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仙与魔
阿如答应一声,从屋里捧出一柄剑。这剑和陈靖仇所用佩剑差不多大。拓跋玉儿问道:“然翁,您拿剑出来做什么?”
阿如在一边道:“玉儿姐姐,这是爷爷的驭剑术。你们坐上去小心点,要摔下来可不好玩了。”
一听可能会摔下来,小雪有点害怕,小声道:“真的?”
然翁道:“别听小丫头胡扯,你只要别乱动,摔不下来的。”他拔出剑来,手里捻了个咒,喝道:“起!”这剑突然变成三四丈长,离地尺许悬浮起来。小雪吃了一惊,叫道:“哎呀,变这么大!”
然翁捋了捋胡子道:“成了,上去吧。用我这驭剑术,用不了多久便可到伏魔山。”
他说着,走上了剑尖,盘腿坐下来。陈靖仇见这巨剑全无支撑,但然翁坐在剑尖上,剑身动也不动,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然翁的剑术真了不起。”他也会驭剑术,但他的驭剑术只能驭使长剑攻敌,哪里能借这剑飞行。他道:“玉儿姐姐,小雪,我们也上去吧。”
拓跋玉儿走上了剑身。这剑长有四丈多,宽三尺许,人坐在上面不在话下。她走上剑身,见这柄巨剑直如生了根,露齿一笑道:“阿如妹妹,你也上来,一块儿去看看吧。”
阿如本来劲头十足,一听拓跋玉儿叫她,却把头晃得拨浪鼓一般,道:“我不去!坐爷爷的剑好可怕!”然翁笑道:“小丫头最怕坐我的剑,让她看家吧。阿如,在家里别欺负人啊。”
陈靖仇也走上了巨剑,见小雪脸色煞白,笑道:“小雪,放心吧,上来便是。”
小雪道:“那,我上来了。”一想到这剑马上要直冲云霄,她心里终究还有点怕。她见古月仙人还没上去,就说:“古月先生,请您先上去。”
古月仙人道:“小姑娘,你先上吧。”
小雪见古月仙人一张脸仍是木无表情,心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上去是不行了,苦着脸走了上去。待她站到剑上,古月仙人这才走上了巨剑,站在近剑柄处,道:“然翁,可以走了。”
然翁头也不回地道:“好,大家都站稳了,起!”
话音刚落,巨剑一下腾空而起。阿如在地面上看着巨剑飞起,心里说不出的担心,两手圈在眼前看着,生怕有谁掉下来。她坐过一次然翁的剑,吓得再也不敢坐了,这回剑上站了五个人,她更是担心。不过巨剑越升越高,很快就看不到了,也没见有人摔下来,心道:“陈哥哥他们的胆子可真大!”
小雪先前听阿如说得凶,只道坐然翁所御之剑是件多可怕的事,一上了巨剑便闭上了眼不敢动。待身子一晃,心知剑已升空,她心里更是害怕,眼紧紧地闭着不敢张开。但这晃动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就平稳如常,和站在地上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耳畔风声大了许多。她壮着胆子睁开眼,极目望去,一片空阔,白云朵朵正飞速从身边掠过,这景致是平生未曾见过的。她心道:“原来驭剑术也没什么可怕。”胆子大了,便低头看了看。谁知她看前面还好,一看脚下,却见自己踩着只有三尺来宽的剑身,脚下的仙山岛已缩成了一个小点,若是摔下去非粉身碎骨不可,一阵惧意涌上心头,脸霎时变得煞白,身子一晃便站不稳了。正在这时,身后有人将手搭在她的肩头,古月仙人的声音低低传来:“别往身下看。”
小雪被古月仙人一扶,身子已然站稳。她再不敢往下看,扭头笑了笑道:“古月先生,谢谢您。”
古月仙人扶着小雪的肩头,脸上仍是木无表情。小雪见他板着个脸,不敢再说,正要转过头,却见古月仙人皱了皱眉头道:“小姑娘,你父母是谁?”
小雪一怔:“我父母?他们是月河村的村民,早已去世了。”
古月仙人喃喃道:“奇怪。”却不再说话。小雪心道:“我生下来就是白头发,村里人都说我是怪物,怪不得古月先生也这么说。”她见古月仙人不再开口,也不敢再和他说话了,又不敢往下看,只是盯着前面陈靖仇的背影,心道:“陈大哥就一点也不怕,玉儿姐姐也不怕,我怎么会这么害怕?”想到这儿,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凄楚,索性闭上眼什么也不看。
巨剑在白云间穿行,不知过了多久,已抵达人界了。然翁让陈靖仇把盘古斧递给他,说道:“老狐狸,你先歇着,我来劈开结界吧。”
拓跋玉儿听然翁说要用盘古斧劈开人仙结界,睁大了眼不敢眨一眨,生怕看漏了一点。前面已是一片雪亮,现在可以看得出像是一堵万丈厚的冰壁堵住前路,巨剑若再往前去,只怕会在这堵冰壁上撞个粉碎。她心道:“这就是人界和仙界的交界处吗?”
然翁撩起右臂的袖子,左手从臂弯处向手腕一抹。他年事已高,一条手臂本来是老人的枯瘦模样,但这般一抹,手臂忽然肌肉隆起,显得壮硕无比。巨剑与那堵冰壁越来越近,然翁忽地暴喝一声,扬起盘古斧当头劈下。随着他的手臂一挥,一道电光从斧刃中激射而出,那堵冰壁豁然中开,裂开了一条大缝。陈靖仇在后面看得清楚,心下一凛,忖道:“然翁的功力已高至此!”
然翁的模样是个白须白发的老者,老态龙钟,似乎多走几步路都不成,但此时他这一斧劈下,当真有山崩地裂之威。后面的古月仙人也喝了一声彩:“然翁,你的本事可不减当年。”
然翁劈开结界,巨剑已从这缝隙间直穿过去。这一斧挥出时威不可当,但一斧挥过,他将大斧拄在剑身上,也喘了两口气,笑道:“老狐狸,你也别给我贴金,论功力,现在我已不及你了。”
拓跋玉儿见他气喘吁吁,忙道:“然翁,您要不要紧?”
然翁摇了摇头道:“不服老还是不行啊。小姑娘,你把盘古斧收好吧,好在这一斧子我还撑得住。”他喘了几下,呼吸已然平稳,将盘古斧递过去,自己又盘腿坐下,慢慢调匀呼吸。此时巨剑已穿过仙界来到人间,拓跋玉儿看看身下,也已从大海换成了一片山野,心道:“快到阿仇师父被困的地方了吧。他整天都为了救师父板着个脸,这回总算可以松口气了。”只是一想到要见陈靖仇的师父,她心里不知为什么又有点羞涩。
这时,巨剑突然微微一晃。虽然晃动并不大,但先前然翁驭剑飞行平稳至极,连劈开人仙结界时也没有动过,此时这般一晃,拓跋玉儿只道然翁是不是脱力太过,以至无法驭剑,急道:“然翁,您……”
然翁道:“到伏魔山了。当初昊天帝为封住饕餮,在此山设下结界,我也无法驭剑穿过,只得步行上山了。”他御使巨剑停在一个山坡上,抬高声音道:“到了,下来吧。”
然翁待众人下了巨剑,将巨剑变小收好,捋了下胡须道:“陈公子,饕餮封印已除,伏魔山上的妖物多了不少,你们上山可要小心点。”他见小雪下了巨剑,两眼仍是紧闭,笑道:“白头发的小姑娘,已经到了,不用再闭眼了。”
小雪闻声睁开眼,脸一红道:“谢谢然翁。”
然翁道:“小姑娘,老朽总算还没老到不可救药,没把你摔下来吧?哈哈。”
小雪的脸更红了,急道:“不是不是,然翁,我是自己在害怕。”
然翁道:“阿如也跟你一样,所以她死活都不肯再坐我的剑,不过你还是比她的胆子大多了。”他看了看走过来的古月仙人道:“老狐狸,接下来我只怕帮不了你什么。”
古月仙人仍是不动声色地说:“然翁,你就好生歇息吧,接下来的事都由我来处理。”
陈靖仇这才知道这一趟驭剑飞行已然耗尽了然翁的力量。他心中极是感激,心道:“也许我的功力永远也到不了然翁和古月先生的境界,但他们这等胸怀我一定要好好学学。”他见然翁和古月仙人都要上山,忙道:“然翁,古月先生,这山上妖物还有许多,让我们来开路吧。”
古月先生看了看山顶,点点头道:“好,走吧。”
陈靖仇第一次上山时还遇到险情,颇费一番周折才应付过去,可伏魔山上的妖物对现在的陈靖仇来说已不足为惧,很快他们就到了山顶。看着那个冰封的伏魔洞,陈靖仇心潮起伏,快步走到洞口,敲了敲冰壁。
寒冰仍是坚硬如铁。他叫了两声:“师父!师父!”可里面什么声音也没传出来。古月仙人走过来道:“陈公子,尊师便在洞中吧?”
陈靖仇道:“嗯。昆仑镜也在里面,我师父为了封住饕餮,将昆仑镜的寒气放出来,才形成这等寒冰。古月先生,我师父还有救吗?”
古月仙人伸指叩了叩洞壁寒冰道:“这是极寒之气凝成的。尊师既然能放出这极寒之气,那就应该还有救。陈公子,将盘古斧给我。”
一听师父有救,陈靖仇终于长吁一口气,递过盘古斧道:“那,古月先生,要我做什么?”
古月仙人接过斧子,道:“等一下我将玄冰化去,陈公子你马上将师父背出来,免得我与饕餮动手时他受到池鱼之灾。”
陈靖仇道:“是。”他已是心急火燎,伸展了一下身体,束了束腰带。他生怕跑得快了鞋会掉后跟,还在地上踏了两下,让鞋子更合脚一些,又怕洞中暗得看不清,掏出夜明珠缀在胸前。古月仙人倒不催他,待他停下来才道:“陈公子,准备好了吗?”
陈靖仇道:“好了。”他见小雪和拓跋玉儿也要上前,忙道:“玉儿姐姐,小雪,你们站到古月先生身后,不用上来了。”
小雪心里还是有点担心,轻声道:“陈大哥,你小心点。”拓跋玉儿倒微笑道:“小雪,你也别太担心,阿仇没事的。”
古月仙人这时走到洞口,却只用左手提着盘古斧,右手指在冰壁上画了道符。这冰壁是玄冰凝成,坚如钢铁,但古月仙人指尖到处,冰屑却纷纷崩落。然翁在一边叹道:“老狐狸,这些年你专心修炼,功力可更高了。”
古月仙人画了道符,将手掌贴在上面,向陈靖仇道:“我马上就要化开玄冰了,饕餮也立刻就会脱身,你万万不可耽搁。”
陈靖仇已是跃跃欲试,头也不回道:“是,古月先生,请你放心。”
古月仙人喃喃念诵起咒语,咒语一落,忽地厉声道:“开!”他的掌心里忽地冒出一团红光,将整块玄冰都映红了,一眨眼间,这块将伏魔洞封得死死的玄冰已化为乌有。陈靖仇一见玄冰消失,一个箭步便冲了进去。这些日子来他连番恶战,会过了不少高手,此时不仅道术长进,功力亦深了许多,身形一闪便没入洞中。古月仙人见他身法如此之快,微微一颔首,眼里也有点赞许。
陈靖仇一钻进洞内,借着夜明珠的光,便见师父正端坐在地上,双目紧闭,动也不动。这许多日子未见师父,他心里十分激动,一下冲过去背起师父,胸前的符鬼却一动。他知道那准是饕餮快要苏醒了,更是心急,也顾不得看看师父情形如何,一下便钻了出去。
他一进一出,真个动若脱兔。小雪和拓跋玉儿见他进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背着师父出来了,两人顾不得陈靖仇的告诫,同时上前帮着陈靖仇将师父放下。只是她们不帮忙还好,一帮忙,陈靖仇反倒有点手忙脚乱。就在这时,洞中发出了一声嘶吼,古月仙人踏上一步沉声道:“陈公子,退后。”
饕餮要出来了。陈靖仇让师父坐到一块石头上,心中仍有些慌乱。上一回饕餮出来时,自己和师父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他虽然知道古月仙人的功力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可毕竟有点担心,有心想去帮忙,可师父仍然神智未复,丢下他又放心不下,当真进退两难。正当此际,周围忽地一暗,胸前的符鬼猛地一跳,就再也不动了。
连符鬼都吓成这样。陈靖仇抬头望去,只见洞口已出现了一只巨兽。上次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饕餮的模样就被师父推了出来,这回总算正面看到了。饕餮本是龙生九子之一,其性极贪,食量极巨,符鬼也是以妖物为食的,但在这等上古妖兽前,就只有害怕的份了。陈靖仇见饕餮如此凶狠,心里猛地一跳,看向古月仙人,心道:“若是古月先生也对付不了的话……”
古月仙人却丝毫没有慌乱。他将盘古斧交到右手,喝道:“孽畜!”
饕餮被封了不知多少年,好容易解脱封印后,又被陈辅以玄冰封住,听得古月仙人的声音,转过身来,忽地怒吼一声便向他扑来。饕餮虽然并不灵活,但身躯如此庞大,一跃到空中,简直将半个天空都遮住了。见此情景,小雪吓得脸色煞白,拓跋玉儿也一哆嗦。陈靖仇心里虽然害怕,却仍是拔剑在手,反而上前一步,心道:“无论如何,我总要护住师父、玉儿姐姐和小雪!”
但饕餮一扑过来,在空中却似遇到了什么阻碍,没等扑到古月仙人近前便重重地落到了地上。饕餮的身体极是沉重,砸在地上时,陈靖仇只觉脚底都是一颤。这么大的力量,一旦扑上,就算是块顽石只怕也会被压得粉碎。他的脸色又是一白,坐在身后石块上歇息的然翁笑道:“陈公子,不用担心老狐狸,这妖兽奈何不了他。”
陈靖仇听然翁这般说,心中一定。拓跋玉儿已道:“阿仇,我说古月先生马上就能把这怪物的脑袋砍下来的。”
然翁笑道:“爱哭的小姑娘,你也别把这怪物看扁了。饕餮是上古妖兽,虽然奈何不了老狐狸,但老狐狸也不能把它怎么样。”
陈靖仇惊道:“不能怎么样?”他心想若古月仙人都无法对付饕餮,难道就这样僵持下去?
然翁道:“所以要借用盘古斧的力量。老狐狸是想先将这妖兽封住,再劈开人界,将这畜生送到该去的地方。”
此时古月仙人左手捻诀,右手持斧,饕餮在他身边吼叫连连,不住猛扑,但怎么都欺近不了他身前,反倒越来越局促。待饕餮已动弹不得,古月仙人突然喝道:“孽畜,去吧!”他右手忽地一轮,挥起盘古斧当空劈去。大斧挥过,虚空中立时出现一道长长的裂隙,山顶狂风大作。饕餮似乎亦知末日来临,也不知哪来的力量,猛然间挣扎起来。古月仙人见饕餮还在拼命挣扎,将盘古斧往地上一拄,喝道:“孽畜,还要猖狂!”双手一错,已连变数诀,一掌击到地上。
这一掌击下,整座伏魔山都仿佛晃了晃。饕餮原本四爪抓地,拼命挣扎,被古月仙人这一掌一震,怪吼一声,四只爪子被震得一松,地上立时多了四个深坑,而庞大的身躯却离地而去,被吸向裂隙。它也知末日将至,在空中还不住挣扎吼叫,可是那裂隙的力量实在太大,饕餮失了根基,一下便被裂隙吸了进去。一见饕餮被吸入,古月仙人的双手又连变数诀,喝道:“合!”那道裂隙应声合上。裂隙本来就是出现在虚空之中,一合上立时消失,方才山顶还在大作的狂风也顿时消失。古月仙人这才松了口气,转身道:“幸不辱命。”脸上仍是没有半点笑意。
然翁这时也松了口气,笑道:“老狐狸,你老归老,本事可越来越俊了。”
古月仙人拿起盘古斧,淡淡地道:“然翁取笑了。”他走到陈靖仇跟前,将盘古斧递给他道:“陈公子,请你将神斧还给盘古大神吧。”
陈靖仇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接过盘古斧道:“古月先生,真不知该怎么感激您……”
然翁道:“老狐狸,你也别撑着了,我即刻送你回去好生休息吧。”
古月仙人虽无喜无嗔,面色如常,但为了对付饕餮耗费不少元气,非休息一个月不能复原。他心知然翁已看出,也感激老友好意,点点头道:“多谢然翁。”然翁道:“陈公子,趁先前人仙两界的结界尚未合上,你也带师父先回岛上歇息吧。”
陈靖仇更是感激,但也有点过意不去地道:“然翁,你的身子要不要紧?”
然翁笑道:“我可比老狐狸省力多了,这把身子骨还经得起。剑来!”
他口中一叱,使出驭剑术,那柄大剑又悬在了面前。陈靖仇扶起师父正待上去,却觉师父的身体一动,嘴里突然道:“快走!”他叫道:“师父!师父!您醒了?”
陈辅睁了睁眼。他昏迷已久,现在才算苏醒过来,隐约见陈靖仇就在面前。他还不曾回过神来,心里犹有点迷糊,低低道:“靖仇,是你吗?公山师兄呢?”
陈靖仇见师父已然醒了,不由欣喜万分,叫道:“是我!师父,公山师伯已经过世了,我请古月仙人和然翁仙人收拾了饕餮。”
听得饕餮已被收拾了,公山铁却已过世,陈辅又喜又悲,勉力睁开眼看着。他一眼就看见陈靖仇身后的然翁和古月仙人,见二人仙风道骨,挣扎着要行礼道:“原来是两位仙人援手,请受老朽一拜。”
然翁捋了捋胡子道:“老师父,您身子尚未复原,不必多礼了。陈公子,快将你师父扶上剑去吧。”
陈靖仇道:“是。”扶着师父上了剑身坐下,心道:“总算大功告成了。”他正待也坐下来,陈辅忽道:“靖仇,洞中那昆仑镜呢?快去取来!”
陈靖仇见师父仍想着昆仑镜,正待回话,陈辅身子一晃,却又昏迷过去。他心中大急,叫道:“师父!师父!”然翁扭头一看,道:“陈公子,你师父是被冰封太久,身子羸弱,所以才又昏迷过去,不会有事的。”拓跋玉儿见他慌乱,过来扶住陈辅道:“阿仇,你去吧,你师父有我照料。”
陈靖仇答应一声,又转身进了伏魔洞。上回一拿到昆仑镜,饕餮便出来了,他都不曾细看,这回仔细打量了一下,只见那铜镜仍在石台之上。这回他都不敢伸手去拿,摸出九黎壶来收了昆仑镜,这才重新出洞。一到洞外,见众人都已上了剑,拓跋玉儿正扶着师父,他走到拓跋玉儿跟前道:“玉儿姐姐,我来吧。”
拓跋玉儿“嗯”了一声,向后退了退,让陈靖仇上剑。这剑三四丈长,现在虽然多了个人,六个人坐上去仍是绰绰有余。当巨剑一升到空中,陈靖仇生怕师父昏迷不醒会摔下去,紧紧扶着他。小雪见陈靖仇救回了师父,一门心思都在师父身上,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忖道:“在陈大哥心里,师父总是最重要的。如果我遇到了危险,他会这么救我吗……会的,一定会的。”虽这么想,心里还是隐隐有种悲伤。
她正在胡思乱想,忽听身后的古月仙人低声道:“小姑娘,你父母究竟是谁?”
她扭过头,却见古月仙人正看着自己。古月仙人元气大伤,此时也已坐了下来,却仍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这问题古月仙人已问过一遍,小雪有点奇怪,道:“他们一直住在月河村,已经去世了。古月先生,有什么不对吗?”
古月仙人怔了怔,喃喃道:“奇怪了。”
小雪心道:“我父母去世了很奇怪吗?陈大哥和月儿姐姐一样没有父母。”她正在寻思,却听古月仙人道:“小姑娘,想必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身上有种奇异的力量。”
小雪呆了呆:“是什么?”
古月仙人皱了皱眉道:“接下来我要静养一段时间,小姑娘,趁现在我把你身上的潜质释放出来。”他不由分说,伸手搭在小雪头顶,低声道,“全身放松,便如入睡一般,不要动。”
古月仙人的手一搭上小雪头顶,小雪便觉头顶有股暖流缓缓流下,走遍全身。她冒险将陈靖仇拖回来,本来已累得四肢无力,但古月仙人手上这股暖流传来,她便觉精神一振,浑身涌上了一股力量。过了片刻,听得古月仙人低声道:“好了。小姑娘,望你好自为之,善用这力量造福苍生。”
小雪虽不知古月仙人说的这力量到底是什么,但心中的感激实是无以言表,低低道:“谢谢古月先生。”古月仙人却不再说话,盘腿坐着。
然翁驾着巨剑,将一行人送回仙山岛。古月仙人因为耗费心力太大,然翁先将他送回洞府休息,再回到天外村。阿如正眼巴巴地等着,一见他们回来,阿如急迎上来道:“爷爷!你们回来了!”
然翁收了剑,将剑递给阿如道:“阿如,把剑收好,再打扫一间静室,让陈公子的师父安歇。”
阿如答应一声,转身进去了。陈靖仇扶着师父过来道:“然翁,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
然翁打断了他的话道:“陈公子,你也去休息吧。”他捋了下胡须,微笑道,“等我精神恢复了,就去氐人那里将崆峒印来。”
陈靖仇怔道:“要取来?”
“是啊,重布结界,要将崆峒印重新炼过,总要耗费一两天时间。”
陈靖仇道:“噢,那我走一趟吧,不必劳动然翁您的大驾了。”
然翁道:“陈公子你去吗?那你师父呢?”
陈靖仇笑道:“师父在然翁您这儿,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这一趟就由我去吧。”
然翁想了想道:“也好。你师父亦要静养两天,在我这儿,也有不少药可以调理。那陈公子,你一路小心。”
陈靖仇心想来时要靠氐人女王送来,但那回氐人女王说了,小海来过一趟就认得路,自己又有了古月仙人给的七角海笛,这一趟实已不在话下,早一点让氐人族恢复青春,也好早一点让拓跋玉儿不再内疚。想到这儿,陈靖仇也不多说,向然翁行了一礼道:“然翁,那我走了。”
然翁愕道:“这么急?你要不要紧?”
陈靖仇道:“不要紧,我精神着呢,再说还得把盘古斧还回去。”说着还挥手比划了两下,以示精神十足。
他说干就干,把师父送进房里歇息。小雪和拓跋玉儿本来也要去,但陈靖仇说现在只是去取崆峒印,下回然翁前去布结界时再一同好了,说完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莫支滩。在莫支滩吹响了七角海笛,唤来了小海。小海看见陈靖仇,在海边欢迎了一阵,陈靖仇上了小海的背,摸摸小海的头道:“小海,又要辛苦你了。”
小海虽不会说话,却似听懂一般呀呀地叫了两声。陈靖仇坐到小海背上,先向建木而去。盘古大神说扔回洞里就可,他也不敢再吵醒盘古大神,将盘古斧放回洞里,轻轻说了声“谢谢盘古大神”就出来了。还了盘古斧,就该去巨海处了。这回他也不知方向,就任由小海游去。看着海上风平浪静,蓝色的大海一望无垠,心道:“庾子山诗中说‘风尘行息警,江海欲无波’,如果天下再无纷争,便如这大海不起风浪,该有多好。”摸了摸怀里的九黎壶,想到壶中已有神农鼎和昆仑镜,忽然又是一惊,忖道:“哎呀,若是师父见我拿回崆峒印来,他会不会让我把印留下?”
师父嘴上挂着的,便是找到“琴鼎印镜石”五件神器,布成九五之阵,以此来复兴大陈。如果师父看到崆峒印,肯定不肯放手。但这崆峒印又是氐人青春不老的源泉,定然不能借给旁人,这又如何是好?他思前想后,也没有一个好主意,咬咬牙道:“实在没法,就不跟师父说吧。”
他自幼是陈辅抚养长大的,师父对他来说是世上唯一的亲人,从未想过要瞒师父。以前也没什么事好瞒的,而且心里亦觉师父说的一切都是对的。现在却越来越觉得,师父有时说得也不对。师父满脑子想的都是复兴大陈,但为了复兴大陈,不知会有多少人白白丢掉性命。“风尘行息警,江海欲无波”这样的一天真会到来吗?
本来救回了师父,一切顺利,陈靖仇已是兴致勃勃,但越想越沮丧。师父不在时,自己的目标只剩一个,就是把师父救回来。可一旦救回师父,“复兴大陈”这面旗帜就硬要自己背上了。
只是,这副担子未免太重了点。他心里一烦,便摸出笛子放到嘴边吹了起来。本想解闷,但笛声越吹越凄楚,心头也越来越沉重。他放下笛子,看着笛身上的那个“岳”字发呆,心道:“这位岳先生是笛子的上一个主人吧?他当初有没有如此烦恼过?也不知还在不在世上。”
小海忽地呀呀叫了两声,陈靖仇抬头望去,只见远处隐隐有一带黑黝黝的山影,正是巨海。他轻拍小海的脑袋道:“小海,那就是巨海吧?麻烦你快点。”
小海虽然不会说话,却明白陈靖仇的意思,速度果然一下加快了。它从巨海的排气孔里游了进去,又到了巨海体内的那个池塘里。陈靖仇远远望去,见有人站在池塘边,正是阿美。他伸手扬了扬,叫道:“阿美……”
他本想叫“阿美姐姐”,但现在的阿美已衰老不堪,叫奶奶都嫌年纪大,一时间便叫不出口。阿美看到陈靖仇,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倒是笑逐颜开,叫道:“真是陈公子啊!陛下说听到小海的叫声,准是你过来了,让我出来迎接,我还有点不信呢。玉儿姑娘的伤治好了吗?”
陈靖仇道:“阿美姐姐,这次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找到那位云游剑仙了,他说能给你们重施结界!”
他本以为阿美准会高兴得尖叫,谁知阿美怔了怔,道:“就这个好消息吗?那玉儿姑娘她……”
陈靖仇这才省得自己得意忘形,说话让人误会了,笑道:“好消息不止一个,玉儿姐姐的伤也被那位老仙人治好了,连疤都没有一个。”
阿美微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来,陈公子,我带你去见陛下吧,她见到你也一定很高兴。”
陈靖仇见她嘴上说高兴,但眼里竟仍然带有忧色。先前还可以说她担心拓跋玉儿脸上的伤治不好,但现在分明两件事都能圆满解决,她仍是这样,不由诧异道:“阿美姐姐,你不高兴吗?”
阿美张了张嘴,忽地叹了口气道:“陈公子,你的好意我们万分感激,可惜你晚来了一步。”
陈靖仇莫名其妙,怔道:“怎么晚来了一步?”
阿美眼里忽地流下泪来,低声道:“崆峒印被人抢走了。”
这话恍如当头霹雳,陈靖仇顿时呆住了,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你……你说什么?崆峒印被抢了?是敖墨的子孙干的?”
阿美道:“不是,前两天龙族使者来过,新任黑龙王倒还算讲理,为敖墨的行径向陛下道歉。陛下和龙族使者谈了好久,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她顿了顿,又低声道,“还是让陛下来跟你说吧。”
阿美引陈靖仇进了王宫。这些日子不见,女王的模样又老了一分。看到陈靖仇,她倒是很高兴。陈靖仇见过了礼,将自己找到然翁,治好了拓跋玉儿的伤,然翁也答应重布结界的事说了,说完从怀里摸出夜明珠道:“陛下,多谢您的礼物,我已找到了那位云游剑仙,只是他不肯收,要我原物奉还。”
女王也不推辞,接过了夜明珠,笑了笑道:“这位仙人真是慈悲为怀,不知该怎么感谢他,只是,唉,现在晚了。”
陈靖仇急道:“陛下,我刚才听阿美姐姐说了,崆峒印被人抢走,到底是谁干的?我去夺回来!”
女王道:“多谢陈公子好意。只是,这事只怕你也无能为力。”
陈靖仇急道:“陛下,请不要见外,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女王叹了口气道:“敖墨死后,他的侄子敖沉即位。敖沉倒还算是个讲理的人,专门为他叔父的倒行逆施前来道歉,说愿意将无忧宫还给我们。只是我族在巨海体内住惯了,住到别处已不习惯,就谢绝了他,此后我族与龙族也一直相安无事。前几天敖沉突然又派使者前来,我还不知出了什么事,原来竟是有个地上人突然劈开海面下来,闯进无忧宫抢走了崆峒印。敖沉听说我接待过地上人,便来问问。”
陈靖仇急道:“这可不是我干的。”
女王苦笑了一下道:“当然不会是陈公子。敖沉说,那地上人手持一柄黄金大剑,威力无比,一剑将海水一分为二,陈公子你……”
话没说完,但陈靖仇明白,女王自然是说自己没这本事。但一听女王说那人手持一柄黄金大剑,他就失声道:“是宇文太师!”
女王一怔道:“陈公子认得他?他是陈公子的朋友吗?”
陈靖仇道:“什么朋友,此人名叫宇文拓,无恶不作,我师父、师伯都是他的仇人。”
听陈靖仇说不是自己的朋友,女王松了口气道:“我想陈公子也不会有这等凶狠的朋友。唉,只是那宇文拓的本领果然高强至极,简直不是世间所有,龙族布下九龙七海阵阻拦,却也被他轻易闯过。”她想到这宇文拓本领竟然如此高强,崆峒印到了他手上,那是再不会回来了,氐人的末日也再无可避免,不禁伤心绝望,流下泪来。
当知道竟是宇文拓夺走了崆峒印,陈靖仇心头一时亦有些绝望,但马上又道:“陛下,还有机会。”
女王看了看陈靖仇,心道:“您本事的确不错,但与那宇文太师比起来还差得远。等你赶上他,只怕……”但这话说出来也太伤陈靖仇的心,她道:“陈公子好意,我族心领,只是人力有时而穷,只怕……”
她的意思自是陈靖仇苦练一辈子只怕都赶不上那宇文太师。陈靖仇哪会听不出女王话中之意,道:“我大概还敌不过宇文太师,但若去央求仙人相助,多半就行了。”
女王听他这般说,亦浮起了一线希望,道:“仙人真的肯过问此事吗?”
陈靖仇道:“那两位仙人本领高强,而且慈悲为怀,我去苦求他们,他们定然会答应的。”他想古月仙人外冷心热,苦苦哀求他,可能会答应出手相助。有古月仙人和然翁帮忙,不怕宇文拓的本领通天,终要叫他低头。想到此处,他也待不下去了,向女王告辞,便回转仙山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