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九 点灯人-俚歌清心拥小童

“十有八九,楚地女王和祭司各有私藏,而最完整的那截圣树枝干在他手里。”

“青林和圣树会有关系吗?”

斫皎一愣,随即摇摇头,往后一靠:“我见过女王手里的那块圣树,没有感受到半分活力。听闻祭司们也尝试过很多方法,但最终还是未能催生出真正的新芽。”

楚国数百年的积累都发不出的芽,凭何能在晋国生长?

“总不能所有神奇的宝贝都聚在这里了,”方十七一点地图,手指头在绿色的灵气中搅和,把代表青林的灵气团扰得支离破碎,“照我的直觉,这个青林和圣树脱不开干系!”

“可能有我姐姐的功劳。”

注视着飘忽发散的灵气漩涡,斫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

这个念头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但斫皎下意识地不愿去相信,也极力避免去证伪。

正如种子会在壤土里萌芽,念头一旦出现便扎根在意识深处,每一次的浮想与怀疑都是滋育的沤肥。

姜珣听去了矛盾的提示,想到王宫里长公主被囚禁的传闻,她敲了敲桌面,遂新沏一壶茶,没有追问失神的巫女。

“眼见为实,多说无益,来,先喝茶。”

夜幕缓缓垂下,晚风壮了胆识,在无光中尽情地旋舞,树梢浪浪叠叠、突坠熟果。

一切交谈与猜想似乎也都落了地,深埋泥叶间休眠待春来。

……

“交出来!”

偃卧的姜珣从六如虚境里逃回一丝神识,侧身掩目,在指缝里窥探闹人的灼灼天光。

“维娃子,你是个好孩子,叔叔婶婶都在这里呢,先回来,好不?”

“我不!”

才一日,就张罗起集市了?

喧闹嘈杂的人声掩盖了水流风动的自然之音,将翎羽从无有乡中彻底拽了出来。

“休想抢走我哥哥!”

女孩破音的怒吼溅起十丈高的水花,打在了苏醒的翎羽上。

“这是怎么了?”

方十七耐不住半息的好奇,和拧脖梳理羽毛的长颈鸟若出一辙,懒腰伸到一半改弯下腰探出翎羽观望地上的情形。

“有骨气的小姑娘。”她赞道,托着腰换了个舒服的趴姿。

女孩神情紧张,毛发皆竖,紧紧抱着一个简陋的蓝布包。

她怀里的布巾松垮,露出围裹的巴掌大的木匣一角。

她站在岸边的湿土上,草叶不能掩盖打湿的裤脚。

一双手搭在了她瘦小身体的肩膀上,鹿角头饰遮挡了天上人的视野。

“阿娘——”钥维,岸边的小姑娘,瑟缩地搂紧怀中布包,也让自己完完全全地投进了社母的怀抱。

听到这声嗫嚅的“阿娘”,见惯了亲子分离的斫皎仍是心中一软,抬手摸摸怀中小人的脑袋。

再抬头,斫皎脸上挂着的还是包容的微笑,唯言凛然,道:“何事喧嚷?”

“神女,这……维娃子怀里的是那个东西——”

来人欲言又止,在神女的注视下吞吞吐吐,讲出了“人丹”的名号。

“杨大叔说谎!这是我的哥哥。”

抓着木匣,钥维抬起头瞪大眼睛直视她的叔叔婶婶们。

孩子的眼神总是清澈的、湿润的,相隔丈远,仍然如此。

“你哪来的哥哥呀,”对上孩子质疑的眼神,杨大娘一摆手,痛心地捂着胸口,“造孽啊造孽。”

李婶子拉着杨大娘,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维娃娃有个兄长的,几年前被……你忘啦?”

听到杨大娘说自己没有哥哥,钥维不可置信地打开手里的蓝布包,捧出乌黑的漆匣:“这就是我的哥哥,锁结!”

就好像自己的哥哥在看着她,小姑娘努力弯弯眼睛,笑了起来。

姜珣向边上的方十七解释被指代成人丹的大智丹的来头,后者的目光渐渐凌厉。

“这等邪法,就是不给人痛快。”直起身换个角度,方十七端详钥维委屈而愤怒的脸;手里的星榆剑振鸣,它向来喜欢利落。

“邪非法。”

姜珣叹气,拍了拍鲤鱼打挺的方十七,飞下翎羽。

杨大娘李婶子杨大叔等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掳掠慧童的奸恶。

“那个泥球有什么好宝贝的,脏东西。”

“我又想起我那苦命的孩了。”

“维娃子还小,你们说这些作甚!”

斫皎怀里的钥维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打在漆匣上,漆匣里静静躺着一颗棕灰的权贵追求的丹药、村民口中的泥球。

“我来处理。”搂抱钥维,斫皎安慰道。

她上前一步,村民们的声音渐渐低了、直至鸟鸣可闻。

不论是带领的复吉军,还是神女本身,十二水斫皎都足够让村民们信服。

“诸位乡亲,且听我言。晋王的法令我们要反抗,权贵的欲望我们要斗争,这是我们共同的心愿与任务。

这很难,所以我们先好好生活,因此,我们来到了这里,复吉军新的桃花源之一。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苦痛,我们因苦痛而愤怒,因苦痛而同心。你看,谷地的与泽地的人们如今就生活在一起,一起建设桃花源。

但我们怨恨的是赵玉京统治的晋王朝、上下皆腐的官宦,而不是一颗死物,一个无知的小孩,将目光对准一颗丹丸无济于事。”

连日奔波,村民们神情紧绷是正常的,多个桃花源的从无到有,复吉军们处理这类问题已经驾轻就熟。

招正式的复吉军来稳定局面,斫皎放心地转身,看向钥维时却有些头疼。

该如何向她解释大智丹与兄长的区别与联系?

“哥哥——”沉浸在无由来的悲伤中,好半晌,钥维惊奇地发现神女姐姐们都在她身边,变了面目的叔叔婶婶则走远了。

骤然承受诸多视线,她呼吸一窒,赶忙用袖子擦脸,情急之下反而涕泗横流,越涂越狼狈。

“放下手,来,深呼吸,对——”

借着手帕的掩饰,姜珣对着花脸的钥维施了清洁术。

受术者只觉脸上一凉便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脑袋都空白了一刹。

「咿哟,伊娃哟~莫哭莫哭。」

「眼波海浪起,漾晴辉只见水晶宫,来拿珠玑无价。」

含混的言语像是自梦中来、自心底出,炖煮出记忆深处的安眠调。

抱起钥维,十二水斫皎仰头望天,侧耳倾听方十七吟唱的小调。

「嘴儿呵来弯弯,煎一众麟角鱼虾,鲜惹曙雀出。」

「杓儿舀碧空,我依偎哟。」

吟唱的字句奇特而怪异,却在轻淡的凄迷里逗人发笑。

斫皎没有低头,她想起了一些细微的小事,以至于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去上面吧。”

在场诸人都没那等“无情”境界,怅惘半日,见众人的情绪浪潮平静了,姜珣才出言挪地方。

“这是中域的民谣吗?这么动人。”

在得到答案前,姜珣就释然一笑,回味方才的柔软心绪。

“我娘亲的歌,她可是个音修呢。”

方十七骄傲地扬起下巴,浑然不知她涤荡了一位好友的心界、清晰了一位神女的决心,毕竟,钥维这个小姑娘被她哄得酣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