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许多野蜂在我耳边飞舞。太后的声音嗡嗡一片,她没有回答我最关心的问题:从积翠亭出来后,我去了哪里,我是怎么回到寝宫的。我使劲想也想不起来。我脑子里有一只塞满东西的木盒子,当我想要碰触它时,它变成空白。我的心离开了我。
从储秀宫出来时,天很晚了。安公公一直没有出现,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地下花园。福锟没有了,绮华馆谁在照料?太后的意思很明确,我应该是她全身心的拥戴者,不能为自己留有余地。她说了那么多,每一句都是威吓,却并未能让我放弃初衷。我没有忘记,我进宫,是为了回答父亲一个问题,我要给父亲一个确凿无误的答案。翊璇宫处在微弱的光亮里。我适应了黯淡,现在,只有黯淡的地方适合我。
我在暗处坐着,看见一个人向我走来。太后说了,父亲并不曾来宫里看我。依宫里规矩,父亲的确不会来翊璇宫,而且我们的谈话也只能三言两语,我不可能将所见向父亲和盘托出。太后说的没错,我看见的,只是父亲的幻影。父亲的手,是我幻化出来的。此时,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想念父亲,怀着委屈和歉疚。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眼里幻影重重。如果我眼里全是幻影,那么刚才我去储秀宫,见到的太后,不也是幻影吗?我躺在床上,想着这一切,结果彻底糊涂了。因而,当一个影子由远及近,走到我面前时,我只是望着她,无动于衷。像是翠缕,太后身边的宫女。贵重的珠宝都由她送到碧琳馆或延春阁。这个幻影来做什么?如果储秀宫和她不是一个幻影,那么刚才她一定听到了福锟没有了的消息。她是除安公公外能证明福锟存在的人。可我凭什么信这个幻影?
她看上去逼真,像储秀宫一样。即便翠缕是个影子,何妨跟她说说话儿?我不在乎她是谁。翠缕跪在我面前,我跟她说,起来说话。翠缕并未起来。翠缕说,她跪着说话更自在些。我说,既然你愿意跪着,那就跪着吧。一个影子跪在地上又有什么相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