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收为己用
太医坐在榻前,拿起少年的手腕诊脉,从乾德帝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少年细瘦的手腕上支出来的腕骨,脆弱得好像稍微用力一点,就能折断一样。
偏偏这少年的脉象虚弱,太医得把得用力点,才能感觉到他的脉象,乾德帝见他力气大得要把少年的手腕都折断了,眼皮一跳,情不自禁出声道:“轻点……”
太医不知这个少年是谁,能让乾德帝如此牵肠挂肚,他匆匆把完少年的脉象,将少年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欠身对乾德帝说:“这位公子脉象虚弱,似有气血不足体虚之症。呼吸不稳,像是情绪激动引起的惊厥。面色潮/红,是风寒所致。待微臣给他开个方子,每日服用,慢慢调养,便可恢复。”
乾德帝看着还在沉睡的少年,不放心地问道:“只是如此,没有别的病状?”
太医深深伏身:“微臣才疏学浅,只诊得出这些症状,如陛下有所顾虑,可召其他太医大人再诊。”
乾德帝松了一口气,对他说:“爱卿在太医院行医二十余年,宫中不少疑难杂症都是爱卿妙手回春,朕自然是信得过你的。既然如此,那爱卿就去写方子吧。荣华,送太医回去。”
荣华伏身道:“太医大人请。”
太医对乾德帝鞠了一躬:“那微臣先行告退。”
等人走了之后,乾德帝又坐回榻前,帮少年掖了掖被子,少年睡得不安稳,无意识地嘟哝几声,偏开脸又接着陷入了梦境中。
长而柔顺的发丝从乾德帝指尖划过,留下一丝丝凉凉的麻意,乾德帝不知怎的,突然抽回了手,再看几眼,就起身出了暖阁。
荣华送走太医,见乾德帝从暖阁里走了出来,就跟上去,唯唯诺诺地等乾德帝的吩咐。
走进内殿,乾德帝抬起手对他说:“你先下去好生照顾暖阁那个孩子,有事朕再叫你。”
荣华不敢忤逆圣意,只好低声应是,转身退下。
宫人刚关上内殿的门,内殿里就出现一个黑衣人,正是之前被乾德帝派去调查尹璁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的影十一。
影十一跪在内殿中间,等乾德帝经过他身边,坐到龙床上,才出声道:“属下按照陛下的要求,查到了尹璁刚才去了什么地方。他去了护城河,属下在河边发现了他的鞋子。”
乾德帝抱着尹璁回来的时候,确实注意到尹璁是光着脚的,他以为尹璁是故意想勾引他,没想到他是去了护城河,又从那边过来的。
这么冷的天,他不会是赤脚从护城河那边徒步走过来的吧?乾德帝皱了皱眉,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沉声问道:“他去那边做什么?”
影十一心想我哪里知道,那个时候我还在御书房跟您汇报尹璁之前的事呢。但他作为下属,怎么敢这样跟皇帝说话,怕是嫌命长。
他只好猜测道:“宫里的护城河通向京城外面的护城河,尹璁可能是想从那里逃出宫罢。”
每一任皇帝手里头都有一张皇宫的设计图,为的是突发宫变事件的时候能够安全地逃出宫,所以乾德帝自然知道宫里那条河跟城外的护城河互通,尹璁会想到从那里出去,也是正常的。但是那条河平时为了防止外面的人潜进宫,出口处的水底下藏了很多暗器,稍不注意,就会横死在里面。
前朝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在乾德帝跟先帝杀进宫的时候,宫里的人想从河道逃出去,结果愣是死在了河底的尖刺上,一时血流成河,经过了好久,才彻底将血冲刷干净。那时朝代更替,皇城里本就人心惶惶,这一条血河更是让人害怕,怕自己死于非命,不敢反对新帝登基。等过了那段时间,百姓发现新帝并没有为难他们,反而还减轻了他们的赋税,这才放下心来,恢复原来的生活。
只是人们终究忌惮这条曾经死过很多人的河,即使那些血早就不知道流到了何处,河水也恢复了清澈,但朝代更替的血腥已经深深印在皇城百姓的记忆里,并会世世代代流传下去。
甚至还有人说,护城河连接着地狱的忘川,要是不小心掉了下去,就会被卷入忘川河,再也回不来。大人们经常这样恐吓那些不听话要下水玩耍的小孩,宫里的人平时也不敢到那里去。
但尹璁却去了,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去的,也许他只是单纯地想从那里出去找娘亲,但是发现出口下面隐藏着重重杀机,所以无功而返。还是说他早就知道那里出不去,他到那里去是想自我了断?
乾德帝发现不管是哪种可能,他都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尹璁想过逃出宫的事实,也不能接受尹璁想死的事实。
如果说之前他还对尹璁抱有几分怀疑,那现在他心里只剩下怜惜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为了救母亲而选择踏入这座吃人的深宫,结果却连母亲已经死了都不知道,还是母亲死后很久,才被人告知,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甚至被困在深宫中,想出去祭拜亡母都做不到。
尹璁对尹家一定只剩下恨意吧,虽然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但他还是宁愿尹璁是受尹家的指使来接近他的。他可以扳倒尹家,将尹璁从尹家摘出来,囚在他身边,却做不到让尹璁死去的娘复活。
影十一见乾德帝不说话,便斗胆进言道:“属下认为,既然尹家害死了尹璁的娘亲,尹璁必然是憎恨尹家的,陛下不如将尹璁收为己用,以他的本事,今后在陛下身边一定能有所作为。”
乾德帝闻言,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准确地来说是他的脑袋上,影十一被看得头皮发麻,好像下一秒他的人头就不属于自己了那样,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半晌,乾德帝笑了一下,对他说:“朕正有此意。”
尹璁确实可以为他所用,只不过不是用作影卫为他出生入死,而是用他来扳倒尹家。顺便,用他来陪着自己,打发这深宫中一成不变的日子。
影十一心中大喜,他们影卫终于要添人了吗,他的任务终于要有人帮他分摊了吗,他终于可以有小师弟使唤了吗?
乾德帝将他窃喜的神情看在眼里,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却不告诉他自己的真实打算,帝王最忌将自己心中所想都告诉他人。乾德帝挥退满心欢喜的影十一,自己一个人坐在龙床上沉思。
更漏显示已经到了子时,再过几个时辰就要上朝了,即使心中再牵挂那个少年,乾德帝始终记得自己首先是个明君,上朝比一切都要重要,他收了心,也准备歇息养精蓄锐应付明天的政事了。
宫女进来为他更衣,衣服还未换下,就见荣华匆匆忙忙地跑进来,道:“陛下,小公子他不愿意喝药啊!”
本来乾德帝把小公子交给他们照顾,喂药这种小事就不应该麻烦乾德帝了,但是那个尹公子看起来像是被噩梦魇住了,叫不起来喝药,扶他起来喂吧,喂进去又吐出来。想用灌的吧,下手轻了灌不动,下手重了又怕弄疼他。宫人们将乾德帝刚才对尹璁的态度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位尹公子以后八成能得到圣宠,他们怕弄疼了尹公子,事后乾德帝会找他们算账,一时就没了办法。
不喂药也不行,这人眼看着都要烧成煮熟的虾子了,再不喂药降降温,万一烧死了怎么办?就算没有烧死,要是把脑袋烧坏了,以后还怎么伺候皇上?
负责照顾尹璁的大宫女见实在没有办法了,就让荣华去找乾德帝,荣华有点不太乐意,认为大宫女是小题大做。圣上都要睡了,怎么能为了一个小小的男宠去打扰圣上休息?纵使陛下青睐这个少年,也没有去惊扰陛下休息的道理。
大宫女手忙脚乱地拿着帕子擦尹璁吐出来的药汁,见他愣着不动,人命关天,也顾不得他比自己高出几个品级,低声喝道:“还不快去,要是耽误了病情,陛下怪罪下来,你我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荣华被她吼得一愣一愣的,一时忘了跟她计较谁大谁小的问题,小声嘀咕道:“至于吗,不就是喂个药,用力灌进去就好了。”
大宫女都要被他气笑了,平日里在陛下面前挺机灵挺会揣测圣意的一个人,这会却看不懂这个少年对陛下的重要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陛下不在面前,他就放松了下来,开始困得犯迷糊了?
她气极反笑,指着尹璁身上裹的明黄色里衣对荣华说:“陛下的心思你还看不懂吗?!”
荣华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看到那一片刺眼的明黄色时,猛地就惊醒了过来。是啊,乾德帝继位这么多年以来,他就没见过有谁能够破格穿上乾德帝的衣物的。乾德帝连象征着皇权的衣服都给人穿上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怕想多了招来杀身之祸,见大宫女瞪着他,他一甩手里的浮尘,就逃也似地跑来禀告乾德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