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们办公室的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好几年。
一直到两年之后才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毫无疑问,变化的原因是由池丹引起的。
有一天上班的时候,池丹有些羞涩他说有一件事要给我们讲。池丹那时已经非常信任我们了,她甚至是依赖我们的,她的事情全都毫不隐瞒地告诉我们,碰到什么难题就要我们给拿主意,她那么做,就使我们的办公室更像一个团结友爱的办公室了。
我那天在背高职考试复习题,老马在清理办公室的小金库帐目,大牛在校一份文件,小杨在一份地图上合计着下一回办公室外出旅游去什么地方,大家都忙碌着。
我一边把英语单词往脑子里塞一边含含糊糊他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是不是你们家里的煤气用完了?用完了就让小杨帮你扛去。
池丹摇头,说,不是。
我说,是不是你父母谁生病了?生病了要你老马家哥哥姐姐陪着去医院。
池丹再摇头,说,不是。
我说,那有什么事?我也不能猜了,我要猜多了,到时进考场遇到选择题我拿什么猜?
池丹说,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
我把半边英语单词从脑子里恶狠狠地拔出来,老马一头金屑地从小金库里钻出来。大牛用手指死劲摁住正校着地方,小杨遇上了海哮似地把地图往边上一丢,我们都从自己的办公桌后面抬起头来盯着池丹。
池丹下意识地住后退了一步,说,你们干嘛呀,这么盯着,吓人不吓人。
我说,往下说,不说吓人的事,说介绍的事。
池丹恢复过来了,一晃长发,爽快地说,其实也不是介绍,是我大学里的同学,不是同班的,同一个年级,过去认识,彼此印象不错,只是没怎么说过话,前几天在一个聚会上遇见了。组织聚会的同学说,你们俩认识,又都没对象。是不是可以谈谈?我们俩觉得行,也都老大不小了,谈谈就谈谈,就联系上了。
我们都笑了。我们觉得这很好,我们觉得这太好了,池丹是一只小鸟,虽然她在我们这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子里飞着,有时候停下来歇息,或者歌唱,但是她不能老是做一只孤孤单单的小鸟,她这么可爱,应该有个伴,她老是一个人,即使是飞着,停下来歇息或者歌唱,那会是一幅多么美妙的图画呀。
我们全都放下手中的事,微笑着看池丹,我们看出池丹的脸蛋是红红的,她的眸子像星星一样明亮,她的长发又开始轻轻地抖动起来,我们就知道,池丹她说谈谈就谈谈,其实她对这件事情是很在意的,她把这件事告诉我们,她是想要知道我们对这件事情的意见。
我开始把塞进脑子里的那些英语顺着先前的那个眼往外倒,我说,往下说,继续说,说详细一点。
池丹说,我们就见了两次面,还没来得及继续,也没来得及详细。
老马说,那就粗略他说说他的情况。
池丹说,他姓王,和我同年,比我大八个月,身高177公分,体重68.6公斤,他说这是净高和净重,没有水分;他家庭出身军人,父母都在军队,没有兄弟姐妹,情况就是这样。
大牛看着池丹说,他现在在干嘛?池丹说,读研。
老马说,哦,书呆子。
大牛转过身去和老马争,说,书呆子不是读书读出来的,会读不呆,呆子不会读。
老马说。凡书呆子都是读书读出来的,不读书的呆子叫傻子,和读书没关系。
我差不多已经把塞进脑子里的好些英语全都倒出来了,我说,你们俩别争了,现在还没到考核理论联系实际的灵活性问题阶段,现在还在初审阶段,你们先收拾着,听池丹的——池丹你继续往下说。
池丹双手干干净净地往外一摊,说,还说什么?都说完了。
我没明白过来,说,这么简单呀?老马若有所思地说,简单有什么不好?简单比复杂好。
大牛又把身子转向老马,说,未必,简单有时候等于幼稚,甚至等于白痴,复杂有时候等于深刻,甚至等于智慧。
我不耐烦他说,你们两个有完没完?是你们在谈还是池丹在谈?要不你们代替池丹算了。
小杨在一旁嗤嗤地笑,说,他们两个牺牲了一个半,基本没戏了,再说人家不要他们,人家要池丹。
我又问池丹,你说你们是校友?
池丹说,没错。
我说,你说你们在学校时彼此印象不错?
池丹说,我们俩都是学生会的干部,平时倒没多少话,但接触过几次,他组织活动很有经验,口才非常好,我那时就觉得他非常有才华,他给我说,他那时也觉得我人挺好。
我现在已经把脑子全腾空了,我已经十分清醒了,我把那个眼封上,说,这个人不能考虑。池丹有些意外,说,为什么?我果断地说,不但不能考虑,还得躲开,这人是个危险人物。
池丹吓了一跳,说,头儿,你别吓我。我说,我不是吓你,我是分析。
池丹说,怎么分析?
我说,你听好了,第一,这个人是学生会干部。又是才干,按你说的条件,百里挑一是肯定的了,大学四年,他有过多少恋爱经历?不说是一本糊涂账,至少是历史不清楚;第二,你说你们都是学生会的干部,就算没说过多少话,也有过接触,而且他在学校时就对你有好印象,但是四年时间他却从来没对你表达过他对你的好感,他那个时候都干什么去了?他的出色的口才用到哪儿去了?可见这个人言不由衷;第三,这个人出生军人家庭,父母全都是军人,军人最讲计谋,讲韬略,讲作战、谋攻、虚实,九变、用间、声东击西、围点打援、丢卒保车,苦肉计,总之《孙子》十三篇篇篇都烂熟于胸,他是军人子弟,家中又只他一个,父母还不把毕生心血全倾注在他的身上?可见他是沙场中人,这种人如何又不危险?池丹盯着我,她的脸上露出一丝不相信的神色,但是她很快就把那些不相信赶走了,并且为之脸红。
池丹说,怎么可能呢?他不会是这样的人吧?
我说,怎么不可能呢?很多人,他们具有相当深的伪装色彩,他们总是把自己的真实面目隐藏起来,让你分辨不清,让你上当,不信你问问老马他们。
老马慢悠悠他说,没错,这种人大有所在,你要没有经验,总是被他们的假象所迷惑。
池丹说,可是我和他接触过,他温文尔雅。率真坦诚,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睛从来不游移,他连小时候偷过大院伙房里的胡萝卜这样的事情告诉我了,他并不是你们所说的这种样子呀?
小杨一副懂行的样子说,在军事术语中,这叫避实就虚,丢卒保车。
大牛用一种很深沉的口气说,这就是希尔德布兰德的理论——基本幻想不是景致,而是虚幻空间,不管它是怎么形成的。
池丹有点相信了,可她还不死心,说,他干嘛要这样做呢?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大牛仍然是那副深沉的口吻,说,基本幻想的接受是你,构成是他,对构成而言,人们通常只关心它是二维、三维还是四维的,不关心它的构成成分,这就是为什么会产生虚幻空间的原因。
池丹有点灰心,说,那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我说,还能怎么办?休掉他!
池丹拿巴巴的眼光看着老马大牛小杨,迟迟疑疑地问,你们……你们的意见呢?
老马说,也别伤着他,委婉地告诉他你还年轻,暂且不谈。
大牛说,把充满混乱的基本问题理清,明确抽象导致的失误,系统向他阐述,除患需尽,以免他卷土重来。
小杨满不在乎地说,哪来那么复杂?给他一份衷地美顿书,说声拜拜,大不了大家做个朋友。
池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我就不考虑,其实我也不是太满意,我不过是有点喜欢他罢了,我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我说,对不起他什么?对不起他没让他把你捕进他的鸟网里呀?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小鸟,四下里盯着你的猛禽多的是,迟早一天你要做了它们利爪下的猎物,你还是先庆幸这次好歹留下条小命,还能快恬两天吧。
池丹一甩长发,说,都被你们说得那么严重,我才不信呢。
她说她不信,其实我们谁都看出来了,这件事她已经放弃了,她已经听进了我们的,决定不再往下继续了,她是那种心里不装事的女孩子。说放下就放下,一点牵挂也没有,再加上对我们的依赖,她是愿意相信的,所以根本就没有一点伤害,她说过不信之后,立刻转过身去做她的事,脸上晴晴朗朗的不见一丝乌云,她嘴里哼着一支歌,因为声音很小,我们没听清,有一瞬间,我们懵懵懂懂的,以为那是小鸟的啾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