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破境
张傲秋从昏迷中醒过来,只感到饥肠辘辘。
这一昏迷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只觉得全身软软绵绵的。
没有想太多,直接找到了藏在山洞的肉干及清水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吃完后稍事休息,张傲秋开始打坐冥想,以前他对打坐冥想最是反感,总是变着方的想办法、找借口不去做这件无聊透顶的事情。
但现在宗门被灭,到现在竟然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想起以后独自一人闯荡江湖,没有力量,只能是被灭杀的后果,无非就是看最后死在谁手里罢了。
经历这样一件事情后,张傲秋性情大变,他本来就是做事果断之人,现在下定决心,自然就是全力以赴。
无极刀宗修炼的虽然是刀,但功法却符合自然之道,讲究堪破七情六欲。
但人之七情六欲不到特定情况,没有切身经历,哪有那么容易堪破?
所以无极刀宗心诀重的是个“悟”字,所谓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刀法反而是其次。
这代刀宗掌门木灵因为当年深受情伤,堪不破情关,只能终身止步于灵境巅峰修为,再不能往前寸步。
所以张傲秋虽然顽劣,修行不慎努力,木灵也不忍重责,只是希望他天性乐观,不像自己悲春伤秋的有那么多杂念,在“悟”字上青出于蓝了。
张傲秋盘膝坐下,开始调息,按照师父教导,静守灵台一丝清明,对外界不闻不问。
脑海却不自主的回想起那天的一幕:那天傍晚,自己像往常一样躲在后山发呆,突然间有无数的黑衣蒙面人闯进山门,片刻间山门四处火起,师兄弟们仓促应战,无数人倒在敌人刀剑下,血流成河。
刀宗长老,包括后山禁地守护长老全体出动,奈何全体人好像受了什么禁制一样,十成功力发挥不到三、四成,虽然拼死不退,但改变不了大局,尽全数被诛杀。
等他从后山赶过去时,正好看见师父白衣单刀对抗两个黑衣蒙面人,却被旁观的第三人偷袭,一掌打在后心上,师父嘴里喷出了漫天的血雾,却望着后山历喝一声:“阿秋,快走!”
那天悲惨的一幕不断地在他脑海里回放,一股自责、悲伤的情绪在体内暮然升起,这股情绪不断涌起又平息,再涌起再平息,如此往复。
一般这种情况是修行大忌,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但他此时完全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中,对身体里的情况全然顾不上,既不去引导,也不去压制,只是任由它自由发展。
却不知道,就在这时,丹田处一红一蓝两股气息开始聚集,慢慢形成两个气旋,这两个气旋各占一半丹田位置,泾渭分明。
随着时间地推移,气旋越来越密,再过一会,这两个气旋分别送出一丝真气,随着他这股情绪涌起、平息,再涌起再平息,分次不断的冲击屏障,而且这丝真气也开始由原来的一丝变为一缕,由一缕又变为一股,不断壮大。
不知过了多久,张傲秋只觉得脑际“轰”的一声,从调息中醒了过来。
张傲秋缓缓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一闪即没。
他没有立即起身,而是保持在这种状态,又坐了一段时间,才展开内视,发现竟然突破了壁障,进入了人境初期。
“破境了么?”
想到这次打坐破境,竟然是借助于师父及师兄弟们的死亡才达到的,不由悲从心起,忍不住要仰头长啸一声,但他又怕长啸声会惊动上面的黑衣人,生生地将这种冲动压了下去,深呼一口气,平息片刻,然后站了起来。
当时那个偷袭师父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蒙面的人,身形高瘦,脸容古搓。
张傲秋在脑海里深深印下那人脸容。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张傲秋在洞里倾听了很长一段时间,确认山顶已经无人搜捕,遂从原路翻回山顶,站在山顶往下望去,原来雄伟的山门建筑,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张傲秋心头不由一阵恍惚,仿佛此时眼前所看到的情景只是幻境一般,心神定了定,顿时一阵悲苦涌上心间,也许在这人世间,当真只剩下自己孤苦一人,就像身处在这人迹罕至、寂静的山林一样,整个天地间都没有一人可以依靠跟倾述。
想起昨天师父喷血大吼让自己快走的场景,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希望,师父也许最后只是负伤而已,也许他已经逃脱了那些人的追杀,跟自己一样,也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也许现在他正在山下找自己了。
想到这里,心头顿时一阵火热,立即展开身形,往山下飞掠而去。
在这飞掠而下的过程中,张傲秋完全可以感受到体内的巨大变化,以前要想这样飞掠,总是要事先提取丹田真气,灌注与双脚涌泉穴,然后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而且这种状态还不能长久。
现在则完全不用刻意去提取丹田里的真气,只要意识一动,体内真气就自然流转,随着意识,想到哪就能到哪,虽然真气还比较微弱,但一个腾挪已经能达到以前全力施为的三倍距离。
张傲秋心神不由从方才的悲伤情绪中跳出,完全沉浸在此时这种真气随心所欲的美好感觉中,没有注意到左脚涌泉穴有一丝冰凉,右脚涌泉穴则有一丝微热,这是进入人境后应有的反应。
无极刀宗的修行,在人境境界真气运转时,就可以开始从双脚涌泉穴提取天地元气,正式进入修行阶段。
之所以刀宗能够屹立江湖数百年,就是因为刀宗弟子在战斗中,可以一边战斗一边从天地之间补充元气。
刀宗的修行天境境界,就基本上不用担心真气耗用,一般消耗跟补充能大致相当,而到了灵境段,则不光能从双脚涌泉穴提取天地元气,天顶百汇穴也能自动吸收。
因此除非是突然一次性使用完体内全部真气,补充完全跟不上消耗,不然刀宗弟子一般可以全身而退,但这种情况,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用到。
所以一般高阶刀宗弟子在战斗中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只不过在刀宗修行进入人境阶段,大多情况是双脚涌泉穴感到微热,而双脚涌泉穴感到冰凉的例子有,但是很少,整个刀宗修行史,也就出现了三例。
其中两位成为了传说,据说是进入了化境巅峰,离破碎虚空层次只差临门一步,只是不知道这两位传说中的人物现在是否还在人间?而第三位则是籍籍无名。
像张傲秋这样一热一凉的情况,在整个刀宗修行史上还没有出现过,所以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现在师父也不在了,想问也不知道问谁了。
不过他此时倒也没有注意到这种异象,完全沉浸在飞掠的美好感觉中,连刚刚那种患得患失的感情也抛到了脑后。
片刻功夫就到了山脚,放眼望去,整个山门一片狼藉。
刀宗弟子或躺或靠,静静的呆在原地,气息全无。
张傲秋四周望了望,没有看见师父寻他的身影,看着遍地的尸体,心中顿时一片冰凉。
张傲秋深吸一口气,已经麻木的神经不带丝毫情绪波动,神色木然地从一具具尸体跨过去,将脸面朝下的尸体翻了过来。
查看完整个现场,也没有看到师父的尸体,在他心里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做完这些后,张傲秋迅速绕场一周,整个现场除了刀宗弟子的尸体及烧尽了的废墟外,没有其他任何一点包括兵器、衣服等线索留下来,很明显现场被人清理过。
略微停留,张傲秋往后山秘密库房赶去,等他赶去一看,发现四个库房机关全部被破坏,推开沉重的库门,每个库房均是空空如也。
张傲秋记得,这里面有师父精心收集的山石,有为弟子们提高修为的药材,有整个山门所有的收入,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刀宗后山整片化为禁地,现在已是静悄悄一片。
在禁地中心,分左右依次整齐摆放各九尊共十八尊罗汉雕像,左手边起手第一尊罗汉为宾头卢尊者,依次往下分别为迦罗迦伐磋尊者,迦诺迦跋厘惰督尊,苏频陀尊者,诺巨罗尊者,跋陀罗尊者,迦理迦尊者,伐奢罗弗多罗,戌博迦尊者。
右手边起手第一尊罗汉为半托迦尊者,依次往下分别为侯罗尊者那迦犀那尊者,揭陀尊者伐那婆斯尊者,阿氏多尊者,注荼半托迦尊者,迦叶尊者,弥勒尊者。
每尊罗汉有真人大小,雕像栩栩如生,形态各异。
当年刀宗老祖木青衣率整个刀宗避世于这片莽山之中,就亲自雕刻了这十八尊罗汉雕像,将其摆放在后山清幽腹地,并将这片地方化为刀宗禁地,明令非刀宗掌门或掌门继承人不得进入后山禁地,否则杀无赦。
后山入口共有四位灵境级长老看守,除掌门外,只有这四位长老可以自由进入禁地。
后来为了培养核心弟子,也可以持掌门令牌进入禁地,在罗汉雕像面前打坐冥想。
张傲秋找了把铁锹,在十八罗汉正前方挖了一个又大又深的坑穴,将前山刀宗弟子尸体一具一具背过来,在坑穴里摆好,摆放好一层,泼洒一层土,然后再摆一层,直到第二天黄昏,才安葬完毕。
张傲秋站在这座新坟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馒头状的土堆,想起前些日子还一起嬉笑玩耍,一起练功的师兄弟们,现在却是阴阳两隔。
怔怔地站了段时间,张傲秋掏出贴身短刀,右手一划,在旁边山体中取出一块岩石,做成一块墓碑形状。
然后功聚双手,抹掉岩石石皮,将其立在坟前,望着这块墓碑,张傲秋沉默半响,短刀一立,手腕翻动,刻下两排字迹,正中为“无极刀宗弟子合葬之墓”,左下首为“张傲秋立”。
此际已到中秋时节,一轮圆月挂在天际,向这片寂静的山林洒下漫山的清辉。
一阵长风吹过,地上的落叶随着风势飞舞,风中寒意渐隆。
张傲秋靠在墓碑上,望着月光下的十八罗汉,直觉其上像隐隐披了层银色外衣,恍惚中,仿佛看见一个白衣中年男子牵着一个十岁男孩站在罗汉雕像前。
“阿秋,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在此开始打坐冥想了。”白衣中年男子对着小男孩说道。
“师父,打坐冥想在练功房里不是很好么,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啊?”小男孩脸上满脸的疑惑。
“不要乱说。今天为师告诉你,这十八尊罗汉雕像可是隐藏了一个武学大秘密。这事情在整个刀宗,乃至整个江湖都是一个秘密,为师也是在你师祖临终前被告知才知道的。
虽然我刀宗百年前没有这罗汉雕像一样可以修炼到灵、玄、化三境,但速度太慢,有时候穷其一生都不能往前跨出一步,但如若能参透这雕像所含天机,则可以百倍速度提升功力,一切修行都会水到渠成,你想想,那是一个怎样的恐怖所在。”
“师父,你在这里打坐冥想了多长时间了?”
“快有二十年了……”
小男孩大喜道:“那师父一定已经看出这个秘密了,你直接教我不就得了,为什么还要我在这里打坐冥想啊?”
白衣男子一阵尴尬,摸着小男孩的头道:“为师虽然在这里打坐冥想快二十年,但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悟透这里面蕴含的天机。”
男孩听了一脸的失望:“啊……,师父这么厉害,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悟透,那我怎么悟得透啊?”
“所以为师让你提前开始参悟,你天资聪慧,正是少年性纯年纪,也许你能悟出为师不能悟出的东西。”
“臭小子,让你到后山罗汉像前冥想,你又跑到山顶去玩,可有此事?”
“师父啊,我都在那里冥想两年了,什么都看不出来。就是个石头雕像,再怎么看也变不成一朵花来。”
“混账,那是石头雕像么?那是你师祖费劲千辛万苦才雕刻出来的罗汉尊座。”
“啊,师父,你这么一说我还想起来了。上次我在那里打坐时,细细查看了这些雕像,回来后翻阅了《苏南刻刀》一书,发现祖师的雕刻手法有误耶。”
“你……,你是要气死我啊!为师要罚你……罚你把佛经三卷抄一百遍。”
“啊,又抄啊,还是三卷,一百遍?”
“怎么?你有意见?要不为师换个方式?”
“又是皮鞭,师父,你用这皮鞭都吓了我这么多年了,你看……。”
“嗯?怎么,长大了,有想法了?那好,为师就用藤鞭好了。”
“好了,好了。我抄,我抄还不行么?”
往事一幕一幕在脑海里浮现,张傲秋痴痴地想着,嘴角含笑,靠在墓碑上竟慢慢睡着了。
且破心头一点痴,十方何处不加持。圆明佛眼常相照,只是当人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