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海底玻璃屋与莲藕美人
山狗胡乱奔了一程,里约城内静悄悄的。家家户户似乎都待在屋子里,声息全无。经过一栋小楼前时,一扇窗子“呀”的一声推开了,有个容貌绝美的金发女子探出头来,似乎是小睡初醒,慵慵懒懒的,只是脸上如戴面具一样,犹自挂着满副那甜美而麻木的笑容。山狗一生见识无数大风浪,生死相关只一刻的时候也不知凡几。然而横空里一比,这刻深心处爆出来的惊人恐惧,震撼程度却是仅见。使他刹那间汗湿背心,整个人陷入一种莫名的虚空狂乱之中,几乎立刻要抓住一点什么支撑自己不倒。
他站了一会。长长呼吸强迫自己定下来思考,三月一日,凤凰与自己来到里约热内卢,一切情况都如常,人们看到凤凰身上的翅膀,以为化装术如此了得,还大吹口哨表示赞美。三月二日晚,两个穷光蛋实在忍不住烧烤香味的诱惑,跑进一家街边小店大吃一顿霸王餐,之后双双施展出惊人轻功逃逸,店主也没有怎么温良恭俭让,虽然不懂他追出来吼的是什么,想来也不会是格言警句。不久之后,最先出现了异样的人或许应当就是在海滩打排球的那群小孩。然后是周围观众,再然后是海滩游客,一直向市区内蔓延。
我怎么又没出现异样呢?
一念间他对自己苦笑:“我多牛啊,一半是人,一半是亡魂啊,大约这种传染病也放我不倒。”却没想到这毛病虽然确实不会威慑非人种族,不过当初蚯蚓族长老为了收买他,强喂他的那颗世间一切传染病的克星“药金蕾”,可也居功甚伟。
既然病征由海边人群伊始,再去一次科巴卡巴纳海滩说不定会有收获。原地跳了两下表示振作,山狗从自己储藏量很低的智慧宝库里摸出一句话来鼓励自己说:“无论多么沮丧也不要放弃。因为放弃会更沮丧。”真是话糙理不糙啊。
科巴卡巴纳海滩。整个巴西,甚至是整个南美最美丽的海滩,每年吸引数以百万计的游人前来一堵它的风采。水如天,天如碧,幼沙嫩白,连绵不绝直到视线尽头。每年狂欢节期间,其热闹程度总是可以达到沸点。沙滩上除了点缀无数彩色太阳椅外,还点缀无数穿比基尼的各国美女,令人口水滴答再滴答,一直到脱水方休。即使深夜时分,这里向来都非常热闹。可惜,向来并非永恒。今夜无人到访,海天深为寂寞。
山狗虽然足够茫然,却发挥了当年五星猎人的追踪本领,口鼻耳舌全方位调动起来,沿岸细细检视任何有可能的异状。天色微有亮色,湛蓝海水一点点退去,卷着白浪又一点点拍上岸边。许多水母发出荧光载沉载浮,似在冲浪般很有乐趣。有一只老大的直接掠上了沙滩,潮一退,就在山狗脚边滞留下来。这玩意虽然全身是水,没嘴没牙,不过要是被它触角一蜇,就能疼到要人老命。俗话说多一蜇不如少一蜇,山狗赶紧闪开,却发现该水母模样甚是奇怪,四体不全,竟然只有半只。
他把水母拖上干沙滩,细细看,这是一只霞水母,水母族中比较大型的一种。伞部如果完整,直径能达到一米有余。可是现在只剩下一半。从断裂边缘看,没什么海洋生物能咬出这么整齐的牙口,倒像是被人抓住两边,用力一拉造成的。如此损人不利己,连鲨鱼都不会有兴趣,多半是人类做的。不过,谁跑去海里扯人家水母玩呢?
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丢下水母,山狗站起身来,二话不说把自己脱到剩条裤衩。海滩上幸好没人,否则就会嘲笑他的裤衩上有洞洞——好的那几条都给嗜糖蚯蚓们烧完了。他一个猛子扎进海水里,一阵浪拍过来,海水微温,相当舒服。沉底走远些,海底慢慢便凹陷下去,凉意从海洋深处涌出,有一种针刺般的锋锐触感。
山狗深吸口气,迅速游出数百米再运劲潜入,刚一站定在海底,心脏处便立刻像被压上了一块大石。黑暗的海底,隐隐潮声和着凝重的寒冷,同海水一起将他密密裹住。山狗索性趴下去,耳朵贴在柔软的海泥上,呼吸收敛到几乎没有的地步,分辨着五十米方圆内海底混沌无名中一切声音。一旦确认正常,便继续游到更深的所在,将自己的侦听范围持续扩大。
他严肃认真的工作着,不知不觉忽略了自己在海下已经呆了相当长的时间。而在他的猎人时代,参照人类体能所能达到的极限,他从来没有在水底活动超过半小时。何况深海底环境险恶,更超过淡水水域许多倍。不知道行进了多远,忽然脚下一空,一股极强的旋涡流将他脚卷住,大力往下拉扯。山狗一激灵,急忙用力蜷缩身体,脑子里闪过“海沟”二字。
海沟是海底的峡谷,却比陆地上任何峡谷更加危险,往往会形成巨大强劲的螺旋水流,一旦将人卷入,碾成粉身碎骨。山狗将身体蜷到最小,全身能量迅速运转,四肢反方向猛一伸展,整个人如被弹射出去一样,绷离了旋涡的控制。他这时终于想到自己实在已经泡了很久,怎么也应该出海去换口气了。他反身准备上浮的这一秒钟,笔直的海沟深处,传来啪嗒啪嗒的拍打声。
拍打声十分急促,山狗凝神静听,耳中还捕捉到了海洋生物在遇袭时发出的尖叫声。持续不断,不知道为何而来。他犹豫了一下,放松身体半浮在海中,感觉自己胸口并无特别的难受感觉,反而相当自如,那么一不做二不休,在决定上岸后去挑战最长徒手潜水记录的同时,他沉身下坠,向海沟深处急速落去。
五分钟的全速下潜,深度已经相当可观。海沟中的温度与可见度都比普通海域更低许多,因此当一团奇特的黄色光晕在前方出现的时候,即使瓦数不够十五,也绝对可以吸引所有的注意力。那光芒看似不稳当地在水中摇摆,却又始终没有真正被冲开。山狗大呼奇怪,赶忙在头附近设置了一个破水咒,使眼睛有余地清楚视物,一看之下,几乎惊得张口大叫起来,冰冷的海水立刻涌进他的肺部,呛得他死去活来。
这不能怪他,谁跑到海底去潜水看到这场面,多半也要不顾体统大喊大叫起来,以发泄自己心中的激动之情。不信?那好,你看到过海沟的沟壁上长出一栋房子来没有?没有吧?人家山狗也没有。
放在陆地上,这是一栋很普通的小房子,也就是中国乡下到处有的那种民居,飞檐翘角,方方正正的门和窗户。要是可以拿到阳光下仔细看看,还是青石砖砌的,好不古朴。那团黄光,正是从那扇窗户中透出。
一被呛,本来一直很悠闲的山狗肺部好像给人泼了一勺热油一样,顿时痉挛起来,胸膛内的喘气声越来越急促,耳膜鼓胀。整个人慢慢陷入了昏迷的状态。可是也就在难受到极点的时候,忽然一切都平静了似的,身体又变重新变得非常非常轻而灵活起来,甚至比刚下海的时候更自如。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顾不上去想,只一心向那房子游过去,眼看将要靠近了,鼻子一硬,好似碰到了什么。他伸手摸到像是玻璃般的东西,而且面积相当大。摸上摸下,往旁边游一段再一摸,竟然始终存在。猛回身游离开去,双手合掌催动体内真气,再张开的时候便放出一点荧光,在黑暗海域中聚集成束,照耀极远。可以看到那奇异的小房子是被一个巨大的立方玻璃罩包围着,玻璃罩表面突出许多尖锐的锋芒,有一根洞穿了一条巨大的鱼,看来刚才的啪嗒声就是这鱼垂死时发出来的。玻璃罩上方连着一根管子,笔直伸出海面,看起来应该是提供氧气之用,管子里又似乎有袅袅的白烟。
能看到这么巨细无遗,山狗委实十分激动,双腿一收,本来是想扑上去探测一下那罩子什么材质的,结果一个收势不住,当啷撞上了玻璃,鼻子二度遭劫还遭得不善,好似都冒出血光来了。他忍不住当即惨叫一声,心里纳闷:“我怎么动作突然那么快?”
不说他纳闷,这一下响动比那条可怜的鱼只大不小,竟然引得那房子的大门悄然一开,走出一个人来。
我的妈,真是一个人啊。老头子,干干巴巴的,大约年轻时候都不会好看,形貌委琐之极。他穿的是着许多年前流行过的旧款黑色衣裳。擎着一盏灯,扶着玻璃墙壁保持稳定,在房子周围谨慎地慢慢走动,看来玻璃罩是把海水隔绝了的。山狗不敢乱动,悄悄伏在玻璃一角,听那人嘶哑着声音自言自语道:“这么大动静,莫非是鲨鱼?这海域中应该没有鲨鱼的。”一沉吟,口吻有些不易察觉的振奋:“难道是小四他们拿到换心藤回来了?”加快走远两步,提灯仰头望顶上的管子,空空荡荡,一无所有,于是又自己安慰道:“撒哈拉之眼离这里是很远的。”
撒哈拉之眼五个字说得虽轻,在听的人耳里,却比惊雷更震撼。山狗心口一股热血上涌,若不做点什么,简直就要从口边滴出来。
老头再四处看了看没有异样,刚要回身进房,忽然身后卡拉闷响,自己后脖一凉,手里那灯登时就落了,只觉得身边波浪攒动,一股水已经涌进了胸膛里,顿时狂咳起来,身子跟坐了飞车一样,登云踏雾,瞬时间冲出了海面,给人大力一抡,丢上了沙滩。那人趴在地上惊魂未定,喘得跟只狗一样,而真正和狗有点关系的那位,也就是把他从海底拼命拉起来的那位——山狗先生,适才神勇无敌一拳把钢化玻璃打个粉碎,此时衣服都顾不上穿,从口袋里摸出那只小小的柳笛子,拼命吹了一气,好嘛,几乎没把自己耳朵当场震聋。
蚯蚓人家没夸大,这哪里是哨子,这分明是一防空警报,而且是声音效果接近“一个蚊子哼哼哼”的那种。好使倒是真好使的,因为不出片刻,凤凰就从空中一个俯冲落了地,没站稳就开始嚷嚷:“什么什么什么。”定睛一看,不分三七二十一,上前就和人叙起旧来:“老头,你怎么在这里,我去了撒哈拉之眼了。”那老头苦苦咳了半天,正自回过气来,一见凤凰,浑不陌生,张口就问:“你找到换心藤了吗?”
凤凰这个家伙,名义上代表珍谷出来找换心藤,其实到处晃荡吃喝玩乐,压根没上心,要不也不会一找找几年了。想想珍谷的管理制度可真松散啊。她凭空给人一问,有点扭捏,正要说:“世道不好啊,难找啊。”被山狗上来拉住了:“这就是指点你去撒哈拉之眼的人?”
凤凰能转移话题,忙猛点头:“是啊是啊。我没说错吧,你看他够委琐哦。”
对话间,三条蚯蚓也赶到,而且也是从空中咻一声落下来的,短短几天不见,居然有大突破,给那朵自由派的蒲公英加上了方向盘。它们落地泊蒲公英,跳下花骨朵儿一甩手,干脆利落,别提多潇洒。然后一看到那人,就大喊一声:“三生石!!!!”山狗顿时有一种乌云将开、晴天将来的吉祥预感。眼下是找到正主了。
三生石变遭大故,给人从隐匿之处拖死狗一样拖了出来,本该十分慌乱,事实上却表现得镇定无比。简直堪为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标准版本。他坐在地上多吐了两口水,看也没看那几条蚯蚓,只虚弱而冷漠地说:“山狗,你出了撒哈拉之眼了。”满布皱纹的眉宇间出现一丝奇特的笑意。
凤凰突然尖叫一声:“这个声音,我们在猎人联盟的录像里听过。”山狗气得要命:“你听了多少声了,才想起来。”凤凰不好意思的拍拍翅膀:“我一向有点迟钝的。”这位迟钝的凤凰小姐却又立刻转移注意力:“哎,你怎么脸色那么青?”凑上去一看,青里显着透明,活像被杀人狐狸镇住时那个模样。于是不吱声了。山狗死死看住三生石,看了半天叹口气:“传奇人物难当啊,这个德行可不好见人。”
却听到三生石哑着声音说道:“无情不似多情苦,你不醒悟吗。”
凤凰半声不吭,过去猛扫他一翅膀,厉声道:“你说什么。真没同情心。”
三生石翻起一双肮脏细长的眼睛,定定看着凤凰,平静地说:“相信我,我曾经比谁都有同情心。”
他站起来,蹒跚地走去岸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遥控器,轻轻一按。大家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一齐去看他,过了几分钟,海的远处传来突突的响声,逐渐嘈杂,一道庞大的黑影划开水面,向岸边缓缓靠近,直到停在沙滩上。就是山狗在海底所见的那个大玻璃罩子。罩顶的管子其实相当粗大,而且还在不断冒出淡淡烟雾。三生石向山狗做个请的手势,说:“进去看看吧,你有一半是人,应该可以感应的。”
他的样子十分诚恳,看似绝无恶意。山狗好似给打击得都没力气抗议了,轻轻挣脱凤凰的手,慢慢走了进去。蚯蚓们看他没暴跳如雷,松了口气,也一窝蜂跟去窗口张望。只见那房子里不过一床一椅,此外就是一口材料奇怪的银色小锅,架在用电池的电炉上,里面盛着一些灰色的水,水中躺着一枝细细的、长长的、娇柔而青翠的柳枝。上面有八片小小呈心形的叶子,每片叶子的中心,都有一个隐约发光的银色弧状记号。
青陆银芯。
嗜糖蚯蚓族中,最至高无上的长老令。每任族长替免之时祭祀与传承的圣物。具备凭空创造人间天堂的神奇能力。
被煮在锅里。散发出缕缕蒸汽,仔细看那蒸汽中原来隐约有幻象,整齐的街道,安静的行人,平和的世界,通过那管子随雾气逸出外界。
蚯蚓们吃了一惊,发声喊就要冲上去抢,却听三生石悠悠说道:“来不及了,我已经以特别炼制的药水煮了三天之久,它的效力已经消失了。”
大家发了一阵呆,桃红耸耸肩膀,说:“也好,反正青陆后花园还长了不少。就是太娇气,拔起来有点麻烦。”
三生石转向山狗,后者一直站在屋内不发一言。他轻声问:“你觉得怎么样。”
山狗转过身来,他迷惘地望向凤凰,神色间有一点奇特的迟钝。迟疑半厢,他诚实地说:“我感觉慢慢平静下来。为什么呢。”
找到一直苦苦追寻的答案,而那答案如此残酷的时候,竟然会心情平静。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这平静是来自青陆银芯的幻象吗?
三生石凝望着那锅灰色的水:“我在那屋子里,祈祷青陆银芯实现我的梦想,这是我的,也是许多人委托给我实现的梦想。让人们过着安静,没有情绪折磨的生活。我踏遍山川海洋,终于找到了方法,让银芯幻象魔力成分化为比普通空气分子稍重的气体,飘散到人类的大气层,蔓延到全世界。等我的下属拿到换心藤,我会不辞辛苦,将人类一切带有激烈感情的不良记忆都消去。很快的,所有人就会彻底平和下来,没有背叛、杀戮、狂喜、罪恶……种种激烈的欲望,不会有痛苦。”
第一次,他有了一点表情,那是几乎称得上亲切的笑容:“你们说,难道那不是完美天堂吗?”
大家定定地看着彼此。是吗?不是吗?如何去辩驳?或者,他是正确的。
沉默无言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几条幽灵般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周围。最后是碧绿怀里那条紫花苜蓿发出尖叫声,它才发现自己发呆的功夫,头顶忽然多出了一只冰凉的手。
手的主人身形高瘦,黑布包裹全身,连头脸也没有例外。一双眼睛中闪动幽幽蓝色光芒,比北极万年的沉冰还要寒冷。碧绿眼睛一翻,要不是蚯蚓身体结构特殊,当场就要尿裤子,它结结巴巴地说:“食……食……食……”硬是没把下面那个“鬼”字说圆。掠眼一看,银灰身后也有一个,山狗身后也有一个,桃红还比较安全。情急关心之下,回身抱住那黑衣食鬼乱打,一边鬼哭狼嚎叫唤:“红啊,快点走啊,回去叫长老给我设牌位啊。”
它手足情深,那边凤凰离食鬼本来也稍远,却同时展长翅如飓风,猛向山狗身边的来敌扑去,锐声叫道:“山狗,和蚯蚓上蒲公英,我拖住他们。”
谁知不但山狗没跑,连桃红都扑了上来,好像它长了不少牙齿似的,张口就去咬人家。被一把捞住,只听那位食鬼没好气地说:“神经病,达旦大人叫我们来送东西的,你们闹个什么劲。”
大家面面相觑:“送什么?”
换心藤。
食鬼者走上来,将一样东西递到凤凰手里,说道:“猪哥大人说了,这是一个老朋友送他的礼物,求求你们以后看银行看紧点,不要再让人偷走了。上次落到三生石手里,害他拼老命才偷回来。还放在山狗床底下藏了多少年,眼看都萎缩了。”
这番话显然是猪哥本人说的,由严肃的食鬼先生复述出来,风味十分奇特。
山狗很意外:“这玩意一直在我床底下?”
食鬼者点点头:“猪哥大人说,有人一直要拿换心藤去做一件笨蛋事。珍谷的守卫都傻乎乎的,存那不安全,所以跟你一起放在撒哈拉之眼。过去数年中,我们一直轮班在撒哈拉之眼城外巡逻。确保无失。”
指指不远处:“努,今天还抓了两个,然后达旦大人叫鹰侦组传令要我们来这里。”
邪族就是邪族,情报工作一流不说,侦察兵名字都这么拉风。
蚯蚓们拍完马屁,上前看自己族里出来的至宝,哇,被山狗的脏衣服包围若干年,果然形容憔悴啊,都干了。碧绿指指三生石:“你说的笨蛋,是不是这个老头。”
食鬼者从胸前摸出一副图画,展开一看,凑过去一看:“样子好像是老了点,不过大致没错,来,跟我们走吧。达旦大人要见你。”
三生石却也不知惊怕,给拿住了动弹不得,眼看苦心孤诣,梦境成空,好似也不觉得特别悲伤失望,一直呆呆的,头转来转去,不知是哭啊还是笑好。食鬼者将他裹在腋下,施施然离去。
海滩上空留一栋房子,烟雾继续飘散,山狗猛地醒悟,冲上去将锅子一掀,把电炉扔进了海里。他呼出一口气,想了半天,忽然说:“大喜大悲胜于哀乐两忘,大苦大甜胜于一碗凉水。要是我什么都不觉得,天堂和地狱有什么区别?”
桃红正检视自家兄弟身上有没有受伤——被它自己无意中抓伤的——闻言扑哧笑出来:“哎,你几时喝了醋,酸溜溜的。”
山狗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嘿嘿笑了两声,忽然觉得胸怀大畅。自出撒哈拉之眼,一直都处于追寻不得,辗转反侧的郁闷状态中,今天晚上一切谜团得解,真有豁然出云天的感觉,而尤其使他心情激荡的,一是那个自己始终没记得的猪哥,为他做许多事,“谢”字也无须一个。二是凤凰。适才她不知食鬼是敌是友时为自己舍身那一扑,热度可比三九天一团火炬,足可暖足一冬。他忽然意气风发,一拍蚯蚓:“走,去找你们长老给还我记忆。”
蚯蚓笑眯眯地:“不怕受打击?当初不是猪哥给你那一鞭子,你说不定到现在还抓狂着呢。”
他眉毛一扬,很坚强的样子,摇摇头:“不怕。”
顺便想起来:“还有啊,蚯蚓这么厉害,对药草一定也有一手,去培植一点灵药出来,救救那些中了三生石毒的人吧。”
银灰去把蒲公英飞机开出来,招呼众人上去,一面答应得极爽快:“行啊。”
山狗大喜,于是得寸进尺:“还要治一下我以前打伤的猎人行不。”
桃红说:“也行啊。”
山狗刚大喜到一半,被噎了一气:“不过你要帮给钱哦,嘿嘿,给很多哦。”
山狗就发愁:“可是我没钱啊。”
蒲公英借海风浩浩,腾空飞起,逸向天边,碧绿小人得志的声音嬉笑着传来:“那你卖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