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吻

时羡玉/文

“今夜感谢港城有雪。”

二月的港城,罕见地落了雪,上次下雪还是半个世纪前。

一片片细如米粒的晶莹雪花飘在中环路上。

有人打开车窗,望着串钱柳的枯枝上镀上绒白的轮廓,繁华的城市成了梦中幻境。

车内,洛茜在看手机,忽然尖叫出声:“温温,好消息!航班延迟了!陈熙肯定不走了!

温月收回视线。

洛茜激动地拽住温月,将手机递到温月面前:“老天爷都在帮你复合!”

温月的目光集中在屏幕,是社交网站最新的新闻头条,稳稳压在“港城下雪”的上面,封面上是衣香鬓影的男女,年龄都不大,但不容小觑。

——这是全港财富前0.01%的年轻一代。

其中,最显眼的还是居中的两位,并非着装多么雍容华贵,而是自带清贵疏离的气质。在优生优育的港城顶豪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两人只露出了侧脸,可依旧引人瞩目。

哥哥沉稳矜贵,弟弟挺拔清俊。

更令人羡艳的是他们背后的资本,融汇集团,港城首屈一指的制造业集团。

这次的派对便由融汇集团主办,名为集团开业纪念,实为港城年轻一代的鹊桥会。

虽说已是二十一世纪,恋爱自由,但世家们还是习惯门当户对、强强联合,这派对里不乏青年才俊,比如巨象集团的公子,或路康房产的孙子。

不过,对于港城那些眼高于顶的千金们来说,他们不过是开胃小菜。

主菜是陈濯。

不过二十八岁,便已坐稳港城陈家话事人的宝座,同那些喜欢拈花摘草的风流少爷比,他不近女色,是港城千金们眼中毋庸置疑的冠上明珠、梦中情人。

“这派对你必须去!”洛茜给她鼓劲,“你不去有什么意思?”

这派对确实和温月有些关系,她的男友就是派对的主办方之一,融汇集团的次子,陈熙。

“你俩不最近闹别扭吗?我听陈家那边的小妹说,陈熙肯定是邀请你去参加的,他也想和你复合……”

洛茜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复合之后,她和陈熙携手进入婚礼殿堂,互相说“I do”的样子。

毕竟,任谁见到温月和陈熙,都要赞叹一句“天作之合”。年龄相当,专业一样,爱好相似。

就是家境……

温月出生京市,家境尚可,到港城上大学之后,身边人卧虎藏龙,就不入流了。

洛茜为她着急:“你到底去不去?”

“我想去啊,”温月叹气,“可我什么由头去?”

她和陈熙现处尴尬期,因为国外巡演的事,二人陷入冷战,最后陈熙准备孤身前赴洛杉矶巡演,不愿意见她。

若是长此以往,可能就分手了。

可没想到,他的航班晚点,港城忽然下雪。

洛茜苦口婆心:“你都不着急吗?知不知道, GS集团的那个女的要撬你墙角!之前她家的集团开业,陈熙去捧场,她整个人都快贴在陈熙身上了! ”

温月的一双杏眼瞪得老大:“你说真的?”

“有冇搞错?你居然不知道?”

见温月皱着眉,洛茜了然。

她说着蹩脚的粤语,快被气笑了,“陈熙这样的抢手货,你可要看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港城的年轻一代本来就瞧不起咱们这帮京市来的,GS那个女的,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洛茜往日里喜欢周易,对小六壬有研究,掐指一算,“可小心点,你最近水逆呢,万一……”

“茜茜,别说了,我去!”温月明白其中利害,二话不说托人找关系。

陈熙的表妹陈芝芝应下,说尽量帮她。

至于陈熙,温月给他发了个试探的表情包。

她给他找了台阶。

冷战的事非她之过,但也算不上大事。

她那么傲气,只是心里那股劲儿放不下。

洛茜接着给她分析“敌我矛盾”。

车很快驶出街道,抵达商场。

洛茜本就是要参加派对,今日出行,打算让温月帮她参谋礼服。既然温月也决定要去,那肯定也要挑身合适的“战袍”。

温月没拒绝,下了车,冷风一吹,小腹一阵绞痛。

好像例假来了。

“怎么了,温温?” 洛茜看出她的异常。

温月向来报喜不报忧,敛眉笑:“没什么。”又说,“走吧,去看裙子吧。”

坐电梯直达顶层,S.J.步行街本就是奢侈品聚集地,顶楼更是顶奢品牌,顾客非富即贵,没多少人。

洛茜是这里的VIP,早就预约好sa。sa是个成熟漂亮的姐姐,叫薇薇安,见了人,巧笑盼兮同洛茜和温月招手。

“你的尺码!都是最后一条了,看看喜欢吗?”

那是两条优雅的丝绸小礼服,一粉一白,上面点缀手工缝制的小克拉碎钻,折射细碎的光。

洛茜喜欢自己试衣服,便留温月等她。

温月坐在真皮沙发上,和一位中年发福的商务男士一同,一个等朋友,一个等爱人。

洛茜很快就试了衣服出来,一番比较,她俩都觉得那条白丝绸的更好看,配她脖子上那条莹润的珍珠项链。

温月本来就想买件简单的小礼服,但洛茜不愿意,说她必须拿出正牌女友的样子来震一震,听得温月嘴角微抽,小腹下坠的感觉明显,例假疼得更厉害。

“这条好看。”洛茜拉着她看了看,她手中的那条是偏中式的高定,樱粉色的裙子,丝绸材质,上面是金线的玫瑰刺绣,sa说是工匠手工刺绣。

无可比拟的好看,而且不张扬,比较低调。

温月换上发给男友,方才的示弱并没有得到陈熙的回复,不过照片的威力比之表情包显著。

陈熙回了信息,说好看,还说挺巧,这个商场他知道,他哥陈濯就在附近。

温月一米六八,身材苗条匀称,杨柳细腰,五官精致,可能是多年练古琴的缘故,有着一番古典高雅的韵味,这裙子设计得巧妙,在锁边的部分,是层层纱堆出来的花苞造型,渐渐蔓延到锁骨的位置,锁骨上闪着一条月亮项链。

温月总觉得有点露,想调整一下,可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把洛茜的眼睛都看直了。

不只是洛茜,几乎在这里的sa都直愣愣地盯着温月,眼神直愣愣的。

温月身材太好了。

不是说她们没见过世面,而是温月的长相太具欺骗性。

原先穿着件长到脚脖子的大黑羽绒服,像学院路那边饱受摧残的学生党,脱下来一换礼服,腰是腰,腿是腿,事业线迷人,玲珑有致的。

温月不大自在,红了脸,走到洛茜身边捅了捅她:“哎……哎!可以了啊,眼睛都黏我身上。”

洛茜还没看够呢,正打算调戏几句。

那边薇薇安却忽然走过来道歉,低声说了两句话,说有客人要清场,好像是来取成衣的。

洛茜不满:“凭什么啊!我也是提前预约的,他是打算在这里登基吗?还要清场。”

薇薇安又是赔笑又是说软话,洛茜看了一眼,说算了,打算结账回去。

温月没脱下那条裙,洛茜结好账,还留恋好友的身姿,直勾勾多看了几眼事业线:“真是便宜陈熙了,你快点和他结婚,然后雇我去你们家当管家,苟富贵,勿相忘。”

“别胡说……”

“你这是乐意还是不乐意?”洛茜立刻变成夹子音学人精:“讨厌~”然后做着扭捏的样子带着温月出了专柜。

“您的冰美式——”

只是一个擦身,也许是闺蜜间玩笑走了神,几乎是电光石火间,洛茜快步和一位穿着套装的男人撞在一起。

那人手里拎着一件立挺的白衬衫,掉在地上,一大杯咖啡泼在上面,丁点儿不浪费。

白衬衫皱巴巴、湿漉漉、黑乎乎的,像坨腌入味的咸菜。

闯祸了!

温月第一反应是补救,连忙给那男人道歉,那男人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也不管是谁撞的,谁好拿捏就骂谁:“这位小姐,你是没长眼吗?在商场直接往别人怀里撞?”

洛茜吃软不吃硬,听他语气不善,皱眉:“老娘撞的,你骂我闺蜜做什么?而且,我又不是故意的!又不是不赔?”

那男人更气:“这是我们老板的衣服!你赔得了衣服、赔得了时间吗?我老板分分钟几百万上下!”

“呦呦呦,你老板哪位啊?他算老几啊?”

洛茜火冒三丈。

眼看这两人就快打起来了,薇薇安走过来劝和。

本来就是她们理亏,温月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们赔。”

薇薇安看标签,认真介绍:“洛小姐,还好,三万九。”

男人冷哼一声:“你看清楚!这是美元。”

“……”

洛茜傻眼了。

折合人民币,三十多万!

“那个先生,要不我给您拿去洗护一下?看能不能……”洛茜也不生气了,声音弱下去,鹌鹑似的,“看看能不能处理一下?”

温月打开包,不知道好友有没有带够百万额度的信用卡。

她家里虽不是大富之家,但也给了她一定的生活费。

若是洛茜没带够,她可以补上。

场面仍剑拔弩张,那男人怒目而视,可一转头,却倏然变了脸色,声音变得肃穆:“先生,您来了。”

与方才判若两人。

他口中的先生显然是从正式场合赶过来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露出深邃立体的轮廓,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金丝的眼镜,深色的手工定制西装里是同色系的马甲,勾勒精瘦的腰身。

这个人温月认识。

她才想起来,陈熙说,陈濯在这附近。

温月愣了一下,握住了自己微微发颤的手,想起传闻里陈濯杀伐决断、六亲不认的模样,下意识挡在了洛茜身前。

陈濯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扫在她身上,温月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可下一秒,他的目光就毫无留恋移开,好似看陌生人。

他好像已经忘了这位弟弟的未婚妻。

陈濯冷冷地看向一脸仓皇的男人。

质问:“怎么回事?”

从专柜出来,温月和洛茜等了半天,温月在副驾驶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的动静,雪花静默拍打车窗。

洛茜跟竹筒倒豆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地问题:“我们怎么办?他刚才说不用我赔了?是不是真的就不赔了?”

温月摇头:“人家就是客套一下,你还真不赔了?”

温月刚才偷偷问了薇薇安,这是限量款,全港只此一件。

陈濯忙里偷闲来这里试衣服,肯定是为了下周的派对,好好的一件衬衫,现在毁了。

那来取衣服的男人她看着眼生,可能是新来的,但是陈濯身边的助理程松她是认识的。

那些sa都带着八卦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程松刚才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就拉着蒙圈的洛茜出来了。

外面的人不多,大概全港人都去大广场上看雪了,雨刷器安静地刮着车窗,温月看着程松率先出来,撑着把伞,陈濯于伞下通话,似在交代什么。

温月突然有了决断,和洛茜说了句“你别出来!”

连忙打开车门,看四下无人,乘着雪,一路小跑到了那辆库里南前。

那辆黑色的库里南车灯大亮,陈濯已经在后座,男人八风不动,眸光清冷。

库里南在雪夜中闪烁着明晃晃的光,马上就要开走了。

温月犹豫了一下,走向前,轻轻敲了下车窗。

司机询问了陈濯,许久,车窗缓缓落下少许。

陈濯脱了外套,只穿着里面精致的格纹马甲,抬眼看她。

温月还是这么近看这位男友的哥哥。

他的瞳仁和陈熙的深褐色不一样,是浅浅的琥珀色。

温月的发尾已经落满了雪,一些已经化成了水,鬓角狼狈地黏在她的脸颊上。

“先生。”她不知道陈濯还认不认识她,先客气叫了声。

陈濯问:“还没走?”

温月一愣,他也没说清楚要她怎么赔偿,她哪敢走?

她以最快的速度表达了她的歉意:“我刚刚和朋友已经商量了,这次的事情特别抱歉,是我们走路太快,撞到了人,回了衣服。我们会把钱赔您的……”她咬下唇,问,“现在转账可以吗?”

温月已经掏出手机,可陈濯坐在后座,眼神晦暗不明,一动不动。

风雪在砸人,温月被冻得瑟瑟,却不敢动。

她怕陈濯生气了。

说实话,虽然陈濯是陈熙的亲哥哥,两家之间也有些交情,可从小时候去陈家拜年开始算,她也只见过陈濯几次。

除此之外,基本上都是在港城的几次大型活动上,连话都没说过,虽然她叫他一声“哥哥”,可实际上她也摸不透这位大哥是什么脾气。

她巴巴儿的,也不知道这位她惹不起的人物心里头是厌恶还是更厌恶,问:“或者?我买件款式相似的赔给您?”

陈濯看着这位狼狈的姑娘,微微蹙起眉头,又笑了笑。

疏离至极,好似俯视的薄凉。

温月被这个笑吓了一跳,觉着他一定是生气了,小心翼翼问:“要不,我找店帮您洗一下?”

“不必,”他收回视线,云淡风轻来了句,“衣服脏了,就丢了。”

这话意味不明,好像一点小事无需挂怀,三十多万的衣服,垃圾似的。

陈濯吩咐了司机。

黑色的库里南宛如一道闪电,消失在这港城的黑暗雪夜。

转瞬即逝。

温月已经彻底被冻僵。

但没有动。

心想:

完了。

他肯定讨厌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