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话 以身赎罪
天上一路南行暂且无事,先说寒泉冽师兄妹。天上离开的次日,二人正收拾行李,忽听门人报来:“门主,凌霜门大弟子拜访。”当时贺祝在旁,听了此言,有喜有悦,有愁有忧。
“我说过多次了,极沐寒人来不用通报。”
“弟子也是这般说,可师姐她非要我禀报一声。”
“快请她进来吧。”
不一会,门人领进一年龄十七、八的姑娘,她穿一身雪白长裙,身背绣一图案,也是白色,细看才见是片六瓣雪。可不知为何,鹅蛋脸满是通红,分于额前的两捋头发也被汗水沾湿。姑娘家进屋忙拜:“师侄白芳见过门主师叔,见过何师姑。”
何晓冰上前搀起:“不用多礼,坐吧。”领白芳到贺祝旁边的椅子坐下,她本待回座,余光瞥见贺祝浑身不自在,便道:“还坐着干嘛,去倒茶去。”
贺祝正如坐针毡,急忙起身端来茶壶,也不敢看白芳一眼,就这么光顾着倒茶。可不知他在思量些什么,就是这么看着倒茶,竟倒了个茶溢满杯。
白芳露齿一笑:“师兄,在想什么呢?”
贺祝下意识就否认道:“没,没想什么。”及待反应过来,连忙道歉:“啊,对不起,对不起……”赶紧退回到师姑下方,更不敢看白芳,可总不能闭上眼睛吧,目光看去一旁,虽躲过白芳,却躲不过何晓冰,见师姑没好气地瞥来一眼,一时间就羞了个满脸通红。
寒泉冽将这些视而不见,开口问道:“白芳,你怎么来了?”
“师父接到您的书信,就派弟子过来。可行到半程,不知怎么的,那马忽然发起狂来,将弟子掀翻在地,在平原上转圈疯跑起来,跑了一个多时辰后,重重摔倒,弟子去看,见它呼哧带喘,浑身渗血,没过多久,就暴毙而亡了。”
“听这症状,它应该是中了血毒。看来极沐寒的天魔要比冰目原更为棘手。”
“门主师叔,这是为何?”
“我们本就疲于奔波,若是没了骏马相助,天魔就更无后顾之忧,便可明目张胆地做想做的事。所谓窥一管而知全貌,是以有此猜测。”
白芳一脸崇拜,心道:“师叔远在此间,看极沐寒事却如观火。”可她知门主师叔的性格,不敢奉承当面,接着道:“师命在身,弟子不敢半途回转,只好徒步赶来。”说罢,呈上一封书信。
寒泉冽启开,信写:“
泉冽二弟:
愚兄也觉此计可行,虽然,不可不慎。
吾弟一向稳重,今却得计便行,兄深知其故。前度师父丧葬,你因事难来,半途而返,已抱大憾。今祭日在即,你一心非来,可若冰目原事不去,绝难成行,是以急切如此。此心乃万万人之心,兄怎不知?
然冰目原人手本少,且待极沐寒事定,愚兄亲带人手,共除此患后,同祭师父灵前。
见信如命,不可不从!
兄寒泉凛急呈。”
寒泉冽看罢,苦笑摇头,递给何晓冰,对白芳道:“城主师兄所言有理,可冰目原等了四日,未见人来,是以昨夜已依计而行。”
“那那些恶人?”
“得天之佑,大获全胜。”
“真的?那太好了。”白芳大大松了口气。
何晓冰看罢了信,对白芳道:“我和你师叔明天就要去极沐寒了,为防万一,只我二人前去,你既然来了,就和贺祝一起驻守冰目原,等我们回来了,再放你回去。”
“师姑之命,弟子谨从。”说罢,白芳笑着望去贺祝,贺祝情知已躲不过,不得不笑了个苦瓜脸。
明日大早,寒泉冽、何晓冰略吩咐弟子几句,上马望极沐寒而去。马行两日,犹如两年,终到极沐寒。
极沐寒却有城墙,城门处早有巡城弟子看到,赶忙见礼:“寒门主,何师姑。”
二人点头以应,飞身下马,飞奔入城。不出半个时辰,极沐寒城主府内那高大城堡已然可望,就在这时,街道上出现几个身影。为首之人,国字脸满刻刚毅,浓眉眼悄敛威严,迈步大气磅礴,举止文文雅雅,衣袖、衣背印无数淡蓝色冰雪印迹,正是北地二城之主、傲雪门二代大弟子、寒泉冽堂兄寒泉凛;右侧一位夫人,白裙款款,素体轻盈,步履庄重,举止大方,满目柔情,贤淑宜人,正是城主夫人、凌霜门二代大弟子冷素宜。夫妻身后跟随四人:洒脱不羁,狂傲张扬者是傲雪门二代二弟子、冷素宜胞弟冷北穆;小家碧玉,文文弱弱者是傲雪门二代三弟子陈灵玉;淡雅秀丽、文文静静、纤腰袅娜、身姿孤清、白衫笼雪体、香肌消玉雪者正是木瑾;二女手牵一小女孩,小女孩眉清目秀,皓齿明眸,小蓝衣,小蓝裙,小蓝靴,粉妆玉琢,分外乖巧,可神情看上去似有难以开解的小难过,正是城主夫妇之女、刚满七岁的寒若雪。
两边人互相望见,个个快步迎上,寒泉冽、何晓冰弯腰拜见:“见过城主。”
寒泉凛好生扶起:“二弟。”“大哥。”兄弟俩双手紧握,迟迟不能分开。何晓冰可不要管他们,就再拜冷素宜:“师姐。”冷素宜笑盈盈携住她手:“晓冰妹妹。”
陈灵玉也不好打断那兄弟俩,只好先来见何晓冰:“何师姐好。”
“灵玉师妹好。”说着,何晓冰弯腰去看小若雪:“小美人,长高不少了啊。”
小若雪低声喊道:“晓冰师姑,你来了啊。”
何晓冰摸了摸小若雪的脑袋:“小雪真乖,笑一个给师姑看看。”
小若雪苦着脸回道:“小雪不要。”
何晓冰知道何故,拥她入怀。这件事要从十年前说起——
十年前,也就是贤历二十二年,为了争夺北地二城城主之位,傲雪门、凌霜门在雪山之巅约战三场。那晚,前两场两派各取一胜,何晓冰凭借冰泉剑险胜陈灵玉,而寒泉冽惜败冷北穆。最后一场比试将决定掌管二城的城主之位的归属,重要性不言而喻。这场比试由两派最为出类拔萃的大弟子出场:傲雪门的寒泉凛,凌霜门的冷素宜。
可就在这场比试难分难舍之际,忽然天生变故,无数天火由天而降,雪山之巅顿时纷乱不已。两派的掌门傲雪老人和凌霜老妪本应及时暂停比试,可他们针锋相对久矣,竟谁也不愿在众目睽睽下先于对方开口。还在酣战中的二人,自是苦不堪言。一方面,他们要应对天火,另一方面,还得全力以赴地分出胜负。
随着时间推移,二人已是险象环生。眼见冷素宜将被天火砸中,寒泉凛放下门派之争,使出所剩无几的道力替冷素宜挡下天火。然而,天火无处不在,他能替冷素宜挡下天火,冷素宜却不能为他挡下,可见二人已经分出胜负:寒泉凛道力所剩无几,冷素宜却已是道力用尽。冰雪之力本就相近,除过比试中的两人知道外,观战者皆以为是寒泉凛学艺不精,这才出现冷素宜躲过天火,而寒泉凛倒在天火之下的结果。也正是因此,寒泉凛义无反顾的相救更显可贵。
那一次的舍身相救,让寒泉凛重为天火所创,修行尽丧。这样的结果,更使冷素宜对两个门派长久来的争风吃醋感到厌倦。为还人恩情,冷素宜日夜照顾寒泉凛。随着朝夕相处,冷素宜渐渐倾心于寒泉凛。几个月后,二人就沐于爱河。最终,冷素宜不顾师父凌霜老妪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嫁给了寒泉凛。
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此后,冷素宜劝师父放下好胜之心。凌霜老妪也是修道之人,事已至此,便放下执念,选择归山隐遁,再不问世事。自此,极沐寒由傲雪门全权掌管。
在经过最初战胜凌霜门的喜不自胜后,傲雪老人开始觉得无趣,竟有些怀念从前争夺的日子,渐渐地,他才从两派相争的假象中走出,想起当年之约,今日竟弄假成真,可他不能说出事实真相,只能心灰意冷下去,同时将自己禁闭于极沐寒的城堡中。
可是事情并没有因此结束,自天之殇后,降临的天火冲散天地寒气,十年间,九牧大地再无雪下,使得极地雪山的积雪开始消融。泛滥的雪水延涨冲决,使山下那条名为若川的河流再不能承载,北地无数庄园都处在洪水灾中。
三个多月前的一天,正是傲雪老人的六十大寿,寒氏夫妇的女儿寒若雪也已七岁,可生于极沐寒的小姑娘却从来没有见过下雪。那天,小若雪将心思说给了师祖傲雪老人:“师祖爷爷,你说下雪的话,极沐寒是什么样子的呢?”自她懂事起,便问了好多遍。
傲雪老人遥望雪山之巅,依旧是那句话:“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几句话一出,眼前似乎果真成了冰天雪地的景象,小若雪更生向往:“不知道小雪想到的和师祖爷爷说的是不是一样。”说罢这句又问:“师祖爷爷,大家都说十年已没下过雪了,是不是雪精灵也躲起来了呢?”小若雪之所以说“也”,因为傲雪老人和凌霜老妪也隐居不出,一个独居于城堡之中,一个幽隐于雪山之上。
听罢,傲雪老人摇头未语,可却心中暗叹:“是啊,十年再无雪下,我们躲着,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思量一阵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去找凌霜老妪,便对小若雪道:“小雪,陪师祖去找你师祖婆婆,好不好?”
“师祖婆婆好像不喜欢小雪,小雪不敢去。”小若雪怯懦懦的说着,可黑溜溜的眼珠一转,想到这次有师祖爷爷带着自己,又有些不怕了:“不过,要是师祖爷爷真地能陪着小雪,小雪还是愿意的。”于是,一老一幼去雪山半腰处寻找凌霜老妪。
来到凌霜老妪的住处,小若雪奔着蹦跳进去:“师祖婆婆,您这里好像也不冷呀。”小若雪之所以这么说,一来因为,她一路走来,运动之下,当然不冷;二来,雪山唯山巅雪未融化,半山腰处又能有多冷?三来,寒气仍在不断消散,比起小若雪上次和母亲冷素宜来,这里才显得更不冷了。
见到小若雪,凌霜老妪自然高兴,把手中暖炉给她,道:“小雪又来看我了,真是乖。”
“当然了,小雪想师祖婆婆呀。”撒完娇,小若雪故作神秘道:“不过,这次不是娘亲陪我来的哟。”说着,撩起门帘,急切对外面道:“师祖爷爷,快些进来。”
傲雪老人迟疑片刻,不得已还是得面对,走进小屋唤了一声:“师妹。”
看到曾经的师兄,凌霜老妪的气仍然未消:“哼,极沐寒的主人来我这小小寒舍,不嫌挤得慌么?”
一句话直噎得傲雪老人站立无处,他缓了缓心气,苦口婆心道:“师妹,事到如今,你我还要置气吗?”
“就算是置气,也是你自找的,我可没有觍着脸去城主府找你。”在冷战方面,女性往往比男性更能惩罚自己。
傲雪老人不想和师妹纠葛于此,便开门见山:“我这次找你,是想合我二人冰雪之力,重现冰天雪地的景象,还望师妹看在极地民众的份上,放下成见。”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此一句,凌霜老妪顿生不悦:“师兄的意思是,眼下的局面是我的错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其中缘故你我都知道。”傲雪老人急忙否认。可男的一向理性,说完后,又忍不住加上一句:“况且,就算争出个结果,对眼前的形势又有什么帮助?”
师兄的说教之言,使凌霜老妪更感心气上涌:“傲雪门现在是极地之主,若是让人们知道你来找我商量,岂不是堕了傲雪门的威风!”
就这样说着说着,二人又争吵起来,不过争吵内容对于小若雪来说并不能理解。但不可否认的是,争吵之人,脸色并不能好。也正是因此,之前冷素宜带着小若雪来,冷素宜与凌霜老妪争吵下,小若雪才会以为师祖婆婆不待见她。争吵声中,小若雪蜷缩在小屋的小角落里愣愣看着,目光不住随着二人你来我往的争吵转动。
其实,凌霜老妪只是不待见她的爱徒、她的师兄。而且这份不待见还是强装而出,她要的只是他们服软而已,总不能傲雪门既掌管了北地两城,却让一个独守小屋的人为由来已久的两门纷争负责吧。
傲雪老人也是性情中人,天之殇后,北地久处汤火之中,他对此早不忍见,才会借着小若雪的话茬来找凌霜老妪。此时,听了师妹几句负气之语,忽然间,既感愧对师妹,又感愧对城民,更感辜负冰雪门圣祖的临终嘱托,一时好觉生无可恋,竟一言不发地带着小若雪走了出去。
当晚,寒氏夫妇正等着为傲雪老人祝寿,可等来的却是一场大雪。小若雪见雪欣喜,手舞足蹈一阵后,心满意足道:“小雪终于看到雪花了,不知师祖爷爷会不会高兴呀。”
女儿的话一出口,寒氏夫妇才觉不对。就在这时,凌霜老妪也赶了过来:“姓寒的,你师父呢?”
小若雪抢先道:“师祖婆婆快看,极沐寒又银装素裹了,师祖爷爷没有骗小雪呢。”
凌霜老妪大吃一惊,暗道:“银装素裹?莫非是先置召唤语!”顿时魂飞九天,悲呼一声:“师兄!”急奔城堡上。
等他们冲进闭室,里面只剩一堆衣服。傲雪老人使出先置召唤语,用自己的命术换来这场大雪,使极沐寒的雪山终于重新冻结。
看到墙上的四字银霜:“以身赎罪”后,凌霜老妪只留下一句话:“天地间再不会有冰雪之力了。”从此再无所踪。
何晓冰想罢往事,不觉悲从中来,缓缓站了起来。
冷素宜见此,看向冷北穆,见他果然不理寒泉冽,只大模大样立在何晓冰身前,一个劲地腆着脸“晓冰、晓冰”地喊个不停,以为何晓冰是因此故,忙瞅了一眼弟弟,后者明明察觉到,却反而变本加厉。
何晓冰藏起心事,耸了耸肩:“师姐,我们不用管他。”
冷素宜笑道:“晓冰,你还是老样子。”
“师姐。”木瑾终于开口了。
“木瑾师妹。”何晓冰诡谲地笑看了木瑾一阵,却先不说,对冷素宜道:“师姐,极沐寒的那些天魔怎么样?”
冷素宜问:“天魔?你说的是那些恶人?”
寒氏兄弟也差不多叙完了旧,寒泉冽对身边的大哥道:“是,这些天魔是从另一方大千世界而来。”
寒泉凛道:“进去说吧。”众人进城主府,寒泉冽、何晓冰先将如何除掉四个天魔斥候细说了一番。当听到二人身中血毒,寒泉凛、冷素宜夫妇拔身而起,双双去看,关切细致看罢,道:“一年之内绝不可动用修为。”
寒泉冽点头:“嗯,我和师妹会小心在意的。”小心说的是自己小心,在意说的是在意何晓冰。又将天上所说有关天魔的事复述了一遍。
“那人是谁?怎会知道这些?”冷北穆很是留心在意,非关切北地乃至九牧之人,不能如此。
寒泉冽回道:“冷师弟,我们与那人有言在先,关于他的事,的确不能透露。”
“那如何能够轻信?”
陈灵玉懦懦道:“那人能帮助北地,应该不会是坏人吧。”说锝很是细声细语。
“师妹,你倒很是帮外人说话。”冷北穆所说外人,既是指天上,又是指傲雪门的两人。
冷素宜面现不悦:“梅花酿也堵不住你的嘴?”
寒泉冽倒要替冷北穆说话:“冷师弟言之有理,我和师妹也多次有这个疑惑,但现在,万分信任而无一分疑惑。”
寒泉凛对众人道:“二弟性格稳重,这一点大家应该清楚,若无十足的证据,他绝不会这般肯定。”
冷北穆回道:“寒师兄的话当然足以信任。”说罢,端起酒杯,再也无话可说。可他所说的“寒师兄”是指哪个,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何晓冰问:“城主,刚才你们是要去哪嘛?”
寒泉凛道:“我与素宜正要去冰目原。”
寒泉冽问:“这么说,极沐寒已依计而行?”何晓冰追问:“那结果如何?”
“当接到信后,我就传令下去,同时让小芳前去冰目原让你等待。可她走后的第二天,极沐寒四城门外的马匹都中血毒而死,包括极地八骏。”
冷素宜道:“那时,城主已知小芳不能及时传信,所幸你们没事。焦急等到昨夜,我们以四对四,才杀了两个恶人。正因为未能除恶务尽,才只有我和你师兄去冰目原。”
寒泉冽十分同意:“天魔残忍嗜杀,极沐寒不能无人坐镇。”才问:“那四个斥候衣着如何?”
陈灵玉道:“一个罩着宽大长袍,一个满头枯银发,一个嘴角上扬,另一个长着小孩脸。”
寒泉凛刚才已听知天魔同是斥候也有区别,当然知道二弟所问具体所指,补充道:“他们都穿血红衣,身前都镂空成单薄的‘人’字。”
“是属于血刻骨的血斥候。”
“是。他们的功法果真称得上‘蚀骨以罹’……”寒泉凛将昨夜所历细细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