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将起，林中环绕萧杀之气。

昏暗的林间，山岚初升，将几个身影笼在其中，如同鬼魅一般，人虽没动，影子却随轻风摇曳。

一时无语。

汤奇正面有疑色，阴晴轮转，颇有些踌躇。

高姓老者眯着眼睛，静静地等待汤奇正的答复，眼内精气流转，杀意渐盛。

远处的大树后，尹子安没有听懂他们的对话，不解其意。而蒋光行听到的却是两位悬在树上的师弟早已殒命。

“难怪师父今天出手毫不容情……”

念及两位师弟，禁不住悲从中来，胸口热血沸腾无处宣泄，已经知道一旁尹子安无论如何也不会解开他的穴道了，只能自行强敛心神，运功冲开封闭住的穴道。

只是心神激荡之下，进展缓慢。

老者已经等得足够长了，汤奇正依然没有回答，冷冷地说：“阁下刚刚还说愿意以命化解双方间隙，此时却又留恋些身外之物，只怕刚刚的提议也未免是真心了。”

又等了片刻，继续说道：“看来不止是你自己的命，便是你’得胜门’上下百余条性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凶兵凿齿’了？”

最后这句话，从齿缝中挤出，语气已经带上威胁。

汤奇正一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有些出神。听他说到全派上下的性命，才怔了一下：“什么百余条性命？”

老者长笑声起，用下巴稍稍指了指悬在远处的两具尸身，“怎么？你觉得老夫此次出手，就只是杀你两个门人，吓唬你一下？”

“此时亦不必再瞒你，就在我们说话这当口，你‘得胜门’此次深入林海的四十九名弟子，已经被我教尽数诛灭了！”

这话说得不急不徐，嗓音低沉，发泄着满满地恨意，如同妖鬼低语，如同邪魅呢喃。声音不高，却字字都刺在对方的软胁上。

最后一句话让汤奇正心都惊了，只觉得自己腿弯里发软，只想往下坐倒，原本还要与勾入左肩的的钢钩抗衡，此时反而要靠这钩子拉住自己的体重，不让自己跌坐在地。

身体微晃，那左肩刺骨的疼痛立时蔓延，立时让他清醒了一些。强行振作精神，也冷冷地笑了起来。

“嘿嘿……你是不信？”老者昂首露出狞笑，“这次你们入林海，是得了‘三界散人’的偈语，是也不是？”

汤奇正并不回答，只是脸上的冷笑有些僵硬了。这哪能逃得过老者的眼睛，他已经不需要对方的回答了。

“你们分了七队，每队七人，共四十九人，是也不是？”

汤奇正脸色阴沉，稍稍站直，左手拉住钢钩，已经有些颤抖，冷声说：“是又如何？我资质鲁钝，愧对师门，这才落入你手，诸位师兄弟才智远胜于我，只怕……阁下还……嘿嘿嘿……”

他话没说完，冷笑连连，言下之意是你能抓到我，却绝非我师兄弟的敌手，凭你也敢妄想灭我派四十余人，也只能在这说说大话，大吹牛皮罢了。

也幸得他饱览群书，修养甚为了得，极力控制自己的言辞，但讥讽之意已经溢于言表，这话已经很不客气了。

那老者也听他已经动怒，反而没那么生气了，微微向一边的弟子递了个眼色，那弟子立即躬身而出，解下背上一个包袱，从里面拿出一把长刀。

老者看也不看，只是伸指一弹，正中刀柄。那刀离鞘而出，飞向汤奇正，足飞了两丈有余，才斜斜插在汤奇正身前不远处。

刀身晃动，青光闪耀。

一见之下，汤奇正就认出这是自己二师兄熊修平所使长刀，刀长四尺余，足有十三、四斤的份量，是门中最重的一把单刀。那老儿随手一弹就能飞出这么远，足见他手上功夫惊人。

二师兄的刀既然在他手中，那么……那么……二师兄……二师兄膂力雄浑，武功比起自己只高不低。他向来对自己的臂力极为自负，所使的刀也远重于同门，因此一直将此刀珍若生命，从不离身。

一想到此节，他只觉血气上涌，额角青筋暴起。

看他神色有变，那老儿阵阵长笑，怒笑道：“你笑啊！怎么不笑了？”

汤奇正只咬得钢牙碎裂，“高越彬！凭你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想来也难伤我师兄分毫，你！你又使了什么奸计！？”

他此时已经怒极，直呼老者姓名，再无顾忌。

那老者阴笑着说：“没错，老夫功夫不成，只会些杀猫屠狗的把式，对付江湖中的好汉是不成的，但只是杀几个畜牲倒也是手到擒来。”

汤奇正大怒，“老匹夫，休要讨些嘴上便宜，来来来，我便与你战上一战，领教一下你这杀猫屠狗的本事！看你这老畜牲是手脚厉害，还是只有一张嘴！”

高越彬并不受激，反而向后退了一步，不屑地说：“就你也配？你早已经命落我手，我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你以为我当真和你谈什么条件？”

“你若是痛快把‘凶兵’的下落说出来，我还能给你一个痛快，倘若惹得爷爷生气，我便把你像熊修平那小子一般砍成肉泥！”

虽然汤奇正不愿相信熊修平已经遇难，但见到他随身长刀，已自信了一半。自己在两场血战中也负了极重的伤，虽然众刺客武功都远不及自己，但出手之狠辣、疯狂，远超他想象，实是平生最惊险的一场战役。

二师兄熊修平虽然武功卓绝，只是为人颇为鲁莽，单纯较技，他胜算绝高于自己。若面对毒计、圈套，那么自己胜算又高于师兄了。

在连环的毒计之下，自己已经是伤痕累累，同样的情形换在二师兄身上的话，只怕……只怕高老儿的话并非妄言了。

想及此处，他虎目含泪，只能尽力不让泪珠滑落，不能教敌人小看了。

若真如高越彬所言，二师兄已经战死，那么他之前说已经诛灭本门四十九名弟子，又有几分是真的呢？难道自己、蒋光行和尹子安真的是仅剩的门徒了？