,直接找到了死者丈夫的家。”
法医门诊设在公安厅大门口的门卫楼里,隔壁都是保卫科的同事,所以虽然整个公安厅有一千五百多名同事,但是只有我们和保卫科的同事混得最熟。
当我看到他小腿后侧的那一块红色区域的时候,就彻底放下了心,之前的担忧一扫而光。
被诬告过的法医,不计其数,即便是一身清正,也会明白“众口铄金”的道理。至少,在网上,没几个清白的法医。
“这上面有指纹吗?”我把避孕套丢给林涛。
这一点,是整个专案组都没有考虑到的。大家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点了点头,顺手扒拉了一下床头柜里的杂物。杂物之中,有一枚避孕套包装。我拿起这枚避孕套看了看,是一个锡纸包装的避孕套。这应该是两枚避孕套,包装连在一起,使用的时候可以撕开。但是这剩下的一枚,还保留着被撕下的那一枚避孕套的一小部分锡纸。显然,这是在被撕掉的时候,撕口没有沿着分割线离断,而是从锡纸袋的一端离断了,残留了一小部分锡纸袋的边角。
林涛见自己的私生活被大宝生生地揭露了,连忙说:“我那是一心为公,没心思谈恋爱,和怕黑怕鬼有什么关系?”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林涛还是没忍住。
陈诗羽和大宝沿着楼梯走到案发楼房周围,进行简单的外围搜索。而我和林涛则顺着楼梯爬到顶层,见顶层并没有通往楼顶的途径,于是顺着楼梯往下走。
听我这么一说,算是等于接下了杜洲失踪案的活儿,曲小蓉的情绪平复了一些。
“赵辉。”我说,“他不是凶手。”
“现场没有什么痕迹物证吗?”林涛问。
“有个朋友说,他最近可能想把业务拓展到龙番来,但是一直还没有落实这个事情。”
孙伟点点头,切换照片,说:“你们看,他就是左侧肩膀上中了一刀。其他地方没伤了。”
“我昨天在网上看到有些人骂我们这些公务员,说我们出差就是浪费纳税人的钱,一晚上要花那么多钱。”大宝委屈地说,“真想叫那些人来看看,我们住的都是什么地方!”
但是,法医们对这项工作通常是不感兴趣的。毕竟没有侦破命案时的丝丝入扣,没有那种破案后的酣畅淋漓。而且,这项工作实在是很容易惹麻烦的。比如我的“堂兄”的称号就是这么来的。
倒是我先说:“大宝,其实你不该心软,不然伤害的不只是你自己,还有宝嫂。”
大宝还有心情嬉笑,我认为这说明此时此刻,宝嫂和曲小蓉可以和平相处了。一个和老公的前妻可以和平相处的女人,不仅有着宽广的胸怀,更是对自己老公信任,也自信。
好在我们已经习惯在这种气味下工作,所以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不适。
我摇摇头,说:“当然也不能排除是自愿发生性关系,因为毕竟衣服脱得很整齐。第一现场没问题吧?”
平头男依旧恶狠狠地盯着我,动都没动。
“缺少父爱的女孩子,都会比较刚烈和自主吗?”韩亮笑着对陈诗羽说,“师父在你小的时候,也很少陪你吧?”
“这应该就是病理性醉酒了。”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气氛有些尴尬,有些冷场,我干咳了两声,看了看小组其他三个人,都是莫名其妙的表情,说:“需要我们回避吗?”
“必须的啊!”王局长说,“第一喜,你交代的任务,基本完成了。我们也是花了不少精力,现在可以确定,杜洲是在三天前的中午,乘坐长途大巴,去了龙番。”
“宝嫂怎么会被大宝伤着?”韩亮说,“是大宝把宝嫂从死神那里拽回来的,大宝是宝嫂的英雄。”
“这不像是强奸啊。”大宝说,“衣服那么整齐地脱下来,那么整齐地放在旁边。”
“既然业务还没有拓展到龙番,你又是怎么知道他是来龙番后失踪的?”
杜洲到底会不会真的去了龙番?曲小蓉的直觉如果真的那么准,会不会杜洲真的出了事儿了?我和杜洲见过一面,是在大宝的婚礼上。对大宝的好兄弟——我来说,杜洲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众目睽睽之下,他夺走了大宝的爱妻,让所有人都下不了台,更是险些让大宝因此丢掉性命。
“不过,也没啥吧。大宝这么乐观的人,应该不会有啥不适吧?”林涛问。
“可以放人了。”我对身边负责联络的侦查员说。
投影幕布上的照片正好停留在赵于乐躺在血泊之中,现场尽是血液,惨不忍睹。这让大家的恻隐之心纷纷高涨了起来。
我看了看大宝,欲言又止。
“别动手,现在的审讯全程录像。”侦查员提醒我道。
“十八刀?谁这么残忍!”大宝叫道。
“你不知道有一种技术,叫作牙痕比对吗?”林涛插话道,“认定能力,可以和DNA媲美了!傻×。”
“我来找大宝。”曲小蓉淡淡地说。
“熟人放哨,生人杀人?”侦查员说,“可是我们调查到现在,也没有发现赵辉两口子的哪个熟人具备作案时间。”
孙伟使劲点头,说:“秦科长说得有道理。一来我们实在不好用试切创来解释这些损伤;二来死者身上还有其他的威逼伤。”
我走到赵于乐的尸体旁边,她可爱的小脸上毫无血色,双睑可怜地低垂着。她身上的十多处刀口,此时仍在往外流着血。我心情沉重地用纱布拂去流出来的血迹,仔细观察着创口的分布。十八处创口,有在前胸的,有在腹部的,也有在背部的。这个凶手为何如此残忍,能够对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下这般狠手?我似乎看见女孩在遭受刺击的时候,翻滚着的身体,以及凶手那凶神恶煞般的眼神。
“这是很好的证据。”林涛说,“不过,她丈夫不和她们住在一起?”
“虽然不知道你们两个人经历了什么,但是我知道,想克服心理障碍,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韩亮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
我点点头,说:“是癔症。”
“我托朋友找了些线索,杜洲有可能是来龙番后失踪的。”曲小蓉哭着说,“我在龙番也不认识什么人,就认识大宝,只能来找他帮忙了。”
“男?33岁?”王杰局长说,“一个大男人,才失踪三天,你们就急成这个样子啊?也太夸张了一点吧?说不准他在哪儿潇洒呢。”
看来师父真是对我了如指掌,他已经猜到了我的懈惰,所以早已做好了安排。
“他们说得没错。”我说,“你是怎么知道杜洲来了龙番的?”
“你说得对。”我赞赏道,“凶手对于目标的选择,是非常单一的,目的性非常强。这就说明,凶手对死者的情况是非常熟悉的。不过,一定要是熟人,才会对他们熟悉吗?如果是有熟人和生人共同作案呢?”
林涛和我一模一样,平时文质彬彬,遇见可恨的畜生,难免蹦出几个脏字。
我为啥要找他?唉,既然大宝和宝嫂都能坦然面对,都能原谅他们,我又有什么理由责怪呢?
“不是,你们,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林涛问,“请问这位女士,您究竟是……”
“死者赵于乐,五岁,女,死在餐桌旁边,身中十八刀。”张成功也有些沮丧。
“可是,那毕竟是我从小到大的兄弟。我也着急。”大宝轻声地说。
“不。”大宝把脸埋进手掌里,说,“从那场婚礼后,我一直不能看见婚纱,就连拍结婚照都没敢穿。后来老秦教我哄梦涵的办法,就是答应她结婚的时候,她穿婚纱。毕竟,只有我能正面婚纱,才能说明我走出了曲小蓉的阴影。梦涵出事的那天晚上,其实我是答应她晚上九点钟,去宾馆找她,她会穿着婚纱来见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儿。可是,我当天晚上还是不相信自己,所以没去。如果我去了,她就不会被伤害!她被伤害,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
“即便是这样,我们内心还是确认是赵辉所为,因为他的表现太反常了。”王杰局长说,“一进来就哆哆嗦嗦的。会不会是他中途抛弃了鞋子,然后回到家中换掉血衣?”
警察抓到张龙的时候,他刚刚从卖淫店里回来。
“对了,之前你们不是介绍过吗?赵辉即使在审讯室里,也总是吹嘘他有钱。”陈诗羽插话道,“如果这样的话,应该有很多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有钱。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啊!”
“感谢感谢。”我由衷地说道。
“可是,谁才是真凶?有方向吗?”侦查员担心地问。
我笑着说:“住的地方,干净就行,那么多要求干吗?我和你说啊,越高档的宾馆,风险越大。说不定别人会认为住高档宾馆的人都是有钱人,这些人就会找个小姐,敲诈勒索、诬告陷害你什么的。”
“按照医生的说法,还有药物的作用。大宝那段时间一直靠药物维持睡眠,那几天熬夜办案,没有吃药,出现了药物的戒断反应。不过,我一直认为人的精神可以控制身体。”我说,“同样,可以控制神经系统和心电传导。治疗过程中,大宝偶遇了以前的老同学宝嫂,她是当地医院的神经内科医生。可以说,大宝和宝嫂一路走来,极为不易。最后,也是因为宝嫂的不懈努力,才让大宝走出了阴霾。他们两个人一起参加了省城的遴选考试,双双考来省城,也是为了离开那伤心之地。”
“牙齿有松动!”我叫道,“你们昨天晚上的尸检,没有发现吗?”
我检查了自己的鞋套没有问题,和林涛一起走进了主卧室。我们边走边拉开柜门、抽屉进行检查。我们检查的重点,是死者的床头柜。
现场三楼被警戒带封闭了,门上还贴着封条。负责看护现场的派出所民警帮我们打开了房门。
幻灯片显示出整个中心现场,也就是客厅的全景图。
“钱是放在床头柜的盒子里?”主办侦查员问,“赵辉说的是真的?”
我知道王杰局长说的双重喜讯是指破案加上找到杜洲的消息。
“昨天晚上尸检的时候,牙齿已经因为尸僵的作用无法检查了。”孙伟说,“死者是失血导致死亡的,尸僵缓解可能会提前,现在看来,她的下颌尸僵已经开始缓解了,所以能感受到牙齿的松动情况。”
“是这样的。死者丈夫在市电力公司上班。嗯,怎么说呢,就是国家的一个蛀虫吧。”陈支队说,“他嗜酒如命,每天早晨到单位点个卯,就会立即到附近的小酒吧里去喝酒。天天都处于醉酒状态。因为死者对他这一点不满,就要惩罚惩罚他。在半个月前,死者要求她丈夫赵辉到他父母留下的老房子里住。因为赵辉的父母也都是电力公司,以前供电局的老职工,所以分的房子也在这个小区,距离案发现场也就隔着几栋楼。父母去世后,房子就一直空着。赵辉住到老房子后,不但不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我们去他家里勘查的时候,发现地面上全是二两装的二锅头的瓶子,满满一屋子。”
“凶手可能戴了手套。”我说。
张龙穿好了衣服,坐回审讯椅,侧身对着我们。
王杰局长也在收拾着自己的公文包。
“这就是你们困惑的原因。”我说,“死者六点半死亡,赵辉七点就报案。半个小时,他可以走回家,可以打电话,但是不一定有时间把身上的血衣,还有自家的地面全部清除干净。我们说了,杀人现场,查不出足迹是因为血足迹被后来流出来的血迹覆盖了。然而,凶手的身上、鞋底一定会有大量的血迹。如果是赵辉干的,他的家里也应该有血足迹。”
“意义不大。”我说,“现场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去周围看看环境吧。”
“足够了,去解剖室吧!”此时的我,虽然不能说是胸有成竹,但是对本案的定性,已经有了基本的判断。我充满信心,又充满期待地招呼着大家,驾车赶往青乡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检验室。
我最先想到的是小女孩前胸后背的多处损伤,随后想到的,则是法医对赵辉进行人身检查拍摄的那一组照片。
我和林涛静静地坐在审讯室隔壁的观察间里,看着审讯人员一步一步彻底攻破了张龙的千里之堤。
我见王杰局长一脸嘲笑,心想连局长对此事都毫不在意,更不用说派出所了。他们肯定没把这事儿当成一回事儿。当然,王局长说得也不错,一个大男人消失三天,还不至于凶多吉少。于是我打圆场似的说:“朋友所托,朋友所托。”
大宝点点头,说:“这里自己可以形成。”
“放……放人?”侦查员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还没抓人,就放人?放谁啊?”
“咬痕。”
我的心里更有底了。
按照预谋,张龙在于萌轩家楼上的平台潜伏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她带着孩子回家了。他趁着于萌轩开门的机会,猛然从楼上冲下,把母女俩推进了屋里,反锁了大门。
因为数年的接触,张希若对赵辉家了如指掌,也知道他现在和老婆分居。逐个击破、化整为零,正是张龙可以抢劫的一个绝佳策略。于是,张希若把赵辉家的现状以及具体地址都告诉了张龙。
“没开空调,有点冷。”侦查员又在提醒我,“检察院会质疑我们是不是用寒冷手段刑讯逼供的。”
我说完这一句的时候,特地留意了一下张龙的表情。他很会表演,面部的表情依旧恶狠狠的,但是全身的鸡皮疙瘩瞬间起来,睾丸瞬间提了一下。
我看了看牙齿,说:“有恒牙,也有乳牙。乳牙因为没有根,所以松动的程度厉害一些。下牙列都是恒牙,所以松动的程度轻一些。”
我在办案的过程中,一直还是比较相信直觉这个东西的。比如我对青乡市这一起案件的下一步证据问题,完全建立在直觉之上。但是我认为,直觉是诸多经验累积出来的,而并不是凭空得来的。
“起来,脱光衣服。”我命令道。
“胡说!”张龙的眼神明显有些闪烁,“你们凭什么说是咬痕?”
“对待杀人犯也要像对待大爷一样吗?”我咬着牙,狠狠地拍了拍平头男的脸颊,“我说话你他妈听不见吗?”
我总认为专案组会在七点钟之前就给我打电话求助,所以连闹铃都没有定。可完全没有想到,我这一觉一直睡到八点多也没有人来打扰,是被隔壁等不及的陈诗羽敲门喊醒的。
我简单地向王局长介绍了曲小蓉和杜洲的事情,并且希望王局长能够调动一些资源,对杜洲是否还在青乡,或者已经离去进行明确调查。这是我们寻找杜洲需要走的第一步,就连杜洲有没有离开青乡都不知道,是不可能进行下一步查找的。
“正常,案发这么久了,两个人也该攻守同盟了。”我依旧喜形于色,说,“带我去见他们。”
我因王杰局长的表态放宽了心,甚至我对于破案的担忧也放下了许多。于是,我们小组的几个人,找了一家小宾馆住了下来。
“警犬队给狗洗澡就是用管子,而不是用花洒。”我嬉笑着。
“王局长,我倒是有件私事想麻烦你一下。”我说。
王杰局长点了点头,说:“不错,正是那家酒吧。”
平头男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耐心地等到他脱光,开始对他进行人身检查。
张龙自己也表示,只要能弄到几万块钱,他就回广西去发展。两地距离这么远,不过一桩小小的抢劫案,警察怎么也不会找到他。
然而,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是一个壮汉的对手。张龙挣脱了于萌轩的手,直接一刀,杀害了她。
张龙逃出于萌轩家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小腿肚子韧带受伤,走路都走不利索了。但是他执着地按照既定的方案,又去了醉鬼赵辉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