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反击
“清县长吏?这什么意思?”
“徐生……我记得他是不是,殷州徐氏的子弟?”
“这倒是奇了,徐氏的人甘愿在兰干做个小小长吏,别是被徐氏赶出来的吧?”
“崔颉妙。”秦祉略微颔首,崔颉妙心领神会,虚礼道,“殿下与柏将军自渌水河南下,途径清县,路遇一妇人抱幼子求救,身后数十余同乡追捕打骂,问其缘由,得知这附近百姓皆财粮无存,被官吏掠夺一空,致使清县哀鸿遍野,饿殍满地,为活命易子而食。”
“天哪,兰干竟然也有此等景象?”
“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一旁看戏的周烁声则是皱紧眉头,没有吭声。
崔颉妙继续道:“殿下仁善,得此消息欲同与柏将军前去清县长吏徐生府中,不曾想被侍从拦截门外,声称徐长吏不许报官,曾有百姓因此企图向上求救,却被徐生拦截,至今关押地牢,性命堪忧。”
荀谌手尖捏着一颗圆润的葡萄,笑问:“不止如此吧?”
“兰干相聪明。”秦祉说,“他仰仗的并非徐氏,而是......”
“是我自己!”徐生突然打断了秦祉的话,他猛然抬头说,“是我自己干的。”
“我没有仰仗任何人!”
“晋赭王,你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百姓的安危,你也不是来寻求结盟的,你不过是要破坏兰干稳定下来的局势罢了!”徐生狠狠地盯着她,“你没有任何证据,一切,不过都是你的空谈!”
秦祉觉得有些好笑,她单手拄着下颚,看向柏萧鹤:“如此说来,柏将军变成了本王在兰干的内应了。”
“柏、柏将军不过受你蒙骗,我是为了钱收刮民脂民膏,可你想说的靠山,那都是你自己编造的谎言,并非我亲口承认。”
“你当本王要说谁?”秦祉轻声问。
“你自然要说张......”徐生刹那间僵住了,他看向秦祉那双不动如山的眼眸,只觉恐惧一点点蔓延开来。
是他,反应太过激烈了。
“张?”秦祉笑出声来,“兰干上面哪位官员姓张啊?”
“你......”徐生吞咽了一下口水,道,“是、是簿曹从事,张珏。”
顿时,无数视线顷刻之间落到那垂眸喝茶的人身上,张珏微微抬起眼,扯了扯嘴角刚想开口,便听徐生又道:“这是晋赭王在清县就口口声声说要怀疑的人了。”
徐生佯装悲痛道:“臣是贪财,但也只是如此,对兰干可谓是忠心耿耿,绝不希望兰干能被小人挑拨,从而分崩离析啊!”
“对兰干忠心耿耿?”周烁声嗤笑一声,开口便骂,“你他妈简直是放屁!”
“老子手下牺牲无数,为了守住兰干,百姓得以乱世保全本家性命,出兵征战沙场近数月不止,你却在背后作恶不断、烧杀掠夺,你简直其心可诛!”
劈天一道怒斥吓得徐生不敢反驳,唯有张珏有了动作,他缓缓起身,步入中堂,揖礼道:“在下簿曹从事张珏,有话要讲。”
荀谌缓缓举杯喝了口茶,这才道:“说。”
“在下大抵知道殿下如何疑心到我头上。”张珏声音清淡,面色平稳,相当自如,“这位长吏的行境涉及两点,刚好同在下官职一一对应,钱与粮。”
“因而殿下怀疑不无道理。”张珏说,“若是查验,倒也有证据能证明我与徐生往来交易。”
“什么?”
“张珏这是承认和徐生是一伙的人了?”
耳边嘈杂声不断,但张珏面不改色:“只是在下以为,他作为殷州徐氏的子弟,清县又离殷州相近,仅是靠家族帮扶罢了,不曾想他行事会如此歹毒。”
“因而也不曾想过,在下不过为兰干多筹备钱粮,竟会因此私心,被他人利用,这的确是在下的失职。”
崔颉妙当即表情一凝,转眼看向秦祉,秦祉则是睨着张珏平静的侧颜,半响失笑。
这人不愧是周令的门生,反应太快了。
若是张珏否认了与徐生的往来,门外那渔夫的女儿,凌云以及徐生府众侍卫,都等着一人一拳,直接将二人私下暗通往来的证据锤死在这。
可张珏认下了。
他若认,即便对他真起了疑心又如何?
徐生的身份放在那里,如何能断定张珏所言之话有假?秦祉缓缓起身,站在徐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儿,徐生连忙低声唤着“殿下”。
秦祉俯身蹲下,声音很轻,如同羽毛落近耳中:“前倨后恭,他可同你许下什么好处了,让你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张珏闻言道:“晋赭王殿下,你如何执意让他指认在下?”
而后他贴近秦祉说:“莫非,是殿下你需要给兰干一个加入中原混战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
不等秦祉说话,张珏猛然后退半步,当即跪地叩首,高声回道:“若殿下执意用在下做借口,送兰干出兵的理由,在下责无旁贷,愿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1】”
秦祉盯着他头顶的镶珠玉兰发钗,轻声道:“张珏……”
张珏眼神微动,动作不变。
“本王记住你了。”
这回不止堵住了秦祉,连同柏萧鹤的打算都被抬到了明面上来说。
一只手轻轻按住秦祉的肩,微微用力,秦祉偏头看去,这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常年持戟的手心有一层薄茧,却并不影响它的漂亮。
“殿下,事情到此便已经有了决断。”柏萧鹤说,“张簿曹险胜一局,恭喜。”
张珏这才动了动,他直起身子,笑道:“柏将军的话,在下不明所以。”
解祈安放下木筷,拾起手帕擦拭嘴角,说:“张珏这人有点意思。”
“确实。”周烁声煞有其事地点头。
解祈安意外道:“呦,你竟也这么觉得?”
周烁声嚼着吃食,说:“能为兰干牺牲自己,当然值得敬佩,我看好他。”
解祈安:“......”
周烁声斜眼看他,狐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算了。”解祈安摇摇头,心道:这傻孩子大概是没救了。
“浪昭是想利用这人带兵入中原。”李竹启突然说。
“嗯?”周烁声皱眉道,“什么意思?”
李竹启看他一眼:“张珏是五世三公周氏的门生。”
周烁声这人不够聪明,至少对于这些七扭八拐的算计想法全然不感兴趣,或许也是想不明白的原因,可他绝非愚蠢,十一岁上战场,至今也有六年,能在五大营中脱颖而出,一举成为属国都尉之人,也不是等闲之辈。
张珏是周氏门生,张珏不利兰干,就是周氏暗中指使,因此兰干将军率兵出征便名正言顺......
周烁声恍然大悟道:“柏哥想要陷害张珏啊!”
这个蠢货。
解祈安和李竹启同步深吸口气,而后偏过了头。
徐生的案子自有清县无数百姓为证,当几名证人跪了一排,跟倒豆子般悉数将罪名说全后,荀谌只是平静地处理了此事:“将此人带下去关押,于明日午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但燕会不可到此为止,不然便扫了众人的兴致。
另有舞娘蹜蹜而来,身着纱衣锦衫,头带黛青发簪,翩跹而舞、婀娜多姿。
秦祉只看了一会儿,便单手遮面,道:“我酒喝多了有些晕,出去吹吹风,你替我看着。”
贾文勰颔首道:“主公尽管去,可需要人陪?”
秦祉摇头说“不用”,便从一侧门悄声退了出去。
落日余晖消散大半,唯有天边尽头如画卷般,朱柿与晴蓝交织成网,泼洒了大半张碧幕。
微风卷席着草气梅香,轻轻送至鼻间,沁人心脾。
秦祉坐在回廊的桥栏上,远处燕会的纷扰影影绰绰,并不真切,扑面而来的冷风更是吹散了身上的热气和醉意。
秦祉只觉得自己头脑越发清醒。
张珏......
张珏。
这人是在为谁做事?
是周令,还是另有其人呢?
为何徐生一事,兰干相会处置的如此果决,不对......徐生不能就这么死了!
徐生在燕会上的所作所为,全然供出自己而保全张珏一事,若非他一心求死,便是确信有人会救他。
这个人或许是张珏,也或许是其他人,但无论是谁,都说明他们背后有更大的利益链。
荀谌如何想不到此,或许荀谌从一开始,便知晓全部?还是他在利用徐生钓鱼,打算明日一网打尽?
可如果,张珏不打算救徐生,甚至企图杀人灭口呢?
秦祉想,无论谁会出手,徐生是死是活,她都应该先下手为强,再做定夺。
失误了,她不应该将徐生一事现在就戳破的。
秦祉晃了晃刚清醒点,便又因这乱成一团的事而头大的脑袋,果断从桥栏上一跃而下。
可就在此时。
秦祉却突然浑身颤栗,仿佛叫一条毒舌自暗处盯住般可怖。
秦祉猛地回头,只见身后池水边,那人殷红蜀锦广袖长袍,镶玉金饰玉带銙配黑白流苏玉佩,面容妖而不艳,气质风流媚骨。
他手中捧着一半青桔,垂眸望向池水中飘零的落花:“许久不见了,近来过的还好吗?”
他将视线轻轻落到秦祉身上,细细打量一番,笑道:“你长高了,出落的也越发标致了。”
“我现在应该称呼你为......殿下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