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莲花灯亮起来了，事务所迎来了第一百五十号客人。

一阵热浪隔着墙轰打到木桌前，随后飘来的是熟悉的气味——龙的气味。一只红色龙脑袋从门口探进来，黄色的眸子中眯成一条黑色的细线，和猫一样谨慎，透过它自身散发出的热气往室内张望。

“请进吧。”我说道。

“我的身体比较大，您的事务所里可能会容不下我的身体。”

我想到之前从天而降的黑龙把我的事务所搅了个底朝天，不想家具破裂书本横飞的惨剧再次发生，于是答应了下来。

红色的巨龙试探性地伸进它的头颅和脖子，直到脖子与身体的部位越来越粗壮，卡在了门口伸不进来为止。它的脖子正好是从门口到木桌前的距离，下巴搭在木椅背上，一股股往外吐着热气。

“最近的天气越来越热了。”

“你是说地狱中的天气吗？”

“人间，人间的天气越来越热了。”

“最近人间应该正值三伏天，是最热的时候。”

“这热的也有些离谱了，再这样下去，再过个百年，南北极就都要融化了。海平面升高，唉，到时候恐怕人类就要完蛋咯。”

“你平时住在人间吗？”

红龙转了个身子，脑袋侧躺在木椅上。我可以想象到它的身体此时正侧卧在门外的树枝上，就像人类侧身睡觉的样子。

“我住的地方离北极很近，在一个巨大的冰洞里面。我很怕热，所以要呆在凉快的地方。现在北极也不凉快了，今年夏天，北极圈的温度都飙升到了三十多摄氏度。

我的天呐，你敢相信吗！北极！三十多度！”

“那冰岂不是都要化光了。”

“是啊，我住的冰洞小了一半。睡到半夜被融化成大块的冰块砸下来，砸到我的头上把我砸醒了。地球实在没法子呆了，我得想办法回去了。”

“回哪里去？”

“回家。”

“家在哪里？”

“不能告诉你具体在哪里，不然不就要被发现了吗？我们龙的巢穴是很秘密的地方，不会轻易被别人找到的。”

“你为什么会来地球？”

“被派来立在北极边界，保护当地的海洋生物的。本来只是想着赶走入侵者就好，谁想到现在入侵者变成了不断上升的全球气温和海洋污染呢！这我该如何保护呢！我也不知道了！

我既没有净化海水的能力，也不会给冰川之地降温。

相反，我只会喷火和恐吓敌人，现在这两样都用不上了。如果早知道保护北极的生态环境是一件这么困难的方式，我就应该去火山的。那里可能更适合我，不过——唉，我怕热啊！”

“除了你以外，地球上还有其他保护各个区域的巨龙吗？”

“有啊，当然有啊。海里，湖里，大山，土地，有很多来自各个维度的巨龙。有些是被派下来的，有些是被人类请来的。我就是属于前者，算是领了任务，来人间执行。现在倒好，交不了差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交不了差会怎么样呢？”

“最可怕的就是还不知道！如果知道有什么惩罚倒也还好了，关键就是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被派下来八百年了，一直独自呆在北极圈附近。其它同伴之见过北冰洋的海龙几次，除此之外，一直都是在兢兢业业地工作！”

红龙说到这里，又吐了一口气。我坐在木椅上，如同被火炭炙烤。

“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呢？”

“我吗？爪哇卡达布拉·木木。”红龙说了好长一段名字，音节十分复杂。

“可否就叫你木木？”

“随便啦，名字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没有回家要紧，得想想看怎么离开地球才是。”

“要怎么才能回家呢？”

“首先得先提交申请报告之类的，和总部上报这几百年里详细发生了些什么，我做了些什么。总之是麻烦的信息整理工作，是我们龙族最讨厌的工作！

然后就是要等，不知道总部到什么时候才能批改到我的文件。真是令人头大！如果要再过个几百年批阅到我的申请，说不定那个时候地球早就完球了！”

“听起来是很麻烦的事情，那你是怎么来地狱的呢？”

“天堂地狱，我们龙族任意行走，都不是问题。

您可能误解了，我说要离开地球不是字面问题，我面临的可不是物理上的困难。

这么比喻吧！我在人间这么久了，也知道了一些你们的社会法则。

我离开地球这件事情啊，就和一个人要从公司跳槽一样。不能说走就走了，要走相关的法律程序，要走合同，要清算之前的工作。该交接就交接，要结算的就结算。总之收尾工作和过度工作都要做好，既不能给原来的公司多添麻烦，也要能让自己早早挣脱出来，早日自由！..

我所谓的离开北极圈啊，就是这么一回意思！”

“听起来真的很麻烦，看来龙族的工作也要走很繁琐的程序。”

“是啊，我们龙族通常都没什么耐心，所以很多龙族来到人间工作之后，就在这里安家了。

尤其是那些来得早的，占领了深山啊，大海啊，森林啊，这种物资充裕景色优美的地方，那可舒服了！谁还会记得写什么日常报告！

可是如果要更换工作或者离开地球，又不得不向总部报告。这样一来，那条龙还愿意离开地球嘛！一代代下来，就都在这里安家了。自称地球的守护者，其实是因为实在懒得去填写跳槽申请而已。”

“那要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怎么办！”木木有些暴躁了，“还能怎么办！编！编吧！大不了就是谁也不说，不吭一声地走了。总部就是一群缺德的家伙，做什么事情都流程复杂。你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不理你，总是借着各种手续繁杂的理由往后拖延，等到真的出问题的时候，又怪你！”

“这种工作听起来实在是太糟糕了。”

“的确，早就不想干了！你说，要不我就这么一走了之，在地狱里安家也不是个坏的选择。”

“地狱里很热诶。”

“这个我调查过了，地狱里也有凉快的地方，而且还是一直凉快的寒冰地狱，永远不会受到全球变暖之苦。”

“听起来，你把自己的后路都想的很明白嘛。”

“想是想得明白，但觉得总归还是要凑活出一个报告，先糊弄了总部再说。这样，就算日后被找麻烦，也有理由可以应付过去。”

“处理外之后，就打算呆在地狱了？”

“地狱是其中一个选项嘛，总之不能再在地球上呆下去了。听说人类要往海里排放核废水了，本来想去深海里，现在海里也去不了了。

喂喂喂，听我说这么多不会厌烦吗？”

“没有，还挺有意思的。”

“总之烦心事儿就是这么多的，说归说啊，之后还是得好好想想怎么弄报告才是。”

“文件报告的确是很烦人的事情。”

“连文职官员都觉得烦人，更何况是我们龙呢！

行了行了，我说的也差不多了。”

木木看了看事务所内部，它每说一个字，事务所内的温度都在升高。木质书架和椅子已经散发出了高温下木头特有的香气，再说下去，怕是要直接点燃。

“你要不要先去寒冰地狱降降火再回去？实在是太热了。”

“嗯，嗯，再说吧再说吧！”

木木的脑袋往门后缩，尝试把自己从窄小的事务所中抽出去。

“说了这么一堆啊，您不嫌烦就可以了！”

“挺有意思的，祝你报告写得顺利！”

木木侧着脑袋从门口挤出去，横着脑袋用单边眼睛往里面望：“再见，再见！”

我超它挥了挥手。

整个树屋忽然猛地震动了一下，书架上书跌落到地上好几本，椅子也歪倒在地上。木木借着树枝的弹性一蹬，往漆黑的天空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