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无规矩不成方圆

回到自家院子里,陆沉才松了一口气,不再维持“重伤”的样子。

好言安慰完哭哭啼啼的燕如玉,把那丫头哄走后。

他脱去外面的袍服,解开中衣。

只见两肩关节处,浮现出大团的淤青。

结实的筋肉肿胀起来,像是一块块小土包。

“嘶,燕寒沙那一掌还真厉害。”

陆沉似是觉得疼痛,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还好只伤到表皮筋骨,算不上很严重。

只需涂抹几日的跌打药酒,应该就会恢复完好。

“这瓶‘伏龙丹’是疗伤圣药,关键时候能救命。”

“还有奇楠木,更是稀罕物件,有市无价!”

“这一掌,挨得倒不算亏。”

陆沉自嘲道。

抛开伏龙丹、奇楠木的额外之喜,他顺势摆脱了原本不得不去的九州擂,避免强出这场风头。

这确实是好事。

倘若陆沉扬名于四阀,长房只怕更容不下自己。

到时候,他再想脱身就是难上加难。

“华荣府八郡二十一县,各地官员、各个帮派,皆为燕阀的门下走狗。”

陆沉思忖着。

他要卷了包袱偷跑出去。

走不出百里地就要被逮回去。

虽然说,眼下已是王朝末年。

可朝廷勉强维持着基本运转,局势还没有崩坏到烽烟四起,人人造反的糟糕程度。

陆沉现在离开燕阀,根本无处可去。

没有身份凭证,代表他进不了府州大城。

运气不好遇到官兵盘问,当场就要露出马脚。

唯一的方法,可能便是藏进乞丐窝里,跟遍地都是的叫花子混江湖。

“加入丐帮?何必给自己找这份罪受。”

陆沉摇头道。

大业王朝彻底要完的导火索,乃是平天寨八骏四秀带领二十万义军兵马,裹挟上百万流民。

前后耗时三个月,一举攻下敬元府、顺乐府。

沿途所向披靡,长驱直入,连大名府都给占了。

使得巡游东都的业景帝,彻底被困在万安府行宫,连一道圣旨都送不出去。

眼见中央朝廷的权威衰落至此,四阀这才打着“勤王”的名号起兵举事。

“估计也没几年了,平天寨声势浩大,四阀蠢蠢欲动,我再忍上一段时日,安心提升自己的武功层次。”

陆沉打定了主意,喝完一碗送来的参汤,就开始导引内气,消化药力。

先前拿燕平昭当木人桩刷劲,让他对于气血、柔劲有所领悟。

后来借着【武骨通灵】的卓绝天赋,又偷学到那门借力打力的厉害武功。

并且将其运用,接下了燕寒沙凶悍一掌。

这些宛如经验值的感悟,无声流转于识海,融入心神。

陆沉双眸紧闭,感觉自己只差了一层窗户纸,就能进入柔劲层次。

“劲发而形不显谓之柔!”

他反复琢磨着这一句话,始终把握不住那一丝灵机。

“还是欠缺积累,有机会找个明劲层次的家伙搭把手兴许就好了。”

陆沉想到了燕平昭。

像他那样挨揍还倒贴钱的慈善家,这年头确实不多了,值得珍惜。

“下次寻个机会再把燕平昭打一顿,说不定就能突破了。”

陆沉如此想道。

……

……

燕阀内宅,书屋。

“你动手打了燕还真?”

燕天都握住座椅两边扶手,沉声问道。

“回禀父亲,那小子讥讽齐大先生是‘老畜生’,仗着才思敏捷,言辞锋利,完全没有把长辈、规矩放在眼里……”

燕寒沙略一躬身,开口解释道。

“不要避重就轻!”

燕天都眉头皱紧,目光犀利如剑,令人胆寒。

“是,我出掌重伤了燕还真,给了他一点教训。”

燕寒沙身子一颤,如实说道:

“当时看见他对答如流,才思敏捷,我不禁想起了几年前,大儒裴云松要收这小子做关门弟子的事儿!”

“那一次父亲相邀裴先生,本来是想让我拜入其门下,为了日后的仕途铺路,结果却给燕还真抢了风头……念及这段旧事,我才生出了杀心。”

“若非玉丫头不识好歹,还有元秀拦着,那小子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燕天都额角青筋直跳,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怒骂道:

“混账!本以为把你送到东都磨炼几年,能够长点本事,学会点手段,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争气!”

见到父亲大动肝火,燕寒沙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书屋里气氛凝固,安静到针声落地可闻。

“你心里肯定还不服气,觉得堂堂长房一脉的二公子,踩死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二房短命鬼,有什么大不了的。”

燕天都怒气退去,声音变得平缓,目视着低头不语的燕寒沙,淡淡道:

“确实如此,这几年二房被我用各种手段打压得抬不起头,他们现在见着长房一脉,就像老鼠看到猫一样。”

“长房掌了权,声势大,你们平时倨傲一些、狂妄一些,都没事。”

“不过你要记住一点,凡事都得讲规矩!尤其门阀豪族、朝廷庙堂,规矩一定不能废!”

“我可以借查账的名义,削减二房的开支收入,收走田庄地契,我也可以按住二房的几个人才,让他们进不了仕途,没办法出头。”

“但这不代表,我能随意把二房子弟拖出来喊打喊杀,一脚踩死,拿张破席子一卷丢到乱葬岗了事,懂么?”

“他再怎么说!姓燕!不是外边杂草似的平民百姓!”

“你今天这样做,明天人心就散了,后天燕阀就可能倒掉!”

燕寒沙额头渗出大片冷汗,再也维持不住温文尔雅的风采形象。

他当时是按捺不住杀心,没想过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没错,为父的确不喜欢燕还真,因为他是燕问天的儿子。”

“当年你祖父有五个儿子,我和你玄二叔,义三叔,文四叔,并称为豺狼虎豹,阴狠凶猛。”

“在四阀之中,可以说是声名赫赫。”

“五个兄弟之中,燕问天年纪最小,性子最狂,无法无天,你祖父又气又恨,表面上每天用竹条抽、木棍打,其实心里疼爱得不行。”

“为什么?因为他天份高,根骨好,是燕阀八百年也没有出过的绝世奇才!”

燕天都目光悠远,语气冷漠,缓缓道:

“那时候的燕问天像一座大山,压在我和老二的头上喘不过气。”

“所有人都觉得他注定要执掌燕阀,幸好有思无常出现,终于让这头苍龙坠地,遭了大败。”

“因为赤血劫,燕问天才没有做成阀主,后来心灰意冷,远走西竺,领军三大征,一去就是五年。”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寒沙。因为为父也是这样过来的,自己的兄弟是所谓‘天才’、‘英杰’,你苦练数年的武功,他看上一两遍,学个几天就会了,而且比你使得更好。”

“你梦寐以求想要拜名师,小心翼翼地伺候,讨人欢心,最后也未必能被看上。”

“可他呢?绝世武功任由挑选,从无费过半点心思!”

“这种人的出现,就好像是为了否定你的一切!让你恨得咬牙切齿,同样绝望无比!”

燕寒沙听完最后一句话,感受到了冻彻肌骨的冰冷杀意。

“那父亲为何要因为我对燕还真下手大发雷霆?是顾忌……问天叔?”

他放低声音,小心问道。

“自古英雄豪杰只要一败,就容易失了锐气,挫了锋芒,再难起势。”

燕天都哈哈一笑,清瘦脸颊皱纹舒展,颇有几分名士风流的儒雅样子。

“圣上举国之力的三大征,如今早就成了笑话,西竺佛国屡屡让大业损兵折将,耗时五年徒劳无功。纵使燕问天返回乌北,在外蹉跎多年的那条苍龙,完全不足为惧。”

“为父之所以留着燕还真,不嫌他碍眼,说到底还是为了‘规矩’二字。”

“族中子弟为燕阀尽心尽力,鞠躬尽瘁,这是规矩,所以燕还真必须要登擂台比武,哪怕他死在上面。”

“但只是因为得罪了长房二公子,就被一掌拍死,这不符合规矩,没有道理支持,人心就难以凝聚,就算你武功再高,也只是强在一时,压不住一世!”

“寒沙你要记住,小至一个门阀,大到一座王朝,都是如此。”

“也许那些兄弟相亲,同族相帮,忠君报国,仁义道德……在你看来一文不值!但你一定要信!哪怕是装样子!”

“你不主动维护‘规矩’,那么就做不了执行‘规矩’、制定‘规矩’的那个人!”

“燕还真是族中子弟,他只能因为‘规矩’死。”

燕天都锐利的眼神,刺进燕寒沙的心里。

后者弯腰躬身,诚恳说道:

“儿子明白了,请父亲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