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开学那天，简映然早早抵达教室。

班主任老师站在讲台上，给她签完到，看了眼手表。

“我有个会要开，同学们的签到你来负责，可以吗？”

简映然初中三年都是班长，毫不犹豫应声，接过班主任递来的名册。

空荡的教室渐渐填满，而柏弦青，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最后一个进来的。

他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黑色书包背在左肩上。

简映然仰头看他，睡眼惺忪的模样，一看就是个起床困难户。

“我以为我来得够早。”

身旁人往讲台下扫了眼，简映然不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说给她听，没有搭腔。

下一秒，他看向她手里的名册，主动介绍自己：“柏弦青，柏是松柏的‘柏’。”

只剩他，名册上定位轻而易举。

简映然打了个勾，认真审视这三个字：“你名字挺好听。”

“很多人都这么说，应该是姓氏比较加分。”

柏弦青礼貌回答，“不过，经常有人会听成‘白’，白天的‘白’。”

柏弦青问她叫什么。

简映然指着名册上自己名字。

“简映然。”

柏弦青念出来，看向备注里的初中学校，“你是勤业的。”

简映然点了点头，他继续道：“本来我也想去勤业，可惜离开我家太远。”

他应该是怕剥夺睡眠时间。简映然心说。

“位置你先随便坐，陆老师去开会了，晚点她会重新排。”

柏弦青抬头张望：“我好像没得选。”

简映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剩最后排中间的位置。

柏弦青迈着大长腿走下讲台，简映然注视他挺拔的背影，直至在椅子上坐下。

一如他们此刻的距离。

只不过，讲台上的人换成柏弦青。

茫茫人海，时隔多年，相逢是种很奇妙的缘分。

他在一中教书育人，竟然还是江言的班主任。

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意，简映然将记事本上的“白老师”划去。

一笔一划写下柏弦青的名字，旁边画上大大的笑脸。

柏弦青打开PPT，面向诸位家长。

简映然单手托腮，饶有兴致注视他。

面无表情的脸凝结出强大的气场，男人视线落过来，简映然坐得端正，挺直背脊。

她抬起手，正准备和他打招呼，门外进来的家长先一步上前，柏弦青侧过身去。

说了什么听不清，看那喜上眉梢的表情，应该是考试成绩不错，向柏老师表示感谢。

简映然撇撇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刷了会朋友圈，时间跳转到六点，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各位家长晚上好，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来到一中，参加家长会。”

柏弦青的语调不紧不慢，手拿激光翻页笔，将PPT定格在目录页。

“期末考试刚刚结束，相信各位家长已经看到成绩单，接下来我会对这次考试进行简单分析，然后和大家聊聊，高考新推出的政策以及寒假注意事项、下学期的任务安排。”

家长会的内容，大抵千篇一律，柏弦青也不能免俗。

虽然是有些无聊，简映然还是听得认真，在记事本上写下关键词。

一方面，主讲人足够养眼吸睛，赶跑她的瞌睡虫；

另一方面，保送加分之类的信息，或许江言能派上用场。

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放在桌上，屏幕忽然亮起。简映然滑动解锁，打开微信。

以为顾宜给她分享海鲜和烤榴莲的照片，孰料是在老东家合作过的甲方顾总。

顾总在山里开了家民宿，设计是简映然做的，已经进入施工阶段。

按理说，离职后完成工作交接，以前的项目她不应该插手，可顾总不这么认为。

任何问题，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她，大抵是因为她们合作的过程称得上愉快。

顾总想更换地板和墙面材料，询问简映然的意见。

结合山里的气候条件和使用场景，她按动手机键盘飞快，说出自己不建议这么做的理由。

讲台上，柏弦青正说着寒假注意事项，刚起了个头，话题突然停住。

“家长会结束，我会把PPT发到班级群里，烦请大家收起手机，沉浸式聆听即可。”

简映然心头一紧，以为柏弦青在针对她。

抬头看见前排家长收起高举的手，这才发现是错觉。

他们在拍照或者摄像，柏弦青应该是担心挡住别人的视线。

松了口气，顾总发来新消息。

简映然本打算将聊天终结，晚些再回复。

哪知道顾总片刻都等不了，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

简映然眉头微蹙，犹豫了几秒，决定出去接。

顾总是个急性子，不接她会继续打，与其这样，不如一劳永逸。

况且她手上资源丰富，继续做家居设计，得供着这尊大佛，没准哪天就派上用场。

就是有点对不住柏弦青。

她能做的，尽可能不去打乱会议节奏。

简映然按着板凳边缘，小心翼翼起身，以最轻的动作幅度。

从后排座位与墙面仅存的缝隙，微微倾身而过。

她打开教室后门。

如果说，刚刚还在遗憾，五十多个人黑压压一片，柏弦青可能没注意到她。

现在这样堂而皇之的举动，柏弦青想忽视怕是都难。

也好。简映然扬起唇角。人到走廊，转身拉门。

透过缝隙，撞上柏弦青投射而来的目光，不偏不倚。

在这个瞬间，仿佛坐上时光机，回到久远的过去。

只是那人眉宇间，多了几分陌生和凌厉。

简映然从小到大，第一次体会到逃课被抓包的感觉。

同柏弦青抱以歉疚的微笑，直至门完全关上。

教学楼外有个小型花园，光线昏暗而微弱。

等她回到教室坐下，PPT已经翻到最后一页，柏弦青的声音再度响起。

“希望各位家长利用寒假时间，陪孩子进行学习上的查漏补缺，情感上的真诚沟通。”

“再次感谢各位的参与，提前祝大家春节快乐。”

话音刚落，简映然带头鼓起掌，毫不迟疑地。就好像她全程都参与那般，捧场极了。

家长们被她带动跟随，雷动的掌声响彻整间教室，划破夜空。

柏弦青扯了扯唇角，关闭投影仪，合上笔记本电脑。

家长纷纷过来询问自家孩子具体情况，他很快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

简映然不急着走，坐在原位没动。

来都来了，哪有不去和柏老师叙旧的道理。

她双手托着下巴，专注观察讲台上的动向。

家长们滔滔不绝，柏弦青一时半会根本无法抽身。

简映然钦佩他的耐心，打开相机，调到人像模式。

柏弦青的上半身倒映在镜头里，她轻触拍摄，画面定格。

神仙颜值，原图直出，她很满意。

又更换不同的滤镜，带着玩心，直到江言发来消息。

【江言】：爸正在准备宵夜，问你什么时候到家。

现在是八点半。柏弦青周围的家长少了一圈。

简映然估了个时间回复，想了想又打出一行字。

【简映然】：我有个外号叫“栾市王昭君”，你知道吧？

简映然盯着聊天界面，过了五分钟江言发来一串省略号。

【江言】：大胆点，把统治区扩散到整个宇宙。

简映然没理他，自顾自提问。

【简映然】：用你的第一直觉回答我。

【简映然】：你们班主任的女朋友漂亮，还是我漂亮。

江言又是一串省略号。

【江言】：他哪来的女朋友。

没有女朋友，意味着单身。正中她的下怀。

简映然很满意，给江言发了个红包过去，是那一半的奖励金。

红包秒收，江言又补充了一句。

【江言】：我去办公室交作业，他抱着前妻的照片，痛哭流涕。

前妻……

捕捉到关键字眼，简映然的脑袋翁一下炸开。

柏弦青……离婚了。

【江言】：他跟我说，信什么都不能相信女人。

【江言】：后来有小道消息，说他是被绿的。

“……”

简映然瞪大双眼，缓缓地，难以置信把头抬起。

她注视柏弦青良久，又看回江言的话，信息量太大，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柏弦青身旁的家长只剩最后一个，简映然犹豫要不要过去。

不管是离婚，亦或被绿，还是痛哭流涕，搁在柏弦青身上，怎么想都是巨大的违和。

“柏老师，真是太谢谢您了。”

“方不方便把您家地址告诉我，我家大棚种植有机蔬菜，明天给您送货上门。”

空荡荡的教室，柏弦青和家长交谈的声音，每个字句简映然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平时吃饭都在我爸妈那边。”

柏弦青说，“二老也打理了菜园，自给自足。”

是委婉拒绝的意思。

家长没有再强求什么，和柏弦青告别，离开教室。

只剩他们俩，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风声不绝入耳，呼吸也开始微微错乱。

简映然像是被焊在椅子上，即便察觉到柏弦青在看她，依然没有起身。

无言相对，柏弦青拿起笔记本电脑，转身往门口走。

简映然条件反射站起来，三步并做两步，挡在他的面前，把人在走廊上拦下来。

月光皎白，倾泻而下，照亮绿篱旁的一隅。

柏弦青近在咫尺，简映然仰头，注视他深邃的眼眸。

刚经历过婚姻的重创，作为老同学，无论如何都得先说几句安慰的话。

“你……”

简映然抿了抿唇，同情又担心地，憋出三个字，“还好吧？”

柏弦青：“？”

他并没有给她回应，反而略显茫然。

简映然握紧手机，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礼。

八卦是学生私下传的。

公开提及，等同于柏弦青伤口上撒盐。

简映然解锁手机屏幕，迅速切换话题。

“柏老师，我不耽误你时间，咱们先加个微信。”

“你回去以后先好好休息，关于我弟弟的情况，等你有空了再慢慢聊。”

柏弦青双手抱臂，声线清冷。

“你弟弟。他叫？”

简映然脱口而出：“江言。”

“江言。”

柏弦青念出来，“考了年级第一的那个。”

简映然认真点了点头。

说好要帮江言美言几句，面不改色。

“他特别喜欢你，提到你就跟小迷弟似的。”

柏弦青：“比如？”

坊间八卦简映然自是难以启齿，在脑海里搜寻夸夸词库，一本正经开口。

“诚实守信，遵纪守法，爱岗敬业，他说你像春蚕，燃烧自己，照亮每个学生。”

按理说，对于得意门生，老师是赞口不绝的。

柏弦青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论，不论褒贬。

简映然眨眨眼，试探性提醒。

短暂沉默过后，柏弦青垂眸反问。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说的不是我。”

“柏老师何必谦虚。”

简映然说，“你在家长会上的表现我都看见了，那就是你的真实写照。”

视线在半空中相交。

柏弦青清隽的面容，一半在月光下，一半在阴影里。

简映然看不出他的情绪，觉得自己是不是刻意过头，引起他的反感。

风吹过香樟树泛起沙沙声。

柏弦青接下来的话，给简映然一记晴空霹雳。

“我的意思是，江言不在我班上。”

简映然：“？”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拧住眉头，茫然的神色。

“你再说一遍。”

柏弦青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和刚刚的一字不差。

简映然呼吸一窒，倒吸了口凉气，瞳孔快要裂开了。

面上却是尴尬而不是礼貌的微笑：“你没离过婚。”

柏弦青：“是三班的张老师。”

简映然：“这里不是三班。”

柏弦青指着墙上高三（2）班的门牌，眉梢轻动。

“不是吧，应该。”

简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