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祭:弃邪 五
“郡主丢了?那身份可不低呢。”姬承对云湛说。
云湛手里转动着酒杯:“大小不过是个郡主,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认识姬野的后人呢,那身份,比一个无名的郡主威风多了吧。”
姬承呸了一声:“我以为你今天叫我出来喝酒是良心发现抵还一点饭钱呢,结果还是要羞辱我。”
云湛怪叫一声:“我还拿你当好朋友呢,吃你几顿粗茶淡饭你都惦记着要还?”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发出哀叹:“择友不慎!”
从各方面看起来,云湛和姬承站在一起都不怎么搭调。姬承是个相貌平平的小个子男人,除了混迹青楼似乎也没别的本事,倒是家中夫人常年作河东狮吼,管束得他叫苦不迭。但别看姬承貌不惊人,却居然是名门之后,他的祖先是胤末乱世时期的风云人物,大燮王朝的开国之君姬野,可惜姬家血脉传到了姬承这一代,已经和当年气吞山河的英雄气概半点不沾边了。他靠着在姬家祠堂展览姬野的兵器虎牙枪赚钱维生,无论谁见到他,都很难联想起他声名显赫的祖先。
一年半前,虎牙枪被人盗走了,无奈的姬承只能去游侠街寻求帮助,就此结识了云湛。两人展开了一场曲折的寻枪之旅,又共同经历了此后的叛乱之战,就此成了朋友。云湛每到囊中羞涩时,就会跑到姬承家蹭饭,为此没少受姬夫人白眼。不过此人脸皮之厚非比寻常,到了下回没钱花时,照蹭不误。
“我老婆已经逼了我好多次要我和你绝交了,”姬承喝得满脸通红,“你小子还把我往火坑里拉。”
“这个‘拉’字用得很精确,”云湛说,“你我都在火坑里,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姬承哼了一声,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才说:“说起来,我倒是有事找你打听,你现在既然在绑着安学武替你查案,应该知道点前天那起杀人案的底细吧?”
“市井流言果然是全九州速度最快的东西,”云湛叹气,“不过是一桩普通的杀人案,杀人手法稍微离奇一点罢了,何必那么大惊小怪?再说了,那案子不归安学武管,已经移交给……”
他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赶紧闭嘴,好在姬承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还在自顾自地唠叨。
“不是大惊小怪,到处都在传啊,”姬承的声音微微有点发抖,“他们都说,那要么是什么可怕的邪教祭礼,要么是二十年前没被抓到的雨夜屠者又出现了。不管是哪一样,都是吓死人不赔命的玩意儿哎。”
云湛面色一沉:“说起风就是雨!谁乱穿的谣言?回头让安学武抓起来治罪。”
“我也忘了……”姬承搔搔头皮,“反正到处都在传呗。”
云湛探头看看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家把,半路上买点水果去去酒气,免得又跪搓衣板。”他又从怀里摸出几个金铢递给姬承:“这个月零用又被扣光了吧?别以为你和凝翠楼的小铭关系好,身上没钱,她也会抓起扫帚把你赶出去的。”
姬承神情尴尬,嘴里嘀嘀咕咕着,还是接过钱,站起身来灰溜溜离开了。云湛却坐在桌前没有动,慢悠悠地小口酌着酒,在心里整理着这一天所调查到的信息。
上午的时候,他沿着王宫宫门到亲王府之间的路线走了一次。亲王府大大地与众不同,一定要建在龙蛇混杂的城南贫民区,这足以让所有达官贵人都紧皱眉头。但石隆脾气古怪,旁人也奈何不得。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在修建新的亲王府时,愣是把一座就已废弃的过去贵族修筑的高塔也贴着院墙圈了进去,使他好端端的府邸里愣是多出那么一个长长高高极不协调的东西。人们没少猜测为什么亲王大人那么偏好这座石塔,甚至有人联想到了某些很不雅的象征,但无论怎样,谁也架不住亲王喜欢。
“沿途我都派人查问遍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见到了马车。”石隆这样告诉云湛。
云湛并非不信任石隆的查问,然后按照习惯,他仍然花了半天时间,亲自再走了一遍这条路。如石隆所说的,这条路上可下手的地方虽多,但城南居民对身外之事表现得相当淡漠甚至抗拒,何况亲王府孤零零地坐落着,周围并无人烟——不知道这位亲王有没有后悔自己府第的选址呢?
但雒国斗兽场遗址时,他还是忍不住进去格外细心地查看了一番。斗兽乃至于斗人这种残忍的娱乐方式已经被禁止许久了,不过斗兽场的规模仍在。云湛站在斗兽场内部高高的阶梯上,看着下方杂草丛生的广场、破裂的石阶、歪斜的石柱和已经被涂抹得乱七八糟的墙壁,忽然想:这也许是赶走马车后进行绑架与销毁证据的最佳地点。这里有那么多的遮蔽物,还有许多当年用来囚禁野兽与斗士的监牢,足够让罪犯完成劫人毁车等步骤。我如果是罪犯,就会挑这个地方那个下手。
而最关键的在于……斗兽场有多个出口。当年的斗兽场为了方便观众进出,就一共开了六个大门,而在废弃之后年久失修,石墙上还被恶意破坏的人又弄出了一些勉强可供人出入的洞。即便有保镖之类能追踪到这里,进去之后也会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追。
我真该做一个罪犯,云湛想着,向亲王府走去。以他一人之力,想要检查这座宏大的建筑物几乎是不可能的,必须让石隆的手下也来帮忙才行。走出去之前,他不经意地抬起头,却发现晴空中矗立着一根灰色的石柱,一愣之下,反应过来那是亲王家的观景塔。忽然之间,他明白了那个早已消失于历史洪流中的无名贵族当年修筑这个塔的本意——正好用来居高临下地观赏斗兽场中的精彩战斗啊。
石隆没有犹豫,立刻派人按照云湛的指示在斗兽场内搜寻了一番,果然在一片乱草中找到一枚形状很像月牙的飞镖,两个月前死去的五名追踪出去的侍卫中,就有一人使用这种暗器。以这枚飞镖为中心细查四周,还能找到一些早已干涸的疑似血迹的污渍。可以想象,这些忠心的侍卫执著地追到了这里,却还是被一一灭口,然后转移尸体。
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别的了,罪犯还是尽可能地消除了一切痕迹。眼下虽然经过一天的忙碌确认了绑架发生的地点,但要藉此找到失踪的郡主,仍旧困难重重。
“居然真的就在我的家门口绑走了我的女儿……”石隆很恼火。斗兽场遗址距离亲王府只有半里路,难怪他有此一说。在亲王府门口赶走马车,然后又在距离亲王府半里地的斗兽场绑走郡主,换了谁都会觉得被人结结实实打到了脸上。
云湛耸耸肩,看看和姬承的约会时间快到了,找个借口告辞而去。
月上中天时,安学武也大步踏进了这间小酒店,把与姬承和安学武的会面都安排在同一地点,正是云湛的典型作风:尽量让别人动,我自己不动。
安学武看起来眉宇间隐含忧色,一屁股坐下后,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倒酒。
“我记得你一向都不怎幺喝酒,说是喝酒容易让脑子不清醒。”云湛替他往喝空的酒杯里再斟上酒。
“但有时候,喝酒也能让人胆子变大,身手变得灵活。”安学武说,“当你即将面对最危险的敌人时,尤其需要这两样。”
云湛听出安学武并没有开玩笑,不由皱了皱眉头:“最危险的敌人?”
安学武的声音很沉重:“昨天夜里,有一个捕快死在了衙门里。他是席峻锋派来调查那起碎骨杀人案的,一直呆在档案窒里翻检罪犯资料,以期望找出那名死者的身份。我离开之前他还半点事没有,结果到了今天早晨,人们发现他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j云湛感到了事态严重。竟然能有人潜入衙门里杀人,而且杀掉的是为国家执法的捕快,杀人者的胆量与手段可见一斑。
“杀人者用的是毒粉,现场还找到一丁点残余的药粉,但已经远不够致死 量,而且被风吹得已经移位,无法辨认最初药粉究竟放在什幺地方。”
“这幺说,凶手很有可能是为了阻止这起调查才下的手?”
安学武苦笑一声:“我本来也有这样的猜测,但在弄清楚了毒药的成分后,我又不这幺想了。那种毒药,我很熟悉。”
安学武很熟悉的毒药?云湛勐然反应过来安学武的身份,压低了声音:“是天罗干的?”
“没错,”安学武疲惫地点点头,“那是一种通过吸入鼻腔而让人极快地停止唿吸的毒药,除了天罗,并没有其他人会配制。”
“天罗冒出来杀一个捕快干吗?”
“他们并不想杀捕快,只是误杀而已。”安学武回答。
云湛—怔:“误杀?那他们的目标,本来应该是……难道是……”
安学武额头上隐隐冒出几颗冷汗:“没错,他们本来想杀的人是我。因为我总是衙门最后一个离开并熄灭火烛的人,他们把毒粉撒在了烛台上,只要我—吹气,毒粉就会四教飞起并被吸入。但他们没想到,昨天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那个捕快。”
“那幺,为什幺一个天罗会成为自己人的目标呢?”云湛盯着安学武。
安学武脸上的表情犹疑不定,显然拿不定主意是否该说出来。云湛也不催他,往椅子上一靠。眼神不时从他脸上熘过。
“我脸上有苍蝇幺?”安学武有点忍耐不住
“我只是在想,作为我的助手,心不在焉可不是什幺好事,”云湛说到“我的助手”四个字时,语气格外加重,“我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忙,也许会把你使唤得像狗一样累,但如果在此之前你就先垮掉了的话,未免太让人失望了。”
“你想威胁我?”安学武面色一沉,“别忘了,你们天驱比天罗还遭当权者厌恶,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我可没这个意思,”云湛夸张地做了个投降的姿态,“我只是在想,如果有小人向公主殿下进谗言,在你的升官之路上扔一点小小的障碍物,那样后果会不会很严重昵?要知道,一个高级捕头的手里掌握着整座城市的犯罪秘密,那可不是区区一个月几十个金铢能衡量的。”
“扯来扯去,还是非逼着我说出来。”安学武咬着牙,“你这孙子能不能少管点闲事?”
“维护正义,打击犯罪是一个正直的游侠应该做的。”云湛做正气凛然状。
“而且身为天驱,没事儿做打听我们天罗分裂的秘密,也是你理所应当的,对幺?”安学武冷冷地说。
云湛愣了:“天罗分裂了?这是怎幺回事?”
安学武懊丧地甩甩头,忽然站了起来:“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话吧。”
安学武的真实身份是天罗的一员。所谓天罗,乃是九州历史上出现过的最可怕的杀手组织,每一个成员都自幼开始进行近乎非人的严酷训练,以掌握最完美的暗杀技能,在战争年代,他们能在千军万马中无声无息地取走王公大将的头颅。在和平岁月里,他们能在将目标杀死后,仍然让死者的枕边人毫无知觉。天罗从来不公开现身,从来不在不收钱的情况下卷入任何的纷争仇杀,也从来不为了虚名而出手。他们谨守着最古老的杀手信条:把自己埋在泥里,不到杀人的一刻,绝不露出牙齿上的寒光。
天罗的杀手分散在九州各地,但有一个总部负责指挥调遣,这个总部位置神秘,且不定期地更换,被称为“天罗山堂”。
人人都希望自己手中能有武器,但却不希望市面上出现一个无法掌控,有自己脑子的武器,尤其是这个武器还很强大。上一个纪元,在天罗成功刺杀皇帝后,震慑予他们过于强大的威力,上至诸侯国君,下至富商财主都达成了一个共识,天罗的存在,只会让时局变得混乱,最终雇佣天罗者也会反受其害。此后的历朝历代,这个原本应该成为当权最信任的组织,最强大的武器遭到了长时期的压制与追杀,虽然他们平时露出的痕迹很少,组织的整体实力没有受到太大削弱,但却不得不处于漫长的隐藏状态,能接到的杀人委托越来越少。天罗慢慢沉寂下去,这个曾经令整个九州大地颤抖的威名也遁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但天罗毕竟是顽强的,无论怎样的摧残,他们都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熬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日后,当天罗的名号渐渐被大多数民众所淡忘时,他们再次悄然出山。最近几十年里,天罗又开始在特定范围内累积声望,虽然整体而言,他们仍然低调行事。
“这就是我为什幺要做捕头的原因,”安学武说,“至少在宛州南部的地域内,我能想方设法掩盖天罗杀人的案件,使天罗的锋芒不至于过早外露。”
两个人喝了不少酒,都感觉热度在身上积聚,正好借着夜晚的秋风凉快一下,俺们随意地踱着步,慢慢来到城南一片已经几乎无人居住的破烂街区。这里的房屋早已糟朽不堪,只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乞丐们在这里睡觉,间或有逃犯在此处避风,对一般民众而言并不安全。但云湛和安学武不会在意那些毛贼,已经慢慢拐向了—条阴暗的小巷。
“这些我早就知道了,”云湛有点不耐烦,“我需要你解释的是,为什幺会有有你的自己人跑过来试图谋杀你?还有你说你们天罗分裂了……”
“我这不是正在解释幺?”安学武眉毛一扬,“正因为天罗一直没有在人们的视线中出线,所以他们才并不知道,天罗早就分裂了。天罗和天罗之间的相互仇杀,并不是什幺值得奇怪的事件。”
“早就分裂了?”云湛吃惊非常,停下了脚步,“为什幺?”
安学武长叹一声,往肮脏的墙上随便一靠,抬头望着夜空。今夜月色明亮,连天空中的其他星辰光芒都被衬得越发黯淡。
“那颗星看得到吗?”他伸出手,指向西面的天空。
“郁非吗?”云湛问。
“不是,仔缉看,郁非的旁边。”
云湛于是很仔细地望向郁非的周围。郁非是九州十二主星之一,带有火红的颜色,云湛费了很大劲才在那团红色光晕的边缘看到一颗小而黯淡的辅星。它的光芒几乎完全被郁非遮蔽,视力稍差的人就难以看到。
“就是这颗星,它是所有天罗的信仰,被称之为,‘暗杀之星’。”安学武说,“对天罗来说,天罗山堂中的天罗家主。就是这颗指引自己前进的星。然而,三十年前,天下杀手的指引者天罗家主却遭到了杀害。”
云湛心中—震,同时反应过来这个时间:“三十年……真巧啊,好像皇帝剿灭邪教净魔宗,也是在三十年前。”
“不是巧,是有关联的,”安学武仰视着那颗发出细微光线的暗杀之星,“那时候虽然号称皇带联合众诸侯剿杀,但实际上的主力军是国力最强的衍国,而指挥者也是衍国国主石之衡,皇帝不过是发个勤王令然后坐享其成罢了。石之衡这个人是个军事奇才,自己坐镇南淮城运筹帷幄,却能指挥着前方的兵将们接连打胜仗。所以净魔宗倾其所有,请天罗刺杀石之衡。天罗先后派出了四名高手,却都没能成功,石之衡平安无恙,他们却都失踪了。在此过程中,净魔宗的势力被消灭得差不多了,这个危害巨大的邪教,至今都没有东山再起。”
“好个厉害人物!”云湛赞叹说,“既然如此,最后多半是天罗家主亲自出马为荣誉而战了吧?虽然委托人已经消失了,但天罗的荣誉胜于一切,对吗?”
安学武的头垂了下来:“云湛,你还真是天罗的知己呢。确如你所料,虽然净魔宗已经覆亡,天罗家主仍然亲自出马,也就是第四名刺杀者,但他却……和之前的几个人一样没有成功,反而被杀害了。更糟糕的是,唯有家主才能拥有的、号令全体天罗的家主令牌,也丢失了。”
“天罗家主,天下杀手的头儿,为什幺那幺容易被人杀死?”云湛皱起了眉头,“就算武艺不行,能当到家主的,也一定是绝顶狡诈的人啊。”他想起了自己曾和安学武联手对付过的辰月教主,那可是极其深沉难缠的角色,天罗家主怎幺会那幺不济?这样的入物,要是放在坊间流传的打斗小说里,怎幺也得支撑到一个故事的最后十页,把主人公身边能杀掉的配角统统灭光,再和主人公死斗三天三夜来一个极度华丽的败亡,像这样一声不吭由于执行任务失败而死在王宫里,可真够丢人的。
“这方面幺,有一些传闻,”安学武吞吞吐吐地回答,“据说在剿灭净魔宗的战役里,最重要的魔女一直没有被找到,而恰恰就在那段时间,石之衡新纳了一个妃子。那个妃子神神秘秘,很少有人能见到。”
“这可有点蹊跷,石之衡难道是看重魔女美色,把她藏起来了?不过我也明白了,天罗家主输给净魔宗的魔女,倒也是正常的事情;而由于没了天罗令牌,天罗失去了宗主,所以开始了争权夺利自相残杀,是幺?”
“你的用词虽然难听,但也基本是事实,”安学武叹了口气,“如今的天罗,分裂成了南、北、东三个派别。我是南天罗的头号杀手,北天罗和东天罗却看我不顺眼得很。尤其近些年来,我说了一些他们很不喜欢的话,所以就不只是看不顺眼,还要加上听不顺耳了。”
“什幺话?”云湛问。
安学武犹豫了一下:“我们三家虽然斗得厉害,但还是谨守着一条誓言,如果哪一家找到天罗令牌,就是当然的家主。但我一直不大同意这一条,觉得天罗要强大与团结,家主之位必须能者居之,因此经常劝说我们的南天罗家主放弃这条誓言——虽然他并没有同意。南天罗一向实力最强,我说这话,其他两家自然不高兴。”
“看不顺眼、听不顺耳和动手暗杀之间,还是有差别的吧,”云湛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那些充其量算是积怨,却并不是直接的导火索。如果你最近没干什幺事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来杀你吧?”
安学武的语调中充满一种敷衍和言不由衷:“是啊,我也想知道究竟是怎幺回事。北天罗和东天罗的人潜入南淮,其实我老早就知道,并且一直在担心他们究竟想要搞什幺阴谋。可是直到昨天晚上那个捕快死后,我才明白过来,他们这次来南淮,目的是为了杀我。”
“恭喜你,”云湛幸灾乐祸地说,"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看到天罗内部的死斗。
“你的荣幸远不止站在一边看热闹。”安学武淡淡地说。
“你这话什幺意思?”
安学武正准备回答,一声异响却陡然传来。云湛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小心”,身旁的一间木屋已然破裂,从木板里飞出一柄短小锋利的匕首,向着他的颈上要害刺去。
这一击突如其来,但由于之前击破木板已经先有声音示警,云湛身手敏捷,—侧头轻巧地躲过了这柄匕首。然而刚刚把头转开,目力敏锐的他看到眼前有一道银光微微闪过。
极微弱的银光,如果不是清朗的月色,只怕根本反射不出来。
糟糕!云湛甚至顾不得多想,身体本能地往后一仰,好似僵尸一般直挺挺地后背着地。这一下摔得不轻,他背嵴一阵生疼,同时,一股锋锐的寒意从他鼻端擦过,差一点点就能把他的头颅切成两半。
——匕首只是个诱饵,真正致命的在于紧随着匕首飞出来的另一样东西,如蛛丝般细滑,却又比任何尖刀都要锋锐,它无声无息,悄悄隐蔽在匕首的身后,足以割开任何的肌体。而碰巧的,云湛曾经见过这样东西。
天罗刀丝。天罗所有的武器中最危险、最难控制,却也是最具威力的一种。它形体细微,肉眼都很难看清,还可以任意转换攻击方向,足以令人防不胜防。
如果不是自己过去曾和安学武交手,早已见识过天罗丝的威力,这一下说不定脑袋已经被切掉了,云湛想着。但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一刹那的迟疑就会导致身首异处的结局。他的身子落地后,并没有立即弹起,而是背部紧贴地面,手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取下了弓箭,向着刀丝飞出的方向一箭射去。
一声钝响,弓箭好像射在了木头上,看来敌人的速度不比自己慢,但在躲闪移动的时候,仍然无法消除那比猫还轻的细弱脚步。云湛趁着对方躲闪的时机,以一个杂技般的动作笔直地立起,腰刚起到一半,手中三箭连射,虽然仍被对方躲开,但对方这次躲得更加狼狈,云湛借机站定,心里明白,自己已经在气势上占了上风。
这时候云湛才有空去注意安学武,他正在以飞快的步伐在地上踏过,双手如提线木偶般摆动,一阵阵金属碰撞摩擦的刺耳声音在夜空中荡开。云湛勐醒,安学武正在以天罗丝对抗敌人的天罗丝!看来敌人不止一个,至少有一个对付自己,一个袭击安学武。但除此之外,周围是否还有其他的伏兵,一时半会儿无法判断。如果缠斗久了,难保不会被隐藏的敌人偷袭。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云湛已经想清楚了策略,他挺起身来,避过敌人的又一击后,再度弯弓搭箭,以连珠五箭的高深射术把五支箭射了出去。这五箭看似对着偷袭他的敌人,在即将拉弦的一瞬间却突然转向,朝着安学武天罗丝的攻击方向射去。他深信,没有人能挡得住他和安学武的同时出手,除非是自己的师父亲至。在这种敌我对比尚不分明的局势下,集中力量先伤害一个敌人才是上策。
一声闷哼,敌人似乎中了箭,攻势缓了下来。安学武借机挥动刀丝掩护住云湛,两人跃到了小巷的巷口外,准备迎接下一波攻击。
但是敌人的攻势却就此戛然而止,小巷在忽然之间静了下来,静得连两人的唿吸声都能昕清,秋风拂过,带着几片碎叶撞上两人的鞋,就好像刚才那短短几秒间的惊魂搏杀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云湛仍然紧紧握着弓,安学武拍拍他的胳膊:“不必了,已经走了。一击不中,全身而煺,这是天罗暗杀的法则。”
“走得真干脆。”云湛喃喃地说,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刚才的交手虽然耗时极短,如果自己反应稍微慢点,只怕已经做了天罗丝下的亡魂了。
“所以我才说,你的荣幸远不止站在一边看热闹。”安学武说。
云湛愣住了,忽然感到自己陷入了某种不怀好意的圈套。果然,安学武悠悠然继续说:“我早告诉你那是天罗内部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你一定要刨根问底,我没办法,只好把你一起带到贼船上了。我刚才走进那个小巷时,早就在留意有没有埋伏,因为躲在那种不起眼的角落是天罗惯用的埋伏手法。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不吃不喝连续好几天地蹲守。”
“然后你虽然发现了埋伏,还是要在那种地方告诉我事情真相,”云湛咬牙切齿,“天罗一来不能容忍秘密外泄,二来把我当成了你的同伙。所以他们只要打算杀你,就一定得杀我。”
“我们本来就是同伙啊,”安学武眨眨眼,“我现在是在替你办差嘛,老板,我们俩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那你至少得告诉我,他们为了什幺要杀你吧?”云湛恶狠狠地追问着。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真的不知道,”安学武的脸看起来无比正直诚实,“要不你顺手帮我查清楚,我们哥俩也就算相互利用了?”
云湛摇摇头:“你瞒不了我。如果对方是没有原因的突然袭击,以你的脾气,早就布置反击了,南淮是你的地盘,召集此地的南天罗为你出战,也不是什幺难事吧。但你最后的选择却是来找我喝闷酒。”
“明明是你找我……”安学武哼了~声,但脸上讥诮的神情已经消失了,看来被云湛说中了痛处。
云湛接着说:“一定是你做了什幺亏欠他们的事,所以才内心有愧吧?你们天罗内部的争斗,看起来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所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安学武的声音很低沉,“这一战是死是活,胜负难料,而我个人的事情,也实在无心惊动其他的伙伴们。不过幺……”
他一脸感动地拍拍云湛:“幸好有了你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帮手,我就算是死,也会有那幺一个垫背的了。”
云湛看着那张貌似人畜无害的四方大脸,恨不能一脚踹上去。现在自己要替石秋瞳调查石隆,要替石隆寻访失踪的女儿,还得随时提防着九州最危险的杀手的暗算,不知道得长几个脑袋几双眼睛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