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九个小时之前。
旧金山,酒吧,满地狼藉。
在唯一完好的桌子后面,戴着半具铁面的军团长自顾自的从酒架上取下酒来,在柜子后面翻出两个杯子,开始熟练地调酒。
丝毫不觉得纡尊降贵,他似乎还有些开心:“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的理想是做一个调酒师,最好的那种。我喜欢喝酒也喜欢调酒……当时我的父亲并没有对我寄予厚望。他看好的是我的弟弟。”
康斯坦丁沉默。
军团长看了康斯坦丁一眼,轻声叹息:“他是号称继你之后,第一个有可能继承‘范海辛’之名的猎魔人。天资横溢、才华无双……简直就是军团的未来之星。”
“所以,托他的福,不够出色的哥哥就被忽略在黑暗里。”
“我没有因此而恨他,我很感激他。全靠他,那些年我才能过得那么愉快。”
“我不用想着怎么处理吸血鬼的尸首,或者杀死其他人。我活得自由又开心,还可以出去上大学。我在加州打工赚着钱,学着自己去做披萨。然后掰着手指头数我还有多久可以攒够开一家酒吧的钱……”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摇头:“可惜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弟弟失踪了。如你所见,像我这样的人也会被赶鸭子上架……这么多年了,我已经四十多岁了,终于能够把教团的事情处理好。可是元老们还是觉得如果 我弟弟在的话,说不定会做得更完美。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将调酒壶口的酒液倒入杯口,然后从柜子里翻出了—把有些破旧的小纸伞和半片柠檬丢了进去,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
“请。”他将杯子推到康斯坦丁的面前,自己也端起一杯,然后豪爽的一饮而尽。
“现在这么多年了,我总觉得越来越孤单……”
军团长放下酒杯,怅然感叹:“真是怀念啊,如果我的弟弟还在的话,说不定我现在已经是名满世界的调酒师了……但仔细想想,其实那家酒吧只开了不到一年,全都是我弟弟的朋友来照顾生意,如果没有我弟弟 的话,恐怕我早就破产了吧?”
康斯坦丁沉默地看着面前那一杯鸡尾酒,许久之后抬起头,眼神漠然:“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军团长笑起来了,他浅浅地抿着苦酒,轻声问:“我猜,你没有告诉你家殿下,他还有一个哥哥的事情吧?”
康斯坦丁沉默,面容依旧冷漠,可眼神中的冰冷却更甚。
“据我所知,斯图亚特家族虽然背负着每代单传的诅咒,但并不是说每一代只有一个人,而是说只有一个人能够继承斯图亚特家族的圣痕和血统。”
“在拥有子嗣之后,随着子嗣的长大,上一代公爵自身的圣痕和血统也会不断地衰退,简直就像是被后代夺走了一样……真是可怕的家族啊,力量是唯—的,就算是父子之间也要互相去掠夺那种力量。”
军团长就像是一个无关的人在说一个奇怪的故事,声音平淡又冷漠,带着些许的嘲讽:
“千百年来斯图亚特家族的后代也都只有一个,一直没有人想过另外的可能,直到第十―代公爵……斯图亚特家族新一代竟然是双生子。”
“一个人继承了斯图亚特的血统,另―个人却没有丝毫能力,平庸无奇。”
他将咀嚼烂了的柠檬块吐在桌子上,又在它的旁边放了只完整的柠檬。
在灯光下,它们的对比看起来别样的讽刺。
“不管味道如何相似,它们的本质却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兄弟二人注定形同陌路。”
“根据我们的调查。双生子之中,强的那一个人赢得了公爵的爵位,弱的那个被驱逐了。所有的家产被剥夺,所有的荣耀都被拿走。带着三万英镑的财产被放逐到意大利,最后老死在了那里。
“官方的记录上显示他没有子嗣,但很少有人知道,他有一个私生子……也就是那位亚当先生的祖父。”
他停顿了一下,面具之下的眼神沉静似水:“亚当恐怕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公爵之外唯一一个拥有斯图亚特家族血统的人了吧?”
许久的沉默,康斯坦丁摇头:
“亚当并不是斯图亚特家族的一分子。”
“但是他始终是你家那位殿下的哥哥,不是么?”军团长反问,“或许在很多人看来,亚当反而更加有贵族风范一些。”
“贵族风范有很多种,有的是虚张声势的外包裹着空无一物的壳;有的是发自内心的优雅令人觉得高不可攀;有的是心中藏着力量,威严得令人敬仰……但亚当的贵族风范不属于这其中的任何一种。”
“执着于将每个人分类,本身就是很蠢的事情,”军团长摊开手,“况且,既然你厌恶他的话,那这一次你怎么没有阻拦你家的那位殿下和他一起前往狼之城呢?”
“因为,人不可能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康斯坦丁端起烈酒,看着玻璃杯在灯光下闪着光,他仰头将酒饮尽,上出微醺的叹息:“他能给殿下我给不了的东西。”
夏离和亚当在废墟里并没有躺太久时间,在下一发到处乱飞的流弹将他们炸碎之前,救护班的人发现了他们,将他们紧急带到了最近的临时守卫点——医院中。
现在整个狼之城快要被各种炮火和爆炸推平一半了。
若是在其他地方,整个小镇可能已经早就沦陷。但这一座成市在修建的时候,本身就做了有朝一日会面对战争的准备。随处可见的秘密掩体和暗道就算是议会都数不清有多少条,到处都是隐藏的暗门和机关。
靠着这个,居于劣势的守卫军竟然一时半会也能够和进攻的王党形成僵持。
在进入医院之后,亚当很快就被抬上担架送往手术室,而夏离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在医院的走廊里等着。
这时的亚当已经呼吸微弱,意识昏沉。夏离看着那群人穿着生化服将他送进手术室,他的脸上还戴着呼吸器,可心跳却断断续续的,像是快要死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张苍白的面孔,心里忽然有些发酸和难过。
“亚当,你会没事的。”
他握着亚当冰凉的手,亚当艰难地笑了笑,被推入手术室。大门轰然关闭,“手术中”的红色警示灯亮起。
手术室内,亚当昏沉睡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感觉到血液源源不断地流进自己的身体中,冲洗着那些根深蒂固的巫毒菌株,延缓它的发作。
医生还在紧急手术为他缝合伤口取出弹片,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头顶刺目的无影灯:“我睡了多久?”
“半个小时,先生。”
助手将手机放在他的手中:“斯内克殿下在等待着您。”
亚当深吸着氧气,竭力让自己清醒一些,去面对斯内克家族的那一条老毒蛇。当电话终于接通之后,他眼瞳中的昏沉已经消失无踪,光彩和坚定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仅仅听那淡定沉稳的声音,丝毫联想不到他现在就躺在手术台上。
“斯内克殿下,贵安。”
“亚当?看起来你的情况不是很好。”
电话中,斯内克公爵的声音缓慢而清晰:
“骨骼断裂四处,穿刺伤六处,还有一片应该嵌在脊椎上,而且看起来你似乎感染了巫毒,真是遍体鳞伤啊,亚当。你刚刚躺在废墟上的样子像是一条野狗,端庄一些好么。我的孩子,不要失了贵族的威仪。”
亚当艰难地抬头看向四周:“你看得到?”
“斯内克家族存在的时间那么长,拥有一颗卫星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不止是一颗吧。”
老人没有回答亚当的反问,只是淡淡地问:“你对狼之城的情况怎么看?虽然感觉已经糟透了,但站得太远,未免有些有不清楚。”
“如果置身其中的话,会感觉比糟透了还要糟。”
“是么?那真是太可惜了。”斯内克公爵说,“不过,到出场的时候了。”
“嗯?”
“亚当先生,接下来你将临时获得公爵权限。你的所言所行将代表我,斯内克家族的蛇之公爵。监视罗曼诺夫公爵的任务结束了,议会有新的命令发给你。”
亚当一愣,轻声笑起来:“谨受命。”
“现在已经不是讲礼貌的时候了吧?亚当先生,贵族威仪并不只有繁琐的礼仪啊。”
斯内克公爵的声音低沉:
“在很多年前,我们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在这个荒凉的国度开垦土地,可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我们的领地却在日益萎缩。
“到最后,就连狼之城都要沦陷了。真是让人难过啊,亚当。”
他沉默了片刻,肃声说:“保卫这个城市吧,亚当,不要让它毁掉。”
“靠我一个人?”亚当摇头,“有些困难。”
“第一批援助很快就会带着‘槲寄生’的解药到达战场,他们其中部分是来自斯内克家族的‘圣棺骑士团’,会接受你的指挥。”
“……真是下了血本啊。”
亚当的声音在笑,可神情却已经被这个名字震慑到了。
圣棺骑士团,斯内克家族最为著名的武装集团,满员一共七百名的部队。他们并非是“面具”或者“农夫”那种潜伏在黑夜中的刺客,而是光明正大地向着敌人发起冲锋,正面战场上能够一决胜负的强大军团。
每一位正式成员都配备着两名以上的扈从,他们每一个人的作战能力都能够媲美一整个小队。在骑兵纵横的时代,他们是最可怕的钢铁洪流。在这个枪炮横行的新世纪,他们也完全没有像其他的血族军队那样拒绝现代化的枪支。
他们顺应着时代的变化,他们没有老去,反而越发的可怕。
而现在,这一支自古以来守卫着王陨之地的部队终于将再一次出现在视线中,这令亚当的把握大了许多。
但是他想不通,还有什么能够在正面战场上和它相提并论。
“另一部份呢?”亚当问。
“另一部分的话,你不需要管,他们恐怕不会理会你的命令。”斯内克说,“那是某个已死之人留下来的私军,议会的刽子手们我们称呼他们为——‘净化机关’。他们除了蒙德的继承人之外,谁的命令都不会听。所以,他个的指挥官只能由那位钢铁女爵来担任。如果这一场战争能够取胜的话,议会许诺他们:克里斯汀·安托瓦内特小姐将成为他们的新领袖。”
亚当沉思片刻,回忆起夏离身旁的那个沉默少女,缓缓点头:
“我明白了。”
接下来,电话中的老人沉默了许久,亚当则耐心等待。
直到许久之后,略微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亚当,接下来的不是议会的命令,而是私人委托。”
“找到那个女孩儿,杀了她。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亚当点头:“好的,殿下。”
“那么,祝一切顺利。未来的副议长先生。”
电话挂断了,亚当呼吸着混合着麻醉气体的氧 气,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轰鸣声。
来自天空。
在天空的尽头,首先出现了几个凝重的黑点,缓缓放大,就像是渐渐扩散开来的墨迹。
漆黑的雌鹿运输机在巨响巾向着狼之城飞来,庞大的旋翼展开,搅动云层。就这么径直地穿过了的战区,悬停在医院的上空,重叠的阴影遮蔽天空。
直升机尾部的舱门缓缓开启,在吊索和滑轮的运输之下,很快就有数百只漆黑的铁箱从直升机之上运下,如同阵列一般摆放在医院前方的场之上,紧随 其后下来的是两倍其数量的黑衣扈从。他们谨慎地将沉重的漆黑铁箱排列开来,远远地 看去,那些漆黑的铁箱就像是一具具钢铁的棺材一般。
所有的闲杂人等都被驱驱离开了,只有那群面色 苍白的扈从站在铁棺的两端。
扈从们的身体几乎都包裹在黑衣下面,只 有双手和面孔裸露出来,苍白得没有血色。随着无声的号令,他们整齐划一地从脖子上摘下了挂着沉重钥匙的项链,插入钥匙孔。
机枢扭动旋转,铁棺蓦地震颤起来,嗡嗡作响, 极寒的温度从上面扩散开来,霜痕瞬间覆盖在大地之 上。环形的霜痕边缘尖锐,就像是荆棘囚笼的刺。
扈从们挽起袖管,割破了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腕,血液沿着棺材上的凹陷而流动着,留下了蜿蜒痕迹之 后,像是渗入了棺盖之中,消散无踪。
就像是在一瞬间,铁棺之中的猛兽苏醒了,棺盖颤动了一下,又颤动了一下。直至最后,铁棺破碎,沉睡在在冰霜之中的苍白囚徒苏醒。
数百道冰冷的气息随着那些人的眼瞳睁开而扩散开来。
他们每个人的体型都宛如同一个模子中浇筑出来的,同样的高矮,同样的胖瘦,同样的魁梧,也同样的狰狞。
他们的眼神空洞,就在面容之上以刺青铭刻着一 行编码,以ST起始,以冰冷的数字编号结束。
ST,圣人,圣徒。
他们沉默无言地从冰冷的铁棺中起身,任由扈从为他们赤裸的身体着甲。带着复杂结构的外骨骼系统 和钢铁护甲一层层地将他们重新封闭在了黑暗里。
到最后,沉重的头盔嵌入了肩部的枢纽之中,最后—寸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被掩盖在头盔之下。
就像是一具具能够移动的铁棺。
称之为——圣棺骑士团。
此刻在这里的武士们,他们每一个人都曾经是十 恶不赦的囚徒。他们犯下的罪孽不被容许活在这个世 界上,可是因为那一份战斗力的珍贵导致议会不愿意让他们就此消失在泥土中。
所以,死亡被铁棺中的漫长沉睡和黑暗所替代。
他们可以在自己死刑到来之前签下另一份契约,被送进一家位于欧洲的医疗中心,接受为期两年的残 酷改造。
在手术台上,他们身体的百分之四十被金属和机械代替。部分骨骼被金属代替,身体循环系统和呼吸系统与常人再不相同。
来去如风,力大无穷,没有饥饿和痛苦,体内注射的兴奋剂令他们忘记恐惧和死亡。心脏里植入了精密的电子炸弹让他门受到控制。
从此,他们沉睡在铁棺之中,发誓为议会效命,直到死去。如果他们的所作所为足以弥补自己犯下的罪,那将重新获得自由。
完美的战争机器。
当坐在轮椅之上的亚当被人推到广场之上时,上百名钢铁武士在铿锵的声音中转身,半跪在地上。
编号最前的士官ST005走到亚当的面前,面罩后的赤红色眼睛沉默地看着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病人。
亚当和他对视着,眼瞳中只有一片沉静,倒映着那—双残酷的红瞳,士官终于低下头,摘下头盔,半跪在地上,可着面前的病人俯首 。
“指挥官先生,我们的敌人在何处?”
“从这里,到这里……再到那里。”亚当的手指环绕着整个小镇转了一圈,“到处都是敌人,你们有充足的时间。”
士官缓缓摇头:“先生,恐怕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嗯?”
士官从身后掏出了笔记本电脑打开:“王党启动说了狼之城的自毁系统,五十分钟之后,整个城市将自下而上,毁于一旦………”
亚当看着那一条信息蓦然愣住了,他回头,向着副手命令:“给我狼之城的结构图,最详细的。”
很快,最新的结构图从指挥部发送到了亚当的电脑里,亚当沉默地看着整个狼之城的结构,面色渐渐地阴沉下去。
“从设计的那一天开始,就想到同归于尽的这一天了吗?”
在电脑的屏幕上,复杂无比的城市结构图呈倒三角形一般刺入大地中,表面上的庞大建筑群不过是它结构的一部分。再往下便是此刻已经被彻底搬空的蚁巢。
层层结构延伸向下,形成了一个倒置的金字塔。
只是令亚当皱眉的是图纸上标注出的数据……
整个狼之城的地基,其实都是通过复合的结构连接在一起的,层层交叠,向下延伸,所有承重梁和承重墙都将整个城市的力量向着下方传递,最后…汇聚在同一根钢混结构的地桩上。
也就是说,只要毁掉了那一根地桩,就会造成近啊乎海潮一般的恐怖效应。第一张多米诺骨牌被推倒的时候,第二张随之倒下是必然的结果。紧随其后的,是令整个城市都处于崩塌、沉入大地之下的连锁反应!
据亚当所知,整个狼之城附近的地层结构非常不稳定,山体中拥有着诸多空腔和溶洞,一旦狼之城开始大规模的塌陷,那么势必会引起一场方圆上千公里的地震。
震波到时候将从美国西部传递到最东侧,到时候纽约的人都会有清晰的震感。
亚当心中极速地测算着各种数值,到最后却不说如何都无法回避全军覆没的结论。
这个该死的设计,早在狼之城的建造之初就已经准备好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阴沉起来: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么?”
就在他身后有人疾奔而来,弯腰在他耳边低声说 “先生…殿下失踪了!”
半个小时前,医院的走廊。
昏昏欲睡的夏离感觉到有人坐在自己的旁边,他扭头看去,显露出错愕的眼神:“老师你还活着啊?”
“对呀对呀,殿下你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兰斯洛特抱着—大袋鸡米花狼吞虎咽地吃着,前面摆着—台电脑,还不忘好心地将鸡米花递到夏离面前:“大难得生啊,真是好险好险,赶紧吃点东西压压惊。”
“我哪里有心思吃东西啊。”夏离叹息了犹豫了―下之后轻声问,"你知道我还有一个哥哥么?”
“不就是亚当么?”
“你怎么知道的?”
“废话,早猜到了。"兰斯洛特翻了个白眼,“一个男人平白无故对另一个男人那么好,要么他们是兄弟,要么他们就是父子…你们看着也不像父子。”
夏离对他翻了个白眼,可是在兰斯洛特的胡搅蛮缠之下,他的心情竟然好了许多。
“别担心,其实兄弟两个之间没什么觉得难过和歉疚的。”
兰斯洛特拍了拍他的肩膀,嘴里吃个不停:“以前我哥哥叛逆的时候比你难搞多了,还想要开酒吧,现在还不是乖乖地继承家业了?归根结底,兄弟就是兄弟。恭喜你,倒霉鬼夏离同学,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孤独的一个人啦。”
他笑起来,像是真的为夏离感到高兴。
“谢谢。”夏离有些不好意思。
兰斯洛特也不好意思起来:“没事儿,但你能帮我跟你哥哥说—声,我欠他的几千块钱可以不用还了么?
“滚!”
夏离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吓得兰斯洛特赶忙回身护住了电脑。
在他的电脑屏幕上,不断地有各种讯息闪过,令人眼花缭乱,夏离凑过去跟着他一起看:“你在看什么“
“狼之城的内网啊,我打晕了一个议员从他口袋里摸出来的密码呢。”兰斯洛特—脸见了鬼的自豪,“里面真是有不少好东西啊,你看里面的服务器里竟然还有碧育明年才发售的新游戏啊!”
“你冒着被丢进银尘之窖的风险入侵内网只是为了玩游戏么?”
“好吧,其实还有更好的东西,你看·………”
他调出了一张张惨烈的图片,指着图片中那些被钉在墙上的黑衣人,轻声叹息:“‘农夫,们已经灭了……”
他不断地点开了一张张图像,最后指着图片中那个站在血泊里的男人:“你再看这个人。”
在图片上,那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墨镜的男人面无表情,低头用最后的子弹打死了血泊中的幸存者。
血溅在他的脸上,他从墨镜后面抬起那一只仿佛有电光笼罩的青色瞳孔看向摄像头。
眼神中毫无怜悯和愤怒,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
莱丁公爵,被议会驱逐的背叛者,也是王党的中坚,他继承了惩戒公爵的名号,拥有圣痕惩戒…他现在带着一群军人和罗曼诺夫公爵合流,然后在大杀特杀…喔!”
兰斯洛特忽然惊叫了一声:"刚才整个城市的自毁程序都被启动了?这是罗曼诺夫公爵的密码……他们这是要跟议会同归于尽么?!"
夏离一愣,顿时有些慌:“那怎么办?”
“跑呗,趁着直升机还在…."兰斯洛特抱起笔记本电脑准备跑路,“殿下您也快―些啊,不要让巴顿白死。”
“你说什么?”
那一瞬间,夏离终于明白了心中的不安从何而来……既然罗曼诺夫家族背叛了议会,那么巴顿呢?他本来以为像他那种家主说东他绝不往西的死板家伙肯定不会有事。
可是他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就死了呢。
兰斯洛特也愣住了。他扭头看着背后呆滞的少年,表情有些慌乱:“你…还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啊……”
夏离呆呆地坐在原地,回想起那个第一次见到自己时阴沉肃冷如铁的男人,他和自己并肩燃烧时的微笑,还有在夜色里沉默地跟在自己身后的表情。他永远都是那样,心中就像是藏着千言万语,却从来不曾对其他人说。
战争这么突如其来地到了,仔细想一想,那其实是自己跟他见的最后一面了。
他曾经以为巴顿会跟随家族离开这里,可是他那么沉默的男人又怎么会轻易离开呢,他有很多话想对自己说。
说一些过去的事情来安慰自己,或者说一些严肃的规劝让自己不要乱来。
可是他一直没有来找过自己。
现在,夏离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他已经死了啊。”
兰斯洛特沉默地看着他,许久之后轻声叹息,缓 缓地点头:“他一直忠于议会,所以背叛了自己的家族。以议会成员的身份战死了。我在内网的数据库里找到了他最后的录像…我觉得有一段你应该看一看。”
他将自己的电脑在夏离面前展开,给他看存留在数据库中的录像。
那是议院之外的走廊摄像头只拍到了巴顿半身的背影,他穿着军装,佩着自己的长剑。隐约沙哑的声音传来:“战争已经开始了,我要去上战场了。如果你不想死掉的话,就带着他赶快逃吧。”
他转身准备离开,可肃冷的侧脸上,表情却落寞又难过。似是犹豫,他沉默着,终于第一次说出藏在心里的话:
“殿下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他问起我的话,就替我说一声对不起,我并非是他想象的那么耿直的男人。”
他还想要说什么,可是震颤的轰鸣接近了,所以他低下头,按住自己的剑柄,转身离开,像是在逃离。
“后来他就死了。”兰斯洛特轻声叹息,“被他 自己的父亲杀掉了。”
他关掉了视频,看着最底下的那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少女穿着黑色的长裙裙裾拖曳在破碎的地板上,尘埃飞起,可是她的皮肤却在尘埃中熠熠生辉。
她行走在一片废墟里,精致的裙裾已经破碎了,裸露出白皙的脚踝和红色的凉鞋。她茫然地挥手,望着燃烧的战火,却不知道往哪里去。
“巴顿赢了,他还来得及让人释放那个小女儿。"
兰斯洛特摇头叹息,“没有得到她,这—次王党的进攻就不算成功……可惜,战争已经开始了。议会容不下她,王党也会不惜一切找到她,然后杀掉她……”
夏离沉默着,许久之后他缓缓点头,起身向着走廊之外走去。
兰斯洛特看着他越跑越快,忍不住变了脸色:
“殿下你去干什么?”
“不能让巴顿白死啊。"夏离扭头看着他,“而且,我也不想让她死。
“那你怎么去啊?”
“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兰斯洛特。”
在走廊之外的阳光下,夏离轻声笑起来。他竖起大拇指:“我的伯父可是北京车神啊。”
燃烧的城市里,提着皮箱的少女站在空旷的街道上,仰望着被火焰染红的天空。手机铃声不断地从她的口袋里响起,不是什么设定好的美妙歌声,只是手机原本自带的系统铃声在不断地重复,单调又枯燥。
忠心耿耿的管家不断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叫着她的号码,,知道她终于接通。电话那头的人在飞机上,一片旋翼转动的嘈杂声中,响起一个充满担忧的声音:“小姐,小姐……你没事吧。我们已经……”
“我没事儿,你太啰嗦了。”晏小苏环绕着残骸废墟,打断了他的话。“
”小姐,请您保重,我们已经在路上了。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将空临狼之城……”
“没有必要。”
晏小苏淡然地回应,将电话挂断。
似是无奈,她轻声叹息,回首看向身后:“一个小时?足够我将他们杀完。”
在她的背后,焦灼的大地已经被鲜血染红,血色的脚印从街道的尽头蔓延到了少女的脚下。“假面”部队的尸首交叠着倒在地上,断裂的武器刺在它们的胸口。
第二小队总数四十一名暗杀者,尽数葬身于此。
在晏小苏手提的古旧皮箱上,青铜浇筑成的徽记依旧闪亮,就像是快要放出光来一样。
那是一个手持长剑刺入巨龙之颈的武士侧影,凌厉又狰狞。鲜血从皮箱的缝隙中慢慢地渗透出来,染红了上面的字迹。
——Into the light I command thee,吾另汝现身于光明!
在光明之下,四十一名精英血族葬身于此。
风中像是有愤怒的呼啸一闪而逝,阴寒的低语声毫无预兆地从晏小苏身旁响起。
“真是厉害的小姑娘啊。”
就像是毫无存在感的幽灵,那个声音突如其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铁灰色的闪光,向着她的喉咙刺出。
那一瞬,晏小苏的眉毛微微挑起,手中的皮箱落地了。
就像是有什么怪兽一样的东西从皮箱里苏醒,挣扎,皮箱上的密码急速旋转机枢摩擦,彼此嵌合,然后在瞬间敞开。
黯淡的阳光从云端的缝隙中投下,落在敞开的皮箱上,映照出一片凌厉的反光。带着狰狞利齿的重剑从其中弹出,回旋着落入少女的手中,随着她的手臂上挑。
带着锯齿的剑刃撕裂了风,也隔著了那一到劈砍的攻击。
尖锐的声音从两人交手的瞬间响起,那个声音迅速的后退,闪过了晏小苏原本料定必杀的一击。
“惩戒公爵?”晏小苏看清了来者的模样,神情依旧冷淡,“一千三百万。”
“那是什么?”莱丁丢掉了手中断裂的剑,在他手腕上,还有一道浅浅的血痕浮现。
“你脑袋的赏金,单位是英镑。”冷淡的少女将左手的重剑换入右手,左手从身旁皮箱中的一系列武器柄上滑过,似在挑选称手的工具。
到最后,拔出一把细长的刺剑,指向莱丁的脖颈。
尖锐的刺剑划破空气,却毫无声息,晏小苏轻巧地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再来。
“价钱不少,我都有些心动了啊。”
莱丁舔舐着手腕上的伤口,吐掉了带血的唾沫,眼瞳变得血红:“但你想要的话,就得自己来拿。”
他反手从腰间拔出匕首反握着,指间荡起了一丝丝的电光,骤然加速。
黑色的影子像是幻觉一样消失,紧接着空中响起一道尖锐的摩擦声。晏小苏还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手中刺剑的三棱剑刃颤动不止。
握剑的手腕上无声地裂开了一道口子,就像是报复一样。
莱丁嗅着空气中的血气,青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愕然:“没想到是个人类啊,真是厉害啊……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女沉默地转了一下手腕,甩掉了渗出的血珠:
“克里斯汀·安托瓦内特,如果你要诅咒的话,有这个名字就够了……至于另一个名字,你还没有资格去听。”
“安托瓦内特?”
莱丁并未被少女的言辞激怒,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恍然:“我记得你。”
电光一闪而逝,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瞬间从少女背后刺出一刀,但是被少女反转手腕刺出的重剑逼退。
军刀在重剑宽厚的剑脊上擦出一道灼热的火花。在剑刃的横扫之下,他又极速后退,声音低沉:
“蒙德的女儿,我在十二年前的旧金山见过你。你是那个从欧洲逃到这里来的女孩儿……”
“是,又如何?”
晏小苏踏步上前,手中的重剑在空中横挥,掀起低沉的呼啸。娇小的身体中像是有无穷的力量,少女的身体紧绷,眼神肃冷。
“只是感慨……你变弱了。”
莱丁在重剑的劈砍之下不断的躲闪、后退,最后军刀刺出,在金铁交击的火花里,将一道伤痕留在了她脸上。
温热的血从她的脸颊上流下来,落在了白色的衣领上,染开了一朵红花。
她没有去擦,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敌人,一动不动。
莱丁看着她手中的剑和她的眼睛,神情惋惜: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法国的血族追杀着你,我就在远处看着。那时你可能还是一个好孩子,因为你的眼睛里有像是烈火燃烧一样的仇恨……可惜,你最出色的地方竟然被人锉掉了,谁干的?救你的那个人么?让你变得如此的软弱……”
“软弱?或许吧。但你那么害怕梅丹佐么?”晏小苏忽然轻声笑起来,“你甚至不敢在他的面前出现……现在他死了,你都不敢提起他的名字。”
莱丁并没有说话。
“在你看来,仇恨就是强么?”少女的眼睛里再一次升起了傲慢和不屑,手中的重剑忽然鸣叫,“你或许强,但我和你那种所谓的强法不一样。”
“如果你遗憾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就算是梅丹佐没有来,我也不会选择你们,所以,死心吧。”少女继续说。
莱丁沉默着,良久之后忽然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又像是怨憎相会时的畅快:
“是吗?能听到你这么说……真是太好了啊……”
乎砍下了他的头:“这是梅丹佐当年留下的一道砍痕,这一份恩情,我铭记在心。”
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缓步逼近:
“听说他教了你剑术,不如我就将这伤疤还给你吧。”
晏小苏漠然地看着他,手中的重剑和刺剑发出低沉的共鸣,宛如心脏在跳动。
远处的轰鸣炮火和枪炮声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少年有些慌乱的高喊:
“借过借过!”
在逼近报废的自行车嘎吱嘎吱的声音中,少年用力地踩着脚蹬,狂按车铃,在整个街道上横穿而过,不顾近在咫尺的榴弹和炮火,从晏小苏和莱丁中间穿过,笔直地骑向了战场的最中心……
就在路过晏小苏身旁的时候,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少年扭头看着他,挥手喊道:“苏苏,小心呀!”
少年骑着车风驰而过,只留下原地呆滞的两人。
“看起来有些眼熟啊……你认识他?”莱丁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眼神错愕。
晏小苏叹息了一声,有些羞于承认这家伙认识自己:“他是我的未婚夫,也是我的朋友。”
“哦?”莱丁摇头叹息,“那他可真是毫不犹豫地就将你摔甩了啊……”
话音未落,原本已经远去的车铃声竟然又折返回来了,车座上流着汗的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在了远处。
“加油!”
夏离擦着汗,给她加油鼓劲:“快点摆平他。”
晏小苏愣了一下,忽然笑起来:
“好!”
尴尬的沉默里,夏离骑着车又一溜烟地跑掉了。
“年轻真是好啊……可惜,活不长了。”
莱丁望着他离去的样子,像是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往那个方向走的话,有比我更强的怪物等着他……原本或许他对这个小鬼是有些欣赏,但他一旦拔剑,不管敌人是公爵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会手下留情。”
“罗曼诺夫?”晏小苏想了一下之后说出那个名字,“他很强?”
“比怪物还要强。”莱丁一字一顿地说,神情无比严肃,强到战胜‘面具’全员而毫发无伤,强到向我和另外三位公爵同时挑战都能够获胜的地步。”
“听起来好像不是很难。”
晏小苏低头沉思片刻之后,认真地说道:“虽然毫发无伤我做不到,但如果只是战胜你的话……“
她踏出第一步,声音像是凛冬的寒风:
“轻而易举!”
那一瞬,剑尖摩擦的火花在原地迸发。
白色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骤然出现了一个个深邃的脚印,就像是铁锤敲打过后留下的裂隙和凿痕,笔直向前!
剑划破呼啸之后向着莱丁的脖颈砍落,一瞬间少女越过了漫长的距离,闪现在莱丁的面前,刺剑宛如毒蛇一般弹出,挑向他的双眼。
“太慢了。”
间不容发的瞬间,莱丁看起来却像是缓慢至极地扭过头,尤有余暇地嗤笑。
他无声转身,军刀抹向少女的喉咙,毫无声息。
电光闪烁的瞬间,细长的刺剑甚至在晏小苏的手中扭曲了,因为百炼的钢铁也无法承受那种可怕的速度。弯曲成弧形的刺剑抵在了军刀的前方,在火花的迸射中断裂。
断刃向着天空中飞出,划出尖锐的啸声。而在断裂的那一刻,刺剑从晏小苏的手中脱手飞出,方向变化诡异,转瞬间贯入了莱丁的左腿。
她竟然弃剑后退!
莱丁愕然地看着她的影子,从腿上将扭曲的刺剑拔出。
伤口急速愈合,莱丁舔舐着溅在自己指尖上的血液,却有些想不通:“你开始舍弃防御了么?只会用那种拼命的打法,看来我高估你了。”
“不,只是想通了而已。”晏小苏举起手中的重剑,“我其实……没必要防御的。”
她双手握紧了剑柄,令宛如锯齿一般的剑锋发出了低沉的鸣叫:“因为只要双手握剑的话,我的速度还可以再快一倍!”
莱丁笑起来,就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他轻声呢喃,擦掉了手中的血。
电光从他的身体中冒出,地上无数的鲜血和微尘像是受到了无形的力量的控制,惊恐地向后推出。方圆数十米之内的电子器材都冒出火花,那种强度堪比EMP电磁炸弹的力量竟然来自他的躯壳之中!
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极速跳动,像是承受不了那种电流巡游的可怕痛楚。可是他的眼瞳却越发的闪亮,亮得像是能够发出光来:
“依靠‘惩戒’刺激神经和肌肉的话,我的速度的极限是……”
青色眼瞳中电光闪过,莱丁的身体骤然消失在远处,就像是一瞬间大地撕裂了,凄厉的裂隙和飓风向着前方扩散,可是却追不上他可怕的速度。
那一瞬间他几乎掀起了气爆,那是血族非凡的身体素质也无法达到的可怕速度,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景象。
莱丁像是已经化作了电光!
惩戒圣痕的速度极限,是令人瞠目结舌的——
“十三倍!”
烧红的空气笼罩着莱丁,令这个男人像是燃烧一般,黑色的风衣已经被灼热的空气点燃了。他浑身带着几乎凝聚成实质的电流,转瞬之间已经出现在了少女的面前。
就像是电影在播放时,突兀地被剪掉一截,谁都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却必须面对惨烈的后果。
灼红的刀锋刺向少女的心脏。
那一瞬,晏小苏后退一步,手中垂落的重剑不知何时已经提起了。剑身倒转,剑柄如铁锤一般迎向了冲刺而来的莱丁。
正对着他的脸。
剧烈的碰撞里响起骨裂的声音,可怕的冲击令晏小苏向后滑出,她踉跄着站稳,但莱丁的脸上却已静塌陷下去一大块。
“你……怎么可能快到这种程度。”
莱丁喘息着,脸上殷红的血浆留下,凄厉如鬼。
“我没有那么快。”晏小苏漠然摇头,“确实,我没有料到你的极限速度会那么可怕,但你也暴露了一个致命的弱点。”
那一瞬,少女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令莱丁的眼瞳放大了,不可置信。
“——你,没有办法转弯吧?”
不是每一个跑得快的人都能够成为闪电侠,太过高速的运动会另静止的空气也变成可怕的砂纸,在疯狂的摩擦里,就算是钢铁也会被烧红,更何况血肉的身体?
哪怕莱丁早已经习惯了超高速运动,也无法在这种可怕的速度中进行变向,否则首先分崩离析的,是他的身体!
“也就是说,只要能够掌握好时机的话……少女的重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呼啸,剑刃上在空气中留下了冷冽的残光,宛如即将转动的巨轮,”对付你这种徒有其表的十三倍,两倍就已经足够了!“
“东边、东边、东边!往东边跑!!不是右边!那边有一个连队的王党在交火呢,你去给他们送菜么!”
耳机里传来兰斯洛特的吼声,夏离用力地瞪着自行车在爬坡,在一片街道的废墟里拐来拐去,绕着大街小巷,躲避着交火的地点。
有了兰斯洛特盯在电脑前面,通过内网里几万个摄像头注视着整个城市,夏离一路走來几乎一场战斗都没有遇到。
就像是点了隐身技能一样。
“果然啊果然,我有了小伙伴之后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夏离擦了把汗水,丢下自行车徒步前进。不是道路糟糕到已经没有办法前行,而是因为……自行车的车轱辘掉了!
“好了,到了前面基本上就没什么人了。”耳麦中,兰斯洛特松了口气,“我侵入内网已经被发现了,我得先跑路了……殿下,祝你一路顺风。”
“前面没人了?开玩笑吧朋友,这里是战场最中心啊,各种精英怪物不是遍地走么……”
“你往前走就知道了。”
兰斯洛特最后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通讯关闭。
夏离蹑手蹑脚地往前走,直到拐过角落之后,他才发现,兰斯洛特说的是真的。
街道上,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只剩下遍地死尸。
守卫军的尸体、王党的尸体、已经碎掉的尸体和被烧焦的尸体遍地都是……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和焦烂气味,散发着一股三分熟的牛排“清香”……
“呕……”
夏离蹲在墙角吐了半天之后才能够正视这惨烈的一幕。
就像是有怪物通过了一样。
就像是巨人……
就像是……
夏离的脑子里有一万个“就像是”,但没有一个能概括面前的惨状。
残骸遍地,血火横流。到处是被火焰烧化了的硅化物和被低温碎裂的砖石。
少年走在寂静的道路上,却被空气中的可怕气息所震慑,不敢继续前进。
就在他的前面,厚度达到一米的合金闸门被整个地切开了,切口被烧化了,就像是用火焰切割枪留下的惨烈伤痕。
夏离走进寂静的建筑中,沿着死尸的指引,走进巨大的电梯里。
电梯中的红色地毯被某种液体濡湿了,黏黏的,散发着恶臭。在地毯的正中央,有两个烧焦的脚印。脚印巨大漆黑,令夏离想起某个可怕的老人。
电梯寂静地向下,向下,再向下,将他送进黑暗的最深处。
直到电梯门无声地敞开,在一片昏暗里,电梯里闪烁的灯光照进来。夏离隐约看到有人倒在地上。
他带着恐惧向前走,走到走廊的尽头。
再一次回到了那一扇橡木门的前方,它依旧挺立在那里,守卫着最后的秘密。只是门把手已经被烧化了,变成液体落在地上。铁液还没有凝结,正腐蚀烧灼着地面,发出刺刺的声音。
夏离吞着口水,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再一次看到门后的场景。
还是那个空旷的房间,那些等待人搬走的行李还留在原地,有了守卫军的尸体做伴,他们似乎不太寂寞了。
在走进房间的第一个瞬间时,夏离的目光已经被房间中央的魁梧身影和他手中的女孩儿所吸引。
罗曼诺夫依旧披着雪白的大氅,白发一丝不苟地梳起在脑后,面容冷漠又生硬,像是一块烧化之后又凝固的铁块。
他回头看着走进来的少年,可眼神中却没有少年的存在,像是看着一团空气。他拉扯起地上的女孩儿,动作粗暴有强硬,不论女孩儿如何踢打挣扎,迈步前行,准备离开。
夏离感觉到自己的小腿在打战,他深吸了一口气,张开手拦在门口:
“你……不能走!”
在罗曼诺夫的身后,女孩儿回头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她难过地摇头:“你不应该在这里的。”
“我来救你啊。”
夏离艰难地挤出笑容,却笑不出来。
“真是令人烦躁的正义感啊,夏离。这是你和你的外祖父最令人厌恶的地方。”
罗曼诺夫冷然地看着他:“莫名其妙的虚荣心,不可理解的正义感,令人厌恶的自大……你们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嘿嘿,我其实没有那么好啦……呃,我是说谢谢夸奖。”
夏离很想说一些烂话,但是在这个魁梧的巨人面前,他却笑不出来。他只能咬着牙支撑着自己打战的双腿,直视面前的罗曼诺夫。
“你真的要阻挡我么,公爵殿下?”
罗曼诺夫看着他,面无表情。
“我……不会让你们把一个无辜的女孩儿带走。”
“无辜?”
罗曼诺夫的表情顿时错愕起来,许久之后露出嗤笑和感慨混合的神情:“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她是谁吧?”
“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夏离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只是想要救她而已。”
“让她留下来上议会的火刑架么?虚伪的慈悲什么都救不了……只会让你的内心得到浅薄的满足。”
罗曼诺夫冷笑起来,将挣扎的少女丢到两人的中间,森冷的视线落在少女身上:“为什么没有告诉他呢?”
少女沉默着,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你害怕他也厌恶你么?害怕他也将你当成怪物?”
少女低着头,肩膀颤抖着,没有说话,像是逃避着罗曼诺夫的逼问。
“没用的,不论你再怎么掩饰,再怎么喜欢他,再怎么想要和他交朋友,都没有用……”
罗曼诺夫缓慢上前,巍峨如山的身影投射在他身上,像是要将她摧垮。
“跟我来,怪物只能和怪物生存在一起。你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人的模样,看起来美貌又年轻,可是你甚至不敢去握他的手。”
直到有一个人影挡在他的面前。
“够了!”夏离挡在他的面前,怒视着他,“你除了‘怪物’之外就不会别的形容词了么?”
“我倒是觉得这个词恰到好处。”
罗曼诺夫弯下腰来,看着只达到自己胸口的年轻人,声音冷冽:“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和王之间的关系?她又没有告诉过你,他就是你们一直在害怕的‘归来之君’为自己选择的新娘?整个血族唯一能够和王并肩而行的——王妃殿下?!”
罗曼诺夫的低语声在地底回荡,宛如惊雷,逼得夏离步步后退:
“你只见过她一面,就绝定豁出性命来拯救她,而你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你真的不是在说笑话么?”
夏离怔住了,呆呆的扭头,看向身后的少女。
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这样的可能。她那么无辜,那么孤独,怎么可能和王那种怪物扯上关系呢?
现在她是王妃了,可夏离却更想不通。
而且议会囚禁着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没有时间留给他犹豫了,哪怕女孩儿是王妃,他也不会容许罗曼诺夫的行动。不仅是为了保护那个女孩儿,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
尽管公爵的尊严在罗曼诺夫的眼中一钱不值。
“罗曼诺夫,打个商量如何?”夏离强撑着颤栗的小腿,挤出笑容,“你既然这么强,为什么还要去做王的走狗?议会里一共七个公爵呢,大家一起并肩上,难道打不死他?”
“你没有亲身经历,所以你不懂。”
罗曼诺夫像是在看着一个白痴,神情冷酷:
“王已经复活,一切欠下的代价都将被讨回。圣杯之力将被取走,你们只是盗窃王权之力的叛徒。一切阻碍在他的面前,都只是杂草。”
“不要阻拦我,最后一次提醒你,是看在梅丹佐的面子上。”罗曼诺夫拔出剑,缓步上前,声音低沉,“我本来不想这么早杀你的。”
夏离沉默了,不再说话,只是挡在他的面前。
从伯父死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敌人的力量面前低头了。
罗曼诺夫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轻声叹息。
紧接着,那个庞大的身影踏前了一步,另夏离感觉到一辆列车奋力地敲打着铁轨,向自己轰鸣而来。
眼前一黑,庞大的力量如铁锤一般敲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体掀起。
被一辆大卡车撞飞了?
夏离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麻木了,回过神来之后,他已经嵌入了木质墙体中,破碎的木茬刺入他的身体,带来一阵像是火烧的剧痛。
“这种程度的反抗,甚至说不上可笑……简直不值一提。”罗曼诺夫冷冷地看着墙壁中的少年,声音似是惋惜,“和你废话这么长时间,真是我的失误,殿下。”
在低沉的脚步声中,他手中垂落的剑刃,和地板摩擦,溅出一缕刺目的火花。在尖锐声音的逼近中,罗曼诺夫双手举起剑,向着少年的喉咙砍落。
剑刃划破空气的尖啸中,寒冷的光照亮了夏离的眼瞳。
那一瞬,他听见来自黑暗里的悲鸣。
“够了!我跟你们走!”
角落中,少女低着头,泪水从脸颊上留下。她哽咽着祈求:“求求你,不要再伤害其他人了。”
剑刃砍落,深深地刺入了墙壁中,最后在夏离的脖子上戛然而止。
罗曼诺夫扭头看向黑暗中,看着少女无声地从黑暗中走出,黑色的裙摆拖曳在尘埃里。他向着少女伸出手掌,等待少女走上前来。
可少女却没有理会他,只是停在夏离的身旁,看着墙壁上的少年,带着泪的脸上挤出笑容:“对不起,我要走啦。”
“别答应他……他想要杀了你啊!”
夏离喘息着,嘶哑地低吼。他努力地想要唤醒自己的圣痕,可是他只能感觉到一阵阵剧痛。
少女缓缓摇头:“没关系。”
她擦掉了脸上的眼泪和灰尘,令脸颊再一次白皙起来,细腻得像是一片无暇的瓷,可是却脆弱得要碎裂了。
“有时候我会听见他在呼唤我,我就知道她已经醒啦……他想要恢复力量,就得要我的血。”
她露出了解脱的笑容,低下头:“对不起,害得你来这里找我。我以为我要搬家了,但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什么东西在这里。不论找多少次,我在这里都找不到。我以为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以为这里会留下什么回忆,但其实什么回忆都没有留下。我的一生其实除了那个头衔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她低着头,夏离看不到她的表情,声音有些发颤:“然后你就来了,所以我很开心,因为还是有人会记得我的。”
“谢谢你,夏离。”她的眼泪滴落在地上,狼狈地躲闪着夏离的目光,“对不起,我得走了。”
少女转过身,握住了罗曼诺夫的手掌,随着他离去。
再无留恋。
夏离努力地挣扎,想要伸手抓住它近在咫尺的背影,但却无能为力。内心中有种疯狂的力量升起,告诉他:将她留下来。可是他的身体却已经无力从桎梏中挣扎。
他无能为力,所以才愤怒。
然后,他听见了心底传来的冷笑声,那是斯图亚特之血在苏醒的声音。它就在那里,在怀抱着力量沉睡,等待着夏离的唤醒。
看着他懦弱地逃避自己,日复一日,最后终于无路可逃。
所以它苏醒了,燃烧起来了,在黑暗里睁开了血红的眼瞳,向着他的主人伸出手掌,等待着他的呼唤和回应,等待他念出那一句解放的咒语。
他已经无路可逃了。
因为他在也不容许自己逃走,所以他沉默地低着头,许久之后闭上了眼睛,倾听到了久违的暴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无数的雨声从黑暗里响起,就像是他一直都留在那个雨夜里,看着火焰燃烧,看着亲人死去。
夏离沉默地凝视着心底那一双血色的双瞳,倾听着暴风雨声远去了,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
他终于握住了那一只手,感觉到身体中的血脉在愤怒地燃烧、升腾,那种力量从四肢百骸中升起,将自己焚化成灰烬。
当低沉的吟诵声响起时,有大风从他的耳畔呼啸而过,他睁开眼睛,发出嘶哑的声音。
“留下来。”
“将她,留下来!”
那一瞬,罗曼诺夫悚然回首,看到了少年眼瞳里的黑色褪尽。
九地之下,燃烧的眼瞳点燃黑暗。
那个身影从裂隙中挣扎出来了,僵硬地站在地上。
鲜血从他的身上留下,汇聚成黏稠的血泊。可那一片血泊却像是燃烧着,释放出危险的光芒和热量。
那已经不再是凡人的血了,就像是沸腾的钢水和熔岩,令罗曼诺夫悚然。他比谁都了解那种力量的来源,也比谁都清楚那种力量的名字。
那正是罗曼诺夫家族世世代代所传承的力量,圣痕——灰烬。可是,没有罗曼诺夫家族的血脉传承……又缘何将这种力量从身体中唤醒?!
“篡夺者之血。”
罗曼诺夫终于恍然大悟,可神情却显露出无法掩饰的阴戾和暴怒。
现在,夏离脚踏在炽热的火上,可火焰不敢灼伤他,躲闪着他的脚步。哪怕他如此的脆弱和蹒跚,当他的眼瞳中燃烧的火焰浮现时,就已经变成了威慑众生的天敌,主宰权力的神子!
“她不会跟你走。”
少年抬起头,傲慢和凌厉从他的眼瞳之中浮现,声音嘶哑,但是却像金铁掷地,带着漫长又充满渗透力的余音:
“——只要我还活着。”
罗曼诺夫停下了脚步,他回首看着少年的眼瞳。他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神:愤怒又冷漠、狂暴又冷静、高贵又堕落……包含着一切不相容的极端,令人发自内心地恐惧和敬畏。
“梅丹佐。”
他的眼瞳中满是荡漾的血色,声音嘶哑:“你果然有那种被诅咒的血,恶魔的血脉……”
“血族不是从一开始就被诅咒的么?”夏离上前,嘶哑的声音在黑暗里掀起涟漪,“就算是恶魔,也是你们吧!”
“异端、恶魔、叛逆者、异教徒……这些都是好名字。只要将这个名字安在别人头上,杀戮就可以变成‘正义’了。”
罗曼诺夫拔出了自己的长剑,声音冷漠:“你能学会这一点,梅丹佐也会很开心。”
回应他的是少年愤怒的拳,快到来不及躲闪。
就像是水滴落入水泊中,涟漪扩散开来,直到夏离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层层的风啸才尖锐地扩散。沾染着血的拳头愤怒而出,带着炽热如火的力量。
长剑回防,宛如铁锤拳头敲在剑脊上,竟然发出金铁交鸣的声音。
在尖锐的巨响中,罗曼诺夫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向后推动,划出数米之外。
“留下她,然后滚。”
夏离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剧烈喘息,沙哑的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愤怒:“不要再给我讲这么恶心的道理!”
在寂静里,罗曼诺夫忽然笑起来。
低沉的笑声里不知究竟包含了多少嘲讽。
他看着面前的夏离,可那种锐利又愤怒的眼神却像是穿透了他和时光,看向那个已经死去的老对手:
“你这是怎么了,梅丹佐,选了一个这样的继承人……你们斯图亚特家族不是最喜欢正义了么?”
他扯开自己破碎的白熊之氅,显露出下面漆黑的铁甲,上面的纹路狰狞,罗曼诺夫家族的鹰之徽章猩红如血。这个魁梧如巨灵一般的男人身上,竟然还覆盖着一层重达百公斤的重甲!
“斯图亚特,你们是否忘记了什么事情?”
那一瞬,罗曼诺夫抬起头,血色的双眸中亮起恶魔一样的火光。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从他的身体中苏醒,令他的身体内的骨骼宛如增殖一般拔节生长,越发的魁梧和狰狞。
也越发像是一个怪物。
此刻,漆黑的重甲上却忽然染上了一层纯白,那是从罗曼诺夫的躯壳中散发出的厚重寒意,就像是冰川之下流淌了千万年的河,千万个太阳照耀也无法洗去其中的极寒和阴冷。
此刻,冰寒终于突破了霜冻的束缚。
不属于公爵的力量从他的身体中苏醒了,令夏离的心脏狂跳,口干舌燥,像是面对着盛怒的天敌。
幻觉一样的声音从他的耳边响起,那是无数人的尖叫和怒吼。
——王将归来!
——王将归来!!
——王将归来!!!
那一瞬,夏离的心脏几乎停滞,几乎被巨大的压力压在地上,无法动弹。
“你们不是一直很好奇,王党能够拿出什么东西来策反一位最贵的伯爵么?”
罗曼诺夫笑了,骨殖从他的手臂上突出,凝结成一个个狰狞的倒刺和月刃,那是无法发泄的力量在改造他的身体,令他变得狰狞和扭曲。
“这就是王所遗留下来的‘初拥之血’啊。”罗曼诺夫低声冷笑,“一直以来的千百年里,它都在沉睡。哪怕注入脊髓之后,也不肯和我融为一体……知道你的出现啊,夏离。”
“对篡夺者的愤怒永远铭刻在王的血液里,它将狂怒,不惜一切代价毁灭你,哪怕篡夺者尚存一息!”
那一瞬,像是冰河终于涌上了大地,寒潮从罗曼诺夫的身体中爆发。
所过之处,一切都结上了尖锐的棱角和白霜。包括他手中的长剑,也化作了冰凌尖锐的可怕凶器。
这可怕的蜕化,他不再珍惜那一袭代表着公爵威仪的大氅。
他从自己的“茁”中走出,重新变成了那个掌握着愤恨和力量的人,要向这个世界和面前的敌人施以报复!
现在,他的视线终于落在夏离身上了,那种血红的杀意无比纯粹和阴沉,将少年冻结。
然后,他跨步上前。
大地震动。
有无形的冲击在随他前进,墙壁在颤抖,蚁巢晃动不休。
夏离被拖入这种可怕的幻觉中,感觉到脚下的混凝土地基也随之龟裂。
冰霜之剑斩落,夏离踉跄格挡,却感觉到巨大的力量快要将自己掀翻了。长剑脱手,手腕在颤动,失去知觉。
此刻的他,终于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明悟。
——在他面前,和他战斗的这个敌人……已经超出人类的范畴了。
就像是在肉体凡胎之中所酝酿的可怕意志,呼唤着寒流和霜冻,化作神灵降落在这个世界上。
那个被冰雪环绕的黑色身影踏前,手中的剑刃连斩,就像是巨灵在挥舞着石凿之斧,如此的雄浑和震撼。每一次挥舞都会在空中留下霜冻的弧度,那种恐怖的残留像是杀死了魂灵之后的余烬。
就像是风中的残烛,夏离眼瞳中的血色,熄灭了。
圣痕的力量弃他而去。
“发生了什么?……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天真!”霜潮中传来嗤笑的声音,“你不止恐惧着力量,你竟然还害怕你自己?”
“血族天生渴求着力量和权利,渴求着践踏在别人的尸体之上去获取荣耀。没有人能够违背这样的铁则!”
不要把别人想得跟你一样!”
夏离抬起头,倾尽最后的力量将手中的长剑刺向前方。
“确实……”
罗曼诺夫颔首,抬起了自己手中的长剑,向前刺出。
覆盖着霜冻的长剑和长剑碰撞了,霜色却在那转瞬之间向前蔓延,紧接着碎裂的声音响起。巨大的力量击碎了被冰冻的长剑,势如破竹。
只是一瞬,还来不及痛苦,剑刃已经穿过了夏离的身体。
剑刃支撑着他没有倒地,罗曼诺夫将他钉在了城墙上,轻声叹息:“太可惜了,你跟我们,不一样。”
没有血从伤口中流出来,因为心脏已经在瞬间被冻住了。
“战争已经开始,外面已经是野兽的世界了。”
罗曼诺夫低头看着他,眼神无悲无喜,只是一片肃冷,声音低沉:“像你这样天真的人,应该死在这个坟墓里。”
夏离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抓住他,可是却无能为力。
在他的胸腔里,嗜血的狂热渐渐地冰冷下去了,力量离他远去,他睁开困倦的眼睛,看着跪地尖叫的少女,可是却觉得眼睛忽然模糊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看到了晏小苏,她的眼神那么熟悉,淡然又沉默,和她坐在一起时,尽管手足无措,可是却会觉得安心。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她们两个是相似的。同样的美丽,也同样的遥远。看起来在身旁时,眼神却像是看着远在天边的地方。
她们究竟在想什么?
搞不明白。
死亡突如其来,冰冷和麻木从心口扩散开来,没有痛苦。
夏离只是觉得有些孤独。
他抬起头看向头顶的黑暗天空,冰霜渐渐地覆盖上了少年的脸颊。
呼吸断绝。
他的眼瞳却再次亮起。
带着暴戾的光。
狼之城外,战场的边缘。
烈日卷着风沙飞舞,从黑色跑车之上吹掠而过。
咀嚼着薯片的男人坐在副驾驶的车座上,长吁短叹。像是心中藏着什么不安的事情,骚动着想要起身,可起身之后却又无力地做回了椅子上。
到最后,坐在驾驶座上的老人也忍不住想要叹气了:“兰斯洛特,你坐好行不?我不记得学校把你教成了猴子一样。”
“可是,老师……”兰斯洛特忍不住叹气,“我们真的不能去救他么?”
“他不需要任何人去救。”
在西部的热风里,苍老的西泽爵士将自己头上的原毡帽摘下来,当扇子一样给自己扇着凉风。烈日之下,他的白发灿灿如银,可碧色的眼瞳却充满阴郁:“圣杯之族没有那么脆弱。”
“老师,你不要说我听不懂的话啊。”
兰斯洛特挠着脸:“拿个杯子就能打的话,那我家叫‘圣AK之族’,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良久的沉默,西泽校长遗憾地仰望天空,无比希望此刻天上降下个雷来劈死这个家伙。
“兰斯洛特,你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但有时候我依然觉得,你蠢到有些功课还需要重新补。”
兰斯洛特吞掉满嘴薯片,连忙直起身来,表示洗耳恭听。
“你知道什么是圣杯么?”
“不知道。”兰斯洛特摇头。
“是啊,谁知道呢……这么多年了,大家已经忘掉了。”
他轻声笑起来:“圣杯,就是王之血脉啊。正因为如此,持圣杯者才能为王。”
西泽从口袋里掏出密封在铜管里的雪茄,震惊的兰斯洛特连忙掏出打火机来,给他点火。
“斯图亚特家族,就是曾经的王下之族,王的后裔。曾经的王将一切尊容都赐给他们,一切权力都和他们分享,所以他们在背叛帝国的时候,王才会那么怒不可遏……”
西泽深吸了一口气,吐出青烟:“从君士坦丁开始,直到梅丹佐,千年以来,同样的叛逆被一代代传承……只要王还存在一天,篡夺者之血就会代代传承,永远不会覆灭。”
“可是梅丹佐已经死了啊。”
“正因为如此,议会才会如此的惶惶不可终日啊。”
西泽抽着烟,视线悠远:“他们在害怕,害怕这是王的复仇的开端。”
“他们觉得王即将归来,要来惩罚他们,所以要备战,搬空蚁巢。却没有想到罗曼诺夫已经背叛了他们。所有的物资全都被王党夺走了。可王还在沉睡中啊,他没有拿回自己的力量,只能日夜等待……”
兰斯洛特像是见了鬼一样,脸色惨白。
明明旁边没有人在窥探,可是在烈日之下,他却忍不住在恐惧里压低了声音:“王不是已经死了么?”
“王怎么可能会死?”
西泽的神情忽然变得阴冷起来:“王是所有家族的血之源头,血族帝国的统治之君,凌驾在血族这种传说之上的传说。哪怕他遭到背叛,最强的力量被夺走,浑身被利刃贯穿,锁进银棺里沉入深海,挖出来之后被火焚烧,可他都是不死的……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兰斯洛特?”
“校长,这真的不是哥斯拉么?”兰斯洛特听得后背发冷,“这样他都不死,那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报仇?”
“你以为他不想?”西泽反问,“可是基督复活要七日啊,兰斯洛特。他比谁都想要完全地苏醒,从罢黜的冷宫里走出来,回到自己的宝座上,重新加冕为王……可他做不到,因为他还欠缺足够的准备,他要找到祭品。原本他选定的是梅丹佐,但梅丹佐在临死前将自己烧成了灰烬。”西泽低下头,隐藏着眼瞳中闪现的阴霾,“所以他才会转而去寻找替代品,比如那个他当年挑选的王妃。可夏离不会容许他被带走的,哪怕他身上有一半人类的血,力量也始终隐藏在他的魂灵之中。”
“我觉得……夏离的状态不是很稳定啊。”兰斯洛特的表情忧虑,“万一玩砸了怎么办?”
“那种力量因为不稳定才变得更可怕,你以为那是什么呢,兰斯洛特。那可是雷万汀之剑啊,是要焚尽九大世界的火。”
“我……明白了。”
良久的沉默,兰斯洛特从汽车的冰箱里也抽出了一支雪茄,默默地点燃,大口地吸着,直到最后,他抬起眼睛,幽幽地问:“也就是说,一个学期以来,我一直跟一只哥斯拉住在一块咯?”
“是的。”
“校长我知道你一直很担心我的智商,但请你偶尔为我的心脏考虑一下成么?”
“抱歉啊,兰斯洛特,但总得有人去为世界和平牺牲一下啊。况且,我不是很为你考虑,没有让你去救他么?”
兰斯洛特不解。
西泽神秘一笑,回头眺望着远处的燃烧之城。漫天的风沙被飓风卷起,随着烈火的光冲上天空。就像是能够看清楚那个少年暴怒的咆哮和怒吼,还有他双眼中燃烧的金色瞳孔。
他幽幽地低语:
“现在哥斯拉终于爆发啦,没有吞噬掉足够的祭品,他不会停下……”
那一瞬间,轰鸣燃烧的战场上,传来无数河流奔涌的声响。
在漫卷的风沙和惨烈的厮杀中,遍布了杀戮和战争的小镇骤然陷入了寂静。每一个人都停滞在了远处,倾听到了自己胸腔中传来的惊悸回响。
那是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感应到了某种天敌从九地之下苏醒。
那是……血液在流动。
在燃烧的大教堂中,苍老的驻守神甫猛然回首看向镇中心,许久之后,虔诚地跪拜在地,轻声念诵经文。哪怕卷动的火焰舔舐着自己的衣角。
在他面前的烈火中,燃烧着的黑圣经无风自动,沐浴在火焰里的小羊羔皮渐渐地卷曲焦黑。可漆黑的字体却像是恶魔在狂舞,狂暴而疯狂。
我看见七印中第一印被揭开时,就听见声音如雷,说,你来。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白马,骑在马上的人拿着弓。并有冠冕赐给他。
他便出来,胜了又要胜。
在轰鸣里,教堂倒塌了,将一切掩埋。可河流奔涌的声音却未曾停止。
在残垣断壁之下,在厮杀的战场中,大地上的每一滴猩红都变得耀眼夺目。它们在地上蜿蜒流淌,活物一样地流向了某个方向。
代表着生命的血从伤口中流淌出来了,他们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呼唤所感召,奔赴向了大地的中央。
血色的河流在奔涌,穿过圣棺骑士团的刽子手们所制造的战场,留过无数“假面”和“农夫”的尸首。
向前。
在厮杀结束的广场上,莱丁无力地后退,靠在了断裂的柱子上。他的心脏和圣痕被剑刃贯穿了,血液从伤口中源源不断的流出,汇入了漫卷的河流里。
“原来是这样……”
莱丁呆呆地望着远方,终于恍然大悟。于是,在看向晏小苏的眼神中显露出一丝嘲讽和畅快:“他们是想要……唤醒怪物啊。原来,我们……只是王座下面奠基的尸骨而已……”
少女冷冷地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斩下剑刃,飞扬的血被剑刃带起,又落入了奔流的血河中,溅起微弱的涟漪。
血液奔流而过。
粘稠的血冲破堤坝,越过围墙,冲入大议院之下的无数暗道中。它们沿着那些废弃的通风口奔涌,向下,向下,再向下。
带着宛如暴雨的声音,沸腾的血河发出怨灵的呼啸,突破了最后的闸门。在蚁巢中,漫卷的血流宛如暴雨,从天而降。
罗曼诺夫猛然抬头,看到扑面而来的猩红。
瞬间,寒潮逆流向上,将落在自己头顶的血液尽数冻结,寒潮和焚风相互转化,将席卷而来的血液化作无形。
可是很快他便发现,血液的目标并非是他,而是在他背后,心脏已经破碎的少年。
在黑暗里,夏离再一次睁开眼睛,在眼瞳中,赤色的猩红已经被烈火焚烧殆尽,化作璀璨的暗金。
冻结的长剑融化了,被他从胸前拔出,将脆弱的身体撑起。
在胸前,惨烈伤口迅速愈合,滴落在地上的雪倒流着回到胸中,没入伤口后消失无踪。
涌动的血潮从通风管道中涌入,汇聚在他的身旁,却恐惧于他的意志,不敢接近。
到最后,在他的身旁形成了一个缓慢汇聚的圆。沉睡在血液中的魂灵和生命哀鸣着。等待着王族之血的汲取,但自始至终,都收不到任何回应。
直到嘶哑的声音响起。
“走开。”
夏离抬起头,孱弱的力量几乎撑不起他的身体。
血水震颤一瞬,又再一次涌来,盘旋着想要与至上之荣合为一体。
“走开呀!”
夏离握紧拳头,发出怒吼。
嘶哑的声音像是惊雷扩散,血色震颤、沸腾,在瞬间向后退出。
宛如海水退潮,顷刻之间,它们飞快地蒸发、消失,散尽了。
“……你知道你拒绝了什么吗?”
寂静里,罗曼诺夫的声音森冷。
他并不愤怒和恐惧,但是却被那种天真的坚持刺痛:“那是进阶……”
“我只要知道……我有什么就可以了。”
夏离以剑撑起自己的身体,声音沙哑而虚弱,可是眼神中却亮着火铜的光。
“我怎么忘了呢?”
他忽然笑起来,抬起手掌按在破碎的圣痕上:“……我还有一般人类的血统啊。”
那一刻,伴随着少年的笑声,熔岩燃烧的火光从他的身体之中亮起来。
像是有岩浆穿行在血脉之中,将消瘦的身体映照成了焚烧的色彩。在躯壳之中,蛇与月的古拙圣痕飞快地扩散,宛如荆棘一般刺入血肉和骨骼中,撷取着每一滴血!
当人族之血和斯图亚特的圣痕相遇时,产生的激烈反应宛如一场厮杀,烘炉般的炽热扩散,就像是焚烧在火刑架之上。在躯壳宛如融化的剧烈痛苦中,夏离却有种解脱的快感: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办法。
而罗曼诺夫的神情却从错愕变成了惊怖的扭曲。
夏离竟然……在让圣痕吸取自己的血!
所有的血族中,唯有他的身体之内才有纯净的人类之血。
在血族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这样的案例,也没有人知道夏离的父亲究竟在夏离身上留下了什么。在夏离的身体之内,人类和血族各占一半,不是单纯的混血,而是彼此保持着独立存在的共处……就像是野狼和牛在同一个牢笼里栖息,秋毫无犯。
每一个人都曾经叹息,那一半人类的血统毁掉了一位公爵的圣痕。但夏离始终不曾觉得它是自己的累赘,他坚信那一半人类的血统自有存在的意义。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完全唤醒圣痕的方法——只属于自己的方法!
所以,在焚烧的感觉里,他以长剑撑起自己的身体,回头去看身旁。
少女委顿地坐在尘埃中,灰尘落满了她的裙裾,尘埃沾染着她,令她像是一个昂贵又坏掉的洋娃娃,被毫不可惜地丢弃在废墟之中。
“你愿意从这里出去了?”夏离向着她伸出手,轻声问,“去外面的世界……那里虽然很脏,可也很美。”
冰霜在罗曼诺夫的手中冻结延展,变成了毫不逊色于钢铁的剑锋,在霜冻洪流中,剑刃呼啸而来,打断他的话。
“我早说过,”愤怒的巨人咆哮,“她无处可去!”
“我也说过了,闭嘴!”
夏离声音低沉,以剑挡住了罗曼诺夫的攻击,哪怕裂缝和霜色在钢铁之刃上开始蔓延。他怒视着罗曼诺夫那一双毫无感情存在的双眸,嘶哑低吼:
“这个世界这么大,从北到南,走一生都看不到边……怎么可能连一个女孩子的立足之地都没有!”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恐怖和真正的强大!”
冰霜在罗曼诺夫的躯壳上蔓延,宛如一层狰狞的铁甲。铁甲之下,猩红的双眸中充满了盛怒、杀意,还有一丝宛如电光横过的阴霾:“王已经苏醒了,天下之大,你们注定无路可逃!”
“那就让那个王来找我好了!”
“让我看看他的样子是不是像是蜷缩在地洞里的侏儒一样!”
“听着,罗曼诺夫。虽然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会带她出去,离开这里!”
“再也不会有人闯进她的房间想要杀死她了,她也不需要日复一日地去做那个噩梦……我会保护她,不论来的是你们这群王党还是议会,都一样!”
黑暗里,少年躯壳中燃烧着不灭的火焰,照亮了罗曼诺夫异化的面孔,还有囚笼深处的少女,她抬起脸颊,看着夏离的影子。
“夏离,救救我……”她低声悲鸣,泪流满面。
“嗯,我知道了。”
火焰中的少年笑起来,肃声宣告:“那么,以斯图亚特的公爵之名,我将护佑你。如果有人想要伤害你的话,就要跨过我的尸体!”
“那就……让她看着你的尸体悬挂在废墟里吧!”
罗曼诺夫的声音从冰霜之壳下面传来,宛如霜流中亡灵的呼啸,已经再没有人类的气息。
从未有人将“灰烬”圣痕提升到向他那样的程度,蒸发的血液并霜流裹挟着冲入他的身体,将那一层冰冻之甲渲染成猩红色。
圣痕狂暴地吸取着他身体中的血,令他的身体寸寸拔高。冰霜之下的苍老面容迅速变化,就像是时光倒流,迅速的回溯。
回溯到他最强的时候,令他恢复八十年前的模样。
血色的长发之下,那一张布满疤痕的面孔狰狞如鬼,血色已经覆盖了整个眼眶。冰凌从他的血肉中刺出,和冰甲融合,进一步令他的身体拔高到三米。
彻底地,变成怪物。
仿佛从身体中长出的霜冻之剑迅速地增殖,在他骨爪尖锐的右手上燃起了青色的火焰。冰与火之剑,截然不同的双极从他的手中展开,寒热交替的风令人窒息起来。
这封闭的地下空间,才是他拥有优势的主场。
与之对应的,是夏离躯壳中不断攀升的力量,究竟消耗了自己多少血才换取到这一份力量呢?
他已经忘记了。
剧烈的灼痛和幻象令他失去了自制,陷入幻境之中。
无尽的黑暗里隐藏着魑魅魍魉,尖锐的嘲笑声徘徊在耳畔,令他心中的愤怒和力量高涨。力量涌现在血液中,随着身体一起燃烧。
愤怒令他拔剑,暗金色的双瞳宛如从云端俯瞰大地,审判之声冷厉:
“——凡有血气的,便尽如草!”
血液落在他手中的剑刃上,令剑刃疯狂震颤,鸣啸起来。
丝毫不逊色于面前化为怪物的巨人,他向前三步,大地震颤,深陷的脚印带着蛛网扩散开来。令整个地下的空间都震颤着。
尘埃飞速地落下,又迅速地逃离。
冰霜和火焰在尖啸声中斩落,那一瞬间,少年抬头,眼瞳中再无任何情感,只剩下一片漠然和傲慢,就像是至上者俯瞰着自己的臣民。
生杀予夺。
沾染着夏离血液的剑刃举起,布满裂隙的剑锋迎向了雷霆万钧的烈焰和冰霜。就像是饥饿的猛兽吞下了猎物,冰霜和火焰被切裂了,消散在空中。
在罗曼诺夫震惊的红瞳倒影里,化身为怪物的少年疾步前行,欺入他的怀中,冷厉的宣告声刺破了冰之甲胄,回响在他的耳边:
“——诸般尊容,如草上花!”
剑刃自下而上挑起,如此的简单和迅捷,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像是奇迹出现,温度被掠夺了,霜流消散无踪,焚风也失去了温度。
“灰烬”的力量,被封印了!
霜甲宛如尘埃一般溃散了,剑刃掠过了罗曼诺夫的胸膛,拉扯开了凄厉的裂口,鲜血从伤口中喷出,又被剑刃上的力量化作虚无。
罗曼诺夫踉跄后退,左臂从肩头脱落,坠落在地上。伤口又迅速地被冰封。
他凄厉地怒吼,可压不住少年淡然而冷漠的声音:
“——草必枯干,花必凋残!”
剑刃直刺而出,无形的力量从天而降,把疯狂的巨人冻结,凝结在了远处。长剑向前刺出,层层突破、节节贯穿,势如破竹般撕裂了他的血肉和骨骼,贯穿了他的心脏。
灰烬圣痕在那一瞬间分崩离析,狂热的火焰和寒冷的冰霜都在瞬间向后退去,像是被某种更加强大的力量所驱逐。
枯瘦的老者被剥夺了强大的外壳,悬挂在剑刃上,鲜血泉涌。
可夏离的身上,却一尘不染。
“于此,赐予尔等平等的终结和救赎。”
森冷而威严的声音从他的耳畔响起,令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用尽最后的力量看着面前的少年。在夏离暗金色的眼瞳中,仿佛有太阳升起。那一缕遮蔽的晦暗被洗去,只剩下耀眼而威严的纯金,不可直视。
“破坏之君?”
罗曼诺夫的神情扭曲了,像是哭,又像是狞笑,他竭尽所有的力量去触摸夏离的脸,喃喃自语:
“怎么会有……两个?”
沾染着鲜血的手掌并没有触及少年的面孔,而是毫不留情地,斩落!
如同厌弃而鄙夷着别人的触碰,夏离冷漠地斩断了他最后伸向自己的手掌,看着他倒在血泊中。可就在寂静里,夏离却忽然察觉到面孔上的微热。
他伸手在脸上拂过,看到指尖的血红,那是罗曼诺夫飞溅的血液。
瞬息之间,少年的面色骤然扭曲,像是陷入了暴怒和疯狂,无可抑制。
“你这个下等种……竟然敢触碰我……”
他低头看着血泊里的罗曼诺夫,金色的眼瞳里满是暴虐,剑刃发狂地斩下,在罗曼诺夫干瘪的身体上留下了凄厉的伤痕。
一次又一次……直到地上的罗曼诺夫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最后,一切都静止下来了。
夏离疲惫地低下头,拄剑喘息,一阵眩晕和昏沉突如其来。他觉得有些奇怪,哪里不对,自己变得不再像是自己了,变成了什么奇怪的、可怕的东西。
一阵昏沉中,他感觉到有少女尖叫着拉扯着自己,将他拖到了一边,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可是却看不清楚其他了。
自始至终,罗曼诺夫都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呆滞地看着夏离一剑又一剑的将自己斩裂。生命迅速地从他的身体中流逝,最后的时间里,他终于明白了什么,白骨显露的脸上露出凄厉又自嘲的笑,声音嘶哑又尖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远处有震荡声传来了,大地隐隐地震动着,越来越严重。轰鸣声在逼近。
自爆装置终于被启动了,整个狼之城都会崩塌。包括这个庞大的地穴,吞噬了不知道多少人生命的阴谋,就会彻底地掩埋在九地之下。
还有只剩下自己一人的罗曼诺夫家族。
只不过,这一次……真是被利用到连残渣都不剩的地步了啊。
在震颤的黑暗里,他轻声叹息,闭上了残存的右眼,呼吸断绝。
震颤并未持续多久,摇摇欲坠的城市很快恢复了平静,自爆程序无声地停止了。当每个人面面相觑的时候,都感觉到口袋里的移动设备一阵颤动。
作战终端、电脑屏幕、手机的界面乃至一切显示系统上,都出现了一个停止在最后一秒的“倒计时界面”。
倒计时界面被一张蒙面的头像取代,在画面上,带着奇怪面具的男人比划着剪刀手,和中央机房合照,半截面具下面的笑容带着说不出的贱意。
一行字缓缓的闪过:
“蝙蝠侠向您问好。”
漫长的战争已经到达了尾声,亚当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疲惫地揉着眼睛,神情满怀忧虑。
“圣棺骑士团”的人已经控制住了局势,罗曼诺夫已经消失了,接下来王党的残余势力也会被逐步压制和剿灭。
狼之城终于在他手中被拯救了。
可他的心中却无欣喜,神情阴沉。
来来往往的副官和参谋们都小心翼翼地躲开他,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撩拨这位未来注定无限光明的大人。可原本无论何时都淡定微笑着的亚当,此刻却暴躁得像是一只发怒的狮子。
夏离失踪了,没有消息,蛇之公爵所嘱咐的目标也不见了,但有人通过摄像头看到她跟罗曼诺夫在一起……这令他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直到通信中终于响起下属的汇报。
“指挥官,我们找到目标和殿下了,他们在紧急输送站,被我们……”那个声音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包围了。”
“保证殿下的安全!不准动殿下一根手指头,明白么?!”亚当像是触电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对着步话机大吼。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压低声音命令,“将殿下和囚犯分开,将囚犯……秘密处决。”
“指挥官先生……恐怕现场的情况和您想的不一样。”汇报的士兵语气复杂,“您,最好来现场看一下。”
亚当皱起眉。
十分钟之后,拄着拐杖的亚当跳下车,分开紧急输送所外面避难的贵族,走向停车场。那里还有最后一辆离开狼之城的汽车没有发车。
或者说,被人拦下来了。
当他看到被“圣棺骑士团”层层包围的少年时,表情变得极为复杂。
在密集的包围里,夏离拉着少女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夏离踉跄着快要倒下了,可是却神情凶悍狰狞。
在他的手里,剑还滴着血。
沉默的骑士们和他对峙着,却碍于亚当的命令,不能上前。在旁边,一个瘫软的男人捂着脸上的伤口,发狂一样地尖叫:
“杀了那个女人!没听到我在说什么吗!杀了她,我有殿下的命令……”
夏离没有说话,瞳孔里的火焰快要熄灭了,可依旧充满执拗。他轻声呢喃着什么,却没有人能够听清楚。
他只是挡在所有人前面,不允许所有人跨前一步。
“这是怎么回事儿?”亚当阴沉地看向现场的负责人。
“半分钟前,殿下闯进来,要离开这里。有人认出了他身旁那个女孩儿的身份,要逮捕她……可是殿下……”
负责人面露苦色:“斯图亚特殿下护着她,议会的命令我们也没有办法不执行,只能这么僵持着。”
“都向后退,向后退明白么!”
亚当推开了拦路的人,看着前方强弩之末的少年,眼神柔和了一瞬,可神情却变得复杂起来:
“夏离,不要冲动,你听我说!”
“我说了,让开!立刻!”
他已经看不清有什么人来了,也分不清这个模糊的话语。他竭尽全力地和脑中杀戮的意志抗衡着,像是癫痫要来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脆弱和痛苦。
可他直到现在还记得,要将一个人送走。
让一个女孩儿离开。
“你有病啊!”地上流血的男人怒吼,“你想要袒护议会的犯人么!哪怕是公爵也不能违抗规则!”
“有病?”夏离愣住了,许久之后他无所谓地笑了,“啊,或许吧。但是,你有药么?”
他跨前一步,将剑刃架在那个人的喉咙上,一寸一寸地递进,血液从那个男人的喉咙上流下来,可夏离的手却无比稳定:
“为了就她,我已经杀死了罗曼诺夫,我不介意再杀死其他阻挡我的人了。所以,我早就说过:我不要谈判,我要你们走开,现在就要。”
男人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面前这个癫狂的少年,发自内心地无法理解这个少年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个家伙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
他有一个远赴重洋带回来一个女公爵做老婆的父亲,有一个愿意放弃一切冠冕和荣耀随着那个男人甘于平淡的母亲,还有一个从小飙车混黑社会最后弃暗投明成为抠脚大汉的伯父。就算是到了美国,朝夕相伴的也还有一个像杀手多过像秘书的康斯坦订。
这四个人看起来就没一个正常的,所以……这一窝子神经病养出来的,只能是一个小神经病。
只不过有的时候他没头脑,有的时候他不高兴。
他没头脑的时候,娴静安好,不哭不闹,只是看起来傻愣愣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就兴高采烈笑开颜。
但是当这个家伙不高兴的时候,就会让整个世界都笑不出来。这是掌握了命运天平的权与力,燃烧整个世界的雷万丁之火。
他还有力量时,就没有人能够忤逆他的意愿。
所以他握着剑,静静地等待。
直到亚当发出声音。
“让开。”
副官愣住了:“什么?”
“我说给我让开!!!”
亚当回头怒吼,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还在等什么?这是殿下的命令。难道你们想要以下犯上么?!”
于是他们不再说话了,在亚当阴冷的逼视之下,所有人都缓慢地挪开了脚步,为夏离让开了道路。
夏离笑了起来,将背后的女孩儿粗暴地塞进车里,然后重重地将车门关闭。
“对不起,我恐怕没有办法再陪你离开这里了。”夏离隔着车窗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颊,笑容衰弱,“别怕,踩着油门,抓好方向盘,很快就能学会的。”
女孩儿呆呆地看着他,许久之后点头。
“那就走吧。”
夏离后退了一步,用力地挥手,道别。
女孩儿没有动,只是看着他,眼眶里留下眼泪。
“走啊!”夏离皱起眉,用力怒吼,“他们想要杀掉你,快走,去谁都找不到你的地方。”
女孩低下头,然后用力地点头。
轿车轰鸣着启动了,没有人敢阻拦她。士兵们和全副武装的骑士们只能让开道路,让轿车离开。
车子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荒原上的沙尘之中。
夏离转身,挡在所有人的面前,不允许他们再前行去追逐。
他的神志昏沉,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只能瞪大眸子怒视着每一个人,直到他筋疲力尽,仰天倒下。
在昏沉之中,他听见了嘈杂的声音和一阵混乱的响声。
他轻声笑起来,睡着了。
他睡着了。
“蝙蝠侠向您问好?”
镇外,轿车中的西泽爵士低头看着手机上的笑脸,无奈叹息:“真是恶趣味啊。”
旁边的人愉悦大笑:“怎么样?校长,被我的黑客技术吓到了?”
“不,我只是觉得……”西泽叹息着问,“明明这张照片都没有拍到脸,可为什么看起来还是这么蠢呢?”
旁边的人尴尬得笑不出来了。
“一切都结束了。”西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用陪我这个糟老头子啦,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陪在殿下的身边,他需要你。”
“校长,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像是香港电影里的‘警察’一样?”旁边的人抽着烟,有些无奈。
西泽愣住了,挠了一下花白的头发,摇头感叹:“我已经老啦,打打杀杀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情了,像罗曼诺夫那种逞强的人毕竟是少数……”
“好吧,校长真是甘于奉献,舍己为人,我回头好好学习一下……哦,对了,记得给我加工资啊。”
兰斯洛特推开车门离开,在外面也恬不知耻地拍着马屁,声音越来越远,小跑着走了。
校长叹息着,掐灭了烟卷。
静静地等待着,直到远处轿车的引擎声轰隆。
轿车像喝醉了一样扭来扭去,一眼就能看出司机压根就没开过车。
西泽连忙带好自己的帽子,从车里钻出来,向着轿车的方向挥手。
轿车丝毫不减速地擦着他的右腿开过去,又绕了一个大弯回来,最后撞在一棵枯死的树上,停下了。
西泽无奈摇头,走到轿车前面,看着轿车里的少女。
“西泽,你来接我吗?”
少女蜷缩在椅子上,抬头看着他。西泽缓缓点头,半跪在地上。
“西泽,我很难过……”少女低下头,在眼眶中积蓄的眼泪像是决堤一样涌出来,嚎啕大哭。
“不哭啦,不哭啦,王妃殿下,微臣等了您这么久,您怎么还像是小孩子一样呢?”一见面就哭得这么厉害啊……”
“我偏要哭,要你管!”少女哽咽着将手娟丢给他。
“好吧,好吧。”西泽叹息着摇头,发动汽车,“我都年纪一大把了,还要应付殿下的眼泪,谁来可怜我一下我这个苦命的侍从官呢。”
他打开了汽车里的电台,踩下油门。
在轻柔的音乐里,轿车重新开始前进,消失在平原尽头。
两日后,听证会。
大议院的议会大厅现在还没有修缮完成,天花板上还留着蜿蜒的裂痕,但至少“懈寄生”的菌株已经在大量化学物质和药液的清洗之下消灭干净了。
就连干涸的血迹都已经消失不见。
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刺鼻的味道,就像是燃烧过后的灰烬气息,令每个参加听证会的议员都有些焦躁。
黑压压的人群中,喧嚣声不断。有的人充满畏惧和不安地看着受审的少年。有的人惶惶不安地和左右说着什么,还有的人沉默不语,面色铁青地等待着听证会的结束。
直到最后,审判台上的负责人终于皱起眉头,举起手中的木槌用力地敲着桌子:“肃静!肃静!”
喧嚣声消散了,像是阳光下的雾气一样,
寂静了,只有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哈欠的声音。
夏离吧嗒了一下嘴,觉得眼睛发酸,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他举起双手擦了一下眼角,手腕上,黑色手铐的铰链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面进行最后一次听证和质询,结束之后,元老院将针对此事做出决策和惩处。”
在夏离面前的高台上,头戴着银白色头发的枯瘦男人低头看着她,眼神冷漠:“在这之前,您还有什么想要说的!斯图亚特公爵殿下?”
“没。”夏离摇头,认真地说,“希望问完能赶得上吃中午饭吧……我早上没吃,有点饿了。”
审判官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翻开手边的卷宗,肃声问:“据调查队的报告,是您在遇袭期间曾经进入过蚁巢。请问您是如何穿过当时交火的战区,如何跑到底层的呢?”
“不知道。”夏离摇头,懒洋洋地说道,“当时光顾着逃命,跑太快了,没看清楚。”
寂静里挚友记录员打字的声音,审判官的面色越发难看:“现场发现了叛徒罗曼诺夫的尸体,他是怎么死的?”
夏离摇头:“不知道。”
审判官恼怒地敲着木槌,大声问:“可是杀死罗曼诺夫的武器上面有您的指纹,对此您怎么解释?”
夏离忍不住撇了一下嘴,伸手摸了一下面前的桌子,然后抬头问:“这张桌子上还有我的指纹呢,将来它上面发生了杀人案是不是要我负责?”
“请不要转移话题,回答我的问题!”
“不知道。”夏离耸肩,抛出杀手锏,“我吓晕了。”
“我不得不说,公爵殿下,数百年来您是第一个胆敢蔑视评议会的议员……我也无法理解元老院为何能够容忍您的狂妄。”
审判官面色铁青:“但我希望您不要自误,珍惜元老院给您的最后机会。请您回答我,编号S-001,那个东西……去哪里了?”
“那是什么东西?”夏离一头雾水。
“那个女人,被关押在蚁巢最底层的危险囚犯,犯下了忤逆、亵渎、反血族等十六项大罪的危险罪犯。”审判官的双手压在桌子上,阴影笼罩了消瘦的夏离。
他神情冷酷地说:“您必须交代她的去处,这是元老院的底线,也是黄昏议会的底线……”
在阴影中,少年似是神游。
许久之后,夏离终于回过神来,向着面目狰狞的审判官露出笑容:“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没见过。”
“胡扯!”
审判官怒吼,将摄像器的记录的截图砸在了夏利面前:“曾经有记录显示您潜入了蚁巢的最底层,和编号S-001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共处,对此您有什么可说的么?”
夏离低头看着桌子上那一张照片。
穿着滑稽的绿色紧身衣的少年和穿着黑色长裙、高贵如公主的少女,他们背对着镜头,却相视而笑。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有些怅然。
在漫长的寂静里,他抬起头,向着审判官露出微笑。
“我梦游,你有意见么?”
在所有人呆滞的寂静中,他不着痕迹地将那一张照片扫尽自己的口袋。那张照片拍得挺好的,他喜欢。
审判官的脸色迅速地变换,到最后,变成阴沉的铁青:“你选择了一条死路,公爵殿下。您应该向议会坦白,那一天在地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都说了不知道。”
夏离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最后抬头反问:“问完了么?”
审判官不再说话了。
寂静里,阳光从窗户和裂隙中照进了议会大厅,尘埃漂浮在空气里,飘扬着飞向窗外。苍老枯瘦的审判官站在阴影中,没有人能够看得清他的表情。
直到最后,他举起木槌,轻轻地敲了一下面前的桌面:“十分钟后元老会将会宣布决议,暂时休庭。”
人群如同潮水一样涌了出去,空荡荡的议会大厅里只剩下了高台上端坐的审判官,还有受审席上打瞌睡的少年。
“殿下,您的胆子真的很大,但您想过对抗议会的下场了么?”
漫长的寂静里,审判官惋惜地摇头:“您违背了律法,也亵渎了法庭……斯图亚特家族的爵位可能也因此被废黜。”
“斯图亚特家族就剩下我一个人了,爵位什么的无所谓。”
夏离有些费事儿地抬起手挠着头发,有些不确定地问:“我记得,身为公爵,只要我没有造反就有免死权的,对吧?”
“没错。”审判官像是看着怪胎一样看着他,点头,“哪怕议会就此剥夺您的头衔,将您流放也无所谓么?”
“你们随意。”
审判官语塞,神情变得很无奈:“难道荣耀和生命对您来说,就这么不值得珍惜么?”
“我胆子很小的,你不要吓我啊。”
夏离低着头,轻声笑起来。像是呢喃一样,轻声自言自语:“我只是在做正确的事情而已。”
半个小时之后,最终的判决终于到来。
在审判席之上,枯瘦苍老的男人从火漆的信封里取出了元老院所有人共同签名的判决书,当着所有议员的面进行宣布:
“……在狼之城遇袭的事件中,夏离所犯下的错误导致议会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在此期间,夏离陆续犯下了七条违背律令的罪行,其中包括入侵内网终端、非法进入蚁巢工程以及和议会的敌人进行不为人知的交易……”
“考虑到斯图亚特家族曾经为议会做出的贡献,以及斯图亚特家主的爵位,元老院作出以下决策……”
他停顿了一下,在令人窒息的寂静里,肃然宣告:
“从此刻开始,罢免夏离的公爵爵位和斯图亚特家族家主等职务,移交至旧金山议会分部看管。
“三日之后,将其驱逐出斯图亚特封地,进行流放,直到十个百年之后为止!”
如同夏离所料,公爵的名号被摘掉了。可是他却不可思议地感觉到了一阵轻松和自由感。他又变成那个无所事事的少年了,可以去买一根冰棍,找一个喜欢的女孩儿,一起去看这个陌生的世界。
出乎他的意料,在宣告完毕之后,在座的所有议员依旧毫无声息,都神情严肃地等待着。夏离环顾着他们忐忑的样子和期待的神情,终于明白了他们在等什么。
在所有人等待的寂静里,审判官再一次抽出一张附属判决条文,宣布道:
“三个自然日之内,斯图亚特家族若无相关继承人办理爵位继承手续,注册家主身份,那么斯图亚特家族在宗室评议会的记录将被消除。
“至此,判决宣布结束,在座的各位还有人要发表异议么?”
一片寂静。
审判官颔首,举起木槌,重重地敲下。
当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议会大厅里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发出了掩盖不住的喧嚣声。他们的面色或是轻松,或者狂喜,或者阴沉。
无论如何,斯图亚特家族这个昔日的庞然大物终于倒下了。曾经覆盖在所有人心头的梅丹佐的阴影也随之消失无踪。
老公爵的余威就此不在,夏离感觉到了微微的难过,可他却不后悔。哪怕是外祖父还活着,可能也会赞同他的决定吧?
况且……
大门轰然开启了。
如洪流一般的阳光卷入了昏暗的大厅里,低沉的脚步声响起,那个逆着光的人影走进了大厅。他穿过了飘扬的尘埃走进场中,黑色的礼服在空中飘起。
在所有人错愕的神情里,夏离起身,笑容愉悦。
他将戴着镣铐的双手伸向来者,迟到的年轻人神情无奈地掏出钥匙,为他解开镣铐。结果夏离伸手搭着他的肩膀,向在座的众人展示着他们轮廓相似的面容。
“刚才我忘记向大家介绍斯图亚特家族的另一位成员。”夏离微笑着拍着年轻人的胸膛,大声宣告,“这位是我的表兄——亚当•斯图亚特先生。自今天开始,也是斯图亚特家族第十四任公爵。大家开不开心,意不意外呀?”
一瞬间的安静,气氛像是凝固了。
很快,高亢的惊呼和喧嚣如爆炸一般扩散开来,几乎掀翻了整个议会大厅的屋顶。哪怕是面色巨变的审判官不断地敲着锤子,高呼“肃静”也无济于事。
在这一场闹剧里,夏离得意地笑着,伸手将自己食指上的家主戒指取下,放进亚当的手里:“表哥,以后,就拜托你了。”
亚当扭头看着夏离解脱的笑容,忍不住想要叹息:“忽然之间将自己的责任甩给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利用’自己的表哥么?”
“你肯定会比我更适合这个位子的,毕竟……你可是血族世界的‘明日之星’啊。”夏离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人群中的兰斯洛特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外套。
“接下来的手续就要你自己去办啦。”
他转身向着亚当挥了挥手:“我要去过我自己的‘流放生活’了。”
看着亚当复杂的神情,夏离微笑着转身,走进门外炽热的阳光里。
阳光仿佛吞没一切,最后的蝉鸣声从远方传来,花草的香气扩散在风中。
夏离一个人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看着一条条车队从远方而来,又沿着这个被废弃的城市向远方走去。
有时候他会驻足,仔细地看着擦肩而过的车辆。想象着那个女孩儿坐在车窗的后面,有那么一瞬间曾回头看过他。
看到他的笑容,知道他不曾后悔。
这样她就可以离开这里,自由自在地活在外面的世界里。哪怕如他一样在人潮中无所事事,也会觉得自由和幸福。
在红灯之下的十字路口,夏离停下脚步,风中似乎传来了似曾相识的狡黠笑声,可当他回头时又不见了。可那种轻柔的声音却依稀可辨。
“不要忘记我呀,不要忘记……”
夏离笑起来,仿佛又一次看到少女微微提起裙裾,旋转时,宛如百合盛开,红色的舞鞋落地无声,宛如踩踏在梦境里。
他抬头看着通向大地尽头的道路,抬起手,向着她离开的方向道别:
“一路顺风啊,我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